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默站在及腰的野草丛中，蒲公英的绒球随着喘息轻轻颤动，她气喘吁吁地看着眼前的人。


    谢盛祈插着口袋，模样悠闲。


    她不明白对方刚才分明有上车的机会，却为什么不抓住。


    “走吧，别傻愣着了，”谢盛祈无所谓似的将手揣进兜里，“太阳都要下山了。”


    暮色渐沉，两人的影子在草甸上越拉越长。


    “走哪去啊？”许默的视野所及，没有任何人类造物。


    谢盛祈没回头说：“找地方歇一歇啊，总不能当真风餐露饮吧？”


    许默不得不感叹对方的情绪是真的稳定。


    就算是被列车抛下，也丝毫不生气，自顾自地走在前方还一个劲地傻乐。


    阿尔卑斯山脉的昼夜温差很大。


    白日穿得刚好的衣物，随着太阳落下，慢慢也觉着寒冷了起来。


    “啊嚏——”


    许默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谢盛祈转过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将身上的夹克脱下来递了过来。


    “不用……”


    许默连忙摆了摆手，“我还可以。”


    对方夹克下也只剩下一件衬衣。


    此时脱掉并不算得上明智。


    “不穿吗？”谢盛祈见对方没有接，甩了甩手佯装往山坡扔去，“那我可扔了……”


    “唉！”


    许默一把将对方手中的夹克接了过来，瞪了对方一眼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哪样？”谢盛祈挑眉问。


    许默又气又无语，气冲冲地把还带着温度的夹克穿在身上说：“每次都做些让人难以理喻的事情。”


    “那就好。”


    “好……在哪？”


    谢盛祈微微侧过头，一头金发在夕阳反射下有些刺眼，他笑着说：“这叫时刻保持神秘感。”


    许默强忍着要翻对方白眼的冲动：“那请问神秘的谢先生，我们现在是要去什么地方？”


    “嘘，别说话。”


    谢盛祈伸出手指放在嘴前，侧耳在倾听着什么：“你仔细听。”


    许默将注意力放在耳边。


    除了山谷里呼啸而过的风声外，别无其他。


    “听见了吗？”谢盛祈撩起眼皮看向她，“是海格尔幽灵的嚎叫。”


    “哈？”


    许默略显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下。


    都这个时候了，对方还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谢盛祈瞧逗住了对方，咧嘴一笑，解释说：“传闻在盖米山隘，那些风声撕扯裸露的基岩，会产生驻波现象，空气像被无形的手攥住喉咙，被当地人称为海格尔幽灵的嚎叫。”


    许默侧耳倾听回荡在山谷那风声下发出的低于20赫兹的震颤。


    确实有几分幽灵在嚎叫的错觉。


    “不过好的是，”谢盛祈蹲在地上感受了下风的方向，“也传闻迷路的牧羊人只要跟着嚎叫的方向，总能找到回家的出路——走这边。”


    神神叨叨。


    许默裹紧对方的外套，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沿着山脊攀爬，跟着崎岖的山路往未知的方向前行。


    然而直至天色完全暗沉下去。


    也没有任何新的发现。


    几个小时的路程让她小腿有些发酸。


    但理智告诉她绝不能在旷野歇息，夜晚的山谷十分危险，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谢盛祈……”


    此时只有他们两人，也没必要说英语或德语，许默唤出对方的中文名。


    她盯着谢盛祈的背影，终于问出那个盘旋已久的问题：“下午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冲下车厢？”


    谢盛祈不答反问：“那你呢？”


    “我……”许默的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片蒲公英，“列车停止时，是我一直在和Justing玩耍，他被落在列车外，是有我一部分原因的，我没看好他……”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像是要把自己藏进暮色里。


    谢盛祈转过身子，垂眼看了她几秒没有说话。


    “……怎么？”许默喉咙抖了抖。


    “没，”谢盛祈吁了口气说：“我只是觉得……奥若拉，你好像很喜欢往自己身上揽子虚乌有的过错。”


    许默辩解道：“我没……”


    才刚张口，谢盛祈打断她接着说：“Justing本来是上了火车，但因为他自己没看管好玩具熊，趁大家不注意，自己偷跑下车厢寻找。我问你，这件事和你有一丁点儿关系吗？”


    许默哑言。


    “许默，不要丧失了喜欢自己的能力。”谢盛祈脸上不再挂着笑。


    喜欢……自己？


    许默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也该尝试尝试，相信会有好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谢盛祈指了指她的身后，“比如说……现在！”


    许默骤然转身。


    和一个棕黄色如铜铃般的眼神撞在一起，猝不及防下，吓得她浑身一个颤抖。


    “咩——”


    漆黑的头颅发出低沉的鸣叫声，两只眼睛淡漠地盯着面前的两人，随后又垂下脖颈吃起草来。


    “黑颈山羊？”


    瞧见对方前黑后白的怪异长相，许默第一时间认出了这个物种，随后也是脸上一喜。


    黑颈山羊在阿尔卑斯山很常见，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养殖。


    碰见了它，也就意味着……附近有人居住。


    “咩……”


    许默还在思考怎么跟着黑颈山羊的脚步找到住家户时，谢盛祈的口中已经发出了怪异的叫声。


    许默眨着眼盯了对方两眼：“你……在干嘛？”


    “咩、咩。”


    又叫了两声后，谢盛祈才回答她：“我在跟它沟通，让它带我们去找它的主人。”


    许默：“你确定它能听懂？”


    谢盛祈摊手：“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许默无语。


    比起这个，还不如沿路观察黑颈山羊粪便更靠谱。


    也不知道黑颈山羊是真的听懂了谢盛祈的话，还是香蒲草吃够了，蹦了两下，转身朝着山下某个方向慢吞吞地领着路。


    两人跟着羊向导。


    果真在下山没多久，就瞧见微微亮起灯光的农舍。


    许默激动地和谢盛祈相视一眼。


    或许，偶尔相信一次好运降临，也不是什么坏事。


    等他们抵达农舍前。


    发现长满胡须的主人正站在栅栏前，口中发出“吁吁吁”的声响。


    黑颈山羊听见后，抬起蹄子就奔跑了过去。


    “Buck。”


    它的主人唤了声它的名字，揉了揉它的下巴，将它放回了栅栏后方。


    再抬起头，才发现两张陌生的面孔，警惕地望过来。


    从浓密须发的面部特征和宽檐毡帽的打扮，许默便感觉有些不妙。


    果然用德语和英语尝试与对方交流，基本算得上是全障碍交流。


    根本不在一个频道。


    瞧出长胡须中年男人要驱逐他们的举动，谢盛祈翻过栅栏，走到对方跟前不知道用什么语言与对方交流几句。


    而后又掏出了些纸币，才安抚那名男子的情绪。


    许默站在栅栏外注视着他们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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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儿，谢盛祈才重新走过来，将栅门打开，招手让她进去。


    “你会当地的语言？”许默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谢盛祈解释道：“我以前跟拍过一段时间的奥地利高山村落，会一点常用的瓦尔瑟德语。”


    许默随即反应过来问：“他们是阿勒曼尼人？”


    谢盛祈给予肯定的答复，指向农舍旁边的屋子说：“他同意让我们过夜，但……只能睡牛棚。”


    总好过露宿山野。


    许默点了点头。


    说是牛棚，其实是阿勒曼尼人过冬的地方。


    木质结构的房屋分为两层。


    奶牛住在下方，天花板很低。


    二层的木架地面上铺满用于保暖的干草，借靠着奶牛传上来的体温，除了味道不太让人满意外，取暖效果非常不错。


    在这昼夜温差极大的地方。


    取暖的实用性大于一切。


    或许是真的走累了。


    许默此时也顾及不了这么多，随意往干草上一躺，竟也觉着挺舒服的。


    谢盛祈问农舍主人要了些牛奶和奶酪。


    二人就着寒风和漫天繁星吃了起来。


    “抱歉，这里没有黑咖啡。”谢盛祈此时还有心情开玩笑。


    许默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她小心地拾起一块小一点儿的奶酪喂进嘴里，小口咀嚼着这意外的晚餐，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得过于失态。


    奶酪的咸香在舌尖化开。


    她从未觉得这盛名在外的灰奶酪如此美味。


    吃饱喝足后。


    两人并排躺在干草上。


    除了身下楼板偶尔传来奶牛发出慵懒的“哞”声，阿尔卑斯的夜里寂静得吓人。


    “谢谢你……”


    许默将额头埋进手臂下方，遮住脸，声音闷闷的。


    谢盛祈轻轻发出一声“嗯？”。


    她的耳尖微微发烫，小声地说：“你明明可以上车的……却留下来陪我，我知道你可以上去的。”


    谢盛祈望着棚顶的蜘蛛网，轻声说：“到你冲下去救Justing的样子，我就知道，”他顿了顿，“我必须跟上。”


    “为什么？”


    谢盛祈的目光穿过草棚的缝隙落在她脸上：“就算自己上不了车你也选择冲下车，是因为放不下Justing，我留下来的理由……自然也是和你一样。”


    许默猛地撑起身子：“你也担心Justing？”


    “……”


    谢盛祈移开视线，看向阿尔卑斯群峰上方，那宛如银河骤然倾泻的繁星。


    良久，他转过头，直视着许默的眼睛：“我担心的是你。”


    许默的呼吸一滞：“为什么要担心我……”


    “因为我喜欢你。”谢盛祈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般炸响在她耳边，“这个理由够吗？”


    许默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干草。


    就在空气即将凝固的瞬间，谢盛祈琢磨着她古怪的表情变化后，突然笑出声。


    “抱歉，开玩笑的。”


    许默紧绷的身体松弛了几分。


    “你知道我这个人的，”谢盛祈笑着摇头说：“想到什么说什么，嘴上没个把门。放心，我知道你有男朋友的，哪敢有非分之想。”


    确实是。


    还真会开玩笑。


    紧绷的气氛瞬间消散。


    许默噗嗤笑了一声。


    谢盛祈也跟着笑起来。


    直到把那个叫Buck的黑颈山羊给吵醒，发出此起彼伏咩咩的声音。


    却让两人笑声更加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