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要见你。”


    瓦伦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像是在宣告一个早已刻在命运石板上的事实，而非请求。


    舅舅。


    这两个字，不再是称谓。


    它们是两把烧得通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莉亚娜的脑海深处，灼烧着她的一切认知，让她几乎无法站立。


    艾伦扶着她的手臂。


    他能清晰感觉到，那股剧烈的、无法抑制的颤抖。


    “我……我不认识你。”


    莉亚娜的声音发虚，每一个字都带着本能的抗拒，仿佛否认就能让眼前这个恐怖的男人消失。


    瓦伦俊美而狰狞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那双猩红的眼睛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她，仿佛在审视一件属于自己的物品。


    “你的母亲艾琳娜，是我的亲妹妹。”


    “你身体里流淌的血脉，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可能……母亲说过，在那场灾难里，所有人都……”


    “她对你撒谎了。”


    瓦伦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冷硬得如同永冬之地的冻土。


    “现在，跟我走。”


    他说着，便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苍白修长，指甲泛着一丝不祥的锐利光泽，缓缓伸向莉亚娜。


    就在莉亚娜因为巨大的信息冲击而茫然无措，身体几乎要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一步时。


    另一只手，温暖而有力，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一股力量将她向后拉了一步。


    是艾伦。


    “她哪儿也不去。”


    艾伦挡在莉亚娜身前，用自己的身躯，隔绝了瓦伦那令人窒息的威压。


    瓦伦的目光终于从莉亚娜身上移开。


    他第一次将视线落在了艾伦的脸上。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那猩红的瞳孔里，流露出一丝审视的意味。


    “一个人类？”


    “你就是那个伊思塔伦的王子？”


    他似乎对艾伦的身份毫不意外，言语间带着居高临下的探究。


    “你以为，凭你能拦住我？”


    “我没想拦住你。”


    艾伦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的声音沉稳，没有被对方的气势压倒。


    “但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力量透支，精神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她需要休息。”


    这番话让瓦伦沉默了片刻。


    他猩红的眼眸扫过莉亚娜苍白的脸，似乎在评估艾伦话语的真实性。


    一旁的巴特和汉斯紧张地握紧了武器的剑柄，手心满是冷汗。


    城堡内外，那些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劫后余生的士兵，也纷纷将武器对准了这个散发着恐怖气息的不速之客。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到极点的味道，与血腥味、焦臭味混合在一起。


    然而，瓦伦只是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那笑声低沉，在寂静的庭院里显得格外刺耳。


    “休息？”


    他重复着这个词，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


    “你以为你们还有时间休息吗？”


    “那个黑暗教会的废物自爆，已经将这里的坐标像黑夜中的灯塔一样，广播给了所有觊觎她力量的豺狼。”


    他顿了顿，视线越过艾伦的肩膀，再次锁定了莉亚娜。


    “很快，来这里的，就不只是我们夜族了。”


    “还会有圣光教会那些自以为是的审判官。”


    “王都贪婪的秘法师。”


    “甚至是那些藏在阴影里，比我们更古老、更饥饿的东西。”


    瓦伦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发自骨髓的寒意。


    那不是威胁，而是陈述一个即将发生的未来。


    “你以为你能保护她？”


    瓦伦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对着艾伦说道。


    “人类的王子，你的力量在这个世界上，连保护自己都显得可笑。”


    “我能不能保护她，不需要你来评判。”


    艾伦毫不退让，他的眼神坚定如铁。


    “但她现在，必须留在这里。”


    艾伦的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舅舅？夜族？暗夜森林？


    这些信息，每一个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脑海中那个名为《神陨纪元》的游戏世界上。


    一切都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偏差。


    在游戏里，莉亚娜的身世虽然神秘，但她的主线任务，一直围绕着王都、圣光教会和一块名为“光明之心”的圣物展开。


    她的血脉力量，是在十八岁生日那天，于王都的圣光大教堂接受洗礼时才彻底觉醒的。


    暗夜森林在游戏中，更是一个后期的高级副本，与莉亚娜的剧情线根本没有任何交集。


    这一切，都错了。


    错得离谱。


    即便艾伦知道自己穿越后，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游戏数据。


    但也不应该偏离到这种程度。


    要么是他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要么，就是这个世界，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冲向了一条与游戏截然不同的、充满未知的黑暗道路。


    瓦伦看着艾伦那坚定的姿态，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奇异的赞许。


    “有意思。”


    他收回了伸出的手，背后的蝠翼也完全收拢，贴合在漆黑的铠甲上。


    “看来艾琳娜的女儿，找到了一个不错的看门狗。”


    这句侮辱性的话让巴特等人怒不可遏。


    他们刚要上前，却被艾伦用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既然如此，我就给你这个人类一个面子。”


    瓦伦的决定再次出乎意料。


    “我可以在森林里等她。”


    莉亚娜猛地抬起头。


    她终于从那片混乱与崩溃的思绪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不会跟你走的！”


    她绕过艾伦，第一次主动直面着瓦伦。


    那双美丽的银色眸子里，此刻充满了无法化解的痛苦和尖锐的质问。


    “如果你真是我母亲的兄长，那十年前，我母亲被那些刽子手杀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这个问题，像一把淬毒的利剑，直刺事件的核心。


    “你在哪里？！”


    莉亚娜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声音也因为悲愤而变得尖锐，在燃烧的庭院上空回荡。


    瓦伦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在瞬间消失了。


    那张俊美而又狰狞的脸上，只剩下一种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冷漠，一种非人的、死寂的平静。


    “我当然在场。”


    他平静地吐出这句话。


    每一个字，都像一枚冰冷的棺材钉，狠狠钉进了莉亚娜的心脏。


    她如遭雷击，身体剧烈一晃，踉跄着向后退了一大步。


    瓦伦猩红的眼眸里，倒映着她那张充满惊骇与不信的脸。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复述一段与自己无关的历史。


    “我亲眼看着她被染血的长矛刺穿胸膛。”


    “亲眼看着她倒在冰冷的血泊里。”


    “也亲眼看着你，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在冲天的火光中哭喊。”


    “你……你……”


    莉亚娜的嘴唇剧烈翕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巨大的背叛感与荒谬感，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彻底撕裂、摧毁。


    “为什么？”


    艾伦替她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压抑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她是你的妹妹！”


    “妹妹？”


    瓦伦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随即，他发出了一阵低沉的、扭曲的笑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冰冷与嘲讽。


    “一个为了渺小的人类，背叛了整个族群，放弃了自己血脉与荣耀的……”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寒刺骨。


    “叛徒。”


    “她不配做我的妹妹。”


    “住口！”


    莉亚娜终于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我母亲才不是叛徒！”


    “是吗？”


    瓦伦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能穿透莉亚娜的身体，直视她动摇的灵魂。


    “那你告诉我，她有没有告诉过你，她为什么要逃离森林？”


    “她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们夜族，为何会遭遇那场‘灾难’？”


    莉亚娜哑口无言。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她什么都没告诉你。”


    瓦伦向前逼近一步，恐怖的气势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她只告诉你我们灭绝了，让你像一个普通的人类一样，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苟活。”


    “因为她知道，一旦你知道了真相，你就会恨她。”


    “真相到底是什么？”


    艾伦立刻追问道，他必须知道这一切的根源。


    “真相？”


    瓦伦将目光转向他，猩红的瞳孔中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怜悯。


    “真相，需要她自己去森林里寻找。而不是从一个外人的口中听说。”


    他不再理会艾伦。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漆黑，雕刻着复杂花纹的金属徽记，随手抛给了莉亚娜。


    徽记在空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


    莉亚娜下意识地接住。


    那徽记入手冰冷刺骨，上面雕刻的图案，是一棵在弯月之下，舒展着繁茂枝叶的银色古树。


    “这是我们夜族的族徽。”


    “当你准备好面对真相时，捏碎它，它会指引你回家的路。”


    瓦伦说完，深深地看了莉亚娜一眼。


    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冰冷，有威严，似乎还有一丝深埋的……别的东西。


    “记住，你的时间不多。”


    “你体内的光明之力和暗影之力，正在因为这次的提前觉醒而互相撕扯。”


    “如果没有族中的秘法加以引导，它们很快就会把你撕成碎片。”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


    背后那双巨大的黑色蝠翼猛然张开，带起一阵混合着寒气与尘埃的狂风。


    他最后看了艾伦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有趣的、却终将死去的玩物。


    下一刻，他冲天而起，化作一个黑点，瞬间消失在深沉的夜幕之中。


    庭院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还有莉亚娜手中那枚冰冷的族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