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区出现信号干扰，切换至抗频跳模式。”


    “11号机前移补位，3号机提升至领航节点。”


    许默操控着手中的设备，冷静地盯着不断朝目标位置移动的无人机蜂群。


    雨滴如冰雹般敲打在越野车金属框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车厢内的监测仪器突然跟疯了似的“哔——哔——”乱叫。


    韦烨燃咬着牙看了看监测仪表上夸张的数字，探出头来朝她喊道：“许默！快一点。”


    汗水与雨水混杂成一滩。


    许默已经将操纵腰杆拉到了最顶端。


    “4号、9号机抵达目标位置，开启激光测距，准备投放载荷——”


    眼见无人机蜂群即将归位，导电路径已经开始搭建，许默紧绷的心终于松了几分。


    接下来，只要等所有机位正常运行。


    许默看向越野车旁的韦烨燃。


    她的眼神带着激动。


    这属于他们推演的蜂群计划当真能解决如此规模的闪电风暴吗？


    她的心里同样也带着未知。


    监测仪器上响起的警报声越来越紧密。


    许默和韦烨燃一同看向无人机蜂群，后颈不断冒出冷汗。


    快一点。


    就差一点。


    就在最后一组无人机即将抵达阵列，一道耀眼的白光从云层绽放。


    许默的视野瞬间变得灰白，她下意识地低着头闭上了眼睛。


    云层像被无形的手撕开，一道从穹顶绽放的白光垂直落下。


    那不是雷暴，像是一阵闪电耀斑。


    它的光芒不是刺目的白，而是一种近乎妖异的灰白，像高温等离子体在真空中燃烧，将整片荒野映照得如同异界。


    空气瞬间电离，臭氧的辛辣灌满鼻腔。


    许默和韦烨燃的头发根根直立，皮肤刺痛，仿佛千万只蚂蚁在皮下奔走。


    半秒后，紧随而来的声波到了。


    鼓膜在次声频的咆哮中颤抖，胸腔像被拳击手的拳头击中。


    远处的枯树被一道分支击中，瞬间玻璃化，树干不是燃烧，而是直接汽化，又在超高温中熔成扭曲的晶体。


    数据流在操控设备的平板上疯狂刷新。


    电场强度突破500kV/m，电流峰值287kA……是从未完整记录过的数值。


    最后一缕白光消散时，世界陷入诡异的寂静，只有越野车内的监测仪器仍在尖叫。


    “许默！”


    韦烨燃最先反应过来，他强忍着头部剧烈的疼痛，用颤抖的手臂撑起身体，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向街道尽头那个单薄的身影。


    俯下身子的许默晃了晃脑袋，第一时间朝手中的操纵设备看去。


    入眼全是一连串的红叉和感叹号。


    在这场闪电耀斑下，十余架无人机全部瘫痪。


    蜂群计划……宣告失败。


    “许默！你没事吧？！”


    韦烨燃压低身子冲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扶了起来。


    许默消沉地看着操纵器，缓缓开口说：“我们失败了……所有无人机都……”


    韦烨燃用力摇了摇头，水珠从他的发梢飞溅开来。他强硬地将许默拉起来，指向远处的场面：“已经不重要了，你看……”


    许默顺着对方的视线打量出去。


    闪电耀斑下城镇已经失去了任何生机。


    这场闪电耀斑宣泄了云层中绝大部分电荷。


    被雷暴侵袭的格伦希尔终于恢复了短暂平静。


    只不过是熊熊烈火、浓烟滚滚。


    雨水在不知疲倦地冲刷着满目疮痍的街道。


    曾经繁华的城镇，如今只剩下焦黑的骨架。


    天空依然翻滚着未散的雷云，空气中弥漫着刺鼻气味，混合着木头烧焦的腥臭，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灰烬。


    街道上，建筑的外墙被雷电劈得四分五裂，砖石像被巨兽的利爪撕开，露出扭曲的钢筋。几根电线杆斜斜地插在废墟中，断裂的电线如垂死的蛇，偶尔迸出几颗火星。商店的招牌早已坠落，玻璃橱窗化作千万片尖锐的碎片，反射着阴郁的天光。


    广场中央的喷泉雕像被闪电击中，半边身子熔化成诡异的金属瘤，剩下的部分仍保持着高举手臂的姿态。


    树木成了焦炭，枝干如枯骨般伸展，风一吹，便簌簌地剥落成黑灰。


    更远处，一座教堂的尖塔被拦腰折断，十字架歪斜地挂在残垣上，摇摇欲坠。


    城镇的边缘，几辆汽车翻倒在路旁，车壳凹陷，轮胎早已烧成橡胶残渣。


    许默呆滞地看向眼前的废墟残骸。


    手指甲紧紧嵌入掌心。


    “救命……救救我们……”


    许默猛然转头，发现在倒塌一片的废墟中，一个身影在不远处的残骸下发出求救的声响。


    “韦烨燃，”她指向发出微弱声响的方向，“那边还有人。”


    说完她率先跨步跑了过去。


    翻过一堆建筑物的残骸废墟，许默推开几支烧成黑炭的木架。


    撞入眼帘的，是一名中年女子，她的一头金发被烧得焦黑，面部被污浊和血迹染得肮脏不堪。


    “坚持一下”，韦烨燃蹲下身子，“我们这就拖你出来。”


    许默将手放在对方肩膀，韦烨燃揽住对方的腰腹，使足了劲想要拖动对方的躯体。


    可不论他们怎样使劲，对方都纹丝不动。


    “许默，不对。”


    许默听到对方呼唤，借着抬高的缝隙往下望去。


    只见女子的下半身一片血肉模糊……


    许默怔住，就在她思索解决办法时，突然瞥见女子抱得严丝合缝的怀里散落几缕金发。


    对方失血过多，语气微弱地说：“孩子……”


    许默立即反应过来，她拉开对方的双手，在十指绷紧的下方抱着个女孩。


    “救救她，我的莱娜……”


    小女孩睁大一双碧蓝的眼睛，惊恐地看向许默。


    显然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默深吸一口气，尝试着从对方手里将那名叫莱娜的女孩抱出来。


    “妈妈……妈妈……”


    小女孩紧紧拧着女子的胸口，说什么都不愿放开。


    可是她的母亲已经失血过多，神志不清。


    除了本能地唤着“救命”外，便只有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向许默。


    许默明白对方的意思。


    她伸手将莱娜的手指掰开，铆足了劲将对方从废墟中抱了出来。


    “妈妈……我要妈妈……”


    小女孩像只受惊的小兽般剧烈挣扎，哭泣地朝着她母亲伸出双手。


    “莱娜！看着我！”


    许默捧住女孩湿漉漉的脸颊，拇指擦过她脸上的泥水，提高声线唤道：“听话，只有先救了你才能救你妈妈！”


    这句话像按下了某个开关。莱娜的抽噎突然停住，小小的身体在许默怀里僵了一瞬，然后慢慢软下来，趴在许默的肩膀上不再乱动。


    “我先把她带回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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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默转头对韦烨燃喊道。他正跪在废墟上，徒手搬开一块扭曲的金属板。


    他抬起头，被雨水冲刷得发白的嘴唇动了动：“好，这边交给我。”


    许默安抚着小女孩，抬头望向云层看了眼。


    好在雷暴逐渐远离其出流边界，闪电风暴正在消散，身边区域已经没有了闪电落下。


    是个好机会。


    她紧了紧抱着莱娜的手臂，突然发力在暴雨中狂奔。


    脚下的泥浆像活物般纠缠，每一次抬腿都像在与大地角力。


    怀里的孩子轻得可怕，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裹在湿透的毯子里。


    三十米外，越野车的车灯刺破雨幕，晃得人眼睛生疼。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但许默的脚步越来越快。


    就快到了——


    她藏在心底的默念还未说完，却被一声轰鸣声碾碎。


    那不是轰鸣声。


    是空气被电离的尖啸。


    一道惨白的电光从正在消散的雷暴云中劈下。


    不是完整的闪电，而是垂死风暴的余电，一道没有主干的、分裂的枝状残痕。


    它像一柄未开锋的刀刃，慵懒地从云层抛下，又准确无误地摸索到逃离的幸存者，斜斜地切过许默的后背。


    “许默——”


    韦烨燃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她被对方朝前狠狠推了一把。


    还未来得及转头，世界在刹那间失去颜色。


    许默她的肌肉瞬间僵直，仿佛千万根钢针从脊椎炸开，穿透每一寸神经。怀中的孩子像一块烧红的铁，从她痉挛的手臂间滑落。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她看见了自己的指尖迸出静电火花。


    看见了小女孩的头发全部竖立，像一朵蒲公英的残骸。


    看见了韦烨燃那张被余电侵染得扭曲的脸。


    「许默，对不起。」


    韦烨燃的嘴在动，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然后……


    世界归于寂静。


    三具躯体接连砸进泥水里，溅起的污水混着血沫。


    韦烨燃被余电正面击中，整个人像断线的木偶般瘫软下去。


    许默拼命想要将眼皮睁开。


    她的意识在混沌中挣扎，眼缝间渗入的光线模糊而血红。


    她隐约看见韦烨燃那通体发红的皮肤，任由雨水冲刷着，发出阵阵白烟。


    远处，雷云的残骸还在天际翻滚。


    整个格伦希尔最终陷入沉寂。


    -


    从阿勒曼尼村落回来的那天。


    谢盛祈一路跟着返程的许默，并没有让她察觉。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急着回程的许默，途中竟然还去了因斯布鲁克。


    他跟着对方从街道走向Westfriedhof公墓。


    瞧见对方在一尊墓碑前驻足。


    等对方走后。


    他才小心翼翼寻找对方停下脚步的地方走去。


    谢盛祈抬头朝对方驻足的墓碑看去。


    许默为何会来墓园？


    就在皱着眉带着些许疑惑时，他猛然瞥见墓碑上的文字。


    墓碑的造型很寻常。


    刻纹也很寻常。


    唯一不同寻常的。


    是出现在因斯布鲁克的墓碑，上面雕刻着的竟是中文。


    青苔正在侵蚀石碑的边缘，但那些汉字笔画依然锋利如新。


    「韦烨燃，1995-2022」


    -上册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