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志龙经常做梦。


    身边一直有人说话，杂音也很大。在那样的环境中闭上眼，渐渐的会有尖锐的耳鸣声响起，耳鸣持续的那段时间里，偶尔他也会睡着。


    其实那段期间就算是稍微合上眼都能睡着。


    睡过去的时候他会做梦，惊醒后常常会有一瞬间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以为睡过去了好几个小时。抬起眼看到周围的工作人员时，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那只是很短的一段睡眠。


    在那很短的睡眠里，他也会做梦。


    “什么样的梦？”


    “很多，”权志龙说，“有时候会梦到我们去教堂的那天。”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哥哥，”林颂知声音放得很轻，“可不可以换成视频？”


    那是撒娇的语气。之前也说过她这人现在其实更喜欢直呼权志龙的名字，像这样叫哥哥就是在撒娇了。


    换作以前……也不用以前。换作几个月前权志龙肯定立刻就投降顺着她的心意了。


    “现在很丑所以不行。”但现在的权志龙回答的毫无犹豫，几乎没有思考。


    这句话是半真半假的谎言。


    虽然出道前知道他们将会以男子偶像组合形式出道时非常震惊且不解，出道后也一直被骂最丑男团，但多年偶像生涯也确实让他在粉丝的爱中做到了自洽。


    不想视频的确是有一点这个原因。他现在胡子拉碴没有时间精力去打理，体重骤减到不复16年时还看得见脸颊肉的样子。和林颂知通电话的时候也是窝在休息室的沙发上，蜷着身体阖上眼睛，几乎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


    还有就是权志龙怕了。


    ——她一直哭。


    最开始还挺正常的。


    那阵子是17年初，视频时林颂知还很正常，日常说些甜言蜜语哄人开心，还说特别喜欢他现在这样的造型，像头小狮子似的。把人哄得五迷三道后林颂知就娴熟地开始报备自己在做什么。虽然对权志龙给自己报备这事根本不感兴趣，但林颂知显然很明白怎么对症下药哄人开心，小孩儿就这样礼尚往来交待自己的行程。


    很明白她公平的特性所以最开始就主动报行程的权志龙：计划通。


    聊啊聊，从李洙赫在和BH接洽的事聊到朋友金智媛进组的事，最后聊到她自己。


    权志龙问她最近工作怎么样。她说很好，进组拍的第一幕就是原作的第一幕。


    因为一直忙演唱会的事，权志龙虽然买了原作，但也没来得及拜读。


    小姑娘很善解人意，亲自讲解。


    林颂知：是把挚友分/尸啦。


    权志龙：……？


    林颂知：放心吧。我朋友真子的头和四肢剧组做了特效道具，很真实呢。


    当时不是说是个感人的友情复仇悬疑故事吗……？


    权志龙望着林颂知毫无异样的表情，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说来荒诞，当时他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在自己的幻想中准备帮忙埋尸的林颂知……感觉自己其实一直搞错了。万一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更可能是林颂知冷静地杀人，自己慌慌张张抱个铲子在旁边帮忙埋。


    总之……总之那时候林颂知还很正常。虽然那期间权志龙就很瘦了，但她显然也清楚他是一工作就会暴瘦的类型。


    时间流逝，那之后发生了很多事……太多事，太多之前隐隐就有预兆的事爆发了出来。


    短暂喘息时间的通话从最开始权志龙说得更多，再到林颂知说得更多。在小姑娘的嘴里她在这部电影里已历经自首，蹲监狱，和友人一起藏尸，上法庭，欺瞒律师等等听了让人满心疑虑的剧情（权志龙一度问过她这是不是一部cult片）……


    然后某一次联络中，权志龙在挂着视频的时候睡着了。


    惊醒的时候他反应了好几秒，然后下意识就倒吸一口气，抓起因为睡着失去力气掉在身边的手机。


    权志龙发现对面还没挂掉视频。


    因为拍摄要求而留着乖乖女高黑发造型的林颂知还保持刚才和他通话时的姿势她趴在床上，下巴垫在交叠着的手背上。


    她没有看屏幕，而是垂着眼流泪。


    没有声音，也没什么表情，只有眼泪一滴一滴划过脸颊。听到权志龙这边的声音后她才抬起眼。


    抬眼的时候又有眼泪从睫毛上滚落。


    权志龙被吓到了。


    为什么哭？


    几乎是下意识就问了。脑子里却回忆起了很久之前和李洙赫之间的一次谈话。


    在李洙赫点醒他之前，林颂知在他的印象里一直是个眼泪很多的孩子，而现在她似乎也正在印证他曾经的印象。


    为什么哭？林颂知轻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因为你现在好瘦啊，权志龙。她说。


    怎么能做到比我这个女演员还要瘦的啊，太嫉妒了所以哭了。


    怎么这个时候还想着说这种不着边际搞笑的话？权志龙很想配合着笑一下，但失败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因为她眼泪流个不停，所以他怎么也笑不出来。


    那之后权志龙不肯再视频了。


    如果看到他的脸会让这孩子哭，那还不如只听声音好了。


    两个人一起寂寞总比有一个人会流泪要好吧。


    “其实我就喜欢丑的。”林颂知语气平淡，把思维飘忽涣散的权志龙拉回来了一点。


    把她的话重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反应过来的权志龙：“……”


    她是真的什么话都说得出啊！


    从鼻间发出轻轻的哼笑声，权志龙没理会对方接近耍赖的话语。他抬起手臂压在眼睛上，长舒了一口气。


    他默默在脑内组织语言想该怎么回话逗她玩。但权志龙高估自己了。


    他睡着了。


    然后如他之前所说的，他做梦了。在那些混乱的、压抑的、苦闷的梦里，完全是属于头奖的一场美梦。


    或者说回忆。


    ——在日巡结束后短暂滞留在日本时，和喜欢的女孩子一起约会的回忆。


    他们去约会的那天权志龙记得很清楚，从开始到结束。前一天林颂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和团队里的姐姐韩娜妍出去玩了一圈，还发了repo照片。轮到权志龙这儿，他到人家里的时候迎来的是毫无打扮（虽然光是那样在他眼里就已经足够可爱了）的林颂知。


    按她的话来说就是“反正到时候都要包得严严实实跟逃犯一样的，没必要多费心吧——倒是你，我没看错的话你这是发型妆造都做全了吗”。


    因为在室内所以摘下了帽子围巾，里面是精心做了妆造的、名品帅气正在闪闪发光的权志龙大人。


    她说的对。和素人一起出去玩还不用包得那么严实，毕竟客观上来说演员的私生活并不是媒体最爱的那块肉。但和权志龙——和偶像巨星GD一起出去，还不带老虎哥他们的话，就要包到没人能认得出来才算安全。而且别再到时候D社没能抓住的新闻被文春抓住了。


    虽然能理解，但已经生起闷气的权志龙：……


    距离出门还早，权志龙索性把人按在梳妆台前，略显生疏地摆弄起林颂知的发型来。


    柔软顺滑的黑发在他的指尖绕来绕去，然后被编成不算太精美但可见用心的发辫。


    林颂知很是新奇地从镜子里看看自己再看看他，嘴上还说着什么“你知道你认真起来后有时候会努起嘴巴吗？猫吗？”，“什么时候学的编头发？”，“你居然还知道扯蓬松感…”，“阿尼，就算编完最后也要戴帽子遮得严严实实的啊？”等不解风情的话。


    权志龙轻轻扯了下手里的发丝，在不会让她疼得程度做着警告。


    林颂知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心里回忆着之前刷到的油管上的编发教程，权志龙很是努力认真地动作着，认真到他都觉得有点热了。


    在为林颂知编完发型后，权志龙透过镜子看了她好一会儿。


    非常漂亮，谢谢你。顶着权志龙精心编制的公主盘发，林颂知开口道。


    但你能不能别用那种看女儿一样欣慰自豪的眼神看我吗？虽然这里是日本，可是这样的话背德感还是有点儿太强了。


    眼中的欣赏还没来得及褪去的权志龙：……


    有时候真恨她这张嘴啊。


    但权志龙的闷气在林颂知拉着他，嘴角含笑地替他围好围巾的时候就消了。


    完全喜欢这类亲密互动的权志龙努力装着仍然在生气的样子，实则表情神采飞扬到站在他面前的林颂知都没忍住，笑了起来。


    小姑娘替他围好围巾，装模作样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阵，然后故作惊讶地捂住嘴巴。


    说着“哦莫就算是伪装也看得出这完全是帅气的GD大人呀，被我逮到了吧，要惩罚你才行”，紧接着林颂知把遮到他鼻子的围巾往下拉，抬起头轻轻吻了下他的唇瓣。


    因为是自己的梦，不想回忆起自己丢人反应的权志龙主动快进了。


    两个伪装得像是特别怕冷的人开车到了目的地附近，林颂知牵着权志龙的手，全程主动承担起领路人的职责。


    教堂是基督教举行弥撒礼拜等宗教事宜的地方。数百年的漫长演变中，历经宗教演变，教会介入，世俗主义的发展，现如今在西方文化中，在教堂举办婚礼成为了一种浪漫虔诚的文化传统。而日韩两国都是受西方文化影响明显的国家。韩国更是一个多宗教国家，境内现有约6万座教堂，信众人数达到全国总人口的30%。


    教堂在权志龙心里几乎是和婚礼挂钩的。


    那天观赏石之教堂的人不算少，于是他们也没多做停留。比起教堂功能，这里更偏向于艺术展示。在观赏过石之教堂后出去穿过林地，踩在积雪上，步行不远就是高原教堂。


    比起艺术性拉满的石之教堂，高原教堂更符合大众刻板印象中的教堂。


    高原教堂是日本第一个新娘穿婚纱举行西式婚礼的教堂。进入三角形的木屋，冬天的夕阳光透过玻璃窗铺洒在教堂内部，纯白大理石铺成直达祭坛的新人之路。


    不像一些华丽震撼人心的欧式教堂，这里简单朴素，实际上没有太多可以仔细观赏研究的地方，但权志龙还是拉着林颂知在教堂内的长椅坐了很久。


    那天是周五，刚好是晚间定期竖琴演奏表演的时间，教堂内氛围恬静，游客们坐在座位上欣赏回荡着的竖琴的乐声。


    林颂知应该是对这里没太大的兴趣，但也没催权志龙离开。或许是把约会定位成了两个人待在一起的话做什么都好，她只是安静地依偎在他身边，随后又调整成更舒服的姿态，将头枕在他的肩上。


    绚烂的夕阳光温柔地洒落，轻轻披在他们身上。至少在这一刻，坐在这里的只是两个普通的游客。


    权志龙当时也没在想太复杂的事。他在想身处教堂就自然会想到的事。


    结婚。


    其实他早就想过。那种场景在林颂知还在和前男友交往的时候他就想象过无数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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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自己不甘地作为女方亲属眼睁睁看着林颂知和别的男人结婚的场景；也有自己发疯了一样戏剧化地去抢婚的场景；有婚礼中途林颂知突然向他这边投来目光，然后提起婚纱裙摆跑到他的身边牵起他的手和他一起逃跑的画面（这个更戏剧性）……但其实那时候他想象得最多的还是一场幸福的，没有旁人的婚礼。


    主人公是他和林颂知。


    现在这种场景仿佛就在未来触手可及的地方。比起无力的幻想，似乎已经可以提上日程做正式的规划了。


    还没正式交往就已经筹划起未来结婚事项，正是恨嫁年纪的大明星认真地在心里盘算。直到演奏结束走出教堂，一路穿过林间摆放在雪地上的暖光小灯的时候都还在沉思。


    从日期规划到地点，从婚礼想到婚房，只办一场的话感觉施展不开脑内的点子……或许巡回婚礼？但是保密性这一块，还有粉丝的反应和对团队发展的影响……


    再多给点时间他能把planAtoZ都做出来。


    一旦进入认真状态就有点废寝忘食的权志龙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天早都黑了，而自己正坐在不知道是哪里的路边长椅上。


    周围很空旷，也没有人，不仅如此手里抓着的也不再是林颂知的手，而是——围巾？


    顺着手里的围巾看过去，发现围巾另一端的尽头被系在林颂知的手腕上，打了个结。围巾的主人正蹲在距离长椅几步开外的路边。在亮起暖黄灯光的路灯下，脸上已经没什么遮挡的林颂知俨然在那里堆了个小雪人。


    权志龙：……？


    随着他的动作，手上的围巾被扯动了。正在为雪人插树枝的林颂知顿住，扭过头看他。


    路灯下她的发丝被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那双眼睛里也漾着一圈暖盈盈的水光，再往下，鼻尖、脸颊还有嘴唇都被寒风染上了淡淡的薄红。


    好喜欢那无比有既视感的一刻。对视的瞬间，权志龙几乎以为这是什么命中注定他们要坠入爱河的偶像剧拍摄现场。脑子里也开始自动响起一些应景的爱情剧ost——


    但很快那种梦幻般的氛围消失了。


    林颂知眯起眼恶狠狠地瞪了他一下。


    pabo——


    林颂知大声地，说到一半才像是想起了什么，自动消起音来。


    她一下一下地变幻着嘴型，从唇齿间飘逸而出的白雾朦胧地消散在空气中。


    权——志——龙——


    pabo权志龙。


    权志龙看着她，缓慢地眨眼。


    现在都这个时间啦。虽然知道你可能在幻想一些事，但也不至于那么认真吧？完全是被卖了都回不过神来的程度。她说。


    后面的这段话他没太听进去。


    当时……权志龙当时回忆起很多。不如说他那一天总是在不期然地回忆起一些过去的事。亲吻、夕阳、冬雪、暖黄色的灯光、喊着pabo权志龙的她……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所以最后权志龙只是望着她的眼睛说。


    ——我在很早之前就喜欢你了。


    ……没错，他在很早之前就喜欢她了。


    林颂知怔了一下，然后眉目舒展着，冲他露出一个笑容。


    我知道。她说。


    是吗。你知道啊。


    一切尘埃落定，有种自己的心意有在被人好好接住珍藏起来的，暖洋洋的心情。权志龙起身，拉着围巾走到她身边，将手里的围巾一点点替林颂知围好，然后才像她一样蹲下身去看她堆的那个只到他们小腿高度大小的雪人。


    林颂知歪着头看了眼权志龙，想了想，把手中从附近树下捡来的树枝递给他。权志龙接过树枝，补上缺少的雪人的手。


    完整的雪人诞生了。那是很普通的，圆滚滚的雪人。高举着两根树枝做的手，再往上看，由更细小的树枝构成的眼睛和嘴巴组成了一个‘^v^’的表情。


    权志龙盯着雪人看了会儿，然后掏出手机拍照。


    这孩子叫什么？他问。


    林颂知：……？


    林颂知：打扰一下，你说的孩子是……？


    她指了指雪人。然后在得到权志龙坦然认真的眼神时很是失语了一会儿。


    权志龙自顾自地：你不起名那我起了？就叫它见证人吧。


    林颂知：莫？见证什么……


    后半的话语被她吞了下去，因为权志龙突然单膝半跪在她面前。


    他自顾自地从衣服兜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那里面是条挂着戒指的项链，像由枝丫组成的戒身上点缀着飞羽形状装饰和星星点点像露珠的碎钻。


    权志龙：这个是很久之前就设计好的戒指，按照你的无名指指围做的。但你是演员平时也不好戴首饰，这个位置又比较敏感容易引起猜测，所以最后决定做成项链。


    权志龙：你戴不戴都可以，只是现在想要把它送给你。不是求婚，只是一份礼物。


    权志龙补充：求婚的时候我会准备更好的。


    林颂知：……


    林颂知：…………


    她沉默着接过戒指项链，又低头示意权志龙帮自己戴上。


    权志龙郑重地为她戴上项链——


    梦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权志龙大导演截掉了后面林颂知表情凝重且不浪漫地问他，他是什么时候量的她指围的那部分。


    这就是17年，在林颂知结束日本的电影拍摄，飞回到他的身边前，权志龙最喜欢的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