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宣回到屋子，已经是亥时。


    一闲下来，她才发觉肚子空得厉害，肠鸣一阵阵的，走路都没力气了，连滚带爬地坐到桌边倒了杯冷茶喝。


    茶水入喉，凉丝丝的，有些苦。


    没陆知衡煮的好喝。


    想到这，她才猛地发现，陆知衡不见了踪迹。


    她记得他们是一起出来的，她故意走在前面，就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去了别地，还以为一直跟在后面。


    不管了，反正丢不了。


    宁宣脑袋沉甸甸的，想去厨房找点宵夜，奈何身体太疲惫，根本迈不开腿，只好脱了外衫，一头栽倒在床。


    困意潮水般袭来，她很快闭上眼。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登登听到开门声，鼻尖萦绕一股极香极熟悉的气味，宁宣腹里空荡荡的，不由狂咽口水。


    梦里，陆知衡忽然化作一颗巨大的馄饨，扬武扬威地在她面前蹦跶，每当她要抓住他的面皮时，大馄饨便逃之夭夭。


    “好饿，陆知衡……我要吃掉你。”


    她轻轻呢喃一句，拼命和大馄饨做斗争，势必要追上去狠狠啃一口，没舍得醒过来。


    俄顷，一点温热落到唇边，香香的，软软的，宁宣下意识咬住，吸进口中，湿润的触觉奇异而勾人。


    “好吃……”


    她大快朵颐地咀嚼起来，全数吞下后，不满地张大嘴巴。


    “还要……”


    “得寸进尺。”


    陆知衡唇角弯了弯，端着碗筷落座于床边。


    许久没有得到投喂，那股饿到发慌的感觉再度袭来，宁宣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睁眼就看见陆知衡手上端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


    不会吧。


    她和他对视一眼，扭捏了一会，终是厚着脸皮爬到他腿边坐下，眼神不断往碗里飘。


    可恶啊，他端得那么高，根本看不见里面是什么。


    太香了。


    她好不甘心。


    宁宣抠了抠后脑勺，又往前坐了坐，膝盖抵到他的腿侧。


    陆知衡装作没看到，将碗拿开了些。


    宁宣趁机往前一探，精准捕捉到里边飘了几只白白肥肥的馄饨！


    虽然只有短暂一眼，但她还是看见，那馄饨包得饱满又硕大，皮薄得近乎透明，粉色的肉馅隐约可见，表面还飘了层紫菜和小虾米，简直是色香味俱全，勾得人馋虫出动。


    “你，你在吃什么呀。”


    宁宣疯狂暗示。


    陆知衡坦然道：“馄饨啊。”


    “好吃么？”


    他摇头道：“我自己做的，比不上外面的好吃，凑合吧。”


    说着还夹了一团送进口中。


    “这样啊。”


    宁宣心痒难耐，眼睁睁看着他喉结滑动，那白白嫩嫩的馄饨就入了他的腹，再取不出来了。


    怪她早上把话说得太死，现在反倒不好讨要。


    唇齿间残留的余香不断勾着她的胃，身体深处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


    她要吃，她全都要吃！


    陆知衡慢条斯理地扭动筷子夹下一个，似乎是怕滑落，整个过程慢而缓，落到宁宣眼里便更加煎熬。


    在那团发着光的馄饨再次进入他口里之前，宁宣心下一横，饿虎扑食般扑过去一口咬住。


    筷子一紧，陆知衡怔住。


    女子的脸近在咫尺，近到能看到她瞳孔里的他。


    他抽了抽，没抽动。


    筷子另一头的人，迅速地将食物卷进嘴里，边嚼边不忘咬住筷子。


    于是他的手便跟着她起起伏伏。


    他拿筷子习惯拿得低，与她水润的唇只隔了很小的距离，从这个角度，仿佛她吃的不是馄饨，而是他的……


    陆知衡手上一松，筷子便给了出去。低喃道：“馋虫转世。”


    宁宣吃得美美的，见他退让，便厚着脸皮抓起筷子去夹他碗里剩下的。


    陆知衡背过发热发烫的手指，单手握住瓷碗，任由她靠近。


    她深深埋在碗里，只能看看乌黑的发顶，睫毛长长翘起，脸颊有一圈饱满的弧度，肉嘟嘟的。


    莫名的，有些乖巧。


    像他曾经养过的灵兽。


    比灵兽更乖。


    整个过程十分安静，一直到宁宣吃完整碗，还喝了馄饨汤，两人都没说话。


    陆知衡是不知说什么，宁宣是腾不开嘴说话。


    饱食一顿，宁宣满足地摸了摸微凸的肚子。为了以后还有机会尝到，她准备来一顿彩虹屁，把陆知衡吹得晕头转向。


    她习惯性地咬了咬筷子，含糊道：“公子真厉害，不仅长得好看，修为高深，还会做馄饨。你做的馄饨天下第一好吃，你是天下最最好的人！”


    源源不断的夸赞从左耳朵进，又从右耳朵出，陆知衡没什么感觉，直到看见她嘴上的动作，脊背僵了一瞬。


    他们用的是同一双。


    最重要的是，先前他吃的时候，避无可避地含住了一点……


    一股怪异的情绪浮了上来，陆知衡分辨不清，只觉得眼前一幕碍眼得很，他直觉应该打断，遂收了她的筷子，沉声道：“行了，吃饱就睡觉，明天还有正事。”


    宁宣拱了拱嘴。


    男人真是阴晴不定，说翻脸就翻脸。前一刻还给她做馄饨，下一刻就不想跟她说话了。


    陆知衡走到桌边将碗筷放好，吹灭灯，解开床幔就躺到床上，动作利落中带着几分急切。


    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宁宣古怪地看了旁边一眼，忍不住道：“公子下次下厨什么时候？”


    “不知道。”


    “除了馄饨还会做其他好吃的吗？”


    “不会。”


    宁宣还想问，能不能明天早上给她做一碗鸡蛋打卤面。天知道为什么她变成凡人以后，最大的改变是口腹之欲。


    但陆知衡没给她机会，她刚张口就被拖了下去，厚重的棉花被覆盖头顶，她笃定陆知衡会从后面抱住她。


    别以为她不知道，昨天晚上他就是这么干的，连她是狐狸的时候都不放过，巴不得把她榨干。


    但今夜不知怎么了，陆知衡一反常态，不仅没碰她，还隔了老远，就要贴到墙边。


    宁宣疑惑更甚。


    难道是因为她抢了他的吃食，生气了？


    换位思考，今早他让她没吃成馄饨，她就生了不小的气。


    宁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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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觉得下山一趟，自己揣摩人心的本领越来越强悍了，越想越是这么回事。


    吃人嘴短，她今晚就不招惹他了。


    宁宣从被子里探出头，压实边角，嘴角含笑地进入梦乡。


    听见身旁人绵长的呼吸，陆知衡于黑暗里睁开眼，挣扎几许，终是将一只手搭在她最暖和的腹部，渐渐有了困意。


    往后的几天里，宁宣除了晚上都没见到陆知衡，他整天在外面跑，不知道在忙什么。好不容易挨到睡觉的时候，陆知衡还不抱她，也不许她说话。


    听林若青说，郝富一直没抓到，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但他宅子里的财物一件不少，不像是逃跑了。


    而且林若雪吐血的事被林远宏隐了下来，知道的只有他们几个和白芸的贴身丫鬟，按理说他不该有所察觉。


    期间宁宣去看过林若雪几次，那乾坤百转丹果然神奇，才几天的功夫，林若雪如焕新生般健康起来，气色红润不少，脸上的褶子也平了，一天里有大半都是清醒的状态。


    林氏夫妇大喜，趁林若雪精神好的时候，在家摆了桌喜宴，宁宣得以在白天见到了连日不见踪影的陆知衡。


    几人坐在一起，各种珍馐摆满桌子，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游的，应有尽有。


    宁宣夹了一筷子就没兴趣了。


    不管这些食材有多珍贵，都不及陆知衡那碗普普通通的馄饨带给她的震撼大，简直是人间至味。


    这人天生就该被抓去做厨子，修什么仙啊，浪费天赋！


    而厨子本人正坐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夹菜吃，就着一盘菜霍霍，心不在焉的样子。


    对比对面其乐融融的一家四口，他们这边就显得有些冷清了。


    一直说不上话也不是个事，宁宣悄悄撸起袖子，发现蛊虫不知不觉向前爬了一大截，差点吓掉筷子。


    她只好绞尽脑汁地想话题，不经意间看到对面林若雪稚嫩的脸蛋，忽然有了主意。


    她以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凑到陆知衡耳边道：“公子，若雪姑娘的魂魄该怎么修补呀？听起来很严重的样子，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陆知衡侧脸，没所谓道：“她魂魄好好的，不用补。”


    “啊？”宁宣诧异道，“你不是说……”


    “骗人的。”


    宁宣：“……”


    她委实没想到，堂堂沧澜首徒，人称陆仙君，竟然会用这种小伎俩。


    开了眼了。


    不过她还是很好奇：“那你是怎么猜到她在青龙寺磕破了头的，沧澜还会教探知过去的法术吗？”


    陆知衡：“我看见她后脑勺有个疤。至于青龙寺，碰巧罢了。”


    宁宣：“……”


    她再次被这种简单粗暴的理由无语到了。


    话题接连两次冷下去，宁宣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开口了。不仅如此，她对陆知衡有了新的认识。


    ——这人有时候挺缺德的。


    为了套话，把一家人吓得涕泗横流，其实压根没那么严重。


    一顿饭吃得平静中带着无聊，用完饭几人各自回了房。


    又过了几日，迎来了神宗祭礼，宁宣一行人再次踏上前往青龙寺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