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算了吧，宋知聿。”


    在“喜欢你”之后，温宁连名带姓地突然推开他，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复杂地看着他，最后下来决定，轻声道，


    “我们不合适。”


    两个人像是从起点开始绕迷宫，不停地在延途相遇，然后分开。她觉得这简直像是在绕圈，不管怎么走都走不到终点。温宁整个人已经带上了一股浓重的疲惫感，她身心俱疲，潜意识里只想飞速远离一切。


    这种逃避现实的行为常被批判，反之，应该正视这种矛盾，但人并非死板的程序或代码，运行出了双方难以理解或者接触的障碍，只要亮出两份源码去修改，直到这个程序被运行就好，也不需要去关注代码是否修正。


    “代码能跑就行”在业内广为流传，但人被刺了一刀很难长出完全一样的血肉，她好不容易把自己从内到外剖开一遍，逼迫自己承认还喜欢他的事实，但行为意识和思想意识可以说是截然不同的，那句话只是让她如解放一般从麻痹的状态逐渐恢复意识。


    她首先是个人，一个被允许拥有喜怒哀的人。多年后有人坐在沙滩上问了她一个刁钻的问题，为什么电影里明明历尽千辛万苦，才终于解除误会的男女主却分开了，那时她想了很久，才决定让现在的自己去回答。


    当疲惫到一定程度，感情或许仍然存在，但误会解开并无法立刻修补之前的伤口。


    刺进去的匕首再拔出来并不能让伤口恢复如初。


    于是默契地各退一退后，她被自由地放还给了自己，在微微颠簸的火车上看着一路飞退的画面，在渐渐暗下去的窗边随着叫卖打杂声龟缩在窗边，第一次沉甸甸地睡去。


    过路的贩子，陈旧的小巷，她站在医院的门侧，低头看着因开了免打扰而未能接通的一堆电话，也完美地错了那张病危通知书。温宁从医院旁的水果店拎了一堆水果，然后平静推开病房的门。


    他们都在等她做这个决定。


    终于齐了，预料的谩骂没传来，郑女士已经沧桑地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她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半靠着床，见温宁进来，意外很快转变为惊喜，温宁看着这张熟悉的脸，皱纹和沟壑让这个本就勉强的笑看起来并不真实，带着一股伪造的仁慈感。


    “你回来了。”


    温宁放下水果筐，她许久没见的弟弟靠着墙坐，顺手就伸进了果篮，被温宁啪的一声打了回去。


    脆生生的一巴掌让所有人都有些发懵，人精郑燕已经飞速意识到气氛不对，她起身嚷着，


    “你看这孩子，没教养，怎么能乱拿东西呢。就算是姐姐也不行。”


    郑燕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姐姐，她眼眶发红，挤出一个笑握住温宁的手，“你可算回来了……有些事正好今天一起处理了吧。”


    “谢谢小姨。”温宁默不作声抽出手，“什么事要我回来才能做决定？”


    床上的女人沉重的呼吸急促起来，她咳咳几声才从儿子微微发红的手上抽走眼神，“你是姐姐，做了这么大的牺牲，教育弟弟是应该的。”


    “……？”


    温宁缓慢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她的表情有些裂开，盯着郑女士一言不发，最后缓慢转头对着一声不吭地少年，没头没脑说，“对不起。”


    温宁转过身，她对郑女士笑了笑，“我没教育他，刚才不小心碰到的。”


    “而且那是买给我吃的，不是给你的。”


    “你老了，又病的这么严重，不能吃。”


    沉重的呼吸一下接一下，她颤颤巍巍抬手指着温宁，最后隐忍地放下，不怎么慈祥地装着慈祥对温宁笑了笑，


    “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心软的孩子，是个好姐姐。我把你小姨拉扯这么大，她一直帮我带着你们两，如果没有这样的血缘至亲，我怕是早就想不开啦。”


    “宁宁。我走后会给你留一笔钱，够你把弟弟养到十八岁了，他还没成年，只有你了。你们是亲姐弟，是我的血脉，你们要呼吸扶持，我供你小姨读书，你小姨为了我放弃外面的一切回来帮我带孩子，你看……”


    温宁有点心梗，她恨不得捂着耳朵大喊，那是因为她根本没读完找不到工作，又不愿意吃苦，才灰溜溜跑回家，和所谓的姐妹情深没一点关系。


    “说重点。”


    温宁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现在只想快点处理完这些杂事。


    “费用太高了。”郑女士叹了口气，“我们在老家攒地这笔钱根本治不起，你小姨说，要是在外地有高薪工作，有积蓄就能付起这笔钱，可哪有这样的亲戚呢？”


    “宁宁不是在外地上班，江州大学的……”


    一直不吭声的郑燕突然灵光一现，她满脸惊喜地冲过来握住郑女士的枯瘦的手。


    她声音很扎耳朵，温宁只觉人群离她越来越远，她安静地看着郑燕激动的表情，她始终平静像个机械的弟弟，最后难以置信地看向床上女人眼底一丝若有若无的期盼。


    亮闪闪的，灰暗的眼睛骤然发出这么一丝求生的光，这个女人已经病得再也打不动她了，病痛加速了她的衰老。人在快死时，往往会恐惧，她也不例外。


    泛着药味的房间让她突然生了一股干呕的冲动，温宁看着郑燕一唱一和的哭嚎，以及她名义上的母亲期期艾艾地看着她，眼里泛着求生的欲望，嘴上却颇识大体的念叨着回应她的妹妹，


    “我们哪治得起呢，治不起的，治不起……”


    她想用那双打过她的，已经枯萎的手去抚摸这个在年幼时不曾给过什么的女儿，微弱的光祈求地看着她，嘴上的话却不停重复，“放弃吧。”


    温宁突然觉得恶心。


    她看了一眼鬼哭狼嚎的郑燕，一旁事不关己的弟弟，还有想活却不愿意低头承认，或者说是期望她这个心软的女儿暂时望去过去，可怜这个年老衰弱的母亲，说一句“我们治，把钱花光也没关系。”


    或者让她来当这个，选择“放弃”的恶人。


    “……没关系的。”温宁悠悠放话，她看着眼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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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一亮，手突然紧紧握住，追着她视线的母亲，勾起唇，把矮凳上正打游戏的“弟弟”突然拉了过来，


    “让他来做决定吧。”


    温宁挑挑眉，在郑燕戛然而止的哭腔中推了推弟弟，把他按在郑女士身前，他猛地被温宁拉过来，偷偷摸摸玩着的游戏还没结束，下意识骂了一声，却正正好被推到病床前，对着郑女士了。


    温宁不紧不慢温声道，“我还有一点钱，只够付一半的医疗费，要治的话，我们要卖房子，我记得小姨名下有套房子是当时你给买的，既然要治病，只好先卖掉，然后弟弟的抚养费自然也要拿出来。”


    温宁露出一个恶劣的笑，“这有什么呢，我们从零开始就好了。既然你养他的时间比较多，就让他来做决定好了。”


    “我只是个外人，常年在学校，或者家里洗衣服，让我来，总是不太公平的，是吧，妈。”


    这声妈平得像是在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温宁一边拉住打算来的郑燕，一边催促弟弟开口，“快点决定啊，放弃还是接着治。”


    这个十几岁始终事不关己的少年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他嗫嚅着望着床上望着他，眼睛闪着亮光和希望的女人，又抬头看温宁，“还是听姐姐的。”


    温宁嗤笑一声，她温柔地问，“她又没怎么养过我，我的决定当然不能算，你可是妈一点一点带大的，她可是你亲妈，当然是你做决定，毕竟那笔钱花完，也可去打工的，不是吗？”


    “快选一个吧，你看，妈也很好奇。”


    “对了，还有小姨。”温宁假模假样抹了把眼泪，“她辍学供你读书，给你买房……”


    病床前的少年没等温宁哭诉完，他嗫嚅着看了一眼床上的母亲，低声着对床上的女人说，“治不好了，妈，医生都说了，只能减轻痛苦……要不，算了吧。”


    他说完，慌张地看了一眼屋内的几人，猛地撞开温宁，飞也似地重重的带上了门。


    郑燕低着头，她紧随其后，看着床上养她如生母般的姐姐，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止不住的摇头。


    “小姨，你说句话呀。”温宁催促着，她接着补刀，“妈给你那套房子现在也不怎么值钱，卖了但多少能拿一点……”


    “姐！”


    郑燕把头埋到郑女士的手里，她哭哭啼啼道，“我也想，可是房子早就没了，我把它抵押出去了，给你交医疗费，你还有个孩子没成年，我要养他啊！”


    “你打我吧，姐。”


    床上的女人如走到最后的桥上，她颤抖着抬手，骤然灰暗的眼睛死气沉沉，抬高的手却最终没落下，她声音沙哑，“你出去吧。”


    “明天出院。”


    郑燕握着那双供养她的手，流着眼泪喊，“下辈子我当姐姐。”说完，她三步一回头，凄凄哀哀关上了门。


    温宁看向床上的女人，“他们都放弃了。”


    “你故意的。”郑女士平静地看着温宁，她眼底的光早就没了，求生欲已经成了死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