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路，两人一言不发，马车里气氛凝滞。


    理智告诉宁宣不该和陆知衡使气，但想到那两碗没吃到的馄饨，她馋劲上来，暂时不想妥协，打算明天找个机会偷溜出府，把失去的都夺回来！


    马车缓缓停在县令府门口，宁宣还是要面子的，以防遇见什么人，她默默掏出手帕擦干净嘴，遭了陆知衡一记冷眼。


    她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周遭空气瞬间灼热起来。


    两人同时起身，俱堵在车门口，谁也下不去，又都不想让，最终僵持在马车上，彼此眼对眼，脸对脸，就此杠上。


    在新一轮争吵爆发之际，马车外的林远宏再等不下去，一把撩开车帘，双眼红肿如桃：“小女命在旦夕，求陆仙君救救小女！”


    宁宣心头一紧，立马让开道。


    陆知衡扶起林远宏，随他去了后院林若雪的闺房。


    还没进门就听到女子的哭喊吵闹声。


    两个丫鬟左右驾着白芸的胳膊，不准她出去。白芸使出吃奶的劲挣扎，到底没让她挣脱。


    她拉着嗓子哀戚道：


    “你们放我出去，我要送雪儿去青龙寺，大仙一定会治好她的！你们这群蠢婢，要是耽误了病情，看我不发卖了你们！”


    老爷走之前吩咐过，要是敢放夫人离开，就打断她们的腿，丫鬟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放开手。


    一旁的林若青哭够了，猛地冲过来，抓住她娘肩膀摇晃，质问道：“妹妹这月分明已经服了仙药，为何会突然吐血。娘，你告诉我，那大仙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为何大仙没有保佑她解除婚约？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床榻方向，心脏抽痛不已。


    女子安静地躺在那里，分明正值青春，看起来却比前几日苍老几十岁，脸部婴儿肥消失，只剩下一张皮贴在骨架上，皱巴得像一具干尸，唇角和胸口处有大块血迹，场面阴森而慎人。


    “大仙自然是真的。都是我的错，我看雪儿状态不好，提前把下个月的仙药喂给她，没想到竟然促成大错，我真该死，我的雪儿……”


    白芸说着说着便双脚发软，往后倒去，林若青吓得脸色发白，立马指挥丫鬟们把人扶到旁边休息，猛掐她人中。


    屋内闹剧一场，陆知衡和宁宣看了全程，彼此都有些汗颜。


    林远宏吩咐下人去煮参汤，然后便不管了。女儿被蠢妇害得出气多进气少，他不休了她算是仁至义尽。


    “让仙君见笑了，您快来看看，雪儿这是怎么了？早上还好好的，吃了那药便变成这样，是不是药有毒！”


    陆知衡接过他手中的丹药，与宁宣上回偷的成分一致，他掰开查看内部，眼睛微眯。


    中间竟然夹了少量的麻沸草制成的粉末。


    麻沸草有麻痹人头脑的奇效，通常用于重伤后的止疼，即便不间断服用，这点剂量也不会致人昏迷几个月，除非……


    陆知衡心神震动，转身大步走向一旁流泪的林若青，伸出手。


    “可否借林姑娘的手串一用？”


    林若青懵了懵，取下手串放到他掌心。


    几乎是在入手的瞬间，陆知衡便看出其中玄机所在，不由冷笑。


    手串上涂抹的并不是普通的颜料，而是无妄花的果实榨成的汁水。


    这汁水单独用无毒，若是与麻沸草同时使用，便可极大地影响人的精神，轻则长睡不起，重则致人麻木如行尸走肉。


    当年人妖大战，妖族规模不足，无法与繁衍了上万年的人族相抗衡，曾使出一招毒计。


    那便是用无妄花和麻沸草制成的药物，用在活人身上，将活人变为一具具傀儡，反过来对付人族，导致了同类相残的惨案。


    想到这，陆知衡神色凝重。


    如此奇技，用在一个普通女子身上，究竟有什么阴谋？


    他看得出来，林若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狐妖费尽心力创办神宗，绝不单单是为了害人那么简单。


    仿佛平静的水面浮起一角冰山，其下是十倍不止的暗冰。


    陆知衡平复呼吸，长叹一口气。


    “令千金，的确是中了毒。林老爷是否得罪了什么人，此毒阴狠无比，除非找到下毒之人，否则她绝活不过一个时辰。”


    林远宏听罢眼前阵阵发黑，只觉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差点跌坐在地。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他强撑着站起来，一把捏起白芸的衣领将人提起来，一巴掌打过去，怒吼道：“三年前雪儿从青龙寺回来就不好了，我早该想到的。你这个无知蠢妇，什么大仙，我看是妖鬼！害雪儿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给我去死，去死！”


    白芸刚被人灌了几勺参汤，还没缓过神来，就被粗暴地拎起来摔到女儿床榻边，脸上还挨了一下，差点又昏过去。


    “爹住手，别打了。娘也是被郝富蒙骗的，该死的人是他才对！”林若青跑过来抱住林远宏的腿，双目充血，“是他非要强娶我，毁我一辈子。也是他引荐娘去的青龙寺，一切因缘都起于他，我们林家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如斯歹人，合该沉入湖底溺死！”


    林远宏身子晃了晃，如醍醐灌顶般，一掌拍向墙面。他为官多年，官威愈盛，吓得在场众人纷纷瑟缩。


    “来人，去隔壁把郝富给我抓来，他若不见，就把门拆了，绑也要把人绑来！”


    就在此时，床上的林若雪呻吟一声，又张口吐出鲜血，洇湿大片被单。


    林家三人顿时泪如雨下，哭得哭，叫得叫，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陆知衡低骂一声：“孺子不可教也。”


    宁宣被吵得耳朵疼，适时提醒道：“林大人息怒，现在不是追究罪魁祸首的时候。若雪姑娘还在等我们救她呢，公子说了，只要找到下毒之人就还有转机不是吗？”


    经她指正，林远宏灰败的脸忽然浮现生机，他立刻拉扯白芸，斥道：“快说，那装神弄鬼的大仙究竟是什么人，仙丹又是怎么回事。”


    白芸仍对大仙抱有一丝希望，怕泄露机密后，陆知衡救不活女儿，又触怒大仙，欲言又止，吞吞吐吐，一时不知该如何抉择。


    “我……我知道的也不多……你们别这么看着我……”


    陆知衡隐忍地动了动嘴皮，宁宣直接把他内心所想说了出来。


    “朽木不可雕也。”


    两人对视一眼，想到先前的事，又同时扭过头。


    “林夫人。”


    眼看着床上人到了强弩之末，陆知衡不得不下一剂猛药，他义正言辞道：“你可知这毒不仅会害人性命，还会影响来世福报。”


    白芸既然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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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鬼神，他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白芸一听果然瞳孔震颤，声线发抖：“仙君何意？”


    “令千金之所以昏迷不醒，根源在于她的神魂受了损伤。方才我开天眼，看见她魂魄有一处破口，精气便是从此处泄露，导致她一病不起。令千金虽外表看来与常人无异，不过是回光返照，内里实则亏空严重。害人者算好了时间让她慢慢消亡，如果不是今日她服用过多丹药，恐怕还不会露出马脚。”


    话毕，不仅是白芸，林远宏父女亦然颓丧下来，一时间无人敢说话，陆知衡每说一个字，便如一记重击，锤得众人恍恍惚惚，不知今夕何夕。


    陆知衡并不见好就收，继续道：“魂魄残缺者，来世不可为人，运气好的沦为畜生道，当牛做马，或者更低贱的牲畜，只能任人宰割。运气差的，入不了轮回，三魂七魄就此消散，留不下一丝痕迹。”


    宁宣听得乍舌，连忙推攘还在惊骇中的林若青。


    林若青如梦初醒，声泪俱下道：“妹妹确实是在青龙寺磕破的头，一定是那时就被算计了。娘，你就说了吧！你害了她这辈子，难道想要妹妹永世不得超生吗？！”


    林远宏哭成个泪人，这回他没再打骂妻子，而是扑通一声跪到她面前，重重磕了个头，额间立刻肿了一大块，鲜血如瀑。


    他低泣着央求，声音不复方才雄厚，像个穷途末路的人，做垂死挣扎。


    “白芸，算我求求你。看在我们夫妻几十年的份上，看在这些年我费尽心力扶持白家的份上，你救救我们的女儿，救救她吧……”


    白芸听了这么多，积压的情绪早已到了临界点，在此刻如火山般喷发，哀戚一声，大叫道：“你们别再逼我了！我说，我全都说！”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白芸事无巨细地将神宗的事说了出来，中途喝了两大碗参汤才得以撑住，不至于说到一半昏死过去。


    陆知衡认真听着，召出锦书铺开，手指在空中写写画画，记下其中要点。


    说到一半时，宁宣一拍脑门，忽然想到最要紧的事被大家集体遗忘了。


    她心急如焚，赶忙跑到床榻边，确认林若雪还有呼吸，喘了长长一口气。


    众人发觉她的动作，顿时也反应过来，先前陆知衡说林若雪活不过一个时辰。


    这都过了一个多时辰了，故事还没讲完！个个倒吸口气，心提到嗓子眼。


    陆知衡干巴巴解释道：“先前你们争吵时，我喂了林姑娘半颗乾坤百转丹，现在已性命无忧了。”


    乾坤百转丹是沧澜的镇山之宝，乃上一任医圣陨落之前以毕生修为炼造，存世不过五枚，可活死人肉白骨，是世间最好的良药。


    众人一听，提起的心往下掉，还没落到实处，陆知衡又开口了。


    为了避免白芸得知女儿无事就有所隐瞒，陆知衡补充道：“这辈子是无忧了，可是魂魄残缺难以修补。找不出作乱者，下辈子，乃至下下辈子都会受到影响。”


    他翻了一页新的纸，虚点白芸道：“林夫人继续吧。”


    白芸接连惊吓之下，已经老实地跟个鹌鹑一样，端起参汤猛灌一口，接着方才的话讲起来。


    故事讲完，天也黑了，几人精力耗尽，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回走，刚迈出门槛，就有小厮风风火火跑进来。


    “大人，不好了，郝富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