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军训

作品:《恸愉

    军训的集结号吹响在周一清晨,尖锐刺耳,撕裂了周末残存的最后一丝宁静。


    周诺仪站在操场边缘,穿着崭新的迷彩服,脚下那双厚重的胶鞋像两块烙铁,紧紧箍着他那只包裹在专业护踝里的脚踝。


    尽管休息了几天,肿胀消了大半,但每一次轻微的移动,依旧能感受到骨头深处传来的、清晰的钝痛。


    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晒得塑胶跑道蒸腾起一股刺鼻的气味,空气闷热粘稠。


    他下意识地在喧闹嘈杂、正在快速列队的人群中搜寻。


    没有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许驿晟果然没来。


    意料之中,却还是让周诺仪心底滑过一丝小小的失落。他捏紧了口袋里那个小小的、硬硬的东西——是昨天特意绕路去巷子拐角那家药店买的、最好的跌打损伤药膏。


    不远处传来同班同学的声音,是那个平时话很多,被大家称为“送快递”的男生:“周诺仪,这儿!”


    周诺仪深吸一口气,压下脚踝的抗议,努力让自己走得不那么瘸,快步融入迷彩服的海洋。汗水瞬间浸湿了后背。


    教官是个皮肤黝黑、嗓门洪亮的年轻士官,姓张。他的目光像鹰隼,扫视着这群刚脱离暑假懒散的学生,严厉得不近人情。站军姿成了第一道下马威。


    “挺胸!抬头!收腹!两脚跟并拢!脚尖分开六十度!重心前移!前倾!给我前倾!”张教官的吼声在耳边炸响。


    周诺仪咬牙坚持着。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又涩又痛。脚下的胶鞋仿佛通了电,每一次将重心压在伤脚上,都像有无数根针在刺。他只能尽量将重心偏向好脚,但这微小的调整在教官锐利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第三排左数第五个!”张教官的吼声直指周诺仪,“腿怎么回事?抖什么?站直了!重心前倾!没吃饭吗?”


    周诺仪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他感到一阵难堪。他咬着牙,试图将重心挪回伤脚,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袭来,让他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报告教官!”旁边一个叫齐闻凯的男生,平时就有点吊儿郎当,此刻带着点看好戏的语气大声说,“周诺仪他脚踝伤着呢!上周摔的,肿得跟馒头似的!站不了那么久吧?”


    这话一出,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和窃窃私语。


    张教官眉头一皱,大步走到周诺仪面前,目光如炬地扫向他那只被迷彩裤脚遮住大半的脚踝:“受伤了?有医院证明吗?不能军训需要提前申请!”


    周诺仪的脸更红了,他不想搞特殊,更不想在许驿晟可能出现的地方显得自己是个废物。


    “报告教官,我能坚持!”他挺直脊背,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但眼神很坚定。


    张教官审视了他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和意志力的强度。最终,他哼了一声:“能坚持就给我站好!再晃一下,俯卧撑二十个!”


    烈日如火,时间在每一滴滚落的汗珠里缓慢爬行。周诺仪的伤脚像被放在火上炙烤,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疼痛。汗水模糊了视线,迷彩服紧紧贴在身上,闷热得令人窒息。但他死死咬着下唇,强迫自己像根钉子一样钉在原地。


    他不时地偷偷活动一下好的那只脚的脚趾,试图缓解一点压力,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操场边缘那片稀疏的树荫。


    树荫下,空无一人。


    正午的阳光最为毒辣。短暂的午休时间,学生们像被晒蔫的菜苗,瘫倒在树荫下,狼吞虎咽地吃着食堂送来的盒饭。


    周诺仪找了个远离人群的石凳坐下,小心翼翼地卷起裤脚。


    脚踝周围依旧能看到淡淡的青紫痕迹。他拿出那管药膏,挤出一点,忍着刺痛,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伤处。冰凉的药膏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


    “哟,周大少爷,还自带特效药呢?”齐闻凯端着饭盒凑过来,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你这脚行不行啊?下午还有队列训练呢,别拖我们班后腿啊!”


    周诺仪没理他,低头专注地涂药。


    “哎,对了,”齐闻凯见他不接茬,眼珠一转,换了个话题,“听说你跟咱们学校那个‘名人’许驿晟认识?就那个……三天两头打架惹事,差点被开除那个?”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几个竖着耳朵的同学都听清了。


    周诺仪涂药的手猛地一顿,指尖沾着药膏停在半空。他抬起头,看向对方:“你听谁说的?”


    “还用听谁说?”齐闻凯嗤笑一声,“上周五下午,暴雨那会儿,有人看见你从他那破出租屋出来,一瘸一拐的,身上还裹着他的外套!啧啧,你胆子可真够肥的,敢跟他混一块儿?不怕被他带沟里去?”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安静了几分。几道好奇、探究甚至带着点异样的目光落在了周诺仪身上。


    周诺仪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无名火夹杂着被窥探的羞耻感直冲头顶。他攥紧了药膏管,指节发白,冷冷地看着齐闻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嘿,怎么没关系?”齐闻凯不依不饶,“都是一个班的,关心同学嘛!我劝你离他远点,那种人,浑身上下都是麻烦,沾上了甩都甩不掉!你哥不是管你挺严的吗?没揍你?”


    “齐闻凯!”周诺仪猛地站起身,动作牵扯到伤脚,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瞬间白了,但眼神却异常锐利,“管好你自己的嘴!”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宋郐玓赶紧过来打圆场:“行了行了,凯子,少说两句!吃饭吃饭!”


    齐闻凯撇撇嘴,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周诺仪那副随时要扑上来的样子,还是悻悻地端着饭盒走开了。周围的议论声也低了下去,但那些目光里的探究和异样,却像细小的芒刺,扎在周诺仪身上。


    他重新坐下,胸口剧烈起伏着,不是因为脚疼,而是因为愤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


    他低头看着自己涂了一半药的脚踝,许驿晟那张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深不见底的脸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他是麻烦?为什么靠近他,就成了一种罪过?


    下午的训练是枯燥而痛苦的齐步走和正步走分解练习。反复的抬腿、摆臂、定位,对周诺仪的脚踝是巨大的考验。


    每一次跺脚,都像踩在刀尖上。汗水浸透了迷彩服,顺着下巴滴落。他的动作不可避免地有些变形,速度也跟不上整体节奏。


    “周诺仪!步子迈开!跟上节奏!手臂摆起来!”张教官的吼声如影随形,“别像个娘们似的软绵绵的!”


    “报告教官!他脚不行!”宋郐玓忍不住替他喊了一句。


    “脚不行不是理由!战场上敌人会因为你脚不行就不开枪吗?”张教官厉声喝道,“坚持不了就打报告出列!别影响集体!”


    周诺仪死死咬着牙,嘴唇几乎被咬出血。他不想出列,不想在所有人面前示弱,更不想……让可能躲在某个角落观察的许驿晟(这个念头荒谬却执拗)看到他退缩。他调动起全身的力气,努力跟上节奏,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额角的青筋因为剧痛而微微凸起。


    就在他感觉脚踝的疼痛快要突破忍耐极限时,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操场边缘、靠近器材室那边的铁丝网外,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许驿晟?!


    周诺仪的心脏猛地一跳,动作瞬间僵了一下,差点摔倒。他猛地扭头望去。


    烈日下,铁丝网外空荡荡的,只有被晒得发蔫的野草在热风中晃动。仿佛刚才那一瞥,只是他痛到极致产生的幻觉。


    是幻觉吗?还是他真的来过?


    这个念头像一针强心剂,又像一把撒在伤口上的盐。周诺仪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他强迫自己收回目光,更加用力地、近乎自虐般地,跟随着教官的口令,抬腿,跺下!


    “咚!”沉重的胶鞋砸在滚烫的地面上,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眼前瞬间黑了一下。


    他踉跄了一步,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才勉强站稳,脸色惨白如纸,汗水如同小溪般淌下。


    张教官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状态不对,皱了皱眉,最终没再苛责,只是吼着:“坚持!再坚持五分钟!”


    这五分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当解散哨声终于响起时,周诺仪几乎是瘫软在地,连挪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宋郐玓和几个同学赶紧围过来扶他。


    “周诺仪,你怎么样?脸色好难看!”


    “去医务室吧!别硬撑了!”


    周诺仪虚弱地摇摇头,目光却再次不由自主地投向铁丝网外。那里依旧空无一人。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果然,是幻觉吧。


    傍晚,夕阳给操场镀上了一层疲惫的金色。一天的训练终于结束,学生们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三三两两往宿舍或校门口挪动。


    周诺仪拒绝了同学搀扶去食堂的好意,一个人拄着拐杖,慢慢地、一瘸一拐地走在最后面。


    他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消化这一天的疲惫、疼痛和莫名的情绪。


    他的目标很明确——操场角落那片稀疏的小树林,那里相对安静,有石凳可以休息。


    树林边缘,光线变得昏暗。周诺仪刚在石凳上坐下,长舒了一口气,准备揉一揉剧痛难忍的脚踝。


    一个低沉、带着点惯有沙哑和不耐烦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他身后、更浓密的树影里响起:“瘸成这样,还逞什么能?”


    周诺仪的身体瞬间僵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随即又疯狂地跳动起来!他猛地回头。


    许驿晟就靠在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干上,高大的身影几乎融在傍晚的阴影里。


    他穿着那件黑色T恤,双手插在裤袋里,姿态带着一种懒散的痞气。


    夕阳的余晖勉强勾勒出他硬朗的侧脸线条和紧抿的薄唇。


    他微微侧着头,目光沉沉地落在周诺仪那只因为吃力而微微颤抖、裹在迷彩裤脚和护踝里的伤脚上。


    那眼神,深不见底,像两口寒潭,里面翻涌着周诺仪看不懂的情绪——有烦躁,有不耐烦,似乎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被强行压抑的怒意?


    他什么时候在这里的?他看到了多少?看到了自己狼狈的坚持?还是听到了齐闻凯的闲言碎语?


    无数个问题在周诺仪脑中炸开,让他一时失语,只能呆呆地望着阴影里的许驿晟。


    许驿晟见他没反应,眉头不耐地拧紧。他那只插在裤袋里的手抽了出来,随意地一扬——


    一个东西划出一道小小的弧度,精准地、带着点力道地,砸在了周诺仪身边的石凳上。


    “啪嗒”一声轻响。


    周诺仪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是一盒全新的、包装完好的……止痛喷雾。


    和他自己买的那管药膏,并排躺在灰白色的石凳上,在夕阳的余晖里,显得有些刺眼。


    周诺仪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许驿晟。


    许驿晟却已经收回了目光,仿佛刚才那个动作只是随意丢了个垃圾。他站直身体,高大的身影在树影里显得更加压迫。他没什么表情地瞥了周诺仪一眼,那眼神里带着惯有的疏离和一种“少来烦我”的警告。


    然后,在周诺仪屏住呼吸、心跳如鼓的注视下,许驿晟转过身,双手重新插回裤袋,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径直走进了树林深处更浓重的阴影里,脚步声很快消失不见。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只有石凳上那盒崭新的止痛喷雾,和他自己那管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药膏,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晚风吹过树林,树叶沙沙作响。


    周诺仪缓缓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碰触到那盒冰凉的喷雾。


    铝制的罐身还残留着一丝……属于那个人的、微弱的体温?


    他不是幻觉。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自己所有的狼狈和坚持。


    他甚至还……给了药。


    用这种别扭的、近乎粗暴的方式。


    周诺仪紧紧攥住那盒止痛喷雾,冰凉的触感却仿佛点燃了他心底最炽热的火焰。脚踝的剧痛似乎都减轻了许多。他看着许驿晟消失的方向,树林深处只有摇曳的树影和渐浓的暮色。


    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药盒,嘴角抑制不住地、一点一点地向上弯起。一个无声的、却无比坚定的笑容,在他沾满汗水和灰尘的脸上绽放开来。


    荆棘之路,烈日灼身。


    但那个人,在阴影里,丢给了他一片止痛的“创可贴”。


    这已经足够了。


    再痛,也值了。


    宋郐玓:他们朝我扔快递,我拿快递建驿站[小丑]


    (剧透一下:“快递”喜欢小周,纯单恋)


    许:(那么优秀的人都喜欢他了,他为什么就缠着我不放)[无奈]


    你看看你老婆啊!!不要再无视他了!![摊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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