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嗯”
作品:《恸愉》 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颈,激得周诺仪一个哆嗦。
脚踝的剧痛在许驿晟那只紧扣他后腰的手臂支撑下,变得尖锐又麻木。
他几乎是被半拖半架着,踉跄地踏上那栋破旧居民楼的台阶。
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陈年的灰尘气息。声控灯在头顶苟延残喘,随着他们沉重的脚步声时明时灭,投下晃动扭曲的影子。
许驿晟的呼吸就在他耳畔,沉重而压抑,喷出的热气拂过他湿透的鬓角,带来一丝异样的痒意,转瞬又被渗骨的寒意覆盖。
“抬脚!”许驿晟的声音又冷又硬,像块砸在水泥地上的冰。
周诺仪咬着下唇,努力想减轻对方的负担,但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脚踝,钻心的疼让他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更重地倚靠过去。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许驿晟单薄衣衫下紧绷的肌肉线条,以及那透过湿冷布料传来的、同样冰冷的体温。一种巨大的羞窘感席卷了他,让他只想把脸埋起来。
“看着点路!摔死别赖我!”又是一句恶声恶气的呵斥。
周诺仪低下头,盯着脚下湿漉漉、布满污渍的水泥台阶。
许驿晟扣在他腰侧的手掌带着薄茧,力道大得几乎要嵌进皮肉,却异常稳固。在某个陡峭的转角,周诺仪脚下打滑,身体猛地一歪,他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许驿晟湿透的衣袖。
布料下的手臂肌肉瞬间贲张僵硬,像一块烧红的铁。周诺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以为会被立刻甩开。
然而,许驿晟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手臂反而收得更紧,粗暴地将他拽回平衡点。他没说话,但那短暂的僵硬和更用力的支撑,像一道微弱却不容忽视的电流,窜过周诺仪混乱的神经。
四楼。许驿晟几乎是粗暴地将他“卸”在唯一一把掉漆的木椅上。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
周诺仪被摔得闷哼一声,脚踝的疼痛再次汹涌袭来,让他瞬间白了脸。
许驿晟则像甩掉什么烫手山芋一样猛地退开几步,背对着他,胸膛剧烈起伏,湿透的黑发贴在苍白的颈侧,水珠不断滚落。
他周身弥漫着几乎要化为实质的低气压和抗拒,仿佛光是让周诺仪踏进这个空间,就已耗尽了他所有的忍耐力。
“待着!”冰冷的两个字砸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转身钻进旁边一个更小的、挂着褪色布帘的隔间,里面立刻传来翻箱倒柜的乒乓声,粗暴得像在拆家,毫不掩饰主人的烦躁。
周诺仪这才有机会打量这个“家”。
很小,很旧。一张单人床,一张掉漆的书桌,一个简易衣柜,再无他物。
墙壁斑驳,角落里堆着些看不出用途的杂物。唯一的光源是头顶一盏瓦数不高的白炽灯,光线昏黄,给一切都蒙上一层陈旧压抑的滤镜。
空气里是灰尘、潮湿和一种若有似无的……药味?和周若然那个总是窗明几净、一丝不苟的家,天壤之别。这就是许驿晟的世界?冰冷、简陋、毫无生气。
脚步声回来。许驿晟手里拿着一个瘪瘪的、表面有些裂纹的冰袋,还有一条看起来相对干净的旧毛巾。
他脸色依旧阴沉得能滴出水,几步走到周诺仪面前,没有任何预兆地直接蹲下。
周诺仪被他突然的靠近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往后缩。
许驿晟却不管不顾,动作粗鲁地一把撩起他湿透的裤腿。
当那只红肿发青、甚至有些地方已经泛紫的脚踝完全暴露在昏黄的灯光下时,许驿晟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紧锁的眉头下,深潭般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瞬,薄唇抿成一条更僵硬的直线,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活该。”
下一秒,那冰冷的、只装着一点冷水的冰袋就被他毫不留情地、重重按在了肿胀的伤处!
“嘶——啊!” 猝不及防的剧痛让周诺仪倒抽一口冷气,痛呼出声,眼泪瞬间飙了出来。他疼得整个身体都弓了起来,脚踝本能地想往回缩。
“别动!”许驿晟低喝一声,左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按住他的小腿,右手则用力压着冰袋,力道大得让周诺仪怀疑骨头都要被他按碎。
他低着头,湿漉的刘海遮住了大半眉眼,只露出紧抿的、显得格外冷酷的唇线。那专注而粗暴的动作,与其说是在处理伤口,不如说是在发泄某种无处安放的怒气。
不过……即使方式如此恶劣,即使他嘴里吐出的只有刻薄的评价,他那双死死盯着伤处、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专注的眼睛,和他那不容置疑、不容抗拒的按压动作,都泄露出一种扭曲的、被责任感驱使的在意。
疼痛让周诺仪眼前发花,但在这模糊的视野里,许驿晟低垂的、湿漉漉的睫毛,紧抿的、线条冷硬的唇,还有那只骨节分明、用力得指节泛白的手……
这些细节却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他混乱的感知里,交织着剧痛,生出一种奇异的心悸。
冰袋带来的麻木感终于稍稍压过了最初的剧痛。许驿晟似乎也发泄够了,或者说,周诺仪惨白的脸色和压抑的抽气声终于让他手上的力道稍稍放松了一些。
他粗暴地用那条旧毛巾胡乱擦了擦周诺仪腿上和脚踝上的水渍,然后站起身,像完成了一件极其厌恶的任务。
一件洗得发白、领口有些松垮的旧T恤被扔到周诺仪头上,差点蒙住他的脸。
“换上!”许驿晟的声音依旧冰冷刺骨,“想冻死别死我这。”
他背过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依旧滂沱的雨幕,只留给周诺仪一个抗拒而疏离的背影。
周诺仪抓着那件带着陌生气息的旧衣服,手指冰凉。他沉默地、有些笨拙地脱掉自己湿透的上衣,换上这件明显大了不止一号的T恤。
宽大的领口滑下肩膀,露出一截锁骨,空荡荡的下摆盖过大腿,让他看起来更加单薄可怜,像只误入狼窝、瑟瑟发抖的幼兽。
刚系好自己湿漉漉的裤带,一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被“咚”地一声,重重放在他旁边的旧木桌上。
水花溅出来一点。许驿晟放完杯子就立刻走开,依旧没看他,也没说一个字。
周诺仪看着那杯水,杯口袅袅升起的热气在昏黄的灯光下氤氲出一小团白雾。他迟疑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
那温度顺着冰冷的指尖一路蔓延,微弱,却固执地穿透了他湿冷僵硬的身体,带来一丝几乎让他落泪的暖意。
这杯沉默的热水,比任何华丽的关怀都更有力量。他小心翼翼地捧起来,小口啜饮着,热水滑过喉咙,暖意似乎也稍稍熨帖了混乱的心绪。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像催命符一样疯狂震动起来。
嗡——嗡——嗡——
屏幕上,“哥哥”两个字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而刺眼的光芒。
周诺仪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他手一抖,杯子里的热水差点洒出来。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刚才淋雨时更冷。他猛地抬头看向窗边的许驿晟。
许驿晟也转过了身。他靠在斑驳的墙边,双手抱臂,受伤的右手臂绷带格外刺眼地横在身前。
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和嘴角那抹毫不掩饰的、带着浓重嘲讽的弧度。
那眼神冰冷地刺过来,无声地传递着最尖锐的审判:看,麻烦来了。这就是靠近我的代价。后悔了吗?
在电话即将自动挂断的最后一周诺仪猛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哥?”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尾音却控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周若然冰冷得毫无温度的声音穿透电波,像淬毒的冰针:“在哪?为什么这么久才接?脚怎么样了?”
背景音异常安静,显然周若然正在屏息凝神,捕捉他话语里的任何一丝破绽。
巨大的压力让周诺仪喉咙发紧:“我……我在同学家。雨太大了,暂时避一下雨。脚……还好,就是还有点疼。”
他语速很快,带着他自己都能听出来的紧张。
撒谎的感觉像毒藤缠绕心脏,他手心全是冷汗,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祈求般飘向许驿晟。
许驿晟依旧抱着手臂,脸上嘲讽的笑意更深了,眼神像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
“同学?”周若然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信任的尖锐,“哪个同学?名字?地址?”
周诺仪的心沉到了谷底:“就……就一个普通同学,说了你也不认识。地址……我等下发定位给你?”
他试图用定位拖延时间,声音里的心虚几乎要溢出来,“雨小点我就回去,哥你别担心。”
他下意识地维护了许驿晟,将他划入了“普通同学”的安全范畴。
电话那头是令人窒息的沉默,无形的压力几乎将周诺仪压垮。
几秒钟后,周若然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情绪,却蕴含着山雨欲来的风暴:“周诺仪,别跟我耍花样。一个小时。如果我没看到你安全到家,后果你知道。”
“嘟……嘟……嘟……”
忙音传来,像宣判的锤音。
周诺仪握着发烫的手机,浑身冰凉,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冷汗浸透了许驿晟那件宽大的旧T恤。撒谎的负罪感和被威胁的恐惧让他几乎虚脱,胃里一阵翻搅。
“呵。”
一声极轻的嗤笑,打破了房间里死寂的沉默。
许驿晟不知何时已经走近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椅子上面无人色的周诺仪。
他嘴角那抹嘲讽的弧度冰冷刺骨,眼神像淬了寒冰的刀锋,直直剜进周诺仪的心底。
“‘普通同学’?”他慢条斯理地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带着浓浓的讥诮,“怕了?现在知道后悔了?”他微微俯身,逼近周诺仪苍白失神的脸,声音压低,却带着更强的杀伤力,“滚吧,趁你哥还没杀过来。”
“我没有后悔!” 这句话像点燃了周诺仪最后的引线。
他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里面盛满了被误解的委屈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执拗。
“我只是……不想现在惹更多麻烦!我答应了一个小时回去,但我现在这样……” 他指着自己那肿得像馒头的脚踝,声音因为激动和疼痛而变调,“我怎么走?!”
许驿晟被他眼中那份烧灼的、不肯熄灭的火焰刺了一下。
他直起身,避开那过于灼热的视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没再说话。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和两人沉重压抑的呼吸。
尴尬和紧绷的气氛像凝固的胶水,沉重地压在两人之间。
周诺仪又冷又痛又累,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他疲惫不堪。许驿晟重新靠回墙边,像一尊拒绝融化的冰雕,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雨幕,侧脸线条绷得死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许驿晟突然转过头,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再次锁定了周诺仪。
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暴怒或纯粹的嘲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带着审视和一丝……近乎恶意的好奇?
“喂。” 他开口,声音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周诺仪几乎是立刻抬起头望向他,湿漉漉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茫然和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一个解决方案?一句不那么冰冷的话?他自己也不知道。
许驿晟的目光在他穿着自己宽大旧衣的狼狈模样上扫过,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轻佻的打量,最终落回他脸上。
他薄唇微启,吐出的字句清晰而冰冷,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刚才不是说喜欢我?”
周诺仪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
脸颊瞬间烧得滚烫,连耳根都红透了。他慌乱地垂下眼睫,不敢再看许驿晟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许驿晟似乎很满意他这副慌乱的样子,嘴角那抹恶劣的弧度加深了。
他微微歪了下头,眼神像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抛出了那个蓄谋已久、或者说临时起意却无比刁钻的问题:
“那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吗?”
周诺仪的心跳如擂鼓,大脑一片空白。预感到了刁难,但内心深处那点卑微的希冀,像风中的烛火,微弱地摇曳着。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什么?”
许驿晟看着他紧张的样子,眼中那抹恶意混合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自嘲,最终化为唇边一个毫无温度、近乎残忍的弧度。他清晰地吐出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三块巨石砸在周诺仪的心湖:
“巧克力。”
这三个字,被他用一种谈论天气般平淡无奇的语气说出来,却充满了疏离感和刻意的幼稚。仿佛在说:……
看,这就是我的“喜欢”,廉价、具体、毫无意义,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无聊。你那份所谓的、沉重的、不管不顾的“喜欢”,能经得起这种毫无价值的考验吗?能跨越这种我随手划下的、象征性的鸿沟吗?
周诺仪完全愣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许驿晟可能会说出更伤人的话,比如“喜欢你去死”,或者再次强调“麻烦”、“伤害”,甚至直接让他滚。
他做好了承受更猛烈风暴的准备,却万万没想到,对方抛过来的,是这样一颗裹着糖衣、内核却无比冰冷的、轻飘飘的“糖果”。
他呆呆地看着许驿晟。看着对方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看着那抹冻结在嘴角、混合着嘲讽、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他退缩的恶劣笑意。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清晰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周诺仪没有像许驿晟预期的那样,露出失望、受伤或是被愚弄的愤怒表情。
短暂的错愕之后,他缓缓地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红肿刺目的脚踝上——那是他固执靠近的代价;又落在手中那杯已经变得温吞的水上——那是这个冰冷空间里唯一一丝笨拙的暖意。
然后,他抬起了头。
眼中的慌乱和委屈像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平静。
那平静之下,是更加清晰可见的、不容摧毁的倔强。他没有说“知道”,也没有说“不知道”,更没有立刻承诺“我明天就买给你”。
他只是看着许驿晟的眼睛,非常非常轻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应了一声:
“嗯。”
这个单音节的回应,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寂的深潭。
许驿晟嘴角那抹恶劣的弧度,几不可察地僵住了。他紧锁的眉头下,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是意料之外的烦躁?是对这份平静回应的困惑?还是……那坚冰之下,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乎其微的动摇?
昏黄的灯光下,两个浑身湿透、伤痕累累的少年隔着一室狼藉和冰冷的空气对视着。
一个脚踝红肿,穿着不合身的旧衣;一个手臂缠着刺目的白纱,脸色苍白如纸。
窗外,是淅淅沥沥、仿佛永无止境的雨声。
那声平静的“嗯”,像一道无形的界限被悄然踏过。
追求期,以一种极其别扭、充满试探和苦涩的方式,在弥漫着药味、湿气和无声硝烟的狭小房间里,正式拉开了序幕。而那颗名为“巧克力”的考题,已然悬在了两人之间。
追求期正式开锣!(期待一下)[撒花]
湿漉漉的两个人,终于挤进了那个同样湿漉漉的小窝!(╥﹏╥)
宝子们,那杯沉默的热水,是糖!是玻璃渣里抠出来的、货真价实的糖渣!(试图证明本文真的有糖.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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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