41. 戛然

作品:《我本将心向沟渠

    指甲深深掐进皮肤,祁悠然没有说话,压下心中的歉意与酸涩,只仓皇地接过那方帕子。


    “婚期既定了,横竖也没什么可商议的,一切……但凭侯府做主便是。”她转过身,“若没有事,你便回去吧。”


    她能感受到一道目光静静落在后背,带着探询与某种她不敢深究的余温。


    她僵了一瞬,却固执地没有动。


    良久,顾濯似是轻轻叹了口气,脚步声远去。


    殿内便只剩她一人。


    她慢慢蹲下身去,攥紧了那方帕子。


    裙裾萎靡地铺开,像一朵被霜打湿的花。


    起初只是无声,后来那呜咽便再也压不住,断断续续地从喉咙深处逸出。


    .


    十里红妆,铺天盖地。


    是泼天的繁华,亦是泼天的虚妄。


    祁悠然恍惚地坐在轿子里,眼前只有一片混沌而压抑的暗红。


    赤金的凤冠,珠翠的步摇,累累赘赘地坠在头上,压得她颈子酸,额角胀,嘴角也沉沉地向下耷拉,扯不出半分新嫁娘该有的喜气。


    热闹都是旁人的,外头的吹打喧天,锣鼓铙钹敲得震耳欲聋,她却只觉得吵闹。


    轿身猛地一顿,落了地。


    帘外伸进来一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她闭了闭眼,将酸涩与刺痛收回,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搭了上去。


    掌心渡过来的暖意,像煨着药罐子的文火,慢悠悠,温吞吞,笃笃地熬着。


    一股子厚重的苦味,就这么丝丝缕缕地钻进她的心里。


    她却舍不得放开。


    走慢些,慢些吧……


    她卑微地乞求着。


    心在炙烤,她却是欢喜的。


    她知道,这欢喜迟早要褪色、要斑驳、要连本带利地偿还给无情的时光。


    可此刻,她宁愿闭着眼,饮鸩止渴,让这点带着毒性的甜,在舌尖多停留一刻,哪怕下一刻便是肝肠寸断。


    .


    圣驾亲临,恩宠非凡。


    侯府内外宾客如云,煌煌赫赫。


    司仪扯着嗓子开口。


    就在这万众瞩目、礼乐齐鸣的顶点,新娘却猛地抬手,扯下了那遮天蔽日的红盖头。


    珠翠碰撞,叮当乱响,金玉的哀鸣响彻喜堂。


    满堂的喧哗骤然死寂,所有目光都惊愕地聚焦在她身上。


    她的肩膀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苍白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臣女祁悠然,今日冒死,状告当朝丞相林枫眠!”


    “其一,为谋夺岳父家业,毒害发妻!”


    “其二,勾结江南盐运使,贪墨国帑!”


    “其三,私藏甲胄兵器,豢养死士,图谋不轨,其心当诛!”


    “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有何面目为百官之首,商讨民生大计?”


    “望陛下明鉴,严查!”


    掷地有声、锋芒毕露。


    这实在是一副正义凛然的告发场面。


    然而,它可以发生在朝堂上、公堂上……却偏偏不该出现在喜堂上。


    祁悠然站在那里,不像个新嫁娘,倒像是个女判官,实在格格不入。


    帝王高踞主位,目光沉沉。


    一时间,空气凝滞。


    祁悠然不再言语,重重磕下头颅。


    好好的一场婚礼,被她搅成了一出惶然的闹剧。


    满场哗然,她能听到宾客窸窣的交谈声。


    然而已行至如此境地,她不能也不敢回头。


    “你倒是会挑日子。”皇帝怒极反笑,他深深看了一眼站在祁悠然身侧、同样身着大红喜服的顾濯,“回宫。”


    祁悠然起身,临走前,一点可悲的犹豫和软弱终究占了上风,她极快地侧过头,望向身旁那个本该是她丈夫的男人。


    只一眼。


    顾濯的目光里,只有冰冷的厌恶,比满堂铺陈的红绸,更锐利,更刺目。


    这场精心准备的盛大婚宴,在最高潮处猝然断裂,草草收场,留下满地的猩红与难堪。


    她是罪魁祸首。


    为着满腔的仇与怨,亲手毁了与心上人的婚礼。


    .


    一夕之间,相府被抄。


    狡兔死,走狗烹。朝堂格局天翻地覆。


    “疯子!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小贱人,你不得好死!”


    耳边是周氏和林如霜的辱骂声,嗡嗡作响,又沉又闷。


    她却置若罔闻。


    她再一次,独自立在这座祠堂前。


    依旧是那般的压抑,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张着黑洞洞的口,吞吐着阴冷的夜气。


    年少时,她曾无数次跪在这里,跪到膝盖发酸,鼻尖满是尘埃的霉味。


    它是这般大,大到黑暗能完全吞噬年少的她;它是这般小,小到装不下母亲一个薄薄的牌位。


    现在,她站在这,眼神里空茫茫一片,无悲无喜。


    “烧了。”轻飘飘落下一句话,她唇角极细微地动了一下,不知是嘲是讽,再不看一眼。


    火光在她身后腾跃起来,烧得极旺,映得半边天都红了。


    “郡主,张文元醉酒杀妾一案,已按律例,判处绞监候。”一名侍卫趋步上前,垂首躬身。


    “就这样么?”她冷冷看过去。


    “……此人欺男霸女,罪大恶极,论罪当处,即刻问斩。”


    她唇边缓缓漾开讽刺的弧度。


    这便是权力的滋味吗?


    原来,是这么容易。


    幼时她困顿饥馁,在张府门前蛰伏数日,丧了半条命都办不到的事,如今竟是简简单单一句话便能实现。


    阿姐,阿姐……你瞧见了么?我替你,把这债讨回来了。


    烟尘气呛得她咳嗽,她却疯癫地笑了。


    真好。


    这滋味……真好。


    她欢喜得头晕目眩。


    像是一个饿极了的孩子,终于抢到了一枚熟透透的果子,哪怕果肉腐烂,她却停不下来啃食,咀嚼得津津有味。


    这味道实在甜美,带给她一种毁灭性的满足。


    眼角凝起了水色,是烟呛出来,是因喜悦而生的,还是别的什么,她分不清了。


    漫天火光下,她笑着笑着,竟是哭了。


    末了,她像是终于想起了今晚还是自己的新婚夜。


    白天顾濯厌弃的眼神让她害怕犹疑。


    她在心底问自己。


    值得吗?


    值得。


    后悔吗?


    不后悔。


    她需要一场公正的、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审判。


    她要逼着皇帝去惩处林家。


    不惜任何代价。


    恶人罪有应得,她因随母姓,因外嫁女身份,因皇封郡主的颜面,逃过了流放,实在是个欢喜的结局。


    可为什么没有想象中开心呢?


    鼻头的那股酸涩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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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火的后劲太大了,浓烟熏得她眼睛刺痛,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她抬手去抹,指尖一片濡湿。


    四下里空寂得可怕,她又只剩下一个人了。


    夜风吹起她单薄的红衣,婚服猎猎作响。


    春寒料峭,她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


    顾濯……他还会要她吗?


    他人这么好,想必是不会介怀的吧?


    零星的灯火在她湿漉漉的瞳孔里摇曳,她像一抹幽魂,孤零零地朝侯府游荡而去。


    .


    门内,却是一片死寂的冷清。


    依旧是红绸铺地。


    只是那红,失了喜庆的暖意,倒像是凝固的血迹,凄凄惶惶,平添几分诡谲。


    她略一踌躇,终究还是抬脚迈了进去。


    未及深院,剑尖便毫无征兆地贴上了颈侧肌肤,渗出些许血珠。


    “你知不知道,濯儿因为你,中了毒!千防万防,却没想到合卺酒出了问题!”执剑的是个干练的妇人,眉眼间俱是张扬的凌厉,此刻正死死盯着她,那双眼睛里燃着滔天的怒火。


    祁悠然迟钝地抬眼,满脸不可置信的惶惶。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夫人!”一个身着锦袍的男子匆匆赶来,声音里带着无奈的劝阻,“濯儿醒了。”


    妇人强压下怒气,她利落地收剑回鞘,冷冷威胁:“今晚他若有三长两短,你也不必活了。”


    锦袍男子皱眉看向祁悠然:“郡主,你且好自为之。”


    她颓然地跌在地上,溶溶月色下,脸上满是痛苦。


    为什么,会这样?


    她蜷缩在廊下,夜霜打湿了她的裙摆,像朵颓靡的花,被打落在地,回光返照般流泻着浓艳的郁色。


    隔着窗棂,新房里亮着暖融融的烛火,黄澄澄的,泼了一地,连窗纸都晕染着暧昧的暖意,仿佛里面盛着的是整个安稳的人间。


    沾了点福分,这光斜斜撇过来零星一点,在她发梢凝成一点微弱的亮,反衬得周遭的夜更浓、霜更寒。


    她怔怔地望着那团触不可及的暖黄,神色呆滞,瞳孔像是蒙了层厚重的灰沉。


    “濯儿要见你。”妇人冷冷看着她。


    她猛地一颤,慌忙撑着冰冷的地面踉跄起身。临到门前,她下意识地蜷了蜷冻得发僵的手指,终是吸了口气,迈了进去。


    婚房里的龙凤烛燃得正旺,糕点干果也还未来得及撤下,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红艳艳地挤在一起。


    比起见到这喜气洋洋的场面,她先一步闻到了浓郁的药味。


    刺鼻而酸苦,她喉头一哽,眼前瞬间模糊起来,慌忙低下头,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那滚烫的东西掉下来。


    目光越过这满室荒唐的喜庆,终于落在床榻上那个苍白的人影上。


    顾濯此时也在看她,那眼神空洞得可怕,里面什么也没有,没有厌恶,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漠然。


    “我……”她无措地开口,想挤出点什么声音,解释?哀求?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郡主。”顾濯先开了口。


    她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


    顾濯没有再看她,只是艰难地抬了抬手。


    那张薄薄的纸便被递到她眼前。


    和离书。


    大红的龙凤烛还在噼啪作响,烛光跳跃着,她立在那,仿佛一个误闯了人间盛宴的孤魂,连那跳跃的烛光都刻意绕开了她,吝啬地不肯分给她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