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药

作品:《恸愉

    军训的第二天,周诺仪是被脚踝处尖锐的刺痛唤醒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刺进来,他试着动了动脚,一阵尖锐的刺痛瞬间袭来,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昨天下午强撑的训练,让原本好转的伤势明显反弹了,脚踝周围红肿发热,连带着小腿都隐隐作痛。


    客厅里传来刻意压低的说话声。是周若然。


    “张老师您好,我是周诺仪的哥哥……对,他脚踝旧伤复发了,肿得很厉害……是,医生建议必须静养几天……请假条我会尽快补交给您……麻烦您了,谢谢张老师。”


    声音沉稳,条理清晰,措辞得体,完全不像一个高二学生在处理事务,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笃定和不容置辩的权威感。


    他挂了电话,脚步声走近周诺仪的房门,敲了两下,没等回应就推开了。


    他穿着附中的夏季校服,白衬衫蓝裤子,身姿挺拔,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显然准备去上学。当他看见周诺仪那只露在薄被外、明显肿胀的脚踝上时,目光瞬间沉了下去,冰冷中压着‘果然如此’的怒气”。


    “看到了?”周若然的声音没什么温度,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逞能的结果。军训我给你请了两天假。这两天,除了去卫生间,脚不许沾地。”


    他语气是命令式的,带着兄长不容置疑的权威,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他高二的课业本就繁重,现在还要分心盯着这个不省心的弟弟。


    周诺仪心虚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角:“哥……对不起,我没想到……”


    “没想到?”周若然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又迅速压下去,顾忌着时间,“你脑子里想什么我很清楚!那个许驿晟的药好用吗?”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床头柜——那里,周诺仪昨晚带回来的那盒止痛喷雾,正和他自己买的药膏放在一起,格外刺眼。


    周诺仪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用被子盖住那盒喷雾。


    “藏什么?”周若然冷笑一声,“他倒是有心,还知道送药?怎么,觉得用点小恩小惠就能把你套牢了?”他上前一步,拿起那盒喷雾,眼神嫌恶地扫过包装,“来历不明的东西,你也敢用?不怕里面掺了什么?”


    “哥!”周诺仪猛地抬头,脸色因为激动和委屈而涨红,“他只是……只是看到我脚肿了!他什么都没说!这药是正规药店的!”


    他无法忍受哥哥用这样恶意的眼光,去揣度许驿晟那点在他看来几乎是……珍贵的关心。


    “正规药店?”周若然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眼神更加冰冷,“他那种人,能去什么正经地方?周诺仪,我警告你,离他远点。他浑身上下都是麻烦,你跟他沾上边,最后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你看看你的脚!”他指着周诺仪红肿的脚踝,语气痛心疾首,“这还不够吗?”


    “跟他有什么关系?要不是他来帮忙,我已经不止伤脚踝这么简单了,”周诺仪梗着脖子反驳,眼圈却红了,“你为什么就不能……”


    “够了!”周若然厉声打断他,胸口起伏着,显然在极力控制情绪。他看了一眼腕表,时间紧迫。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股翻腾的怒意强行压下,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和疲惫,带着一种不容商量的决断:“药我没收。这两天,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按时吃医生开的药,冰敷,休息。我会让楼下张阿姨中午过来给你送饭。脚没好透之前,哪也不许去!尤其是——”他盯着周诺仪的眼睛,一字一顿,“不、许、再、去、找、他!”


    说完,他不再看周诺仪的反应,将那盒止痛喷雾粗暴地塞进自己书包侧袋,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房间。门被带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隔绝了兄弟间再次不欢而散的冰冷氛围。


    房间里只剩下周诺仪一个人,脚踝的疼痛和心口的憋闷交织在一起,让他难受得想哭。


    他赌气般地拉过被子蒙住头,却又因为动作牵动伤处而疼得龇牙咧嘴。


    接下来的两天,对周诺仪来说,是身体上的休养期,却是精神上的囚禁期。


    他像个易碎的瓷器,被哥哥严密的“保护”起来。


    脚踝在冰敷、吃药和绝对静养下,红肿肉眼可见地消退,疼痛也减轻了许多。


    但他只能被困在这方寸之地,看着窗外阳光灿烂,听着楼下隐约传来的军训口号声,想象着同学们(或许还有那个偶尔会出现在操场边缘的身影)在烈日下的身影。


    楼下张阿姨中午会准时送来清淡可口的饭菜,顺便帮他倒垃圾、拿快递,态度和蔼,但眼神里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观察,显然是受了周若然的嘱托。


    周诺仪百无聊赖。他翻着课本,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床头柜——那里原本放着止痛喷雾的位置,如今空空如也。


    哥哥没收了它,连同许驿晟那点别扭的关心一起,锁进了他的书包里。


    他拿出手机,点开和许驿晟那永远空白的聊天框,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说什么?谢谢你的药?我哥没收了?我脚好多了?……每一条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他烦躁地扔开手机,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许驿晟……他现在在做什么?会想起他吗?会……有一点点担心他的脚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那个人,连关门都那么干脆利落。


    第三天下午,脚踝的疼痛已经基本消失,只剩下一点用力时的酸胀感。周诺仪感觉自己快要发霉了。


    他小心翼翼地尝试下地,扶着墙慢慢走了几步,感觉尚可。


    他拄着拐杖挪到阳台,想透透气。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楼下的小路和远处崇德的操场。


    好像已经放学了?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


    许驿晟!


    他正从操场铁丝网外的林荫道上走过,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双手插兜,步伐随意。


    周诺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缩回了阳台,心脏砰砰狂跳,像做贼一样只敢露出一只眼睛,紧张地窥视着楼下那个身影。


    许驿晟似乎完全没有察觉楼上的目光,他的脚步甚至没有一丝停顿,很快就走到了巷口,身影一闪,消失在拐角处。


    走了……


    周诺仪失落地靠在阳台墙上,心里空落落的。他看到了他,他却一无所知。


    不行!他必须做点什么!他不能就这样被困在家里,眼睁睁看着许驿晟一次次从视线里消失!


    一个念头瞬间攫住了他——药!哥哥没收了许驿晟给的药!他要去买一盒一模一样的!这不仅仅是一盒药,更像是一个连接,一个证明,证明许驿晟的关心是存在的,证明他周诺仪记得,也珍视这份别扭的好意!而且,去买药,是一个绝佳的、离开家的理由!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遏制。周诺仪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三点多,哥哥通常要到五点半以后才放学回家。时间足够了。


    他迅速换好衣服,再次确认脚踝可以承受缓慢行走,然后拿起拐杖和钱包,像一只终于找到机会出笼的小鸟,带着一丝紧张和雀跃,悄悄地、快速地溜出了家门。


    巷子拐角那家小小的社区药店,周诺仪上次来还衣服时匆匆瞥见过。店面不大,玻璃柜台里摆满了各种药品,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味。


    周诺仪拄着拐杖走进去,目光迅速在柜台里搜寻。很快,他就看到了和许驿晟送的那盒一模一样的止痛喷雾包装。他松了口气,指着它对柜台后的中年女店员说:“阿姨,麻烦给我拿一盒这个。”


    “哟,小伙子,脚伤着了?”阿姨一边拿药,一边关切地看了看他的脚踝和拐杖,“这个喷雾管用的人挺多的,记得喷之前摇匀,一天别超过三次啊。”


    “嗯,谢谢阿姨。”周诺仪付了钱,接过那盒崭新的喷雾,心里踏实了许多。他正准备离开,药店的玻璃门被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带着一身外面的热气。


    周诺仪瞬间僵在原地,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冻僵了全身。


    ……许驿晟?!


    他怎么也在这里?!


    许驿晟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周诺仪。他脚步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周诺仪手里的药盒,又落在他那只明显还不敢完全用力的脚上,眉头习惯性地蹙起,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分辨的情绪——是意外?是不耐烦?还是……别的什么?


    周诺仪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快要跳出胸腔,手里紧紧攥着那盒刚买的药,像个被抓包的现行犯——虽然他只想买盒药。


    脸颊瞬间烧得滚烫。他想解释,想说“我不是故意跟着你”,想说“我只是来买药”,但喉咙像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傻傻地站着,承受着许驿晟那深沉莫测、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


    药店里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微妙。柜台后的阿姨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好奇地看着这两个在门口僵持的年轻人。


    许驿晟的目光在周诺仪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浓雾。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冷淡地移开了视线,下颌线似乎只绷紧了一瞬。


    仿佛周诺仪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他径直走向柜台另一边,对店员说:“一包棉签,一瓶碘伏。”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周诺仪如梦初醒,巨大的窘迫感淹没了他。他几乎是逃也似的,拄着拐杖,低着头,飞快地、一瘸一拐地从许驿晟身边擦过,冲出了药店门。午后的阳光晃得他有些眩晕,他不敢回头,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尴尬现场。


    他一路疾走,以他目前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这地方,心脏还在狂跳,脸颊的热度久久不退。他紧紧攥着手里那盒崭新的止痛喷雾,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买到了药。


    他也遇到了许驿晟。


    但场面却如此狼狈不堪。


    仅仅是买一盒药,这条路上也布满了无形的荆棘。每一步试探,都伴随着失控的心跳、难堪的窘迫和猝不及防的碰撞。


    而此刻,在药店内,许驿晟付了钱,接过店员递来的棉签和碘伏。他转身,目光透过玻璃门,落在那道拄着拐杖、仓惶逃离的、有些滑稽又有些执拗的背影上,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巷口。


    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他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将东西塞进口袋,也推门走了出去,身影很快融入午后慵懒的街景。


    周诺仪气喘吁吁地赶在周若然放学前回到了家,刚把药藏好,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他连忙装作若无其事地靠在沙发上看书,心却还因为刚才药店的偶遇而怦怦直跳。


    周若然推门进来,校服外套搭在手臂上,脸上带着一丝高二繁重课业后的疲惫。他换了鞋,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客厅,最后落在周诺仪身上,尤其是在他的脚踝处停留了几秒。


    “脚怎么样了?”他问,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走到饮水机边倒了杯水。


    “好多了,不怎么疼了。”周诺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嗯。”周若然喝了口水,没再多问。他走到书桌前放下书包。


    “我去洗个澡。”说完便挑了几件比较新的衣服进了浴室。


    周若然平时洗澡也是很快,最长也不过半个小时,短的话甚至只有十几分钟。


    他出来之后又去厨房喝了口水,随后才坐在书桌旁,似乎准备开始写作业。他有个习惯,回家整理书包时会顺手把侧袋里的小物件清出来。当他打开侧袋,手指伸进去时,最先摸到的却不是钥匙或公交卡,而是那个熟悉的、带着棱角的盒子。


    周若然本来想把盒子先放在一边的,但隐隐的直觉告诉他不太对劲,周若然捏着那小小的药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盯着它看了几秒,眼神从最初的困惑迅速转为冰冷的了然,最后凝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精准地刺向沙发上面色瞬间煞白的周诺仪。


    “周诺仪。”


    “你动过我的书包。”


    发现没有?然对小周的“质问”几乎都是陈述句,因为这个句子从最开始就不是疑问,是审判


    (溜了溜了,诺诺自求多福)


    怎么越写越偏执了[无奈]我最先开始想的设定也不是这样的[问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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