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解构

作品:《雷暴蝴蝶

    窗外的小雨淅淅沥沥。


    敲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许默将视线从窗外收回,对着坐在面前的刘昱肯定地说:“这不可能。”


    刘昱提着笔在本子上勾画着什么,没有因为她的抵触而惊讶,而是轻声说:“那你是怎么认为韦烨燃就是一个真实的人的?”


    许默双手抱在胸前。


    坐在旅馆房间的沙发上,莫名觉得有一丝丝凉意。


    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问题。


    她看向眼前与往常判若两人的对方说:“在这之前,你是不是应该先回答我一些问题。”


    刘昱放下笔,作出一个“请”的姿势。


    分明这段时间相处非常熟络。


    但此时的对方,却让许默有种陌生感。


    仿若她所认识的刘昱,一直都不是真实的样子,只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佯装成的虚假模样。


    距离那天在雷暴下起舞已经过了整整三天。


    许默回来后就生了一场病。


    很长时间都卧床不起。


    在这三天里,她从最开始的情绪激动到逐渐平复下来,刘昱帮了不少忙,她自己也思考了许多。


    许默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问:“刘昱,你是谁邀请来的?”


    话一出口,她又觉着似乎是一个没有营养的问题。


    除了谢盛祈,还能有谁。


    “赛文。”刘昱没有掩饰,他同样也需要取得病人的信任。


    果然。许默垂下眼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片阴影。


    这个答案像窗外十一月的风,冷得理所当然。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对我的……心理治疗。”最后一个词在唇齿间辗转,带着苦涩的余味。


    刘昱这次没有脱口回答,而是看了她一眼说:“比你想象得要早。”


    许默微微皱眉。


    难道从她刚踏上格伦希尔开始,谢盛祈和刘昱就已经在干预她的心理状况了?


    可是……


    回想起在雷电捕手的聚会首次相遇时的场面。


    他们应该到格伦希尔来了不少时间。


    难道……他们早就在这里等她?


    可是他们又是怎么知道她会来格伦希尔的。


    更重要的,又是怎么知晓她的心理状况。


    距离和谢盛祈在安省分别,又在格伦希尔重逢,这之间恐怕有整整十年时间。


    许默不认为自己有那个本事能让人记这么久。


    对方……到底是什么时候认出她来的。


    “我没有病。”许默简短概括总结,“你们找错人了。”


    刘昱看向她顿了两秒说:“我们在你的包里找到一瓶标有伊立替康的药物,你不是病人的话为什么会携带这个。”


    许默愣住。


    “抱歉翻了你的包,”刘昱垂下眼:“但治疗前摸清病人的用药史是很有必要的,毕竟谁也不想因为重复用药而导致副作用。”


    “你放心,这不是我自己的用药。”许默没有详细解释,身子微微往后靠了靠。


    见她明显出现抵触行为,刘昱放下笔说:“当然,这并不是一场强制性的治疗,”说完指了指半掩上的门说,“你知道的,如果感受到不舒服,随时都可以选择离开。”


    许默没有起身。


    她虽然认为自己没病,但确实脑子里有些疑惑需要得到解答。


    见她没有离开的意思,刘昱继续将记录本放在膝盖上:“你为什么要选择在6月19日回到格伦希尔。”


    许默缓缓说:“三年前的这天,我和韦烨燃约定好的。”


    “可是他没有出现。”刘昱补充道。


    “是的。”


    许默的下颌线绷紧又松开:“他没有出现。”


    “一般来说,”刘昱调整了下坐姿,“在极端天气下做出不符合常理的形式,通常是压抑情绪的宣泄窗口。”钢笔在“窗口”二字下划了道线,“而你的这种行为,是在缅怀?是在发泄?还是……某种祭奠?”


    许默的眉头拧成一团,思绪了好久才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刘昱微微前倾继续追问:“还是你说不出口。”


    “真的想不起来了。”许默突然按住太阳穴,指节发白。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像条搁浅的鱼。


    “那为什么会选择跳舞这件事。”刘昱的声音突然放柔。


    许默的瞳孔开始失焦:“我只感觉有一种冲动,潜意识好像在告诉我,一定要做这件事情,只有这样,我才能见到韦烨燃。”


    刘昱抬眉短暂看了她一眼,在本子上记录着“Self-Harm(自伤行为),怎么引发的?内疚?”,他在内疚两个字上画了个加粗线,又重重打上一个问号。


    “最开始遇见你时,”刘昱敲了个响指唤醒有些精神恍惚的许默问:“你患有严重的雷电PTSD,你还记得是怎样造成的吗?”


    许默呆滞地看向对方。


    确实回忆起在格伦希尔被倾倒的雷暴,剥夺五感的瞬间。


    是从那个时候起?


    谢盛祈和刘昱就注意到她了?


    “不太记得。”许默如实回答。


    从什么时候起她患有对雷电的PTSD,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印象。


    她本就是雷暴研究员,这是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但却当真发生了。


    刘昱继续问:“现在还有吗?”


    许默摇头:“好多了。”


    “从什么时候起好的?”


    许默思索了下,从什么时候?


    似乎是……


    “好像是从那天在悬崖边的雷暴下方救了一群青少年,之后就没怎么犯过了……”


    “恩。”刘昱点了点头,对这个回答好像并不意外。“那么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凭什么认为韦烨燃是一个真实的人。”


    许默蹙着眉说:“我当然知道。和他有关的记忆虽然模糊,但却无比真实,我记得和他相处的细节,这些是伪造不出来的。”


    刘昱问:“比如说,举个例子。”


    许默想了想说:“他是我在清大的学长,比我大三届。毕业后和我一同从事雷电研究工作,主要研究方向是闪电探测。三年前,他和我一同前来格伦希尔,一起近距离研究过雷电。”


    刘昱问:“你说他和你一起来的格伦希尔,那你们在这里都一同做了什么?待了多久?回去后又一起做过什么事情?”


    “待了……做过些……”


    快速闪回的记忆让许默紧紧闭上眼睛。


    后面发生了什么。


    许默确实无法清楚回忆,光是想到这里,脑子就一片生疼。


    看见她的表象,刘昱摇了摇头嘟囔了句:“Confabulationsyndrome。”


    “什么?”许默睁开眼。


    “虚构综合征。”


    刘昱解释道:“它是一种记忆障碍,患者会无意识地编造虚假或扭曲的记忆来填补记忆空白,并坚信这些虚构的内容是真实的。”


    许默发出疑问:“你是说,就连这段记忆都是我编造的?”


    “可以这么说,”刘昱旋转了下手中的笔,“你的描述,符合自发性虚构的症状,将最符合自己想象的记忆过程覆盖原本的记忆……”


    “这不可能。”


    许默打断对方继续说下去:“韦烨燃不可能是我虚构出来的,他在Youtube的账号Selway可是一直在更新,就连克里斯都订阅了他的频道。”


    这可不是她能编造的。


    刘昱缓了缓说:“那你……是怎么认为Selway就是韦烨燃在更新?据我所知,他在视频里可是从来没有露过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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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elway不是韦烨燃?


    这怎么可能。


    她瞪眼看向对方。


    但……对方确实也没有在频道中露过脸。


    许默陷入难以自证的复杂情绪。


    “你不是很疑惑吗?为什么Selway总有种追着我们走的感觉,在格伦希尔是、在南蒂罗尔也是。你认为,韦烨燃会总是未卜先知,总是出现在我们要去的地方吗?”


    刘昱说完,轻轻敲打了下记录本。


    对方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


    这让许默更加疑惑了。


    “Selway可以是任何人,可以是你、可以是我,”刘昱顺着窗户望出去,落在靠在走廊上垂着头抽烟的谢盛祈身上,“或许,也可能是他……”


    许默顺着对方的视线望过去,双眼微微一怔。


    谢盛祈……


    他故意告诉她了一个错误的时间,让她错过回格伦希尔的班车,企图让她错过这个约定。


    他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感受到她的目光。


    谢盛祈转过身来,朝她淡淡地瞥了一眼。


    心事很重的样子。


    许默眼皮耷拉,短暂与对方对视间,让她莫名冒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是……自责?


    “所以。”刘昱重新将话题拉回来,“奥若拉,你为什么不尝试着用韦烨燃并不存在这个假设来重新思考下所有事情,说不定一切也都通畅了。”


    “这不可能。”


    这是许默第三次说出不可能,她强迫自己调节呼吸,皱了皱眉说:“因为……来格伦希尔后,他还和我通过电话。”


    “你是说……”


    听见她的回答,谢盛祈抖落香烟上烟灰,从走廊外进来。


    许默喉咙抖了抖,瞧见他的出现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快速说:“对,那天你不是也在旁边吗,你应该也亲耳听见韦烨燃和我打过电话。”


    谢盛祈看向她,眼中划过失落,言语简短地指出漏洞:“你是说,那通只有你一个人在自言自语的电话?”


    许默哑言。


    那通电话对方的确没有应答。


    但她无比确信是韦烨燃打来的。


    “奥若拉,你不如检查一下手机,”刘昱示意她将手机掏出来,“对应你记忆里描述的日子和时间,看看有没有对应的通话记录。”


    许默瞳孔微微放大。


    对。


    没错。


    通话记录不会说谎。


    她将手机取出来,快速滑动,手指在通话记录上滑动得近乎慌乱。


    页面不断刷新,她找到抵达格伦希尔第二天的通话记录。


    可她翻了又翻,无论如何都没有找到韦烨燃的来电……


    没有未接来电,没有陌生号码,只有几通与旅店的确认电话。


    她的拇指悬在屏幕上,突然注意到一个被忽略的细节。


    那天傍晚23点17分,设有一个名为“来电”的闹钟。


    冰冷的数字像一记重锤。


    许默的呼吸凝滞。


    难不成……


    她那天接听的,仅仅是一则“闹钟”?


    这怎么可能!


    谢盛祈突然一字一顿地念出那个名字:“韦、烨、燃。”


    他开始解释。


    “韦,来自于皮革做的绳子,意为束缚。”


    “烨燃,烈火灼烧,是焚尽一切的光。”


    “奥若拉,”刘昱适时接话,声音像穿过浓雾的探照灯:“你编造他的出现,也是潜意识发出自救的信号,用虚构的火焰,烧断真实的枷锁,让自己重获自由。”


    许默愣住。


    心脏在胸腔里漏跳一拍,随即开始疯狂撞击肋骨,手指无意识地痉挛起来。


    旅馆房间的四壁突然开始扭曲变形,好似一张缓缓合拢的巨口,移动着像她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