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凤梅走在回家的土路上，脚步有些发飘，秦秧苗方才对她说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响：“凤梅姐，三天后我得去A省参加洽谈会，侯科长他们很看好咱们的麦编。他们总共给了三个名额，我想带你和四妹一起去。你看……你家里能不能走得开？”


    刘凤梅手艺精湛，处事又活络，与赵四妹搭配正好是一细一粗，一文一武，刚好互补。只是想到上回孙柏坚决拦着不让刘凤梅去市里的事，她担心对方又不能成行，于是又充道：“要是家里实在抽不开身也没关系，我带麦苗或者红霞顶上也行。”


    秦麦苗虽然为人腼腆了些，胜在技术过硬，刘红霞也算是这些人里干的挺久的了，带出去问题都不大。


    可刘凤梅一听，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毫不犹豫就点了头：“不用，”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家里没啥走不开的秧苗我能去。”


    上一次错过市里的遗憾和在家中生了几天的闷气，此刻都化作了她这次前往A省的底气。她心里打定主意：这一次，不管孙柏是点头还是摇头，她都去定了！


    秦秧苗见她答得这么快，反而怕她是一时冲动，这次她可不想再临时换人了，便劝道：“凤梅姐，这事不急，你回去慢慢考虑，和家里也商量一下，后天给我个准话就成。”


    刘凤梅自然明白她的顾虑，不过这也不能怪秦秧苗，谁让上次自己临时变卦呢！


    嘴角泛起一丝无苦笑，语气却依旧斩钉截铁：“好，秧苗，我后天准给你回话。不过，这次我一定去。”


    看到她眼中那份坚定，秦秧苗露出个放心的笑容：“那好！要是定下来了，咱们就大后天下午出发，先到市里住一晚招待所，第二天一早，跟着百货公司的车去A省！”


    刘凤梅听得眼里满是向往：“我可还没去过市里呢，这下可是要跟着你去见大世面了。”


    “嗯。”秦秧苗笑着点头：“咱们一块去，好好见识见识。”


    心里揣着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家门口。孙柏正坐在院里的板凳上摇着蒲扇乘凉，见媳妇挂着一脸藏不住的笑意，便挑眉问：“今儿又发红包了？给了多少？”


    他是知道的，秦秧苗那边除了固定工钱，还会额外发红包，工钱人人一样，红包却各凭本事。刘凤梅是最先跟她一起干的，手艺又好，肯定拿得不少。


    刘凤梅稍稍敛了笑意，含糊道：“嗯，给了十块。”她留了个心眼，故意往少了说——一来怕孙柏出去张扬，惹人眼红也惹麻烦；二来，她也不想让孙柏摸清自己手里究竟有多少钱。十块，这已经是一个能让孙柏满意的数目了。


    果然，孙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秦家这丫头别的不提，发钱倒还算大方。”但他随即又追问道：“那别人呢？有拿得比你多的没？”


    刘凤梅心里厌烦他这小肚鸡肠的比较，却没表现出来，只淡淡道：“这我上哪儿知道去？红包都是封着的，谁也不准打听，更不许往外说。秧苗放了话，谁多嘴，可就别想在那干了。”


    “切，”孙柏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屑，“人不大，规矩倒挺多。我看她是摆起旧社会地主老财的谱了！”


    “你胡说什么！”刘凤梅赶忙打断他，甚至紧张地走到门口朝外张望了两眼，“嘴上没个把门的，你想惹祸是不是？”


    “瞧你吓得，我说她又没说你，你呀，最多也就是个给地主扛活的。”孙柏才不在乎这话会不会给秦秧苗招灾。


    “说谁也不行！”刘凤梅态度异常坚决，“你动脑子想想，秧苗要是出了事，我们这些人能有什么好？别的先不提，一个月稳稳二十来块的进项立马就没了！中午那顿现成的饭也没了！你跟钱有仇啊？”


    孙柏这人，明明心里爱钱，却偏要摆出一副清高样，他板起脸：“钱钱钱，我看你是钻钱眼儿里了！刘凤梅同志，你这思想很危险，知不知道？”


    如今这话可唬不住刘凤梅了。她撇撇嘴，反唇相讥：“我们这现在是国家允许的，你少乱扣帽子！”


    她趁势话锋一转，说出了盘算好的事：“对了，过两天我得去趟市里。有大客户看上我做的东西了，点名要我去，得出去两天。”她留了个心眼，只说了去市里，没提还要去更远的A省。


    饶是如此，孙柏也惊得差点从板凳上跳起来：“不行！不许去！一个娘们家家的，瞎往外跑啥！”


    现在的刘凤梅可不会再忍气吞声。她脖子一梗，脸一扬，声音也拔高了：“怎么不行？秧苗、四妹，我们三个一块去！别人都去得，凭什么就我去不得？”


    孙柏把眼一瞪：“别人我管不着！你是我媳妇，我就得管你！反正不准去！”他越说越气，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你再瞧瞧你比的那都是什么人？那秦秧苗，从做姑娘起就是个泼辣货，嫁了人更不安分，趁自家男人不在就满世界疯跑，我看李秋华回来有她好果子吃！”


    数落完秦秧苗，他又说赵四妹：“那更是个没心没肺的憨货！结婚这么多年，连个蛋都下不出来，指不定哪天就被休回娘家！你跟她们比啥？”


    刘凤梅冷笑一声：“我看我还不如个憨货呢，人家再憨，至少腿长在自己身上，爱去哪去哪。我倒好，活得跟你笼子里养的鸡似的，走不出家门口！”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孙柏脸涨得通红：“我好吃好喝的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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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你，还有错了？”


    “好吃好喝？高粱米饼子、玉米面窝头？还没我们作坊中午那顿油水足！我给我妈买斤肉你都要念叨半天！”刘凤梅今天打定主意不忍了，话越说越锋利，“我不出去挣钱，就指着咱家那几亩地，累死累活能刨出几个子儿？你心里没数吗！”


    “钱钱钱！你就认得钱！”孙柏像是被戳到了痛处，有点破防。


    以前大锅饭时代大家都穷得差不多，如今生产队散了，他整天闲得发慌，既想挣钱又怕吃苦、怕丢面子，更不愿被媳妇压过一头。可刘凤梅挣了钱，家里伙食改善，他暗中也不是不得意，这种矛盾让他最近越发拧巴。


    刘凤梅见状，缓下声来哄他：“我这么拼死拼活，不还是为了咱们这个家？我想着，等多挣些钱，也给你买辆簇新的自行车！到时候你想进城找个事做不也方便？你不是一直眼馋村东头老王家那辆‘飞鸽’吗？”


    孙柏可耻地心动了，嘴上却还硬撑着：“哼，我稀罕这些……”


    刘凤梅知道他这是动摇了，继续加码：“秧苗可说了，要是谈成新买卖，还给我们包红包！说不定比这次还厚！你想想，出去两三天，就能挣十来块，天底下哪找这样子的好事？”


    孙柏将信将疑：“真的？”转而又摇头：“秦家那丫头又不是钱多扎得慌，咋可能给那么多。”


    刘凤梅眼都不眨地编：“还不是怕给少了我们不愿去呀！她一个人哪谈得成买卖？总得有个帮衬的不是？”


    孙柏眨巴着眼，琢磨了半天，终于松口：“那也成，媳妇你去归去，机灵点儿！这东西可都是你做的，万一对方看中你的手艺，直接跟咱们手里买，那不是更好？何必让秦秧苗在中间扒一层皮！”


    刘凤梅眨了眨眼，心里暗骂一声“真小人”，脸上却笑得温顺：“还是当家的你想得周到！”


    今天拿到红包和工钱的媳妇们，家里或多或少都上演着类似的一幕，只有秦麦苗格外不同些。陈秀娥拿到闺女给的四块钱，心里总算舒坦了些，不过还是说道：“老二，如今老三那边的货也赶完了，你这个在家待得时间也不短了，跟女婿赌气也得有个限度，收拾收拾明儿抓紧回去吧！”


    秦麦苗一愣，没想到她妈直接就说出赶人的话，她不想走挣扎着开口：“妈，秧苗那边的活还有呢，我还能继续挣钱。”


    陈秀娥这次却不上当了：“这钱你挣不了，这么整天待在娘家，你日子还想不想过了，一时半会不回去不要紧，一直不回去，你这是想干啥？就不怕别人说闲话。”


    秦麦苗说不出话了，她并不想干啥，可却也不想回去，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