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到了合同规定交货这天，秦秧苗依旧是带着赵四妹一起进城送货，顺便给所有人都放了一天假：“这段日子大家辛苦了，今儿都好好在家松快一天，傍晚时候再过来，我给大伙发工钱。”


    “好！”众人听了一阵欢呼，七手八脚帮着秦秧苗装好货，这才各自散去。


    经过这段时间城里城外的两头跑，赵四妹那晕车的毛病早就好了。她将东西安置妥当，回到座位上坐好。她们今天出来得早，公交车上还有好几个空位。


    坐着等出发的功夫，赵四妹嘴巴闲不住，一个劲想要说话，但想到之前秦秧苗嘱咐的“在外头要少说多看，别被人套了底细”，又强忍着没有开口。


    秦秧苗看她那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实在好笑，强忍着笑意说道：“想说啥，就说罢！”真担心再这么憋下去，非得把她憋出病来。


    赵四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凑到秦秧苗耳边压低了声音道：“秧苗，你说咱们这次交完了货，赵同志他们真的还能继续跟咱们合作呀？这些天大伙手头不停，除了合同规定的数目，又多做出来几十件了。”赵四妹语气里透着些担心。


    秦秧苗安慰她：“差不离，咱们这点东西才哪到哪啊！”


    “可是，”赵四妹依旧有些不放心，“咱们那些柳编现在都过去那么久了，可还没补货呢！”


    “那不一样！”通过这几次进城，秦秧苗没少跟赵峰打听交流会的事儿。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缩手缩脚、啥也不懂的乡下丫头，她把这里头的门道摸得门儿清。


    她侧过身，声音虽轻，却透着笃定，一句一句说给赵四妹听：“四妹，你想，从前的柳编，说破天也就是在咱这市里几个供销社、商店打转，买的都是本地人，一年能卖多少？是有数的。”


    “可这回的麦编，你听那名头——‘民间手工艺’，‘文化遗产’！那是要坐上火车、搭上轮船，代表国家出去挣外汇的！面对的是多少个国家？那得是多大的场面？”


    她目光望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仿佛能看见那些精美的麦编制品正走向更远的世界。


    “咱们现在加班加点赶出来的这批，怕是连个开头都算不上。只要咱这东西好，能被洋人瞧得上，往后的日子，只怕缺货不愁没活的！”


    赵四妹听着，眼睛渐渐亮了，心里的那块大石头仿佛“咚”地一声落了地，脸上终于露出了踏实又期待的笑容。


    到了地方，两人熟门熟路地交完了货，便去找赵峰打探消息。赵峰最近为了洽谈会的事忙得脚不沾地，见到秦秧苗也顾不上寒暄，直接拣最要紧的事交代：“三天后洽谈会这边能给你们挤出三个名额，好好想想怎么安排。到时候统一出发，跟我一起去A省。”


    秦秧苗一听，心跳突然咚咚地快了起来，像有面小鼓在胸腔里胡乱敲着。去A省？她一时间有些恍惚，感觉自己像突然踩进了一个不敢做的梦里，脚下发软、耳根发热。


    赵峰见她愣着不说话，还以为她是被吓住了，放缓语气安慰道：“别紧张，行程、吃住我们这边都会统一安排好，你们只管跟着队伍就行，没什么要操心的。”他说完又匆匆补充了几句注意事项，便转身继续忙去了。


    秦秧苗直到走出门还有些回不过神。她脚步发飘地转过身，看向一旁还算镇定的赵四妹，声音都有些虚：“四妹，刚刚赵同志是不是说……要咱们去A省？”


    赵四妹重重点头，语气里是按捺不住的兴奋：“是呀秧苗！你要见到真洋人了！到时候可得仔细瞧瞧，回来告诉我他们是不是都是红头发绿眼睛，说着咱们听不懂的外国话！”


    秦秧苗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认真看着赵四妹：“四妹，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A省？”


    “啥？”赵四妹一下子愣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一副惊呆了的模样。她猛地抓住秦秧苗的手就往自己脸上贴，声音都发颤：“秧苗你快打我一下！我这不是在做梦吧？我真能去？”


    秦秧苗被她这模样逗得扑哧一笑，先前那点紧张顿时散了个干净：“不是梦！你就说愿不愿意吧！”


    赵四妹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愿意！愿意！秧苗你带我去哪我就去哪！这么样的大好事，我哪能不愿意啊！”


    不提秦秧苗和赵四妹两个是如何高兴，再说回留在村里的众人。刘凤梅回到家后简单收拾了一番，又将中午饭给孙柏做好温在锅里，便去称了一斤肉，两斤糕点还有些时令的鲜果，大包小包带着回了娘家。


    刘凤梅拎着满手的礼物，脚步轻快地迈进娘家的院子：“妈，小海，我回来了！”


    刘老太应声从灶间掀帘出来，目光先落在女儿手里那些东西上，脸上先是一喜，可随即不知想起什么，嘴角又绷紧了。她没接东西，反倒先叹了口气，语气里掺着说不清的埋怨：“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妈呀，都多长时间没回来了。”


    刘凤梅觉得这是目前想自己了，心里喜滋滋的，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解释：“我最近不是忙嘛，您也知道我现在给人帮工，活来了那走得开呢，这不......”说着她晃了晃手里的点心包：“才一得空，我立刻就买了您最喜欢的点心过来了，哪能不惦记您呀！”


    刘老太这才重新露出笑容，把闺女往屋里让：“走这一路累了吧，瞧这一头的汉，妈给你端碗水去。”


    刘凤梅惬意的享受着母亲的照顾，她将东西放下舒服的斜靠在炕脚，环顾四周不见弟弟，随口问道：“妈，小海呢，怎么不在家。”


    刘老太洗了个西红柿递到闺女手里：“吃完饭就出去了，说是有事。”


    “唔！”刘凤梅咬了口西红柿，酸甜的汁水迸溅的满口都是，她满足的眯了眯眼睛：“这西红柿可真甜。”


    “那等回去的时候给你带些，园子里还有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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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呢！”


    “成！”


    “梅子呀！”刘老太凑近了些，跟闺女打听，“你现在干的那个作坊，生意到底咋样？活儿能一直有吗？给你开的工钱可不低……那她自己，不得挣得更多？”


    刘凤梅一听这话，心里立刻绷起根弦。她不太愿意把作坊里的事往外说，一来秦秧苗确实嘱咐过，二来她如今隐隐也算是作坊里的二把手，自觉得维护这份活儿——干得红火了，最容易招人眼红，何必凭空惹来是非。


    她垂下眼，含糊地摇了摇头：“这我哪儿清楚……人家操心的事多，大概也就比我们多挣些吧，差不离。”


    刘老太恨铁不成钢地白了闺女一眼：“就你傻！什么差不离？那肯定是她拿了大头，你们呀，也就是跟着喝点汤！”


    刘凤梅心道，那您可说错了，秧苗带我正经不错，那红包厚得我都不敢叫您知道说。


    刘老太却越说越不是滋味，语气里是止不住的埋怨与后悔：“早知道那野丫头这么有本事，当初就该咬死了，说什么也得把她说给你弟弟！你看看她现在多大的本事？要是成了，那就是你亲弟媳妇！这肥水能流了外人田？你们姑嫂联手，这村里还有谁比得上？哪至于像现在，你累死累活，也就是从人家手指缝里捞点零碎，看人脸色！”


    说着，她声音里猛地带上了哽咽，用袖口使劲按了按眼角：“你再看看你弟弟……跟他一般大的，孩子都能满村跑了！他呢？连个说亲的影子都摸不着！我这心里……天天跟滚油煎一样。凤梅啊，你就这么一个亲弟弟，你如今能了，可不能甩手不管啊！”


    这话让刘凤梅心头一颤，她刚才那点高兴劲儿瞬间散得无影无踪。她嘴里发苦，她不是不想管，可她怎么管？


    她是最近是挣钱了，可这么短的日子说到底又能有多少。更何况，她如今已经成家了，咋能把自己辛苦挣来的钱全都填进娘家？偶尔买点吃食物件还好，可娶媳妇那是一大笔钱，怎么能全指望她一个出嫁的闺女？


    她只好说道：“妈，您也别这么急。小海其实也不算大，他长得又好，这几年好好干，攒些家当不愁娶不上媳妇？只是不能让他整日这么闲晃了，说出去名头也不好听不是。”


    谁知这话像是戳了刘老太的心肺管子，她顿时眉毛一竖，护犊子的心思全涌了上来：“你这话是怎么说的！哪有当姐姐的这么往自己亲兄弟头上扣屎盆子的？你弟哪儿闲晃了？他一天到晚脑子也没歇着，不也整天琢磨着怎么挣钱吗？”


    刘凤梅听着母亲这明显偏袒又自欺欺人的话，一时噎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剩无语。


    她好不容易回一趟娘家，实在不愿为这个跟刘老太起争执，便暗暗吸了口气，强压下心里的烦躁，从点心包里拿出一块油枣泥糕，递到母亲面前，放软了声音道：“妈，不说这个了。您尝尝这个，新出的枣泥馅儿点心，甜软着呢，专门给您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