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关心
作品:《恸愉》 客厅的灯光亮得有些惨白,将周诺仪苍白的脸映照得更加脆弱。
他蜷在沙发上,受伤的脚踝搁在软垫上,被周若然重新包扎过,手法专业利落,纱布缠得整齐紧绷,但那份冰冷和效率,与许驿晟那粗糙却带着一丝笨拙暖意的包扎截然不同。
周若然处理完伤口,沉默地收拾着药箱。他动作间带着一种压抑的疲惫,眉宇间的沟壑更深了。
空气里,除了药味,还有一股无形的、紧绷的张力,比门廊外的雨夜更令人窒息。
“哥……”周诺仪的声音带着一丝试探的沙哑,打破了沉默。
周若然动作微顿,没有抬头,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回应:“嗯?”
“许驿晟……”周诺仪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哥哥的脸色,“他的手……也伤了。伤得好像不轻。”他想起许驿晟缠着绷带的右手,还有他给自己包扎脚踝时,动作间偶尔流露出的僵硬。
周若然“啪”地一声合上药箱盖,声音不大,却像惊雷炸在周诺仪心头。他终于抬起头,目光沉沉地看过来,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未消的怒意,有深重的疲惫,还有一丝……听到这个名字时本能升腾的尖锐警惕。
“所以呢?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起码也是因为救我才……总不能忘恩负义吧……”
……
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大概就是这个名字不能总是提。
“他那种人,离得越远越好。一次教训不够?”
“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周诺仪脱口而出,带着自己也未曾预料到的激烈。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住了。他从未如此直接地反驳过哥哥,尤其还是为了一个“外人”。
周若然显然也愣住了。他看着弟弟眼中那份陌生的执拗和急于辩白的火光,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幽深难测。
那股深重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混合着被挑战权威的怒意。
“不是我想的那种人?”周若然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渣,“那你告诉我,他是哪种人?一个能让一向懂事的你,三番两次违背我的警告,甚至不惜撒谎也要去见的人?一个让你穿着他的衣服、带着他包扎的伤口回来,还替他说话的人?”
他向前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强大的气场压得周诺仪几乎喘不过气:“诺诺,你告诉我,他给你下了什么蛊?”
又是“**汤”……又是“下蛊”……
周诺仪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眼眶发热。他看着哥哥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戒备和痛心,所有的委屈、不被理解的苦闷、还有对许驿晟那份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
“如果他今天没有骂你,我是不会管你们之间的什么关系的……”周若然看着周诺仪眼中那份纯粹的、近乎绝望的委屈和信任——那份信任,此刻指向的却不是他这个从小守护他的哥哥,而是一个他认定充满危险的“外人”。
愤怒、挫败、担忧、还有一丝被背叛的刺痛……种种情绪在他胸中翻江倒海。他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你能不能别老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
周诺仪却猛的把头低下了。
“你……”
“哥……对不起……”他的声音有点哑,带着哭腔,周若然几乎是立刻就心软了。
“好……好。”他重复了两遍,像是在说服自己,“你说他帮了你。衣服,”他的目光扫过周诺仪身上那件刺眼的旧T恤,“总之以后不要让我看见你还穿着。明天……洗干净,还回去。”
周诺仪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带着不敢置信。哥哥……松口了?虽然只是还衣服,但这无疑是巨大的让步!
“至于你的脚,”周若然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明天周日,在家休息,还了衣服以后哪也不许去。”
“哥,我……”周诺仪想说自己可以,但接触到周若然不容置疑的眼神,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这已经是哥哥目前能做的最大让步。
还衣服,是划清界限,也是给他一个“了结”的机会,更是哥哥在用自己的方式确认那个“许驿晟”是否真的别有所图。
周若然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那声轻微的关门声,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兄弟俩暂时隔开。
周诺仪靠在沙发上,心绪翻腾。脚踝的疼痛依旧清晰,但心头的重压似乎轻了一点点。
还衣服……这是他唯一能再次接近许驿晟的、光明正大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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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雨过天晴,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带着特有的暖意。
周诺仪的脚踝肿消了一些,但依然无法用力。他小心翼翼地挪到阳台,将昨晚被周若然丢弃在门廊,后来又被他偷偷捡回来的那件深色运动外套,以及自己身上换下来的那件宽大旧T恤,仔细地泡在温水盆里。
衣服上沾染的泥点和雨水干涸后的印记很顽固,他低着头,认真地搓洗着袖口、领口,动作笨拙却专注。
他洗得很慢,仿佛在清洗的不是衣服,而是自己混乱的心绪。
指尖触碰到粗糙的布料,脑海中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许驿晟沉默包扎的样子,他站在暴雨中的身影,还有那句轻飘飘的“巧克力”……
周若然从书房出来倒水,目光落在阳台上弟弟单薄而专注的背影上,脚步微微一顿。
他端着水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周诺仪搓洗衣物的动作,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眼神复杂。最终,他没有说话,转身回了书房。
下午,衣服终于洗净晾好,在阳光和微风中轻轻飘荡。周诺仪看着那两件衣服,心跳莫名有些加速。
他知道,行动的时候到了。“哥,”他拄着周若然临时找来的简易拐杖,挪到书房门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衣服干了……我想去还给他。”他特意强调了“还”这个字。
周若然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
沉默了几秒钟,那审视的目光仿佛要将周诺仪从里到外看透。
“地址。”周若然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周诺仪报出了许驿晟那个破旧出租屋的大致方位,心脏怦怦直跳,生怕哥哥反悔或提出要同去。
周若然没说话,拿起手机,快速操作了几下。“车叫好了,到楼下。”他放下手机,目光重新锁住周诺仪,“四十分钟,最多了。”
“五十分钟可以……”
“三十分钟。”
“……那还是……四十分钟吧……”
周若然没说话,他不敢再讨价还价,连忙点头:“好,我很快回来!”
车子在狭窄破旧的巷口停下。周诺仪付了钱,深吸一口气,拄着拐杖下了车。
周诺仪正准备往里走,余光却瞟到一旁的便利店……
存在感极强的便利店。
……
“微信收款,四、十、元。”
他各样的巧克力都买了一点,因为对方只说喜欢吃巧克力,也没具体说喜欢白巧还是黑巧。
心跳得很快,手心有些出汗。
他不知道许驿晟在不在家,更不知道对方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这个“不速之客”。
是冷漠?是嘲讽?还是……像昨天那样,带着点不耐烦的沉默?
他停在门前,抬起手,却在即将叩响门板时犹豫了。昨天离开时的狼狈和哥哥冰冷的质问还历历在目。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
“叩、叩、叩。”
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有些突兀。
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周诺仪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不在家?还是……不想理他?
他不死心,又稍微用力敲了几下。
“叩叩叩!”
这一次,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拖鞋摩擦地面的拖沓声响。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缝。
许驿晟站在门后,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光线,逆光下,他的脸廓显得有些模糊。
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头发有些乱,穿着一件白背心,露出线条紧实的手臂,右手上缠着的纱布似乎换过了,但依旧醒目。他微微蹙着眉,眼神带着被打扰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抱歉,我是不是打扰到你睡觉了……”
“……”许驿晟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看着他,无声地询问着他的来意。
那眼神,带着惯有的疏离和警惕,像一道无形的墙。
周诺仪被他看得有些心慌,脸颊微微发烫。他连忙将手里的袋子往前递了递,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来还衣服。你的外套,还有……T恤。我洗干净了。”他顿了顿,鼓起勇气迎上许驿晟的目光,补充道,“谢谢你……昨天帮我。”
阳光斜斜地照在两人之间,空气里漂浮着微尘。
周诺仪仰着脸,眼神清澈而执拗,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许驿晟垂眸看着他递过来的袋子,又抬眼看看他苍白却透着红晕的脸颊和那只裹着纱布的脚踝,沉默着。
巷子深处传来几声模糊的狗吠。时间,在两人无声的对峙(或者说,是周诺仪单方面的紧张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周诺仪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他甚至开始担心那二十分钟的时限。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地以为许驿晟会直接关上门时——许驿晟那只没受伤的左手,终于动了。
他没什么表情地伸出手,一把接过了那个装着衣服的袋子。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惯有的粗鲁,指尖无意间擦过周诺仪的手背,带着微凉的触感。
他没有看袋子里的衣服,目光依旧落在周诺仪脸上,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他的嘴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极其冷淡、甚至带着点不耐烦地吐出一个字:“嗯。”
“还有那个……”
许驿晟没有追问他,只等他自己开口。
“巧克力……我不知道你喜欢吃哪个牌子或者哪种口味的,”周诺仪眼神有点闪躲,“就,都买了一点。”
许驿晟的眉毛极轻地上挑了一下,当然也只是一瞬间,脸上的惊讶转瞬即逝。
“那个,也不知道你喜不喜……”
许驿晟的目光停留在他右手拎的袋子上:“不喜欢。”
似乎是自己也感觉有点太敷衍,他又补了一句:“楼下超市卖的都太甜。”
“也有黑咖啡巧克力的……你……”
“太苦,你自己留着吃。”
“可……”
不等周诺仪有任何反应,“砰”的一声,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就在他面前,毫不留情地关上了。
周诺仪僵在原地,保持着递出袋子的姿势,像一尊被定格的雕像。
心,仿佛从云端瞬间跌入冰冷的谷底。他就这样……被关在了门外。
阳光依旧暖洋洋地洒在身上,可周诺仪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巨大的失落和难堪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呆呆地看着紧闭的、冰冷无情的铁门,鼻子猛地一酸。
他果然……还是被讨厌了。
他在门前又站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挪动脚步开始下楼。
直到走到3楼拐角处,那扇紧闭的铁门,再次发出了“吱呀”一声轻响。
声音不大,在寂静的午后巷子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周诺仪的身体猛地一僵,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他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回过头。
门开了一条缝。许驿晟依旧站在门后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他那只缠着绷带的右手,随意地搭在门框上。他的目光,越过不算远的距离,精准地落在周诺仪那只裹着纱布、因为吃力而微微颤抖的脚踝上。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
他就那样沉默地看着,看了足足有两三秒钟,仿佛在审视一件棘手却又无法完全置之不理的物品。
然后,在周诺仪屏住呼吸、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的注视下——许驿晟那只搭在门框上的右手,极其随意地、甚至带着点不耐烦地,朝着某个方向,虚虚地指了一下。
动作幅度很小,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接着,那低沉、沙哑、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魔力的声音,穿透午后微醺的空气,清晰地砸了过来:
“药店,拐角。”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扇铁门再次“砰”地一声,关上了。
这一次,关得严丝合缝,再无一丝缝隙。周诺仪彻底僵在了原地,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药店……拐角?
他……他是在告诉自己哪里有药店?因为……看到自己的脚踝还肿着?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却炽热的电流,瞬间窜遍周诺仪的四肢百骸,将他从冰冷的谷底猛地拉回!
刚才那巨大的失落和难堪,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震惊、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暖流冲刷得干干净净。
许驿晟看到了!他不仅看到了自己狼狈的样子,还……还给出了回应!虽然只是一个方向,一句简短的、甚至带着不耐烦的提示!
这算……关心吗?哪怕只是最微不足道、最别扭、最隐晦的一点点?
周诺仪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撞击着胸膛,发出擂鼓般的声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死死攥着拐杖,指尖都在颤抖,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一种汹涌而上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激动。
阳光重新变得温暖起来,巷子里漂浮的微尘仿佛都在跳舞。
他猛地回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铁门,眼神亮得惊人,所有的委屈和失落一扫而空,只剩下一种近乎雀跃的坚定和勇气。
“我还会来的。”
然:凭什么?这么多年弟弟都没因为我哭过,却因为那个许驿晟……![愤怒]
(好感[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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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