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岛光其实觉得林颂知是个有点神奇的孩子。在度过最初刚刚认识时的尴尬期，两人意外地很快就熟了起来。作为同行最开始的话题基本上是我看过你的某某作品，他们也不意外。


    神奇的点就在这里初露头角了。林颂知说自己看了松隆子的《告白》。


    ——奥，告白。10年的作品，第34届日本电影学院奖最佳影片，讲述的是一个略显阴暗的悬疑复仇故事。片中聚焦于校园暴力、家庭问题以及少年犯心理问题。


    到这里还好，面对满岛光的时候，她仍然是一副平淡略带轻松笑意的表情说自己看了她主演的《爱的曝光》。


    正喝着三角牛奶的满岛光被呛到了，咳嗽起来。林颂知赶忙坐到满岛光身边拍着她的后背。


    多好的孩子啊！可是。


    爱的曝光，09年她主演的电影，一部充斥着性/犯罪、邪/教、血浆、同性恋、异装癖、暴力、虐/待等等的……cult片。


    怎么能顶着这么黑白分明的眼睛当着主演之一的面谈起这个电影啊！


    ……但是还挺有趣的。


    ·


    明明社会化程度在线，却又会在细微末节里稍微透露出一点脱离正轨的地方，林颂知的这点让她很喜欢。交流起来的感觉有点像是寻宝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碰到惊喜（或者惊吓？）。


    也包括现在。


    告白是小孩子做的，成年人请直接用勾引。*


    变成猫，变成老虎，变成被雨淋湿的狗狗。*


    来杉有朱（林颂知饰）和世吹雀（满岛光饰）的对手戏cut后，下一幕是卷真纪（松隆子）的室内独奏。满岛光索性和林颂知一起凑在角落，等待观摩。也就是在这个时刻，满岛光发现她好像在发呆。


    林颂知皱着眉思考，然后低声说了句什么。


    满岛光好奇地小声问她怎么了。


    林颂知回过神，看向她，脸上带着有点感慨似的表情，“我说，一直在勾引我。”


    满岛光：“诶？”


    “虽然之前看剧本的时候就有那种感觉，但是刚才亲身表演的时候才很明确地感受到，”林颂知也凑近满岛光，小声耳语。两人的脑袋几乎要贴在一起，“我的哥哥，之前应该。”


    “一直在勾引我。”


    满岛光：“……？”


    听上去如此自我感觉良好的一句话，从她口里说出来却非常有说服力。在接触过程中她也不禁好奇地Google过林颂知的相关信息。作为同世代的，对隔壁国家演艺圈也有所了解的人，满岛光对她口中的‘我的哥哥’其实早就模糊地有所猜测。


    其实也不是猜测……刚刚随便在空闲的时候刷了下推特趋势就发现有不少嗯，bigbang……或者说权志龙的粉丝在哀嚎了！


    ——所以我觉得不是勾引。满岛光有些凝重地想到。


    或许在更之前，她不知道的时候，有过类似‘勾引’的互动？但反正现在这个程度可能不如说是一直在开屏。放在她们一生含蓄到连‘今晚月色真美’都是高频告白语的日本人这里，可以说是等同于直接递婚姻届的直白了。


    有点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也不好评价），最终满岛光只能说：“林酱，日语的欧尼酱和韩语的欧巴用法不太一样，这样说会让人误会是亲生哥哥的。”


    林颂知眨了眨眼，“啊，我忘记了……”


    她郑重地冲满岛光点点头，然后小声重述。


    “我喜欢的人一直在勾引我！”


    满岛光忍不住笑了起来。


    “人之常情，”满岛光说，“林酱，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久，但还是希望你能幸福。”


    林颂知侧过脸，冲她露出个柔和的微笑。


    ·


    一直在努力勾引她的那个人其实今年的心情一直不算太好。这一点林颂知清楚。而且可能的原因她其实也有所猜测。


    早在16年5月份，韩国水源地方检察院披露了一份《毒品类相关法律》违反嫌疑人名单。曾经和bigbang成员关系不错，并且担任过2ne1造型师的羊羹就在其中。


    借着这件事，早年权志龙的大/麻争议又一次被提起，社媒隐约有类似‘yg上下全是烂的’，‘yg是个毒窝’，‘当年GD其实就是吸了吧’等言论卷土重来，虽然还未成趋势，但也仍然对他们造成了影响。


    不仅如此，权志龙实际上是个非常念旧的人，交际圈几乎固定在一个范围内，身边都是来往了许久的朋友。虽然早就和羊羹淡了来往，这件事还是多少对他有所影响。万幸的是舆论风波没有造成大规模的趋势，事情最终归为平淡。之后16年发生的事情太多，权志龙也没余力多沉浸在已经盖棺论定的事上。


    然后是下半年。


    下半年的时候林颂知已经人在日本处理同本土公司签约的问题了，和仍在韩国的朋友们只能保持线上联系。权志龙在那期间也没表现出什么异常，或许是珍惜和她联系的时间，不想让其他事打扰，又或者是当时的确无事发生，又或是——


    他其实一直是个擅长隐藏情绪的人。


    青少年时期受到的规训批评，出道后遭遇的几次大规模网络暴力线下anti，出道后一直以来都加诸在他身上的质疑谩骂。能抗住这一切还不崩溃的人一定心智足够坚强。


    但很多时候，心智坚强的人不得不比心智脆弱的人承受更多的痛苦。


    如果说权志龙是心智坚强的那一类人，崔胜贤就是心智脆弱的那一方。


    Top。崔胜贤。


    已经很久不怎么出现在他们对话中的人，在下半年这短短一段时间内就已经被权志龙提起过数次。


    林颂知小时候曾经有过和崔胜贤关系还不错的时期。李洙赫和崔胜贤是同届亲故，林颂知后来也通过李洙赫认识了崔胜贤。


    李家的家庭教育是传统的上层阶级所热衷的精英式教育，大名鼎鼎的‘江南太子爷’小时候也正如大众刻板印象中一样，会在放课后以及周末时去上各种兴趣班补课班，钢琴、长笛、游泳、滑冰……等等等等。


    小时候的林颂知基本上是李洙赫去哪她就想要跟去哪，但比较尴尬的是，如果她想跟着一起上兴趣班，不提年龄，光是进度她也跟不上。


    林颂知只能守在外面等。


    尽管李洙赫尽量纵容她，但就这么让小孩呆呆地像个没人管的小孩一样可怜巴巴地守着，李洙赫又看不过去。


    焦头烂额的李洙赫琢磨了一圈：他家林颂知不太喜欢去，他的亲妹妹也要上兴趣班，学校虽然有和自己关系好的同学，可倒也没几个好到可以随便托付小孩的程度，况且谁有那个闲时间啊？


    好巧，当时兴趣爱好是琢磨rap，不怎么去课后班的崔胜贤很闲。


    李洙赫一合计，就把自己没空时候的林颂知划给了崔胜贤管，这个时间大多是周中放课后，由放学时间更早的林颂知去找崔胜贤合流。


    在林颂知的印象里，那时候的崔胜贤是个高高胖胖的哥哥。尽管兴趣很酷，嗓音很酷，唱起rap来很有范，可和他相处时林颂知总有种别扭感。


    客观上来说，崔胜贤对她挺好的。


    他的家庭条件优秀，平时身上带着许多小零食，每次见到林颂知时崔胜贤都会翻翻找找，递给她饼干啊巧克力啊这类的零食。


    他的话不多，也有可能是和当时还是个小屁孩的林颂知没什么共同语言，所以带着她的时候两人也没太多交流。偶尔聊几句，聊得最多的可能还是李洙赫。


    大多数时候林颂知只是坐在旁边看他说说唱唱，但林颂知要是一直看他，他又会唱着唱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欲言又止地看看她。


    意思是他不好意思了，但他又不好意思说。


    这一点还是林颂知在对方反复几次这样后才自己悟道的。


    那是林颂知人生第一次感受到强烈的无语，放到现在她可能会扯扯嘴角假笑着故意装不懂，但当时的她还是个非常乖非常听哥哥们话的小孩儿。


    小孩儿只是体贴地打开书包翻出自己的作业本，点头冲崔胜贤示意。


    我不看了，你唱吧！


    所以林颂知很多时候觉得自己在各个方面都比他成熟得多。这是她以前在面对比自己年龄大的人时从未有过的感觉。


    很神奇，他性格为什么这样？


    在某次放学后去崔胜贤学校等他的时候，看到一群男生在路过崔胜贤身边时突然吵吵闹闹哄笑出声，扯着长音喊他‘死胖子’、‘大肥猪’的时候，林颂知突然意识到。


    比起自己在学校遭受的无视来说，这个人是实打实的正在承受着有形的校园暴力。


    身材歧视、语言霸凌，青少年的恶意来得轻松无比，只要你和别人不同，就有可能成为被嘲笑、被辱骂、被捉弄的那个祭品；身材，口音，长相，只要有一点和常人不同，就有可能被排挤——后来有了解过青少年时期因童星及练习生身份被隐性霸凌过的权志龙的事情后，林颂知更加确信这一点。


    当时听到这些话语的时候，崔胜贤只是垂着头继续往门口走。


    他那种不说话也不反驳的样子让当时的林颂知很火大。


    ——原来洙赫哥面对她的时候是这种心情啊。


    火大的，曾经因为不说话被李洙赫教训过的林颂知紧紧拽住背包肩带，抬腿跑过校门口，跑向低着头看自己鞋尖的崔胜贤。


    嘴里喊着‘胜贤哥我来接你了’，一把拉住表情惊愕的崔胜贤的手，扭头就往校门口跑。


    在拉着跌跌撞撞跟着自己的崔胜贤跑出一段距离后，林颂知才回头。


    她边跑边大声喊——


    嘲笑别人的都是狗崽子！


    扭头看到崔胜贤大张着嘴巴的表情，林颂知思考了一下，回头又是一句。


    我哥不让我骂人，收回！嘲笑别人的都是笨蛋！


    然后林颂知拉着崔胜贤跑了整整五分钟，或者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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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或者更久？


    其实也没人追他们，就好像所有人都震撼于一个安安静静的小女孩突然扯着嗓子骂他们这件事一样。但林颂知还是拉着他跑了很远很远。远到身体瘦弱的林颂知和不善运动的崔胜贤都呼哧带喘地蹲在地上，像是要死了的鱼一样拼命张嘴呼吸。


    在终于喘匀气后，和看向自己的崔胜贤对视时，林颂知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


    ——她不喜欢这个人。


    即使是在这个本来应该畅快无比的时候。在这个他冲她露出笑容的时候。崔胜贤的眼里仍然充满了犹豫和对明天的迷惘。


    迷茫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像是需要时时费心攥在手里才能保证不飞走的气球；像是怯弱地躲在乌龟壳里，任人踢来踢去的乌龟。


    这个人不行。林颂知隐隐想到。


    她不能和脆弱的人当朋友，不可以牵住他的手。因为自己也是脆弱的人，自己就是需要紧紧攥住李洙赫的手才能努力站在地上的人。


    把两个气球系在一起，它们只会一起飘走。


    林颂知和崔胜贤的关系开始变得疏远起来。在他下决心前往娱乐公司当练习生的时候，林颂知已经很久没有在放学后去找崔胜贤了。


    然而就算是在这样在崔胜贤看来可能是毫无缘由渐渐的疏远中，他还是对此默不作声。


    因为平时能够见面，他们偶尔还是会交流。记不清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彻底没了来往，但印象中比较记忆深刻的一次对话，是在林颂知拒绝了杨贤硕社长关于出道邀请的建议后。


    是的，出道邀请。


    彼时yg还是个小作坊，不知道是为了证明自己才不是徐太志和孩子们组合中那不重要的‘孩子们’，还是看不惯s/m凭借男子偶像组合一家独大，又或者纯纯想赚钱。总之，一心想要做出点儿成绩杨贤硕当然没放过经常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荡的林颂知。


    好看，无可置疑的外表；虽然没听过唱歌但不错的音色，可能不适合唱rap但也能往vocal上培养，真的都不行那就reader；舞蹈…社内都有崔胜贤和朴春了，再多一个也不是不能接受，反正看在这张脸的份上大众肯定会溺爱的。而且她和志龙那群孩子们的关系也不错，更加容易把控。


    这就是虽然嘴上说我们yg注重实力，其实本人也吃颜好的杨贤硕当时的内心想法。因此杨贤硕直言林颂知要是肯来，自己就一定能让她出道。


    林颂知拒绝了。她甚至没多想几秒。


    被哥哥矫枉过正的直率开始崭露头角，初中生小林直言自己不想当爱豆。


    我只能接受被人爱或者被人无视，一旦被人骂我就会很生气很想哭。现在当模特被人说太矮了我都会生闷气呢！


    杨贤硕：……


    杨贤硕好声好气慈祥微笑：当了爱豆你会得到很多很多爱的，颂知呀，你不想要很多爱吗？


    对林颂知的家庭早已调查过的杨贤硕相当自信。


    可是过度自信的人难免要跌跟头。


    林颂知细声细气神情真挚：可是也会挨很多很多骂呀！不仅要挨黑粉骂，还要挨您的骂呢！


    刺头。


    几乎所有人都能在杨贤硕的脸上读出这俩字。


    脸上挂不住的杨贤硕干笑几声，就这么捡起脆弱的自尊心，放弃了招揽林颂知。


    在杨贤硕离开后，平时在练习室里神情严肃气势逼人的权志龙走了过来。


    他先是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抬起双手捏了捏她的两颊，最后把脸埋在她肩膀上，哼哧哼哧偷笑起来。


    少年权志龙小声说，干得漂亮，我们颂知啊。


    撇撇嘴。透过这前不久还被社长骂了的哥哥的肩膀，林颂知和正看向这边的崔胜贤对视了一瞬。


    那之后，平时也没少挨社长骂的崔胜贤在出道生存战争开始录制的前夕约林颂知去游乐园玩。虽然已经确定自己和对方合不来，但彼此之间又没仇，以前关系也好过，所以林颂知答应了。


    久违地见面，两人却相顾无言，玩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好玩的。在那样玩得也不痛快，聊得也不痛快的一天结束后，即将道别的时候，崔胜贤问了林颂知一个问题。


    他没有问为什么林颂知疏远了自己。


    他问她，自己适不适合当爱豆。


    唉。林颂知当时在心里叹气。


    会问出这句话就说明他绝对不适合当爱豆啊。


    .


    “——你有后悔过成为爱豆吗？”


    “没有。”权志龙下意识回答，“……莫？啊，米啊内，要和我一起约会还要偷偷做很多乔装，非常辛苦吧。”


    戴着冷帽围着围巾，以防手上的纹身被认出来，甚至武装到手套的权志龙装模作样地靠在林颂知肩头哭了两声。


    “就算是那样也不要嫌弃哥哥嘛，哥哥好伤心，呜呜……”


    ……要不教堂也还是和娜妍欧尼一起去参观吧。


    林颂知面无表情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