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许默睡得出乎预料的安稳。


    直到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眼皮上，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抬头张望了下，在干草房的另一头并没有看见谢盛祈的身影。


    她走出干草屋，在木楼梯上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借着明亮的光线打量这个昨夜未曾看清的地方。


    晨雾还缠在半山腰，不远处农舍的木屋烟囱已吐出青灰色炊烟。


    屋前搁置着一排牛奶凳，是三条腿的矮木凳。被牧人磨得油亮，此刻正晾着刚挤出的鲜奶铜桶。


    许默鼻尖嗅了嗅。


    是淡淡燃烧的松脂和发酵的干草味道。


    她不反感。


    耳边是溪流在屋基石板下咕噜声，牛羊行走在山间的铃铛声，还有农舍外劳作人们的交谈声。


    许默将视线投过去。


    一眼便寻到在农舍主人旁边，帮对方拉着缆索的谢盛祈。


    他手里紧紧缠绕着缆线，紧绷在地面扎得紧实，像是在稳固昨晚大风后的屋顶。


    转身中，他察觉到许默的视线。


    抬起手臂朝她挥着手。


    捧了把溪流简单洗漱了下。


    许默抹去脸上的水珠，朝农舍走去。


    “早上好。”


    她朝两人打了个招呼。


    农舍主人也收起昨晚的戒备，冲她友好地点点头。


    老人缺了颗门牙的笑容，在朝阳下显得格外朴实。


    许默与对方点头示意，转过身来用中文询问谢盛祈：“有问到这儿怎么回格伦希尔吗？”


    “有啊，”谢盛祈手中的劳作没停，“山下镇子就有大巴车能回去。”


    “太好了。”


    许默心中一喜，这样看来，她还赶得上和韦烨燃三年前约定的时间。


    那也是她无论如何也向研究所申请来格伦希尔的目的之一。


    “不幸的是……”谢盛祈瞧见她露出兴奋的模样，浇了盆冷水般说道：“一周只有一班车。”


    许默有些着急：“那最近的一班车是？”


    谢盛祈轻吐出几个字：“三天后。”


    三天后……


    再加上路途中的时间。


    还好，也算刚好来得及。


    许默缓缓松了口气。


    只要能赶上约定的时间就好。


    “对了，还有个好消息，”谢盛祈突然抬头，晨光在他睫毛上跳跃：“今晚我们可以睡客房。”


    “啊？”许默惊讶地睁大眼睛，带着几分惊喜问：“真的？你怎么办到的。”


    牛棚二层的干草虽然不是不能睡。


    但毕竟睡得是坚硬的木板，气味也算不上宜居，凑合一天还行，要连续住上三天还是挺折腾人的。


    “简单。”


    谢盛祈利落地打了个绳结，冲农舍主人努努嘴：“沃夫纲先生把我们认成来蜜月旅行的新婚夫妇，说是让新婚夫妇睡牛棚太不人道。”


    许默微微怔了半秒，随后也不再纠结。


    她又不是不识时务，相比起被陌生人误会，能睡到安稳的床更为重要些。


    “Chumma！”


    老沃夫纲突然用方言喊道，缺了门牙的笑容格外灿烂。


    谢盛祈一把揽住许默的肩膀，回以同样热情的“Chumma！”


    “你……”


    她条件反射地想挣脱，却被对方暗中掐了下肩膀。


    “不想继续睡牛棚的话，别动！”谢盛祈将她紧紧按住，在她耳边低声威胁。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垂。


    “……”


    许默强忍着要打人的冲动，朝老沃夫纲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假笑到嘴角抽搐。


    “差不多得了。”


    谢盛祈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收回手。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农舍女主人海莉系着碎花围裙探出身来，红扑扑的脸颊上沾着面粉。她热情地挥舞着木勺，招呼大家来吃早饭，招呼声里带着浓浓的高山口音。


    谢盛祈自然地牵起许默的手腕往屋里走，指腹在她脉搏处不经意地摩挲了一下。


    木屋虽然外面看着简陋，但里面的格局很是紧凑，每一处都是生活的痕迹。


    四人围坐在木桌前，共同享用盘子中的奶酪。


    连续吃了两顿奶酪，就连许默都有些顶不住。


    她只觉着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顶着，奶酪包在嘴里就是吞咽不下去。


    许默放下刀叉，看向谢盛祈说：“你问问他们这附近有能打电话的地方吗。”


    谢盛祈转述了一遍她的问题。


    “有的。”


    听完农舍主人回答，谢盛祈转头说：“沃夫纲说山脚下的镇子上就有公用电话，他们下午刚好要下山参加聚会，我们可以一同去参加。”


    “好。”


    许默点了点头。


    谢盛祈不知道又和对面两人说了些什么，几人一同发出爽朗的笑声。


    “怎么了？”许默问。


    谢盛祈用叉子指了指盘子里的奶酪说：“海莉在问，你还喜欢她制作的奶酪吗？”


    许默朝农舍主人妻子点了点头，竖起大拇指，强颜欢笑地举起餐盘在脸侧发出Yummy的表情。


    余光瞥见谢盛祈肩膀可疑地抖动。


    海莉夸张地笑了笑，又快速说了两句她听不懂的话。


    谢盛祈“贴心”地翻译道：“她说你要是那么喜欢的话，中午就还是吃这个。”


    许默表情骤然凝滞。


    瞪了谢盛祈一眼说：“你故意的是吧？”


    谢盛祈憋着笑没搭话。


    许默抬起腿在桌子下踩了对方一脚，精准碾上他的脚背，换来对方一声闷哼。


    谢盛祈吃痛脸憋得通红。


    许默保持着微笑，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快跟他们说，中午不用劳烦了，我们自己来做饭，让他们也尝尝东方手艺。”


    谢盛祈咬牙切齿地说：“没问题，darling。”


    他揉着脚背翻译，“darling”这个词在他舌尖咬得格外重。


    瞧见海莉突然拍手欢呼，沃夫冈拍着桌子的动作，许默才松了口气。


    要是连续三顿吃这又酸又涩的高山奶酪，实在是要了老命。


    许默决定，就算回到格伦希尔近半年内也绝不再点奶酪吃了。


    农舍虽然修建在半山腰，周围没有其他住户。


    平整的土地却被农舍夫妇修整得很精细，后面的菜园子完全能够自给自足。


    许默蹲在菜地里，指尖陷入松软的黑色土壤，在泥土里刨着。


    谢盛祈突然抛来一颗沾着泥土的土豆。


    “这个土豆看起来个头太小了，”许默掂了掂分量，眉头微蹙的样子像是在实验室称量试剂，“应该不到500g，再挖两颗吧。”


    谢盛祈不禁笑说：“需要这么精准吗？”


    “当然，”许默将土豆放进篮子里，“食谱的用量是固定的，才能做出美味的菜式。”


    如果不是谢盛祈事先知道许默准备做的是土豆炖鸡块，听她这般说，还以为要做什么精致的法餐。


    “干嘛？”许默瞥见对方不怀好意的眼神。


    “就是觉得……”谢盛祈撇了撇嘴说：“你太认真了，不过是做顿饭而已。”


    许默没理会对方继续挖着土豆：“做饭本来就是一件严肃的事情好不好，这关乎到身体的健康……呸——”


    她话还没说完，谢盛祈刨着泥土的手不知犯了什么抽，抛了把松软的土到许默身上。


    一捧泥土突然从天而降。细碎的土粒钻进她的衣领，在锁骨处堆成小小的丘陵。


    许默僵在原地，睫毛上还挂着几粒正在坠落的尘埃。


    许默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对方。


    还没等她开始谴责，对方又开始朝她抛了起来。


    “谢盛祈！你找死——”


    许默抄起整把松土开始反击。


    可是谢盛祈身手敏捷，像是早就猜到她要反扑似的，一个侧翻就躲了过去。


    “打不着。”


    转过身，还一脸嘲笑地看向许默，又扑过来一团泥土。


    “啊——你给我等着！”


    许默放下手中的菜篮，就加入了这场注定会两败俱伤的混战中。


    两人在菜地里追逐的身影惊起了觅食的山雀。


    牛棚外在喂养奶牛的农舍夫妇听见声响张望过来。


    老沃夫纲倚着栅栏摇头轻笑，和海莉相视一眼，用调侃的语气笑着说：“新婚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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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呐！”


    -


    阿勒曼尼人的厨房许默用不习惯。


    她将切好的土豆块捧在手里，迟迟找不到搁置的地方。


    “这儿。”


    起着锅的谢盛祈递了个眼神，许默顺着对方的视线找到了菜盆。


    谢盛祈不让她炒菜，只让她在一旁切菜、配菜打打下手。


    他说阿勒曼尼人的厨房不能乱动，稍不注意就会弄爆炸。


    虽然许默是半个字没信的。


    但看见这无处下脚的厨房，她还是乖乖选择在一旁配合对方。


    不过战术指导可没少给。


    “诶诶诶，盐够了，别放了。”许默瞧见对方倒下的盐量，一个劲地提醒对方。


    哪知谢盛祈明明听见提醒，撇了撇嘴还报复性地又多加了两勺。


    许默白了对方一眼。


    摊了摊手，显然也已经懒得再说了。


    对方做饭就是主打一个随心所欲，啥都敢往里面加。


    直到热气腾腾的锅盖被对方掀开。


    闻着里面冒出来的阵阵香气，许默不自觉地凑近，没忍住还是咽了下口水。


    来到格伦希尔也差不多有一个月的时间了，算起来，这还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吃中餐。


    即便是对方的黑暗料理，她也实在是有些馋了。


    “尝尝，味道怎么样？”


    谢盛祈搅拌了下，举着带有汤汁木勺放在她跟前。


    许默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舔了舔。


    中餐特有的烟火气息瞬间填满她的口腔。


    “唔！”她眼睛一亮，几乎是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好吃诶~”


    谢盛祈收回木勺，自己又尝了尝咸淡，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是和食谱完全不同的味道。


    但许默并没有抵触，反而觉着别有一番风味。


    “mir?ssa！”


    许默用刚学的单词，朝着农舍外劳作的夫妇二人喊道，招呼着他们回来吃午饭。


    四人重新围坐在木桌前。


    光是一口下去，美味的中式菜肴就完全征服两名高山阿勒曼尼人的味蕾。


    沃夫纲和海莉口中不断发出赞叹。


    情绪价值是给拉满了。


    许默叉起一块鸡块放入口中。


    嘴角微微上扬。


    看来随心所欲的烹制方式，也不是完全不可取。


    吃完饭、收拾完屋子。


    许默和谢盛祈拉着那名叫Buck的黑颈山羊，随着农舍夫妇下了山。


    山下的镇子虽然说是聚集了不少人群。


    但还是较为原始的村落。


    许默打听了好几户人家，才寻找到有固定电话的邮局。


    拨通克里斯的电话。


    “奥若拉！”克里斯听见许默的声音，电话那头传来带着哭腔的呼喊：“你们到底——”


    “我们在一个阿勒曼尼人村落，”许默望着窗外已经用蹩脚的方言和邮局局长聊上的谢盛祈，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具体位置……”


    她瞥见邮局墙上泛黄的地图，某个被咖啡渍晕染的角落画着个模糊的圆圈：“大概在阿尔贝格山麓南侧。”


    克里斯倒吸一口气：“那种深山老林？你们怎么——”


    “放心，一切都还平安。”


    克里斯继续问：“那你们怎么回来？要我来接你们吗？”


    许默的指尖缠绕着电话线：“不用，这地方太偏僻了你也不一定找得到。再等两天，这里就有直达格伦希尔的班车。”


    “那就好。”克里斯松了口气。


    又继续嘱咐了几句，让对方和刘昱放下心来。


    许默才挂断电话。


    误入这高山阿勒曼尼人村落。


    让许默有种短暂的抽离感。


    石砌农舍的烟囱飘着古老的炊烟，穿羊皮袄的老人用晦涩的方言交谈，木窗棂上悬挂的干药草散发着中世纪的芬芳。


    格伦希尔的雷暴、研究所的数据、韦烨燃的约定……


    这一切都暂时被抛之脑后。


    “奥若拉！”谢盛祈拉开酒馆的门，半个身子探在门外朝她挥着手：“快来，舞会马上开始了。”


    许默唇角扬起一抹浅笑，朝着对方小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