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品:《一步之遥

    卻听筠没再多问。客舱中关着灯,不少人都在赶路的途中补觉,过于密集的声音可能会吵醒其他人。


    他和游入松互相交换了vx,拿相机拍了vx号,决定等飞机落地再说。


    剩下的时间过得很快,毕竟是山航。卻听筠感觉自己才看了两个视频乘务员就提示要落地上京了,他把平板电脑装好,收起小桌板,拉开了遮阳板。


    窗外是一览无余的白云。云层很厚,离得很近,仿佛伸出手就可以摸到,卻听筠指尖拂过厚厚的玻璃,眼底倒映出了一片蓝。


    云层中穿过一个人,与他措不及防地对上视线。卻听筠一惊,整个人猛地朝那方向看去,只有飘散的云雾。


    难不成我又出现幻觉了?


    “你很喜欢蓝天?”旁边的游入松突兀开口。


    卻听筠有些疑惑,但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喜欢,站在蓝天下总有种别样的感觉。”


    游入松笑了,“那你一定很适合去草原。别的不说,那里的蓝天和其他地方的都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游入松却没有回答,他转着手里的钥匙链,上面拴着一只吐着舌头头顶冒火的红色小怪兽,“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草原是什么样子的,得你自己去了才知道。”


    每个人的眼中对草原的感觉总是不一样的,有的人觉得它青翠欲滴、有的人觉得它烈日高悬、有的人觉得它辽阔无边、有的人觉得它无牵无挂。


    从别人的口中了解,不如自己亲眼去看看。


    卻听筠有点被说服了,他问:“去草原的旅行团怎么报名?”


    游入松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了压抑的轻笑。


    他抬手揉了下卻听筠的后脑,不重、很轻:“劝你一句,去呼伦贝尔别报团,他们带你去的地方不一定是你想要的地方。自由行不错,可以考虑。”


    飞机落地,下降的失重感猛地传来,同胸腔中跳动的心脏将声音无限放大。


    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男人,离他仅有一步之遥。


    飞机已经停稳,廊桥也对接完毕,客舱的乘务员走过来邀请他们先下飞机。


    四周的声音嘈杂而又安静,空气中是不同于斯拉夫国家的清冽味道。他看见男人笑起来,露出了一个标准的明媚微笑:“钢琴家,我们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


    卻听筠像是被击中,直愣愣地盯着男人拎着背包走出机舱的背影。


    -


    “喊你好几次了,想什么呢你?”


    卻听筠倏然回神,视线对上了旁边人的眼睛。他顿了下,“抱歉哥,我没听见。”


    卻行峋冷哼一声,对这个只知道弹钢琴的弟弟无话可说。


    他说:“琴弹得不错,我和爹妈的建议是你先休息休息。想去旅游吗?有什么感兴趣的地方?”


    卻听筠听见耳边好像有人在说,‘草原怎么样,得你自己去看看’。对上卻行峋探究的视线,他张了张口,把即将说出口的答案咽下:“……没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卻行峋哀叹一声。


    从小时候起,卻听筠就很喜欢黏人,基本上做什么事都是被推着走。唯一只有一件事,是他坚定地和家里说要学习的,就是钢琴。


    那年,年仅两岁的卻听筠在商场看到了一架三角钢琴,琴身被漆成了漂亮的红色。有个黑色长发、穿着酒红色衬衫、黑色西装裤的人坐在琴凳上,指尖与钢琴的52个白键、36个黑键交错飞舞,奏出一首柴可夫斯基的《四季,六月船歌》。琴声或轻或重,如同平静的湖面碧波荡漾,推着那艘忧郁的小船轻轻向远方飘荡。


    走到岸边,那里的波浪啊,将涌来亲吻你的双脚,神秘而忧郁的星辰,将我们头上闪耀。


    那个人影自信且沉醉,四周充斥着他的钢琴声,空气中的每一个分子似乎都染上了这宁静的味道,商场喧嚣的气氛在这一刻停止,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那个正在弹琴的身影。


    在琴声中,他好像是自由的。数个匀速而略有起伏的音符包围着他。他闭着眼睛,静静地感受着手中的琴,那一刻,天地间仿佛只剩他和他的琴。


    卻听筠拽住了卻行峋的衣角,短短的小手指着那架钢琴,费力地扬起皱成一团的小脸,葡萄大的眼睛中满是渴望:“哥哥,我要。”


    一句哥哥我要,将钢琴与卻听筠紧密联系在一起。整整17年,他们只有彼此,他借着钢琴抒发自己的情感,将所有的爱、恨与不解拼尽全力揉碎进了琴音,七个基本音阶变幻成了不同心情、不同感情的钢琴曲。当他坐在琴凳,手搭在钢琴黑色的琴盖上时,卻听筠就知道——


    自己这一生,会和钢琴至死方休。


    车辆驶进种满菜的花园,卻听筠下了车,拎出了自己的行李箱。


    他走过铺满细碎石子的小路,略过头顶长满紫藤花的花架,停在了一个上了锁的门前。


    卻听筠拿出钥匙,轻轻转动,打开了那扇门。


    那一瞬间,枫木与桃花心木的味道混着松香扑面而来,卻听筠推门进去。那是一间琴房,大概得有100多平,天花板与四面的墙壁上贴了隔音材料,周边摆放了很多的书架,上面有卻听筠这些年来拿过的奖项,还有很多的钢琴谱,纸页的边微微皱起,被人翻了很多次。


    正中间,是一架三角钢琴。


    黑色的琴身光彩照人,金色的轮子被牢牢地固定住,琴身的烫金字样‘Steinway&Sons’和一个徽标,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曾经有部电影下有个评论:暴力不能换来尊严,但是可以换来一架施坦威钢琴。


    年幼的卻听筠不懂什么叫‘施坦威’什么叫‘雅马哈’,他只知道,在看见钢琴的第一眼,他就注定要成为一名钢琴家。


    那黑与白交织的极致,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放好东西来吃饭,”卻行峋敲了敲门,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他的视线落在了地面铺着的暗红色地毯上,又落在卻听筠穿着的鞋套上,没有多言,“奖杯不重要,奖项也不重要。”


    “你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卻听筠偏头,他的哥哥站在那里,宽肩窄腰,臀翘腿长。阳光在身后,他看不清卻行峋的表情,血缘之中的独特羁绊让他明白,这个看起来不着调的人是很认真地说这句话。


    “我知道的,”卻听筠说,“我一直都知道的。”


    卻听筠收拾得很快,卻行峋干脆在门口的台阶上等了他一会。


    刚回国,祝福的信息如潮水般蜂拥而至,有不少人发完祝贺消息又来了两句闲聊,问卻听筠有没有时间出来浪。


    卻听筠挨个回复了祝福的消息,对于邀约却是委婉拒绝。


    他想先练琴。


    客厅里,卻总一手拿着钓竿一手拎着两条大鱼,他见兄弟俩进来,矜持一扬头:“可以夸了。”


    卻行峋见怪不怪,当即浮夸地单膝跪地,双手高举一上一下:“啊!父亲!”


    卻听筠浑身一抖。


    卻行峋继续:“您的身影是如此伟岸!您的身姿是如此挺拔!”


    卻总悄悄挺直了腰板。


    “您英俊的脸是苍天最完美的作品,您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令人魂牵梦萦!”


    ……一颦一笑?魂牵梦萦?


    卻听筠单手捂脸,不忍直视。


    被吵到的水总从二楼拾阶而下,一巴掌呼上了大儿子的狗头:“你叭叭啥呢?给你弟弟拿蛋糕去了吗?”


    卻行峋委屈,像只落魄小狗:“妈,爸说他去拿。”


    水总的目光看向卻总。


    后者背后一凉,“我我我我拿拿拿拿冰箱……”


    水总冷嗤,“什么出息。”


    卻几道、水冰沅,两位看起来不太靠谱的家长是卻听筠的父母。


    小时候的卻听筠尚且处在中二期,总觉得自己这一家光看姓就一定要去拯救世界,后来随着年龄增长,他才知道,他们一家人真的就只是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一家人。没有替身能力、没有咒术领域、没有走到哪哪死人的死神体质、更没有异能力和猫头鹰送来的入学通知书。


    卻几道神经大条、思想跳脱,公司里的大小事务都是水冰沅在作主,他只是个挂名的总裁。


    水冰沅也非常有实力,出生于东北哈尔滨,一路考上了A大的管理学院。在一次抢劫事件中与卻几道相遇,他是被抢的那个。据水总说,当时卻几道眨巴着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水冰沅一时心动,追上去和小偷大战三百回合,把卻几道的包抢回来。


    后来,两个人坠入爱河。


    平平无奇的爱情故事,唯一出彩的点大概是男女主的姓比较少见。


    结婚后,第一年有了卻行峋,水总还想要个女儿,于是第三年有了卻听筠。


    本来以为这胎是女儿的水总大怒,抄起抱枕砸了卻几道一脑袋,喊道:“你这没用的基因!”


    生都生了,还能咋办?养着呗。


    后来水总再也没提过生女儿的事。


    卻听筠问:“什么蛋糕?”


    水冰沅:“庆祝你拿奖的蛋糕。”


    她撩了下及腰的长发,锋利的眉眼与卻听筠如出一辙,“我都打听好了,你现在这样让我很失望。”


    卻听筠懵了:“啊?”


    卻行峋喉咙发干,似乎看见了一场家庭悲剧在眼前徐徐展开:“……妈?”


    水总不为所动,问:“那么多人挤你,你不知道喊?大大方方的,不要羞涩,闯荡点。”


    卻听筠:“啊?”


    水冰沅啪得把一张纸拍到客厅的茶几上,三个人垂头围过去,发现是一家跆拳道馆的宣传海报。


    她声音激动:“明天就给我去学跆拳道!”


    卻行峋靠近卻听筠,小声说:“你完了。”


    跆拳道啊,要拉筋的,会死人的。


    水冰沅眼神精准锁定卻行峋,“你也给我一起去!”


    卻行峋哀嚎:“我靠,为什么?”


    一顿饭在悲伤的气氛中拉开序幕。


    水总吃饭没那么多规矩,她最喜欢盘腿吃饭,桌上摆了锅包肉、糖醋鱼、拔丝地瓜、地三鲜还有一道番茄牛腩汤。


    蛋糕被当成主食,卻听筠不太喜欢吃甜的,只要了一小块。


    “一会还有一道菜。”水总夹了一筷子地三鲜,煎的金黄的土豆和剥了皮的茄子被她一口咽下,“冰山雪莲。”


    什么是冰山雪莲?


    卻听筠感觉这道菜很熟悉又非常不熟悉,没有多问,保留一点神秘感。


    卻几道正看着无脑短剧,龙王赘婿。他看得太入迷了,把筷子拍在桌子上,语气义愤填膺:“怎么会有这种人?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竟然还去绑架孩子?!”


    水总面无表情,刚要说什么,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


    她接了电话,问:“怎么?”


    那头的人语气很急,水冰沅应了几声,挂断电话后抬眸:“回趟公司。”


    卻听筠感觉风雨欲来,水冰沅没有多说,递给卻几道一个眼神。


    门被带上,窗外明媚的阳光越过斑驳树影,在玻璃窗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吃吧,”卻几道拿了个什么东西出来,是好几块雪糕上面缀着几颗山楂,“冰山雪莲。”


    这是冰山雪莲啊?


    卻听筠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就说这名怎么那么熟又不熟的,这不就雪糕配山楂罐头吗?


    卻听筠吃了两筷子,手机上有消息进来,是高中同学问有时间没要回校拿档案,想搭个伙一块去。


    他咽下山楂,酸甜的味道迸开在味蕾,配着雪糕醇厚的奶香味,忽然明白为什么叫‘冰山雪莲’了。


    【听竹:好的,等我一会,马上到】


    卻听筠说:“我回学校拿个档案。”


    卻行峋问:“用我送你吗?”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啦。”


    卻听筠迎着光跑出去,身影鲜活又明亮。


    走到岸边,那里的波浪啊,将涌来亲吻你的双脚,神秘而忧郁的星辰,将我们头上闪耀。


    ——阿·普列谢耶夫


    暴力不能换来尊严,但是可以换来一架施坦威钢琴。


    ——《绿皮书》的评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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