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规律而有节奏的的敲击声持续响起，像锥子一般钉进姬芜的脑仁。


    强烈的恶心感自喉间翻涌，他挣扎着爬起来，翻身呕吐，然而胃里只有苦水。


    家政浮游球盘旋着飞过来，迅速将糟糕的液体清理走，并且往空气里喷洒了一些青草味儿的空气清新剂。


    江临放下手里的工具，同情地盯着面色惨白的下属。说实在，如此容易醉倒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啧啧啧。”浮游球被东君接管，发出一阵感叹声。


    另一个浮游球用机械臂夹着一杯柠檬水，旋风一样飞进来。


    “谢谢。”姬芜勉强直起身，接过杯子浅浅啜饮了一口。


    冰冷清爽的液体滑入喉管，他感觉好多了。


    “昨晚后来如何？”他的记忆在喝下被称为“龙血”的可怕酒精饮料后，就变得像接触不良的老电视。


    江临微微一笑：“很好，现在咱们都有工作了。”昨夜，在姬芜醉倒后，她继续和偶遇的中年人聊了一会。


    他叫向于飞，开着一家地下造舰坞，专门为不愿暴露真实身份的客户提供服务。


    江临稍微展示了一番自己对于星舰设计的理解后，向宇飞热情邀请她加入自己的事业，而姬芜以江临助手的身份，跟着喜提一份不菲的薪水。


    江临一边和姬芜介绍，一边往嘴里塞三明治。


    姬芜目瞪口呆，似乎在自己沉睡的时候，世界已经迭代了一个新版本。


    喂！明明昨天的计划是找星舰离开，今天怎么就改成打工了？


    “总之，吃点东西，洗漱一下，半小时后出发。”她将盘子塞进姬芜手里，步履轻快地离开了房间，“我去看看纪伯均。”


    不得不承认，小旅馆有小旅馆的好。


    大些的酒店，恐怕很难接受纪伯均这样的人入住。


    而这家旅馆的服务员，不仅协助江临将纪伯均抬到房间，还在江临的小费攻势下，自告奋勇帮纪伯均洗澡，并且帮助他处理手臂上溃烂的针孔。


    这会，纪伯均正套着件半旧不新的制式长袍，在隔壁房间休息。


    “伯均。”江临坐在他床边，声音沉重。


    二人面前的半空中，投影着一份体检报告，上面的各式箭头，看得人心慌。


    纪伯均挤出个虚弱的笑：“江教授，多谢你了。”停止服用掺杂有迷幻剂的营养液后，他清醒了许多。


    江临凝视着他瘦到脱相的脸，沉声问：“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很难将眼前这个骷髅一样的男人，和记忆里的纪伯均联系在一起。


    还记得自己十五岁通过最后一次考试，被分配到大科学院，就是纪伯均带她熟悉工作。


    那时的纪伯均二十多岁，风华正茂，一双绿宝石般的眼睛总是噙着笑，是团队里稳重和耐心的代名词。


    若是那时候有人说纪伯均会被致幻剂控制，没人会相信。


    纪伯均叹了口气，垂下眼，直勾勾地盯着被角露出的线头，开口讲述。


    那是一年多前，9922年6月19日。


    纪伯均正和往常一样工作，忽然间最高预警响起，整个研究所瞬间沉入地底，所有的通道都被50厘米厚的耀金隔离门封死。


    因为研究所设在大科学院总部所在的真理星域，整个星域几十颗宜居星球一半是研究所，一半是驻守军队，称得上是银河最安全的地方。


    而自真理星域建成来，从未有过最高警报响起的先例。


    所有人，包括暂代“仙”文明研究所长位置的比安·梅森院士在内，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纪伯均试着和外界联络，可是星网连接断开了，释放的小型浮游球，一离开研究所十公里范围，就自动断开连接。


    研究所内人心惶惶，有人说是机械军团打进来了，有人说是奥秩帝国正式和群星开战，已经投放了大当量的反物质炸弹，摧毁了群星一多半的行政星。


    关键时刻，纪伯均挺身而出。


    “诸君，请先冷静下来，我们身处群星腹地，周围驻守着群星第七、八、九军团，研究所里的能源和物资足够运行一千年。无论发生什么样的战争，十年内内也打不进来。”他的话有理有据，混乱的研究所很快平静下来，恢复了秩序。


    接着，他找到研究所内的驻守军队的李瑶营长，在确定她也联系不到军方后，二人共同制定了防守计划。


    驻守研究所的军队满编是312人，在执行正常警戒工作外，抽出有训练经验的成员对研究所内的文职人员进行了基础的战斗训练。


    主要教会大家在寻找掩体保护自己的基础上，进行简单的射击。


    同时，所内的研究员配合技术安防单元的专业人士，抽出反物质燃料舱的部分燃料，制作了一些威力超模的炸弹，布设在四周。


    最后，纪伯均排除众议，销毁了研究所内的科研数据和样本。


    临时所长比安·梅森很不赞成他的举动，“这是对知识的亵渎，你会被送上最高法院的被告席。”这是老头的原话。


    后来证明，是他救了研究所里所有人的命。


    研究所封闭半年后，有一伙暴徒炸开了耀金门，他们似乎是事先知道研究所布局，直奔数据中心而来，一路上见人就杀。


    混乱中，驻守部队竭尽全力，护送剩余的研究员躲到了最下层的能源区。之后，似乎是发现数据中心被清空，暴徒开始一层层往下进攻。


    说到这，纪伯均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讲述。


    所有人躲在反物质反应堆旁边的观察室里瑟瑟发抖，突然有人站出来指责：“纪伯均，我们要被你害死了！”


    “你为什么要销毁数据？他们拿到数据就会离开，现在好了，他们要杀光所有人！”


    周围人默契地和纪伯均拉开了距离，看着大家厌恶、害怕的脸，他勉强解释：


    “这些暴徒没到数据中心就开始杀人，分明是抱着灭口的念头。”


    “我在负9层布置了反物质炸弹，只要他们抵达，我就会启动炸弹将他们炸死。”


    “到时候大家听我指挥，从缺口出去，分批乘坐穿梭舰离开。”


    “骗子！”研究员潘涂忽然尖叫起来，他指着纪伯均的鼻子怒骂，“反物质炸弹多大的威力！你是要炸了研究所，让我们给他们陪葬。”


    “说得对，我看咱们现在就把能记得的研究成果记录下来，交给他们，说不定能活下来。”有人建议。


    纪伯均气得脸色铁青，“炸弹的威力我算过，不会误伤到这里。再说咱们都是群星联邦的公民，决不能泄露研究成果给敌人。更何况他们杀了我们那么多同事，你们相信……”


    他话没说完，有人按下了隔离门，将李瑶营长和她的下属隔在门外。


    同时，潘涂带着几个人，七手八脚按住纪伯均，将他捆了起来。


    于是，良好的局面全面崩盘。


    驻守部队的312人里，本来配备了100套动力装甲，经过研究员们的改造，威力更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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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


    为了防止驻守部队营救纪伯均，他们甚至关掉了他们的武器权限。


    隔着强化玻璃，纪伯均眼睁睁看着士兵们互相帮助，从被锁定的的动力装甲里爬出来，然后举起为数不多的激光脉冲枪，朝着全副武装的暴徒冲上去。


    简直是场一面倒的屠杀。


    战斗结束后，血能淹到脚脖子。


    说到这，纪伯均哽咽起来：“是我害了她，她本可以带着下属一起离开的。都是我让他们分出来武器，协作防守。”


    江临有些疑惑：“离开？我记得军方给驻守部队的命令是和研究所共存亡。”


    纪伯均摇摇头：“在研究所被封锁的第二个月，李瑶找到我，说接到命令撤离真理星域。”


    “但是她隶属第七军团，命令是九军团下的，她有些拿不定主意。”他补充道。


    江临追问：“知道是谁下的命令吗？”她下意识觉得这个信息很重要。


    纪伯均摇摇头，“李瑶只给我看了一眼他的全息投影，没说名字。”


    “眼睛很大，褐色头发，是个白种人，笑起来很亲切。”他描述那人样貌，“对了，他说话时会露出4颗虎牙，特别明显。”


    一张面孔自心底浮现，“东君，你知道‘吸血鬼海因茨’吗？”江临小声询问。


    “知道。”东君声音简短，“需要我投影出来吗？”


    江临点点头，清楚记得自己好几次见过海因茨和辜灵之混在一起，似乎关系很好的样子。


    纪伯均看着全息投影里的娃娃脸，瞳孔震颤，“就是他，他是什么人？”


    江临若有所思，心不在焉地解释道：“他是第九军团的副军团长海因茨·贝尼斯特，被称为‘吸血鬼海因茨’，一方面因为他的牙，另一方因为他的作风。”


    海因茨绝对是让前群星联邦财政部长最头疼的人，他总是能提出花样百出的军队预算计划，以扣走国库里最后一个子儿为自己的军团置办装备为此生目标，因此大家都称他为“吸血鬼”。


    “你还记得其他细节吗？”江临问道。


    纪伯均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会，“我想起来了，海因茨下命令时神色平静，似乎在一艘星舰里。他身后人来人往，所有人脸上表情都很淡定。”


    最不正常的地方出现了，江临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线索。


    海因茨作为军团长，知道的肯定比纪伯均一个研究员多。在群星联邦解体前夕他依旧镇定自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有把握控制局势，二则是他知道内幕，甚至参与了谋划。


    “后来你有听到第九军团的消息吗？”江临问道。


    “有传闻说，第九军团被叛军引到23星域的黑洞附近，整支舰队都殉国了。”纪伯均的话如同冰水浇下来，让江临浑身冰凉。


    线索又断了！


    东君忽然插嘴：“之后呢？你是怎么从‘暴徒’手下逃离的？”不知为什么，人工智能特意强调了“暴徒”两字。


    纪伯均回过神来，继续讲述。


    暴徒冲进观察室，控制了所有人。潘涂凑上去和他们交谈，因为距离很远，纪伯均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看到潘涂掏出个储存晶石递了过去。


    之后，大部分暴徒撤离了，只留下几个人看着他们。


    再过了几天，自由星盟的前哨部队来了，他们当众处死了剩下的暴徒，救下了纪伯均和剩下的研究员。


    说到这，纪伯均眼中忽然流露出刻骨的仇恨：“其实，他们是一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