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姜柔

作品:《困鸟

    晚上八点出头,姜柔如约走进便利店。


    店里的一切与往常无异,李怀舟站在收银台前,见到她,扬起浅淡的笑:“想吃什么?”


    干净整洁的制服包裹他清瘦躯体,眉眼隽秀,语调温和,瞧不出半点攻击性。


    姜柔打了声招呼,熟稔去货架上挑吃的,顺便送给李怀舟一根芝士香肠:“谢谢你请我吃面。”


    早上那顿牛肉面,是李怀舟抢先付的款。


    食物被逐一加热,姜柔坐在桌边拆开筷子,忧心忡忡去看他的脸:“还是有点肿……疼不疼?今天休息好了吗?有没有咳嗽发热的症状?”


    “不疼,感冒好多了。你走后,我又补了个觉。”


    “那群混混,”她又问,“他们没再找你麻烦吧?”


    “没。”


    李怀舟笑道:“你不是说过?手机和巷子里的监控都有记录,他们不敢再来。”


    那伙人看似凶神恶煞,实际是几只纸老虎,上回在巷子堵姜柔,想必只是为了让她删除手机里的视频。


    结果李怀舟受伤,事情不仅闹大,还被监控录下来,他们就一溜烟全跑了。


    两人已算熟悉,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会儿天,李怀舟问她:“继续吗?”


    “什么?”


    “早上的话题。”


    他说:“现在是‘下次见面’。”


    两人一起吃早餐时,聊到过双方小时候的事,本应该接着往下说,却因姜柔急着上素描课,不得不中止。


    “我的事,”姜柔勾唇,慢条斯理开玩笑,“你很想知道?”


    也许没听过这样直接的问题,李怀舟的面部表情陷入空白。


    他声线僵硬:“嗯。”


    “这次换个顺序,你先说吧。”


    姜柔指了指面前的烤肠和泰式打抛饭:“正好我一边听,一边把它们吃完。”


    李怀舟答应了。


    他不善言谈,组织片刻措辞:“我的生活,很无趣。”


    姜柔咬一口烤肠,目不转睛望向他,是个鼓励性质的眼神。


    “上初中后,我不喜欢说话,没什么朋友。”


    姜柔失笑:“没了?就这样?”


    其实她的好奇心,集中在李怀舟家里。


    上回李怀舟说,他爸有比较强的暴力倾向。


    “比较强”是多强?书上说,人的性格塑造很大一部分来源于原生家庭,在父亲家暴、母亲杀人的环境下,李怀舟被塑造出了怎样的性格?


    姜柔想知道。


    但他不主动提及,她没道理去戳人家的旧伤疤。


    李怀舟低下头去:“没什么好讲的,我过得很无聊。”


    “怎么会?”


    姜柔耐心引导:“除了收集羽毛标本,你有其它喜欢做的事吗?”


    对方沉默了会儿,迟迟作答:“看书。”


    “什么类型?”


    “悬疑,”李怀舟说,“和推理。”


    “哇……”


    姜柔笑了:“我很少看这类书,以前尝试过一本,故事太枯燥,杀人手法太复杂,我看不太懂,就再也没碰过了。”


    “大部分不难,静心去看,能懂。”


    “不如这样。”


    姜柔兴致勃勃,一手托起下巴:“刚好我最近没什么专业课,空余时间多得很,你给我推荐几本吧?要适合新手的。”


    肉眼可见地,李怀舟脸上多了局促。


    他是真的不擅长应付社交。


    “……好。”


    李怀舟很快说出几个书名,姜柔认认真真地听,把它们记在手机备忘录里。


    提及爱好,他头一次不间断地说这么多话:“《首无》是民俗推理,《一朵桔梗花》故事性很强,《名侦探的献祭》……”


    讲述戛然而止。


    意识到自己的滔滔不绝,李怀舟别开脸,把未尽的话咽回喉咙里。


    “记住了。”


    姜柔盯着他别扭的神色,觉得新奇,笑出声来:“我会一本一本好好看的。”


    “嗯。”


    “所以,”她咽下最后一口饭,拿起纸巾擦净嘴角,“你的青春期,大多数时间用在书里。”


    “差不多。很没意思,是不是?”


    “这才不叫没意思。”


    姜柔不赞同:“不是有句话吗?看书拓展人生的宽度。我还在家里熬夜刷题的时候,你已经开始满世界破案了——啊,不过悬疑小说的话,也可能是在描写主人公犯罪吧?剧情更加刺激。”


    她问:“你更喜欢破案还是犯案的故事?”


    这是一句无心之语,李怀舟没接话。


    照明灯在他眉间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看上去有些阴郁。


    “每种题材都有值得一看的书,只要质量高,我都接受。”


    李怀舟没给确切的答案,转移了话题:“你中学时,过得肯定比我有趣。”


    姜柔不置可否:“轮到我了?”


    “轮到你了。”


    “我想一想……”


    她细细回忆:“我爸妈都是老师,这个你还记得吧?我初中在他们任教的学校读书。”


    这种境况,免不了有几分微妙。


    “在那所学校里,老师之间,常常把彼此的孩子作比较。”


    她试着让语气轻松一些:“当然不会摆在明面上说,表面和和美美的,私底下训我,总要把别的小孩拉出来讲,比如谁拿了竞赛一等奖,谁的手工作品被送去了展览,谁又考了年级第一……”


    “总考第一的,是住我家对门的那个邻居。”


    窗外的霓虹灯忽明忽暗,姜柔注视着玻璃上朦胧的水雾,渐渐出了神。


    她说:“我们年纪一样大,理所当然被家长看作对手,什么都要比一比,成绩、性格、爱好,还有其它乱七八糟的。我不想输,只能拼命学,校服口袋里永远揣着单词本……现在回想起来,每天都把自己逼得很累。”


    李怀舟轻声安慰:“辛苦了。”


    “都过去啦。”


    姜柔一笑:“开心的事也有很多!初二那年,学校组织去春游登山……”


    她不想让气氛过于沉重,开始说起吃喝玩乐的经历。


    旅行,游乐园,运动会。


    提及日常的娱乐,姜柔不太好意思:“学习太累了,我那时不爱看书,看动漫比较多……《美少女战士》什么的。”


    听到这儿,李怀舟了然轻笑:“嗯,我很多女同学也看。”


    今夜的闲聊很是愉快,姜柔滔滔不绝说了十多分钟,直到唇舌发干。


    天色已晚,李怀舟要上班不能送她,安全起见,九点一到,姜柔意犹未尽和他道别。


    更多的事,他们约定之后再说。


    感应门徐徐敞开,冷风夹杂细雪,轰然灌进来。


    姜柔挥手离去,门在她身后合上,橘色暖光被尽数隔绝在店内。


    她步履如常。


    穿过马路,绕过街角,直到身体完全没入建筑物的阴影里,彻底脱离便利店的视线范围。


    姜柔伸手,指尖死死抵住身旁粗糙的墙壁,长长地、深深地吸一口气。


    空气冰冷,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刺进肺叶,带来尖锐的痛。


    她反复回想昨晚,从李怀舟外套里落下的白猫挂坠。


    一模一样。


    和新闻报道中,第三名遇害者遗失的物品一模一样。


    当时,无数个想法闪过她脑海。


    第一反应,是巧合。


    会不会只是同款?毕竟这是个爆款小饰品,满大街都是,李怀舟碰巧买了一个,再正常不过。


    但第二个念头紧随而至,像一盆冰水,把所有天真的幻想浇得粉碎。


    他为什么要买?


    姜柔确定,李怀舟不喜欢猫。


    她记得清清楚楚,两次带他去喂流浪猫,猫咪一闻到他的气息,便如临大敌,弓起身子发出威胁的嘶叫。


    而他,自始至终冷眼旁观,眼神里没有丝毫喜爱或怜悯。


    一个对猫毫无兴趣的男人,为什么要买下白猫挂坠,还贴身放在口袋里?


    对了。


    还有关于连环杀人魔的侧写。


    孤僻不合群,得不到足够的尊重,单独住在小楼里……


    所有的线索,在那一刻,似乎都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可……太过武断了吧?


    姜柔在心中反驳自己。


    江城里,符合这三点侧写的人起码有上万个,李怀舟是杀人魔的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


    但,再加上白猫挂坠呢?同时满足上述四点,概率是不是就成了千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十分之一?


    然而转念又想,哪有连环杀手像他这样的?安安静静,被混混欺负好几次,每次都忍着。


    李怀舟脾气太软,不管气质还是行为举止,都和杀人魔相去甚远。


    姜柔继续想。


    万一是伪装呢?生活又不是拍电影,每个人是好是坏,哪能从外表看出来?


    她拿着挂坠,下意识想逃跑,立刻、马上逃离那栋房子,到一个有光有人的地方去。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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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柔也不敢赌。


    她还想到报警。


    这个冲动刚一升起,就被更深的恐惧压倒。


    她拿什么报警?一个随处可见的挂坠?警察会相信吗?他们会因为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甚至不能称之为证据的物件,就相信李怀舟是震惊全国的连环杀手?


    再说,如果李怀舟真是凶手,敢把它随身携带,一定对挂坠进行过处理,很难检验出痕迹。


    到时候,姜柔报警不成,还要遭到他的报复。


    那……逃跑呢?


    最骇人、最致命的猜想,像一条毒蛇,悄然盘上她的心脏。


    ——李怀舟,真的睡着了吗?


    他有没有可能……是在假睡?


    杀害过三个女人的凶犯,理应有足够的警惕心。


    如果他还醒着呢?


    如果他正透过半眯的眼缝,在暗中窥视她的一举一动呢?


    姜柔遍体生寒。


    她仿佛能感觉到那道视线,正胶着在自己后背上,审视着,等待着,只要她敢拿起挂坠,冲向门口……


    沙发上看似无害的男人,会不会下一秒就暴起,像杀死之前的三个女孩一样,将她也残害在他家里?


    姜柔不敢赌。


    进退维谷,如履薄冰。


    在那个瞬间,她被迫做出了选择。


    一个理智到近乎冷酷的决定。


    无论李怀舟是不是真凶,她不能逃,也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


    她必须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继续扮演那个单纯无知、有点依赖他、将他视为依靠的“姜柔”,把这场戏,完美无缺地演下去。


    手中的白猫挂坠如有千斤,姜柔握着它毛绒绒的表面,像摸到一块冰凉的尸体。


    她强忍胃里翻江倒海的恐惧,把它塞回李怀舟的衣服口袋,然后,像一个真正体贴的朋友,把外套叠好,轻轻放在沙发的另一头。


    然后呢?


    姜柔想了几秒,迈动发软的双腿,走到桌边,拉开椅子,闭上眼睛。


    这是她给李怀舟的暗示:


    在你身边,我感到非常安全。


    安全到,我可以在陌生环境里,毫无防备地睡着。


    我没怀疑过你。


    ……


    贴着墙壁,姜柔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寒风吹得脸颊生疼,也让她混乱的思绪,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报警是行不通的,至少现在不行。


    她需要证据,一个能将李怀舟钉死的铁证,而要得到它,姜柔必须留在他身边。


    想到这里,她自嘲笑了笑。


    姜柔没法不留在李怀舟身边。


    万一李怀舟真是凶手,她的态度一旦突然改变,有意疏远他,对方不难想到,是因为姜柔产生了怀疑。


    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杀人魔,会如何处理对他起疑的证人?


    不会说话的尸体,最能保守秘密。


    ……不幸中的万幸,到目前为止,她很安全。


    当前最坏的可能性,李怀舟是不是把她看作了下一个猎物?徐静茹之后,就是她吗?


    姜柔抬头,遥望便利店的方向,门上招牌亮起微光,像在黑夜中窥视的独眼。


    江城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每次只囚禁一名受害人,时间是十五天。


    ——十二个日夜。


    这是凶手杀人的倒计时,也是徐静茹仅剩的生存期限。


    李怀舟是不是真凶?


    在十二天内,姜柔必须查明。


    这样,说不定……她可以救下徐静茹。


    往后更多的、有可能被害的女人,也不会死了。


    所以在今早,她主动说起父母早逝,用以降低李怀舟的戒备心,并趁机提议,两人交换彼此的经历。


    “你更喜欢破案还是犯案的故事?”


    夜里见面,姜柔甚至问出了这样的话,看着他瞬间阴郁下去的脸,心在发抖,脸上仍要维持恰到好处的好奇。


    李怀舟。


    她默念这个名字。


    寡言的、孤单的、时而展露出善意与温柔的他,会是真凶吗?


    姜柔不清楚答案。


    正如她不知道,今晚与李怀舟你来我往的对话,到底是她杞人忧天、防备心过剩,还是猎人与猎物步步为营的相互试探。


    不过……总会知道的。


    姜柔直起身子,理顺被吹乱的长发。


    风雪迎面,寒意透骨。


    她却并未躲闪,逆着风,一步步走入无边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