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校园少了起初的那份燥热，何若楠起身，朝季凌希说了句“走吧”，便一路小跑下去。


    地面上积起了深浅不一的水洼，夜晚操场的路灯投射在上面，发出昏黄的亮光。一脚踩下去时，细碎的水花炸开，划出好看的抛物线，又淅淅沥沥掉落在地上，有一瞬间，何若楠觉得这好像是小时候图画课上画的太阳。


    溅起的水花落在脚踝处，有些冰凉，可看着水洼里那盏太阳的倒影，心里却温暖着。


    笑容重新回到了何若楠的脸上，雨会停，云会散，月亮一直都在。


    季凌希追了上来，“准备什么时候走？”


    “学校宿舍下周末就关了，我下周六走。”


    季凌希脚下一顿，下周六？还剩一周时间。


    “这么急？你一个人去吗？怎么去？”


    “市里房子租了吗？你直接这样过去，万一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怎么办？”


    “开学了你就住宿舍了，短期只租两个月的房子很难找的，价格也高。”


    “你说找家教的工作，途径呢？”


    “一个人出门在外，别被中介给骗了。”


    何若楠刚想告诉他，别担心，这些都已经解决了，却听到季凌希小声说道：“如果两个人一起去的话应该会好点。”


    “啊？”


    两个人去？谁和谁？好在哪里？


    何若楠指了指自己，又指头转了180度指了指季凌希，“你说你和我一块儿去市里？”


    季凌希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跟着去就能找到短租两个月的房子，就能不被中介骗，就能马上找到家教工作了？”


    沉默……长久的沉默，季凌希半天憋出一句话，“不好说。”


    何若楠很少见季凌希吃瘪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拍了拍他，“知道你嫌我没你聪明，但这些准备我早就做好了。”


    “房子早就找好了，家教也确定了。别担心。”


    季凌希皱了皱眉，“什么时候的事？可成绩不是才刚刚出来吗？”


    “因为我非常确定，我一定能上市一中。”何若楠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自信，在月光的照射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可季凌希却没有消停，十万个疑问句刚得到了解答，又是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抛来了十万个疑问句。


    何若楠有一瞬间，觉得天上挂着的明月，是审讯室里的大照灯。


    “噌”一下打开到了最亮，照着自己的脸庞，而一旁的季凌希，准备了很多的问题，开始审犯人。


    “房子哪里找的？靠谱吗？租金多少？家教的学生是谁？谁介绍的？靠谱吗？时薪多少？”


    何若楠茫然地看向季凌希叭叭叭没停过的嘴，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儿。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季凌希时，他的话很少，沉稳又温润。


    邱心怡和他说了那么多，他也就是笑着说了两个字，“你好”。


    这两年，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话可以变得这么密呢？


    正想着，眼前一只手挥了挥，拿开后，是季凌希那张有些愠怒的脸，“何若楠，我在问你呢？你有没有在听？”


    何若楠点点头，“有。但是，问题太多了，让我想想先回答哪一个……”


    季凌希竟然就乖乖地闭了嘴，不远不近跟在她身边，等着她理出一个头绪来。


    “这房子和家教的学生，都是魏成之帮我找的。”


    “橙汁？喝的那个橙汁？”


    何若楠白了他一眼，纠正他“魏，成，之！成功的成，之乎者也的之。通过《青春》杂志刊认识的。编辑收稿的时候，让附上作者的信息，于是他加了我Q.Q。”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编辑老师的儿子，碰巧是C市本地人，又碰巧今年准初中，编辑老师想给他找个家教，暑假提前熟悉初中课程。”


    “我想着初中的课程我太熟悉了，所以自荐，就这么定下来了。”


    “至于房子嘛，说是正巧他亲戚家房子暑假空着，就在市一中附近，便宜租给了我。”


    “你放心，真的不是骗子。”


    季凌希皱着眉，一幅不是很放心的样子，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碰巧的事儿。


    他认真听着，似乎有很多问题想问，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你去哪儿上的网？”


    何若楠家里没有电脑，宿舍也没有电脑，学校电脑课在初三下几乎都被其他课程的老师给霸占了。


    季凌希想不出她能去哪儿上网，和人在Q.Q里聊这么多。


    何若楠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网吧啊。”


    不然还能是哪儿？


    季凌希有些生气，“谁教你的？何若楠你学坏了，未成年人怎么能去网吧呢？”


    ……不是，你听听这像话吗？


    “不是你带我去的吗？”


    季凌希此刻有些后悔，当初就不该带她去网吧，不该给她注册什么Q.Q号。


    自己和她在Q.Q上还没聊过一句话，和这位橙汁已经聊得火热了。


    中考成绩不过刚出来，她早就规划好了一切，可是谁也没说。


    何若楠，我到底在不在你的规划里？


    可又转念一想，就算是个成年人，要完成这些事情，也没那么容易吧？


    她成长得太快，太过于游刃有余，甚至让人感觉到心疼。


    她不过就是个初中生啊。


    大多数的初中生这时候应该在干什么？拿着漂亮的成绩单，回家给父母炫耀。在家里什么也不用干，等着吃上香喷喷的饭菜，过个快乐的暑假。


    可她却要收拾行囊，独自踏上陌生的土地，想尽办法挣钱，想尽办法读书，想尽办法活得更好。


    方才心里那一点别扭此刻都消散了，他笑着点点头，突然莫名其妙对着何若楠鼓励道：“你真的很厉害。”


    何若楠：……


    一周时间不过是一眨眼，走之前她花钱买了个便宜的新手机，将季凌希的那部旧手机还给了他。


    起初季凌希黑着脸推脱，后来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点头接了过来。


    周六那天早上，何若楠坐着开往市里的卧铺大巴，出发了。


    直到发车前那一刻，她都一直透过窗户往车站入口处望。


    期待中会有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出现，朝他挥挥手，祝她一路顺风，注意安全。


    可惜等了好久，都没等到。


    大巴车很拥挤，脱了鞋后车里夹杂着各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大多数人是去市里的服装城进货的，她们身上带着蛇皮口袋，别看现在手里空空如也，回来时，车厢里和下面的行李层都会被塞满东西。


    何若楠也是从隔壁床位大姐那儿听说的。


    她见何若楠也拎着个蛇皮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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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袋，口袋里似乎没什么东西，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就嗑着瓜子开始闲聊。


    “小姑娘，几岁了？也是去市里服装城进货？”


    何若楠一愣，摇摇头，“去上学。”


    “大学？”


    “高中。”


    周围几人大约早就竖起耳朵在听，听说何若楠不过是个准高中生后，都好奇地加入了聊天。


    “市里读高中？哪个高中啊？”


    何若楠礼貌地朝那人笑笑，“市一中。”


    车厢里瞬间响起一片惊呼声，有人小声说道：“市一中我听说很厉害的。好像县里一共就五个名额吧？你考上啦？厉害啊。”


    何若楠脸红了红，她点点头，“嗯”了一声。


    好像除了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还没有其他外人夸过她厉害。


    “哎呀，读书好，读书好。别像我们这样，拼死累活挣点辛苦钱。”


    何若楠看着她们中的大多数，好像年纪也没比自己大多少，如果不读书，她也许和她们一样，带着空空的蛇皮口袋去，装满一袋子的衣服回。


    何家宝当初说的就是给她找了个服装店的工作，她可能也会坐上这趟开往市里的车，只是命运，截然不同。


    大巴车晃了六小时，终于到了市里的汽车站。


    她按照魏成之给的地址，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那个离市一中不太远的房子。


    房子所在的小区与何若楠想象中相差太大了。


    这是一个高档小区，何若楠确认了很多遍，才确定自己并没有走错。


    当初魏成之只是给自己发了几张房子的照片，拍得模糊，加上租金低，何若楠并不在意。


    她只是想要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环境差一点也无所谓。


    能有多差呢？总不会差过那个筒子楼吧？


    和魏成之约好的下午2点在小区门口见面，她想象着六年级时班级里的男同学，矮矮的个子，幼稚的脸庞，何若楠看着小区外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认出来。


    站在小区门口探头探脑了半天，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何若楠？请问你是何若楠吗？”


    她愣了愣转身，身后的男孩儿个子几乎快和自己一样高了，身高半点没有小学生的样子。


    不过长相嘛……他剪着寸头，脸圆圆的似乎还带着婴儿肥，一笑起来脸颊凹进去两个酒窝。


    何若楠朝对方笑了笑，“你好啊，魏成之。”


    魏成之激动得跳了起来，终于有了点小学生的样子。


    “天呐天呐我居然见到你本人了。你知道吗，我特别喜欢你写的东西，我是你的粉丝！”


    何若楠一愣，突然就想到了季凌希，他说他是她第一批粉丝。


    没想到今天，又多了一个。


    何若楠抽了抽嘴角，“谢谢。你怎么从小区里过来的，我还一直在外头看。”


    魏成之挠了挠头，“没和你说，我也住在这个小区。空的房子是我姑的，喏，这是钥匙。”


    “有事随时联系我，我就不过去了。”


    何若楠接过钥匙，点了点头，“对了，家教的事儿……”


    “哦没关系的，我爸说等你安顿好了再开始也不迟。”


    何若楠想了想，从地上拎起一个轻飘飘的蛇皮袋扛在肩上，很认真地说：“我没什么好安顿的。如果你们方便的话，今天就可以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