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时，宁宣回到厢房。


    陆知衡后她一步回来，已经解除幻术，变回了本体，高大的影子落在门上，勾勒出清俊的身形。


    他辅一推开门，便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冲击力，香风飘过，紧接着一个柔软的东西扑过来抱住他。


    “公子，我刚才好怕，差点以为变不回来了呜呜呜。”


    圆滚滚的脑袋不停地在他胸口蹭动，仿佛一个人型火炉，软乎乎热烘烘的。


    陆知衡有些头疼，却不觉得厌烦。


    毕竟是他让她置于险地，一个法力低微到妖都识别不出的修士，骤然被夺舍，吓到也是人之常情。


    “行了，别哭了。”


    语气有些不自在，但听着不抵触？


    他难得没有训斥自己，宁宣大着胆子没撒手，扬起巴掌大的小脸去看他的表情。


    她眨了眨眼，几滴晶莹顺着长睫滴落，滚至腮边。吸了吸气，软声道：“公子再摸摸我的头，我就不哭了。”


    陆知衡挑眉。


    从这个角度看，她的眼睛极大，像两颗浸水的葡萄，眼眶、鼻尖都是红的，肌肤莹白如玉，下巴尖而小，一切都是那么讨人怜爱，如果没有闻到微弱的洋葱气味的话。


    陆知衡快气笑了。


    又算计他。


    三番两次，他不能再纵容了。


    “好啊，既然这么喜欢，我就让你摸个够。”


    宁宣眼前一亮。


    陆知衡勾了勾唇角，骨节分明的大手慢慢放到她头顶，相触的瞬间，嘭的一声，掌下人忽然缩小成球，落到他怀里。


    天旋地转间，宁宣在他手臂滚了几圈，被他托着去了内间。


    看着自己毛绒绒的爪子和短粗的腿儿，宁宣第一个念头就是，她又变成狐狸了！


    “嘤嘤嘤！”


    “这招没用了。”


    陆知衡含笑将她放到桌案上，自己抽出椅子坐上去，铺开宣纸预备给师尊汇报青龙寺一行的发现。


    宁宣气得双颊鼓起，对着他唧唧歪歪半天，试图引起陆知衡的注意，奈何他一下笔就专注进去，半个眼风都不留给她。


    倘若一直无视她就算了，最可恨的是陆知衡写累了，时不时会撸她一下，不是捏她的耳朵，就是掐她肚子上的软肉，完全不是在甬道里那种温柔的摸法，像是真的把她当宠物了！


    简直是奇耻大辱。


    眼不见为净，宁宣长大嘴巴“啊”了一声，抬起前脚就往桌下跳，想回床上躺会。


    腾至半空时，一只手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尾巴，把她拖了回去。


    “我还没摸够，这么快就烦了？”陆知衡忽略她的挣扎，将小狐狸重重按在双腿，不准她逃。


    宁宣人身的时候就打不过他，更何况是狐身，她筋疲力尽地趴伏下去，不得不认命。闻着他身上好闻的香气，她渐渐垂下耳朵，两爪一搭就呼呼睡过去。


    陆知衡下笔如神，挥墨运势间，写完一篇清风县见闻，顺便告知狐妖现世的事，让师尊帮忙查近五百年来清风县一带狐族出没的消息。


    末了，他看着左下角的空旷处，陷入沉思。


    下山前他忘了将书房的私章收回须弥戒，虽然师尊不至于认不出他的字迹，他也提了落款，但惯常如此，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心里欠欠的。


    墨香阵阵，如万顷松林跃于纸上，清新宜人，陆知衡视线落到砚台处，一个想法转瞬而过。


    怀里的小东西呼吸平整，肚子随之微微起伏。他捉起一只爪子蘸取墨汁，对准宣纸空白处印下去。


    在一页苍劲有力的字迹间，便多了一抹格格不入的梅花形墨迹，是他拥有过的最独特的印章。


    他满意地拿起纸张，折成信鸟，弹指一挥，鸟儿扇动翅膀往窗外飞去。


    夜幕降临时宁宣依旧没醒，陆知衡也不打算叫醒她，刚好可以对比下哪个手感更好。


    他沐浴过后将她抱在怀里，一起拉高被子上了床。


    怕她闷在被子里憋到，陆知衡把她放在与胸口齐平的地方，特意留了一小片开口通风。


    因为变小的缘故，热量似乎也随之锐减，他只有胸口处是暖和的，别的地方依旧冰冷。


    不像昨晚，他全身严丝合缝贴住她的背部，那股被温暖全副包围的感觉简直令人怀念。


    陆知衡挠了挠她无意识摆动的耳朵，又摸了摸小肚子，等过完瘾就将她变了回来。


    被子里顿时突起一块。


    女子脸蛋浮上一层红晕，长卷的睫毛乖顺地垂在眼下，打下一片阴影，樱粉的唇饱满而水润。


    他移去视线，将人翻了个面背对着，重新揽她入怀。


    熟悉的温软感觉袭来，陆知衡意识散去之前想，睡觉还是人更好，抱起来舒服。


    第二日一早，宁宣发现自己变了回来，立马狗腿地向陆知衡道了歉，表示自己只是开个玩笑，没有捉弄他的意思，保证再不犯了。


    陆知衡只笑笑，没信她的鬼话。


    早晨在青龙寺吃了顿清淡的素面，白芸便带着几人下山，这回说什么也要让林若青与她共乘，宁宣顺理成章让开位置上了陆知衡的马车。


    一路上，宁宣话语不断，多数时候陆知衡沉默地听着，提到过几日祭礼的事他会叮嘱几句，让宁宣跟着他行事，不要自作主张。


    宁宣自然无有不应，毕竟她现在没办法使用灵力，防身都是件小事，更何况面对两只大妖。


    这一遭青龙寺之行算是有惊无险，就是吃食太过素净，嘴里淡出个鸟来。


    马车陆陆续续驶进城内。


    宁宣无法调用功力补充体力，路过酒楼时，满街飘香，馋得她前胸贴后背，像是把修行以来积压的饿都挥发出来，连忙叫停马车买了两笼灌汤包。


    陆知衡不喜包子的气味，便坐在马车上等她，白芸和林若青先行回府收拾行李，怕宁宣没钱还给了她二两碎银。


    宁宣吃完灌汤包，擦干净嘴角油渍，鼻尖嗅到隔壁摊位的葱花香味，想了想，干脆走过去要了碗馄饨。


    刚找了个空桌坐下，耳边响起男人惊喜的声音。


    “宁姑娘，好久不见。我是陈修，你还记得我吗？”


    男人小麦的的肌肤上泛起可疑的红，一口亮到发光的白牙十分吸睛，再加上魁梧的身材，宁宣很快反应过来此人是关照过她的捕快。


    “陈大人，我当然记得你。快坐，我现在有钱，可以请你吃一碗馄饨。”


    她说着朝店主招了招手，加了碗大份的。


    陈修难为情地站在原地。


    他一个大老爷们，哪儿有让姑娘请客的道理。遂婉拒道：“我用过了，多谢宁姑娘款待。”


    “那好吧。”


    宁宣也不劝他，想着自己吃两碗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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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馄饨汤白如牛乳，一看就是用大骨棒熬制而成，想想都流口水。


    宁宣专注啃着手上的豆沙包，皮薄料多，馅料绵密而甘甜，咬上一口立马爆浆，红豆的鲜甜味充斥口腔。


    她小仓鼠似的鼓动两腮，美滋滋吃完一个又一个，忽然反应过来陈修一直站在原地，既不走也不坐。


    他到底想干嘛？


    总不会是单纯看她吃饭吧？


    宁宣舔了舔唇角甜馅，仰起头与他对视，大大的眼睛写满疑惑，就差问“你怎么还不走”。


    “咳。”


    陈修尴尬地咳了一声，紧张到差点把衣角抠破，他站在旁边看她吃东西，越看越可爱，可爱到不忍心打扰。


    然而时间过得越久，他越紧绷，心中涟漪不断，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喉咙里，迟迟未能吐露。


    “呃……吃吗？”


    宁宣从牛皮纸里掏出个豆沙包递过去。


    “很好吃的，陈大人尝尝。”


    陈修不喜甜食，但少女灿烂的笑容让他无法拒绝。


    他微微倾身，伸手接过。


    豆沙包不到掌心大小，交接时两人手指碰到一起，陈修心头颤动，忽然生出巨大的勇气，一鼓作气道：“宁姑娘，我有话想对你说，我想——”


    “宁宣。”


    不远处的马车里，忽然传来青年沉而冷的声音，醇厚有力地回荡在深巷，分明隔了段距离，却清晰得像在耳边，带着警告的意味。


    紧接着又是一声。


    “回来。”


    宁宣一个哆嗦，赶忙收回手，不舍地看向锅里漂浮着，还未端上来的馄饨，恨恨道：“知道了！”


    陆知衡早不叫晚不叫，非得等到这个时候，当真烦人。


    她匆忙把银子搁到桌面上，边跑边回头，挥手道：“陈大人，馄饨你打包带走吧，算我谢你的鱼汤，不然太可惜啦。我走了，有缘再见。”


    温热的体温仿佛还残留在指尖，陈修强撑起一个笑，待少女转身，目光转向车帘内端坐的男人身上。


    彼此视线一撞，又默契地同时移开。


    陈修捡起地上的豆沙包，拍落表皮灰尘，连带打包好的两份馄饨，默默收回怀中。


    马车内，宁宣气呼呼坐在陆知衡对面，双手抱胸，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陆知衡冷哼一声，简直没眼看：“你嘴上有油。”


    “不想擦。”宁宣也来劲了，“要不公子帮我擦？”


    陆知衡脸色微沉，衣袖里飞出一张雪白的帕子，精准落到她脸上。


    宁宣被盖了满脸，猛地拉下来，气愤地扔回他腿上，也不管会不会因此激怒他。


    反正陆知衡是惹到她了，不亲自给她擦，她宁愿邋遢着！


    陆知衡闭了闭眼。


    “一碗馄饨而已，出息。”


    “那是两碗，而且很好吃。”


    宁宣把车窗开大些，让脸上热气吹散些。她不想和陆知衡说话，说一句气一句。


    然而陆知衡却不打算放过她。


    “你和陈修很熟？”


    宁宣纳罕地转头，见陆知衡一脸冷淡，眉宇间有疏离之意，像是在审问犯人，不由怒从心头起，抬起屁股坐到他旁边，厉声道：“你赔我馄饨我就告诉你。”


    陆知衡气极，有一瞬间想把她变回狐狸，捏在手心使劲蹂躏，方能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