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清大的开学，京城的梧桐叶渐渐染上金黄。


    许默的生活也像上紧发条的时钟般忙碌起来。


    清晨六点半，当宿舍楼还沉浸在朦胧的晨光中，她就已经抱着厚重的教材匆匆赶往图书馆抢占座位。


    每天六节课的强度让她常常连午饭都只能囫囵吞下，但无论学业多么繁重，晚上七点整，她总会准时出现在西餐厅的员工更衣室，换上那套墨绿色的制服围裙。


    京城的生活和消费远比她想象的还昂贵，她离不开这笔钱。


    所幸西餐厅的收入并不算低，运气好的时候，周末还能接到几节家教辅导的兼职。


    这才让她在维持学业的同时不至于太过捉襟见肘。


    “奥若拉，A7桌加单的法式香煎海鲈鱼、香草炒芦笋好了。”


    “来了。”


    她快步走向出餐台，将两盘烹制好的菜肴熟料端在手上，朝着A7桌走去。


    A7桌位于餐厅最里侧的半封闭卡座，灯光刻意调得昏暗暧昧。


    “客人您好。”


    许默将菜肴放下，低头介绍着菜式：“法式香煎海鲈鱼。我们选用的是当天新鲜空运的地中海海鲈鱼，主厨采用传统法式技法，将鱼皮煎至金黄酥脆，锁住鱼肉的鲜嫩多汁……”


    介绍完见落座几人都没有反应，许默小心抬眉打望一眼。


    卡座上三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真丝领带的温润光泽、发型梳得一丝不苟，浑身散发着金融精英的气息，此时正不约而同地盯着她。


    不幸的是，眼神中潜藏着玩味。


    许默暗中多了几分戒备，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职业化的微笑丝毫未变：“请慢用。”她转身欲走，鞋跟在地毯上碾出半个圆弧。


    “等等。”


    听到身后的唤声，许默察觉一丝不妙，还是管理好表情转过身，眼神悄无声息地往吧台方向的同事瞟去寻求解围。


    可在吧台调酒的同事并没有察觉她的目光。


    “还有什么事吗？客人。”许默将“客人”两个字压得重了几分，刻意想提醒对方的身份。


    坐在最外围的男子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咧着嘴笑了笑：“这道香草炒芦笋，吃起来实在寡淡些许……”


    许默皱了些眉接过话：“如果您喜欢，可以加一份松露油煎蘑菇作为搭配，两种时蔬的香气会非常和谐。”


    “蘑菇啊？”男子突然笑出声，同桌的两人也跟着低笑起来：“比起蘑菇，我更钟爱朱唇，特别是滑嫩、细腻的玉面朱唇。”


    餐厅嘈杂的背景音忽然远去，许默耳中只剩下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


    她看见男人领口沾着的酱汁，看见他无名指上那枚刻意转过去的婚戒，更看见他眼中那种捕食者般的兴致。


    “瞧你那模样，开玩笑的。”男子见她表情不对，笑了两声瞥了眼空杯说：“倒酒吧。”


    许默深吸一口气，用餐巾托着酒瓶底部往对方面前的高脚杯倒酒。


    红酒刚滚入酒杯，一抹热意出现在手腕处。


    “小姑娘，手这么凉，是不是紧张啊？”男子的西装领口沾着一点油渍，指腹有意无意地摩挲她的腕骨。同桌的另外两个男人同时发出低低的笑声，像蛇信子擦过耳膜。


    许默猛地抽手，酒杯被带得一晃，暗红的液体泼溅在雪白餐布上，像一摊血。


    “客人你！”许默怔了半晌，还是选择缓和口气说：“对不起，我马上帮您换一张。”


    说完便转身想逃。


    却又被男人拽住围裙系带往后一拉。


    “你在这里赚多少钱一月。”


    “这与客人您无关。”许默挣扎两下。


    “你是外地人吧？”


    男子继续询问，许默没有回答。


    “我可以给你开出比在这里多十倍的价格，外加一间全景落地窗能看到将CBD一览无余的公寓，你是聪明人，你应该知道这个Offer意味着什么。”男子贴近她小声地说。


    许默扯过围裙带说：“抱歉，客人，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哦？这都不够？”男子眯了下眼睛说：“有时候烈性大也不算是好事。”


    许默伸手按了下耳机，假装听见指令回答：“A20吗？好的，马上过来。”


    她转身往走廊方向抬步，可刚迈出腿，却被腰间突如其来的一股力揽住，骤然失去平衡。


    许默此时正在对方按在卡座上，她浑身紧绷，眼睛睁大有些发愣。


    她没想到在公共场合对方竟然敢这般发难。


    “急什么？你们店没教过怎么服务客人？”他的呼吸喷在她后颈，带着烟酒混杂的味道。许默能感觉到他的膝盖正抵着自己小腿，一寸寸往上顶。


    就在她咬了咬牙准备起身反抗时，一道人影在她余光下冲了过来，


    “先生，您的餐刀掉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横插进来，将银质餐刀“当”的一声按在男人面前。


    韦烨燃不知何时站在了桌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水晶吊灯刺眼的光。他系着歪斜的领结，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结实的肌肉线条。


    被扰了兴致的男子眉头一挑。


    “多管闲事。”他嗤笑着松开脚，却突然抓起红酒泼向许默的制服。


    猩红的液体在空中划出弧线的刹那，韦烨燃猛地拽过许默。


    酒液溅在他的白衬衫上，像一记带血的耳光。


    钢琴声戛然而止，整个餐厅的目光都聚向这里。


    “你他妈——”男子刚站起身，陈默已经揪住他的真丝领带往下一拽。“咚”的闷响，对方的下巴重重磕在餐盘上。


    玻璃杯砸地的脆响中，许默看见韦烨燃的拳头挥向另一个扑来的客人，看见领带夹崩飞时在灯光下划出的银线，看见自己颤抖的手正死死攥住对方的衣角。


    直到保安冲进来时，她才发现面前喝醉的三人已经东倒西歪，而韦烨燃正用带血的手肘护在她面前，像堵伤痕累累的墙。


    许默赶紧抽出兜里干净的餐巾帮对方包扎。


    “烨燃哥，你……”


    韦烨燃跟个没事人一样摆了摆手：“不碍事，你呢？没受伤吧。”


    餐厅舒缓的氛围被打断。


    在客人的窃窃私语和那三人的暴跳如雷下，韦烨燃被点头哈腰的经理给带走了。


    随着经理办公室的门砰地关上，隔断了餐厅里窃窃私语的余波。冷气开得太足，陈默衬衫上的红酒渍已经凝成紫黑的痂。


    “你知道那桌客人今晚消费了多少吗？”经理的脸色难看得吓人，“一瓶波尔多，三份神户牛排，还有——”


    “还有调戏服务生的附加服务？”韦烨燃扯开领口，纽扣崩飞在波斯地毯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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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默听不太清办公室里到底在说什么，只听见一声剧烈的玻璃杯炸开声，随后韦烨燃就拉开门走了出来。


    身后经理的咆哮震得百叶窗簌簌发抖，“你被开除了！韦烨燃，给我有多远滚多远！你最好不要再回来求我！”


    走出办公室的韦烨燃与望过来的许默对视，他没有过多表情地耸了耸肩膀，随手将挂在脖子上的员工卡牌取下扔进垃圾桶，大摇大摆地走了。


    许默在一众注视下，小跑到储物间囫囵吞枣般将两人的私人物品抱在怀里，跟着对方出了西餐厅。


    韦烨燃的步子很大。


    许默在胡同巷里小跑到气喘吁吁才终于跟上对方。


    “烨燃哥！”许默拉住对方。


    胡同旁的咖啡馆播放着轻柔的流行音乐。


    “谢谢你……”


    韦烨燃转身，笑着摇头说：“谢啥啊，本来就是我带你来这地方的，本想着待遇优渥，赚得不少。只是没想到……再光鲜亮丽也抵不过污垢不堪的本质。”


    许默抬眼微微颤抖：“都是因为我，你才……”


    她知道韦烨燃有多需要这份兼职，对方和她一样，都是没有后盾的人，而这份工作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可别这样说，”韦烨燃摆了摆手，“工作没了再找便是，我们俩堂堂清大学子，还害怕饿死不成？”


    说完揉了揉后脑勺说：“本来我也觉着这份工作干腻了，想换点新鲜的玩玩，正好。”


    韦烨燃比许默想象得还要乐观。


    被辞退的阴霾几乎瞬间就被扫清，甚至还拉着她观赏在咖啡店里卿卿我我的小情侣，好一阵打趣儿。


    两人也没有坐公车。


    走一会儿停一会儿地走回学校。


    暮色渐沉，街灯一盏盏亮起。


    难得有这么个清静的傍晚，两人心照不宣的不再提辞退的事情，尽情享受这个短暂的悠闲。


    “对了，烨燃哥，”许默将包里对方的东西递过去，“你储物柜里的东西。”


    韦烨燃伸出食指敲了敲脑袋：“你看我，差点把这些东西给搞忘了，那可就麻烦了。”


    许默掏出对方的校园卡、衬衫，又摸索出一瓶药递了过去。


    思索几分，她还是选择尝试询问对方：“烨燃哥，这药是……”


    韦烨燃瞧见她手中的药瓶，他的笑容突然凝固。


    许默敏锐将对方的眼神映入眼底，心里猛然一沉。


    空气突然变得黏稠。


    许默喉间发紧。


    韦烨燃伸出手，他接住药瓶的动作很轻，塑料瓶身在掌心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你不该看到这个的……”


    韦烨燃强行咧开嘴角笑了笑，将药瓶抛在半空又稳稳接在手里。


    “许默，你知道的，我不想骗你、也骗不了你。”


    当然。


    许默已经看到了药瓶上陌生的名字，她只要想查，回去就能查出到底是治疗什么病症的药物。


    她没有选择接话，静静地看着对方继续说。


    韦烨燃露齿而笑，忽然连名带姓地叫她，语气平稳地说：“许默，我可能……就快要死了”


    喧嚷声倏然退潮。


    许默瞧见他颈间脉跳如困兽，膝头手指蜷成青白的拳。


    她的瞳孔猛然收缩，心脏漏跳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