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李怀舟

作品:《困鸟

    姜柔向李怀舟简述了前因后果。


    这是她哭过最久的一回,李怀舟在一旁递纸巾安慰,直至眼泪快流干,姜柔才缓过神,坐上客厅的沙发,把脸颊埋在膝头。


    “我很没用,对不对?”


    发泄过后,她的哭声又哑又闷:“我录过姨父家暴的视频,也考虑过报警,可每回他打我、说我是累赘,我都什么也做不到……我好多次在想,也许他说得没错,我就是个废物。”


    李怀舟捡起手机,逐条逐句看过去,隔了很久才说:“你不是。”


    姜柔摇头,眼底没有亮光:“无论怎样,我都反抗不了。这个事实你很清楚,对吧?”


    同为家庭暴力的亲历者,李怀舟也体会过走投无路的困境。


    父亲接连虐待妻儿十几年,最终是李怀舟的母亲用刀割破他脖子,才停止了那场家庭惨剧。


    “这是没办法的事。”


    姜柔轻声说:“我问过心理医生,她说这叫‘习得性无助’。长期遭受暴力、反抗无效的小孩,面对施暴者时,会觉得自己什么也做不成。”


    多无力,多绝望。


    就像那个有名的实验,把狗关进上锁的笼子里反复电击,到后来,就算打开笼门,狗也不会尝试逃跑,而是倒地等待电击的到来。


    她被困在无形的笼子里,李怀舟又何尝不是。


    姜柔的音量低不可闻:“我的姨父,还有你爸爸,他们都……”


    李怀舟看着她手机里的聊天记录,突然道:“不是的。”


    姜柔茫然抬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李怀舟眼神和平时不太一样。


    她看到一双类似冷血动物的瞳孔,像深不见底的幽潭。


    李怀舟问:“他家暴的视频,还有吗?”


    姜柔摸不准他的用意,接过手机,打开一段影像:“有,你要看吗?”


    面对李怀舟,她总是无条件信任。


    画面里,出现一对中年男女。


    男人戴着眼镜,一副斯斯文文的长相,正在做的事却与这个词语沾不上边。


    他暴怒地拽过女人的头发,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再猛然落下。


    一连好几个耳光打在女人脸上,她只敢一味瑟缩,看不清相貌,后腰撞上墙壁,疼得闷哼。


    忽地,男人扭头,一双阴沉沉的眼望向视频拍摄者。


    画面剧烈抖动一下,拍摄者显然受到惊吓。


    男人怒气冲冲撸起袖子,踹翻身前的椅子,跨步走来:


    “你这臭娘们……敢录像?不要命了?”


    镜头颠簸,晃过拍摄者的右手,指甲被涂成浅浅粉白色。


    李怀舟看了眼,与姜柔的美甲如出一辙。


    视频就此结束。


    “当时他在家打姨妈,我正好撞见,就用手机录下来了。”


    姜柔说:“后来被他发现,我只好关掉摄像头,赶紧跑掉。”


    “就是他?”


    姜柔点头:“看起来不像吧?不了解他的人,都说我姨父似乎连脾气都不会发。”


    李怀舟没吭声,视线扫过她的手机屏幕,盯着那张定格的、扭曲的脸,久久未动。


    姜柔轻轻问:“怎么了?”


    李怀舟回神,望来一眼,是略显古怪的平静。


    “你很怕他?”


    他说。


    承认自己的恐惧,对姜柔而言,是羞于启齿的事情。


    她沉默很久,终于说出藏在心底的答案:“嗯。”


    但害怕有什么用?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无能罢了。


    姜柔强颜欢笑:“没关系,我迟早要离开江城,到时候就能彻底摆脱他了,你不用担心。”


    离开江城。


    李怀舟记得,这是姜柔的心愿。


    这可不行。


    好不容易才让姜柔依赖上他,她远走高飞跑得没影,李怀舟岂不是前功尽弃?


    一旦姜柔走了,今后全城严查死守,他杀不了人,被迫停止作案,就彻底没了玩具。


    生活回到最初的波澜不起,未免太无趣。


    “以后……我去别的城市定居,你想跟着吗?”


    姜柔面露赧然:“我离开姨父,你也不用再去回想有关爸妈的记忆,我们一起逃得远远的,好不好?”


    逃?


    李怀舟没做回应。


    诡异的寂静填满客厅,墙壁上挂钟滴答滴答,像某种迫近的征兆。


    “还有别的办法。”


    李怀舟对她说:“不需要逃。”


    “什么?”


    变幻的阴翳浮动在他眼底,犹如潮水,升起又落下。


    李怀舟反复回忆姜柔手机上的消息。


    【你那男朋友瘦得像竹竿,恐怕不太行吧?想指望他?我一拳过去,能让他叫爸爸。】


    爸爸。


    刚才那段录像,确实让李怀舟想起父亲。


    他爸和姜柔姨父是完全不同的类型,高挑、健壮、浑身市侩气。


    巧合的是,这两只热衷暴力的野兽脱下外壳后,面目是一模一样的狰狞。


    相应地,他与姜柔也有了共性。


    浑身伤疤,难以建立正常的人际关系,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对施暴者心怀畏惧。


    姜柔的阴影持续至今,而他——


    李怀舟想,只有姜柔会觉得,他依旧是那个怯懦无能、面对父亲畏缩哭泣的小孩,遇事只会逃离。


    说到底,她还是看不起他。


    明明姜柔已经把他看作唯一值得信任的人,在时刻亲近他了。


    这个认知让李怀舟心生恼意。


    但想想也对,一直以来面对姜柔,他表现得内敛又温和,即便对上故意挑事的混混,也很少发怒。


    姜柔把他看作同类,可李怀舟不想当她的同类。


    他了解女人,她们往往用强撑出的坚强掩饰脆弱,骨子里渴望找个人来依靠。一旦剥开姜柔的外壳,会发现内里一触即碎,仅仅想起姨父,她就害怕得忘了反抗。


    李怀舟不可能是这种人的同类。


    比起姜柔,他强大得多,非但不会再被任何人操控,甚至拥有操控别人生死的权力。


    他应该让姜柔知晓这份“强大”。


    试想一下,一个生活在暴力之中的女人,几乎被逼到绝望边缘,在某天,一个男人挺身而出。


    正如所有女生都看过的童话故事,骑士命定般出现,击退反派,拯救深陷困局的公主。


    这次,她不必再进行无谓的奢望。


    李怀舟看着她的眼睛:“我可以保护你。”


    又是这句话。


    姜柔眨动湿濡的眼:“保护?”


    李怀舟不疾不徐,耐心引导,没多说,只问:“想让我保护你吗?”


    姜柔怔怔看他,通红眼眶里,泪水控制不住地打转。


    被勒索、殴打、威胁的恐惧,在此刻找到了宣泄口,她点头,动作很小,像用尽全身的力气。


    “怎么保护?”


    姜柔说:“你……要去找他?”


    李怀舟没回答。


    他只缓缓抬起右手,不紧不慢,攥紧拳头。


    那是一只瘦削、苍白、骨节分明的手,在姜柔的注视下,绷紧每一寸肌肉。


    无需任何言语,这个动作本身,就是最直白最原始的宣言。


    姜柔骇然睁大双眼,连连摇头:“不行!不行的,李怀舟!姨父他喝了酒就不是人,很凶的!你——”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姜柔看到,李怀舟的脸色骤然往下沉。


    她在害怕。


    害怕他受伤。


    害怕他打不过那个男人。


    难道姜柔也相信她姨父发来的那句话,“我一拳过去,能让他叫爸爸”?


    这个认知像一根针,刺痛李怀舟的自尊。


    他最厌恶的,就是被人看轻。


    像小时候面对父亲一样。


    “我不是怕你打不过他。”


    姜柔怯怯擦去泪水,神情不掩关切:“我担心你惹上麻烦。他是个无赖,你把他打了,他报警怎么办?警察来了,会给你留下案底,我不能害了你,让你趟这滩浑水。”


    原来,她并非质疑他的能力,而是在意他,不想把他拉进烂摊子里。


    李怀舟的脸色渐渐缓和。


    “你的事,不是浑水。”


    他反手,掌心覆上姜柔冰凉的手背:“他先动手,我只是正当防卫,更何况……我们可以想个办法,一个让他不敢报警,也让警察没法管的办法。”


    李怀舟声音压得更低,一字一句:“找个没有监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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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他结结实实教训一顿。让他知道,你和姨妈不是可以随便欺负的,再敢动你们一根手指头,同样的下场,还会重演一遍。”


    没有证据,口说无凭,姜柔的姨父就算报警,警察也只会当作普通的酒后斗殴来调解。


    ……


    他看见姜柔用双手掩住面孔。


    她在震栗着深呼吸。


    沉默的间隙里,冬夜的每分每秒都被拉长。当她重新抬首,李怀舟知道,他不需要说更多。


    像伤痕累累的鸟坠入蛛网,再无脱身的可能,姜柔也被他困住了。


    她眼中的慌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混杂震惊、感激、以及近乎崇拜的孺慕。


    这不难理解。


    她一定从未想过,有人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她与外界的风雨隔绝。


    那些无法解决的困境,那些让她夜不能寐的惊惧,在李怀舟面前,都变得可以轻易化解。


    真是个单纯的女人。


    “可是,”姜柔喃喃,“要怎么找到没有监控的地方?我主动约姨父出来,也会留下证据吧?”


    “他最近在做什么?住在哪里?”


    李怀舟开口,已然掌握对话的节奏。


    有他作为依靠,姜柔眼底的光越来越亮:“我姨父叫宋成浩,以前是公司文员,因为酗酒,被开除了。他本来就爱赌,失业后变本加厉,整天泡在赌馆里,经常深夜两三点才回家。”


    她认真回想,皱起眉:“从赌馆到他家,要经过清水河边的观景长廊,那一段路很偏僻,好像没装多少监控……但入口和出口肯定有摄像头,只要你走进去,就会被拍到。”


    李怀舟没立刻说话。


    清水河,观景长廊,他家所在的白杨街……


    一个个地名,在脑海中构建出立体的地图,这是连环杀手多日行凶的习惯,李怀舟熟悉这一片全部的监控区。


    想起来了。


    清河走廊背靠一座低矮的荒山,从山里,能避开监控,直达走廊的中段。


    宋成浩一定会经过那里。


    李怀舟还思考了更多。


    大雪将覆盖他的脚印,掩没所有线索,除此之外——


    “你什么都不用管,也什么都不要怕,监控的事,我来想办法。”


    他说:“我们还要准备些别的。”


    姜柔懵懂望着他。


    “不在场证明。”


    李怀舟解释:“有总比没有好。等事成之后警方来调查,你能为我作证么?”


    姜柔忙不迭点头:“嗯!”


    能考上鼎鼎大名的江大,她脑子不笨,很快想好对策:“我可以留在你家,谎称一直跟你在一起。”


    这样一来,宋成浩既是醉酒,又不具备直接证据,他的单方面指控,将被警方定义为普通纠纷,顶多进行口头警告。


    李怀舟全身而退。


    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庇护,姜柔到现在仍未回神,轻抚红肿的侧脸,小声问:“真的要做吗?……狠狠揍他一顿?”


    “你想吗?只要你想,我就能。”


    姜柔想被人保护,李怀舟就给她安全感。


    除了感激,还需要一点内疚,让她更铭记于心——


    李怀舟说:“为了你,再危险也没关系。”


    比声音更早到来的,是一阵裹挟洗发水香气的风。


    姜柔发着抖扑上来,乳燕投林般,笨拙抱住他手臂。


    相距咫尺,她的吐息落在耳畔,带着哭腔:“为什么?我哪里值得你这样……”


    像缠绕而来的菟丝花,她单薄的躯体紧紧贴着他。


    李怀舟无法形容这一刻的感受,电流般的刺激从胸口上涌,直达天灵盖,快感甚至超过了看地下室里的女人们痛哭求饶。


    在姜柔眼里,他成了独一无二、强大可靠、足以托付一切的真正的男人。


    没有谁像这样看待过他。


    李怀舟抬手,掌心贴上她后脊。


    女人的身体脆弱不堪,他五指合拢,隔着衣物按压她纸一样的皮肤,不过几秒,又悄然松开。


    在此时此刻,姜柔完完全全依附于他。


    在此时此刻,李怀舟完完全全拿捏着她。


    “你当然值得。”


    李怀舟说:“有我在,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