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姜柔

作品:《困鸟

    姜柔的自述·一


    我出生在江城的一个普通教师家庭,爸妈希望我温顺讨喜,所以给我取名叫“姜柔”。


    老实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他们的期许相去甚远。


    爸妈虽然严格,但我们的家庭关系还算和睦,如果没有发生那起车祸……


    算了,不说这种没有意义的假设。


    高一那年,我爸妈去世,姨妈将我收养,把我带去她家生活。


    姨父是个严肃的男人,我爸妈在世时和他关系不好,少有往来,所以当了这么多年的亲戚,我一直对他没什么印象。


    从第一天住进姨妈家起,我就察觉到,姨父不欢迎我。


    他的态度不难想通,毕竟我和他非亲非故,彼此毫无感情,在他眼里,是个纯粹的拖油瓶。


    我开始有了寄人篱下的自觉。


    勉强称得上幸运的是,姨父虽然不待见我,但没表现出特别明显的排斥,顶多冷着脸,偶尔夹枪带棒说几句话。


    后来我渐渐发现,不止对我,他对姨妈竟然也是类似的态度,甚至更加颐指气使,似乎让姨妈做任何事都理所当然——


    饭菜不合心意就摆脸色;打牌输了钱要回家冲她发脾气;每天晚饭后,他都躺在沙发上,命令辛苦一整日的姨妈去厨房洗碗。


    没错,是完完全全命令的语气。


    明明是夫妻,相处起来,却像主仆一样。


    高中要住校,我只在周末和寒暑假回家。姨妈对我非常好,每次假期,都要做满桌子的饭菜等我放学。


    怎么说呢,我姨妈是典型的老好人,对谁都和颜悦色,哪怕被姨父无缘无故冷嘲热讽,她从来不生气,只低头默默不说话。


    现在想想,可能那也是一种“习惯了”吧。


    让人忘记反抗的习惯,我觉得很可怕。


    起初,我以为这种不平等的压迫就是姨父姨妈婚姻生活的全部,直到某个周日,被收养的一个月后,我发现了异样。


    当时是夏天,整座江城热得难受。我放假回家,姨妈照例做了不少菜,那一天——


    我记得很清楚,她穿着件白色衬衣,长袖。


    可气温那么高,她在厨房里忙来忙去,又累又热,穿长袖做什么?


    没多久,我知道了答案。


    姨妈热情地招待我,伸筷子去夹菜,送到我碗里的时候,袖口自然上移。


    我看见她一小截手腕上骇人的淤青。


    姨妈迅速拉下袖子,对我解释,是昨晚不小心磕碰到桌子边缘了。


    简单的磕碰,能造成那么大片的红肿和乌青吗?


    看形状,倒像是被人用手重重钳制后留下的。


    吃饭时姨父在场,我没多问。等吃完饭,姨父去找朋友打牌,姨妈留在家洗碗,我跟她进了厨房。


    我问她,手上的伤痕真是源自磕碰吗?


    姨妈隔了好久,才敷衍地笑着告诉我:“当然,要不还能是什么?”


    “我可以看看吗?”


    我又问。


    姨妈说:“没事,就撞了一下,有什么好看的?”


    她越遮掩,越说明有问题,哪怕是当初只有十六岁的我也明白,这是个太好猜的答案:


    我的姨父,在家暴姨妈。


    一段日子后,放暑假时,我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


    起因是件普普通通的小事。


    姨父打牌输去半个月的工资,一整天心情糟糕透顶,正巧姨妈做晚餐少放了盐,成为他发泄情绪的对象。


    “老子在外面辛辛苦苦挣钱,回家就吃这种东西,跟潲水有什么区别?”


    也许因为我在场,姨妈少有地顶了句:“盐不够再加就行,你说话这么冲干什么?别吓到孩子。”


    他们后来又争吵了什么,我只剩下模糊的印象,唯一记得清楚的,是姨父抬起右手,一耳光打在姨妈脸上。


    “啪”的一声响,姨妈踉跄扶住桌角,脸颊浮起血红指印。


    我被吓懵了。


    当时的我还不知道,反抗会引来更多的暴力。


    我试图向姨父据理力争,挡在姨妈面前告诉他,他不该那样做——


    然后,我眼睁睁看他朝我也举起右掌。


    绝对压迫性的暴力,是不讲道理的。


    我挨了姨父一个耳光,姨妈吓坏了,哭着把我护在身后。姨父还在不停地骂,我从小被教导敬上爱下,第一次听见那么多污言秽语。


    等他骂累了摔门离开,我才后知后觉,原来我一直在发抖,一直在掉眼泪,停不下来。


    抱歉……说得语无伦次,我已经很久没回忆过当年的经历了。


    姨父走后,姨妈对我说了很多句对不起。


    很讽刺对不对?作为施暴者的姨父毫无歉意,她这个受害者,反而对我心怀愧疚。


    我问她,类似这样的家暴持续多久了?


    她说“很久”。


    一个含糊其辞的答案。


    我追问:“五年?十年?”


    姨妈没回答。


    我又问:“报警呢?您身上有伤,他算故意伤害吧?”


    姨妈急得直摆手:“报警?那怎么行?好歹我们做了十多年夫妻,是一起过日子的人。再说,这是家务事,没犯法,哪个警察会管?”


    我难以理解:“但他一直在打您!如果不报警,您想过离婚吗?”


    姨妈看着我,轻轻摇头:“我这腿,一个月能赚几个钱?离了婚,我和你怎么过日子?”


    ——姨妈小时候出过一次事故,右侧小腿神经受损,丧失了知觉。


    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加上娘家重男轻女没文凭,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能干些零零散散的活,薪水很低。


    一旦离婚,我和她的生计都成了难题。


    我本来打定主意要安慰她的,到头来,却成了她不断在开解我。


    “以后多待在房间里别出来,也别和他顶嘴。你越犟,他下手越狠。”


    “你高中还有两年毕业,等考上大学、找到工作,就熬出头了。乖,别怕。”


    我问她:“那您呢?”


    姨妈没吭声。


    于是我说:“等我工作,您就和他离婚,跟我一起离开江城,去外面看看吧。”


    姨妈还是没讲话。


    我抬头才发觉,她不知什么时候已泪流满面,泪水淌过青紫的颧骨,渗进皱纹里。


    她伸手抚过我的脸,对我说:“好。等你挣钱了,就接姨妈享福。”


    那只操劳过度的手长满老茧,一道道裂口之间,是经年累月的伤。


    我以前从没发现过。


    自那以后,我有意避开姨父。


    但也是从那一天起,姨父不再顾及我在场,家暴更频繁、更肆无忌惮。


    周末和寒暑假,成了我最害怕的时间段。


    姨父习惯在饭桌上大发雷霆,谁敢反驳一句话、露出一丝不满的表情,就要遭受他的辱骂和毒打。


    在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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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我没想过,原来侮辱人有那么多种方法。


    他会把姨妈推倒在地,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瘸腿,极尽所能地贬低:


    “除了我,没人要你。”


    “我愿意养着你和姜柔,你们该感恩戴德。离开我,你俩怎么活?”


    “我兄弟的老婆贤惠又能干,你怎么不学学人家?”


    “我这是在教你规矩,知道吗?”


    荒唐得不可理喻。


    在他口中,姨妈仿佛是个一无是处的累赘。但洗衣做饭的是她,操持繁琐家事的是她,打苦工赚钱补贴家用的也是她,他怎么能仅凭轻飘飘几句话,就抹杀姨妈的一切?


    至于我……我也会被打。


    起初是因为我在家暴时护着姨妈,遭到他的迁怒,后来他打得多了,渐渐变成顺手的习惯。


    他当然也骂我,“赔钱货”、“拖油瓶”、“晦气东西”……姨妈想拦他,被一拳挥在脸上,鼻血流了满地。


    我被打得最狠的一次,是有天忍无可忍告诉他,再动手,我就去报警。


    姨父听完后的表情,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他居然咧开嘴笑了。


    “报警?你去啊。”


    他说:“这种破事,你觉得能关老子几天?等老子出来,第一个就弄死你。”


    ……我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逃不出去,反抗不了,慢慢地,考大学找工作、尽快带姨妈逃离那个家,成了我唯一的精神寄托。只有想着这件事,我才能咬牙撑下去。


    就是在这个时期,我开始抵触所有陌生男性的靠近。


    距离太近,我下意识远离;突然被搭讪,我觉得窒息;如果对方朝我举起右手……我一定会做出防备姿态。


    我至今还记得,一次同桌男生拍我的肩借笔,我被吓得差点尖叫出声——他伸手的那瞬间,我以为又要挨耳光。


    对姨父的恐惧,像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万幸,我一天天熬到了高中毕业。


    报考大学时,我纠结很久,原本的计划是去省外,离江城越远越好。


    但后来想想,如果我离得太远,姨妈再被家暴,受了伤生了病,有谁照顾她?


    所以,我选了江大。


    你问现在吗?现在我过得还不错,早上散散步看看论文,下午来上素描课放松心情——这你是知道的。


    姨妈与我仍在保持联系,我隔三差五会给她打视频电话,或带她找个不错的饭店吃东西。我们说好了,等我毕业找到稳定的工作,她就离婚搬出来住。


    要说有什么烦恼的事……我依然很怕和男性接触。


    我看过心理医生,对方说我有点创伤后应激障碍,对姨父的暴力行为形成条件反射,从而泛化成对整个男性群体的抵触。


    得到的建议有很多,参加互助会、积极和其他人建立联系、进行放松训练……


    我努力在做,但收效甚微。你能明白吧?经年累月叠加起来的恐惧,很难被彻底根除。


    回想一下,你是我目前关系最近的男性了。


    跟你在一起的感觉,和其他人不一样。


    与你相处,我能短暂忘记高中三年的回忆,像正常人一样说说笑笑。这段日子,有你照顾生病的我、送我安全回学校、每晚陪我说话,我真的很开心。


    谢谢你。


    我想说的大概就是这些,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尽管问吧,没关系,是你的话……我没什么好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