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雨
作品:《恸愉》 周若然那句冰冷的“离他远点”还在耳边回响,冰袋的寒意顺着脚踝渗进骨头缝里,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周诺仪盯着窗外渐大的雨势,雨水模糊了玻璃,也模糊了他纷乱的思绪。许驿晟空着的座位、江语辰意有所指的话语、哥哥眼中那不容置疑的警告……
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困在中央。
但心底有个声音越来越清晰,压过了恐惧和顾虑:
他想见许驿晟。现在就要。
不是因为感激那晚的相救,而是某种更深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在驱使。
脚踝的疼痛尖锐地提醒着他的不便,但这点痛楚,比起心底翻涌的焦灼,简直微不足道。
他深吸一口气,趁着周若然在厨房准备晚饭的声响,悄悄摸出了手机。
许驿晟楼下。
周诺仪撑着伞,站在那栋破旧居民楼的阴影里,仰头望着四楼那扇依旧紧闭的窗户。
楼道里昏黄的灯光透过蒙尘的玻璃,映出些微暖意,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忐忑。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双腿因为脚踝的负担和久站而微微发麻,直到雨水打湿了半边肩膀。就在他几乎要放弃,自嘲地准备转身离开时——
“哗啦。”
窗户被猛地推开。
许驿晟出现在窗口,依旧是那身单薄的黑色家居服,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他的右手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从手掌一直裹到小臂。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雨幕中的周诺仪,眼神先是惊愕,随即迅速冻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比这秋雨更冷。
周诺仪感觉裤兜里放的手机振动起来,是电话。
“你又来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
“等等!”周诺仪见他似乎要关窗,情急之下向前迈了一步,脚踝的剧痛让他瞬间白了脸,倒吸一口凉气。
窗口的身影僵住了。
许驿晟盯着他因疼痛而微微佝偻的身体和瞬间失去血色的脸,紧抿的薄唇绷成一条僵硬的直线。他眼中有什么东西激烈地翻涌着,像冰层下压抑的暗流,但最终被更深的戒备和一种近乎自虐的冷漠覆盖。
“周诺仪,”他的声音低沉,混合在杂乱的电流声中,带着一种残忍的平静,“别再像个傻子一样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了。离我远点。这对你我都好。”
“为什么?”周诺仪抬起头,雨水顺着刘海滑落,眼神执拗地迎上他冰冷的视线,“为什么总是要把所有人都推开?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许驿晟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眼神却空洞得可怕,“你根本不知道靠近我意味着什么。”
他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指了指自己缠着绷带的右手,动作带着一种自嘲的意味,“看到了吗?这就是靠近我的结果之一。麻烦、伤害、烂摊子……这些才是常态。”
“这伤……是因为昨晚吗?”周诺仪追问,不肯退缩。
许驿晟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锋利,如同淬毒的冰刃。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沉默地盯着周诺仪。
雨声在两人之间填满了死寂。他看着楼下那个明明自己都站不稳,却还固执地仰望他的少年,那眼神里的担忧和执着,像滚烫的烙铁烫在他早已结痂的心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更深的自我厌弃。
“……周诺仪,”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别天真了,你对我一无所知,你现在对我的这点好奇和同情,很快就会变成厌恶和后悔。我只会让你失望。离我远点,趁你还没陷进来,趁……你还能全身而退。”
周诺仪很明显的愣了一下。
“你喜欢我。”
许驿晟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却像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劈开了周诺仪纷乱的思绪和所有试图掩饰的借口。
那四个字,带着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直白,狠狠砸在他心上。
周诺仪猛地抬起头,雨水模糊的视线瞬间聚焦在窗口那张苍白而疏离的脸上。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砂纸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从耳根烧到脸颊,他能感受到自己脸上惊人的热度。
他……他怎么会知道?
不,连他自己都才刚刚隐约察觉到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那点超越了感激、混杂着好奇、担忧和莫名牵引的东西……
怎么就被许驿晟如此轻易、如此笃定地钉上了“喜欢”的标签?
“我……”周诺仪试图反驳,声音却干涩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想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想说“我只是担心”,但所有的话语在许驿晟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带着自嘲和冰冷审视的目光下,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否认吗?可心底那个被骤然点破的隐秘角落,正不受控制地剧烈搏动,泄露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确认的真相。
承认吗?在对方如此抗拒、如此自我厌弃的当下,在刚刚才被冰冷警告“离我远点”之后,这无异于将最脆弱的心意捧到刀尖上。
巨大的羞窘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慌乱席卷了他,让他几乎想立刻转身逃进雨幕深处。脚踝的剧痛在此时变得格外清晰,提醒着他此刻的狼狈不堪——像个被戳穿心思、手足无措的傻瓜,站在倾盆大雨里,对着一个明确拒绝他的人。
他用力吸了一口带着雨水腥气的冰冷空气,胸膛剧烈起伏。
他不再试图否认,也没有仓皇逃走,反而迎着许驿晟冰冷审视的目光,向前又艰难地挪了一小步。
脚踝的剧痛让他额角渗出冷汗,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执拗。
“是!”周诺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颤抖,清晰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直直砸向窗口,“是又怎么样,许驿晟?!”
他仰着头,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让他的眼眶发红,但眼神却死死锁住许驿晟。
“我喜欢你!所以我才担心你!所以我才像个傻子一样拖着这条腿跑过来!所以我才不在乎你推开我多少次!”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疼痛而有些变调,“你凭什么替我决定靠近你是对是错?你凭什么觉得你只会带来伤害?许驿晟,我不是你想象中那种经不起风浪、会被一点‘麻烦’就吓跑的人!你把自己关在冰窖里,凭什么就觉得别人也承受不了那点冷?!”
他胸口剧烈起伏,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出这些话。
雨声仿佛在这一刻小了下去,只剩下他急促的喘息和怦怦的心跳声,在两人之间回荡。
他看着许驿晟,看着对方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似乎因为他这通毫无保留的爆发而剧烈震荡起来,那层坚冰般的冷漠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露出了其下更复杂、更汹涌的惊愕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震动。
周诺仪不知道自己这番话会带来什么后果,是更彻底的决裂,还是……一丝微乎其微的可能?
他只是凭着胸腔里那股灼烧般的冲动,把积压的情绪一股脑地倾泻了出来。他站在雨里,浑身湿透,脚踝钻心地疼,等待着许驿晟的审判。
而窗口那个身影,僵立着,缠着绷带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动摇和……一丝无措。
“站着别动,”许驿晟的语气中裹挟着一丝自暴自弃,“我下去。”
那声音穿过雨幕,砸在周诺仪混乱的心上,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却又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搅动了所有死寂的假象。
周诺仪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他眼睁睁看着窗口那个苍白的身影消失,紧接着,楼道里昏黄的声控灯,一层接一层地亮起,像某种倒计时,宣告着一个未知的、令人心悸的会面。
脚步声。
沉重,拖沓,带着明显的滞涩感,从幽暗的楼道深处传来,越来越近。
周诺仪的心跳也跟着那脚步声的节奏,疯狂地撞击着胸膛。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又冷又涩,他却不敢眨眼,死死盯着那扇布满锈迹、在风雨中吱呀作响的单元门。
“哐啷——”
老旧的铁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许驿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光晕里。
他没打伞。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单薄的黑色家居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而紧绷的轮廓。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角,水珠顺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不断滚落。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刚从冰河里捞出来的雕像,浑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意,却又带着一种近乎虚弱的狼狈。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隔着密集的雨帘,死死锁住周诺仪,里面翻涌着周诺仪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有未褪尽的冰冷、有被逼到绝境的烦躁、有深重的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因周诺仪此刻同样湿透狼狈的模样而触动的什么。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
许驿晟比周诺仪高了大半个头,此刻他微微低着头,湿透的发梢滴着水,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周诺仪同样湿透、因寒冷和疼痛而微微发抖的身体,最后落在他那只不敢完全着地的、明显肿起的脚踝上。
那眼神里的东西变了。冰冷的审视下,裂开了一道缝隙,泄露出一种近乎暴戾的焦躁和……一丝被刺痛般的恼怒。
“伞。”许驿晟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被雨声吞没,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周诺仪还没从这近在咫尺的压迫感和对方眼中的风暴里回过神,下意识地、有些笨拙地想把伞往许驿晟那边倾斜。
许驿晟却直接伸出了左手——那只唯一完好的手,一把夺过了伞柄。
动作粗鲁,甚至带着点发泄的意味。
伞面猛地倾斜,冰冷的雨水瞬间从周诺仪头顶浇灌而下,激得他一个哆嗦。但紧接着,那把伞就被一股更大的力量强行撑开、调整,几乎完全笼罩在周诺仪的头顶。
而许驿晟自己,大半个身子依旧暴露在冰冷的暴雨中。雨水肆无忌惮地冲刷着他苍白的脸、单薄的肩膀和那只缠着绷带的、令人揪心的右手。
“……”周诺仪张了张嘴,喉咙发紧。他想说“你会淋湿”,想说“你的手”,但所有的话都被许驿晟此刻的眼神堵了回去。
那把伞,像一个单方面划定的界限,一个笨拙的保护姿态,却又充满了自我惩罚的意味。
“现在,你看到了。”许驿晟的声音在伞下狭小的空间里响起,比雨水更冷,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尖锐,“看到我这副鬼样子了?满意了吗?”
“你说你喜欢我?”他嗤笑一声,那笑声空洞得让人心头发寒,“你喜欢什么?喜欢我这张还算能看的脸?还是喜欢我偶尔施舍给你的一点廉价的‘帮助’?”
“你很奇怪,或者说傻,明明第一次见面就让你那么讨厌了,你看不清?我到底有哪值得你喜欢?因为英雄救美的戏码?如果当时来的是别人,你还可能会喜欢我?”
“只是错觉而已,深入了解我以后就不这么觉得了。”
周诺仪被许驿晟一连串尖锐的质问噎住,一时语塞。他脸色苍白,嘴唇颤抖,雨水和泪水混合着流下。但他没有后退,反而在许驿晟话音落下的瞬间,做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动作——他猛地向前一步,完全不顾脚踝的剧痛,几乎撞进许驿晟怀里。
这个动作让许驿晟猝不及防,身体瞬间僵硬。周诺仪用尽力气抓住许驿晟那只没受伤的手臂,抬头直视他震惊的眼睛。
“我不会走的。”
伞,在周诺仪撞过来的瞬间脱手,“啪”地一声掉在积水的泥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冰冷的暴雨再无阻隔地浇灌在两人身上。
许驿晟能清晰地感受到怀里身体的剧烈颤抖——那是寒冷、疼痛和情绪激烈爆发后的虚脱。
周诺仪抓着他手臂的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传递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坚持。
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像被雨水洗过的黑色琉璃,里面翻涌着委屈、愤怒、恐惧,还有……那份被逼到绝境后反而更加纯粹、更加灼热的“喜欢”。
这眼神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许驿晟早已冰封的心口,比刚才周诺仪的告白更具毁灭性的冲击力。
他试图抽回手臂,或者像往常一样用更狠厉的言语将人推开,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你……” 许驿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沙哑得不成样子,里面充满了连他自己都陌生的狼狈和……一丝恐慌。他看着周诺仪因剧痛和寒冷而失去血色的脸,看着他湿透单薄的衣服下微微佝偻的身体,一股暴戾的烦躁混合着更深、更尖锐的刺痛猛地攫住了他。
“为什么……” 许驿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嘶哑,他猛地用左手反扣住周诺仪抓着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周诺仪痛哼出声,“为什么非要逼我?!周诺仪,你他妈到底想要什么?!”
他低下头,额发滴着水,眼神像受伤的野兽,凶狠却透着绝望的茫然,死死盯着周诺仪的眼睛:“看到我这样你很痛快是吗?看到我像个废物一样连自己都顾不好,还要被你这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傻子拖累,你很满意了?!滚开!给我滚!” 他几乎是咆哮着,试图将周诺仪从自己身前推开。
然而,就在他用力推搡的同时——
“唔!” 周诺仪被他粗暴的动作带得一个趔趄,本就剧痛难忍的脚踝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向一侧歪倒,眼看就要重重摔进冰冷肮脏的积水里……
预想中的狼狈没有到来,后腰被一只带着薄茧的手稳稳扣住。
许驿晟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最终,只从紧咬的齿缝间,溢出一声极低、极哑、充满了疲惫和自我唾弃的:
“……操。”
这声低咒,不再是愤怒的咆哮,更像是一种彻底认输的、无力的叹息。它混杂在冰冷的雨声中,宣告着某种坚冰的彻底碎裂,也拉开了更复杂、更混乱、更无法预料的序幕。
需要说明的是,周的喜欢乍一看确实突兀,但这种看似“突兀”的喜欢恰恰符合人物设定。
周诺仪作为温室花朵,初次遇到许驿晟这样复杂危险的类型,产生的吸引力是混合着恐惧、好奇和拯救欲的复杂情感,本就不同于寻常爱恋。许驿晟越是抗拒,越印证了周诺仪“他需要被拯救”的潜意识判断。
就像人们会被深不可测的漩涡吸引,周诺仪正是被许驿晟身上的谜团和矛盾所吸引。这种吸引未必经得起理性推敲,但正是青春期情感的特质。
所以别因为这点喷我了,没有水,没有水,熬夜写的,凌晨3点了[托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