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石笔

作品:《月与砂

    阿嘉蒂辛很欣赏他,劝解说漫长的性命未必不是一种奇妙的旅途,可以试着削弱其负面影响,然后发扬它有利的部分。


    但怒火中烧的当事人显然没有那么乐观。因此对挽留招揽他在赫克米洛斯工作的邀请,也一概地被他视而不见。


    阿嘉蒂辛那时跟他说过很多话,从自己的童年经历到赫克米洛斯的城区构造,带他东转西晃,什么都说。


    她很能讲,还喜欢热闹,三天把他扔进了五场宴会,音乐声比他脑海里那些哭声还吵得让人发慌。


    他最早对阿嘉蒂辛抱有一个曾伸出过援手的善意者的敬意,但那一点尊敬很快在相处中被各种各样地消磨。阿嘉蒂辛大他十几岁,照顾他时便是长辈般的口吻。


    他从同胞的墓碑前被拽走,却并未真正从悲痛中被拽出来。


    躯体、现状、未来,一切都令他烦躁和恼火。


    宴会和欢乐不属于他,生活和将来本也不该属于他,他迫切想要一个终点,却看不见通向终点的路。


    阿嘉蒂辛承认,无论天赋悟性,她在女巫中也并不是最强的那类,而塞壬能算其中佼佼者,她的诅咒极其稳固。


    女巫的诅咒,只有强大如女巫的魔法师才能解开。


    但阿嘉蒂辛拒绝杀死他,也拒绝了他以此作为交换开的任何条件。


    或许是没有解开这个诅咒的把握,或许是不想为一个价值不足的路人交换自己的性命,或许是她不愿意再沾到塞利法斯的血,再或者矫情点,她当他是朋友。


    哪种都无所谓了。反正结论都一样。


    阿嘉蒂辛对塞利法斯有所援助,哪怕为这一点恩情,他也不会做出格的事。


    自杀实验失败后,他就已经决心,不能再为自己追求的死亡去损害无辜者。


    他已经为私欲选择过一次的错误,不能再重复另一次。


    既然性命漫长,不能老去,不能死亡,那么他也等得起。


    如果只有女巫解得开这个诅咒,那就再去找其他女巫。


    .


    阿嘉蒂辛送他离开时送到了城外。


    他不会饥饿疲乏,又能使用许多的法术,拒绝了阿嘉蒂辛多余的礼物,临行前行李轻便。


    他其实没有什么明确的方向计划,总之,先凭直觉走,也只有凭借“女巫的直觉”才能辨认出其他的女巫。


    女巫间很可能互相吸引,也只能相信这种不讲道理的运数。


    阿嘉蒂辛听完忧虑,看他像看一个要出门远行、前途未卜的孩子,这让他有所联想,不禁烦躁与刺痛。


    于是他最后还是问,一个没有必要的理由:为什么阿嘉蒂辛不愿意尝试杀死他?


    阿嘉蒂辛摇头,说:“你的命运不在我这里。”


    她于是向远方指,沙漠的远处还是沙漠,地平线上的沙子一望无际。


    她说,往西边去,你有你的命运。


    .


    .


    西里斯当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怀念阿嘉蒂辛。


    老实说,关联的每一个部分都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无论是正在习惯身体变化与脑内噪音的不适,还是同胞的墓碑对于幸存幻想的又一次打击,又或者赫克米洛斯的喧哗热闹,与他格格不入。


    那时他还保留有年轻的急迫,在艾佩庇里亚运营多年习惯的高效和功利。


    这里不能实现目的,就迅速地切换离开,找去下一个目的地。


    他停留与离开都说得上匆忙,因而当年的细节也并未过多留心,只在脑内细细碎碎,如今只能捡拾起零星的记忆。


    只是后来他才发现,时间对他实在是太漫长,又在他身边流失得太迅速。


    他其实早没有再那样急迫的必要了。


    以至于如今回过头来,能作为锚点的事物也都如风沙一般流走,看哪里都陌生,手中什么都没有剩下。


    他跟阿嘉蒂辛其实算不上很熟悉,半个月的交情,说过再多话,也只是他过长的百年时间里的半个月。


    但那是他很早以前认识的人,从他人身上看见相似的影子时,仿佛故人从过久的回忆前去而复返。


    那种对熟悉人事产生的天然亲切不讲道理,远胜从前的情分本该有的。


    只不过在回忆复苏的同时,那些秉性不和的地方也重新变得鲜活,连带熟悉的烦躁和头疼都一起回来了。


    .


    .


    .


    在日神神殿期间,反正无事可做,西里斯就答应了伊比奥的历史参考邀请。


    除去上次路过的那个修复古物的工作间,伊比奥自己有个书房,拉特别给他建的。


    在书房讨论不影响同事,那里离藏书室还近,文书用具也齐全。


    提供参考不是什么难事,从亲身经历里提取一些不带感情色彩的客观描述,对西里斯来说很轻松。


    伊比奥翻出文书记录跟他的叙述比对,有时讨论,有时沉思,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西里斯对艾佩庇里亚的了解维度很广,从民间到宫廷都有涉猎,复述的记忆清晰准确。


    伊比奥很惊讶。


    仅从这些细节上,就足够看出西里斯当年经历的不平常。


    但他没有多问,每每在西里斯点到即止的回答边缘,都很体贴地转换了话题。


    正事忙完一个段落,伊比奥就端出茶来闲聊,给彼此一些休息时间,也是他习惯了的待客礼节。


    西里斯不喜欢向人谈自己的私事,所以伊比奥至今对他的了解也不多,但这反而是个舒适的社交距离,对双方都自在。


    闲聊时伊比奥会讲到自己的家乡,父母兄长,还有拉,偶尔也提些小时候的趣事。


    “在贝努,孩子满周岁时,家长会在毯子上摆许多物件,像是钱币、首饰、书本、玩具等等,让孩子随意抓取。


    “据说抓到的物件能预示孩子将来的喜好、性情和职业。


    “大哥长我三岁,他周岁礼时抓了酒杯、水果,水果抓太多,又捞了个碗来装;


    “我当时则抓了一只石笔。这个纪念我现在还留着。”


    伊比奥翻找一下,从抽屉里取出一支灰黑色的石笔来,笔身上有着一圈圈金色的文字浮雕,字符细小,笔头的石块被磨出好几个棱面。


    西里斯接过他递来的笔,看清那金色的字符是艾佩庇里亚的文字。


    “虽然只是博个彩头的游戏,并无绝对的准确性,但也或许含有什么尚未被概括的原理。


    “我当时只抓了这支艾佩庇里亚的石笔,现在也正好做着相关的工作。想来,命运真是很奇妙的事情。”


    伊比奥拿出张白纸,向西里斯演示。


    他用石笔在纸上画了一道,石笔的痕迹很粗,灰黑色,然后又掉过头,用石笔的尾端擦过刚刚划出的痕迹,那笔迹立刻消失了。


    “现在算起来,实际原理很简单:笔头擦下的石粉留下了书写的痕迹,笔尾却能把那些石粉全部吸走,写的字也就消失了。


    “而被笔吸收回去的石粉重又成为了笔的一部分,如果把用它写过的字全部用笔尾擦掉,那么这支笔就永远不会缩短。


    “虽然说起来简单,但这么小的一支笔,却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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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有这么精巧的法术,我觉得很神奇。


    “很小的契机,但我因此开始对艾佩庇里亚产生兴趣。”


    西里斯默读了笔身上的文字,并不是什么咒文,而是几句常见的俗语和祝福。祝福执笔的人勇敢真诚,喜乐幸福。


    “‘祝你没有不能纠正的错误’,”伊比奥用艾佩庇里亚语念了笔身上的最后一句,“——我很喜欢这个寓意,就像这支笔写下的文字都可以修改一样。”


    “假如我不去书写,就不会犯错,笔也不会损耗;可如果我什么都不写,错误不会发生,但最终同时也什么都不会得到。这样的想法给过我勇气。”


    伊比奥笑了笑,“这支笔我用过三分之一,可惜笔头太粗了,写起来不太方便。”


    西里斯转过笔身,辨识磨损的金色署名:“我见过类似的东西。核心是人造的魔法石,即使石墨用光,只要核心还在,就能重复利用。


    “但成本太高,核心只有很少的魔法师能做,推广和普及遥遥无期,只留下这种试作品。应该是还想把笔头做得更精巧,换别的材质……大概最终也没做成。”


    西里斯搁下笔,还给他:“失败的理由太多,我不记得了。”


    “真遗憾。”伊比奥惋惜道,没有再多做评价。


    他收好笔,又想起什么:“说起来,拉周岁礼的事我还有点记忆。”


    “是吗?”西里斯不多不少地抛出一点好奇。


    “我比拉大两岁,那时候还很小。不过后来父母总是提起,不免就记得了。”


    伊比奥表情放松了些,目光变得更柔和,似乎很无奈,语气却是轻快的,“拉从小就很聪明活泼,抓取物件前,父亲和母亲还打了赌,一人从毯子上划分了一半的东西,猜猜拉会抓中谁选的那部分,我和大哥也在旁边看。”


    “拉在毯子上摸摸索索了一通,把物件们翻来翻去,一件都没有抓,还扔了几个不顺眼的,然后离开了毯子。


    “她那时候已经会走路,但走得还不是很稳,有时走有时爬。


    “她站起来朝着我和大哥噔噔噔冲过来,然后把我俩往毯子上推。


    “她那时力气还没那么大啦,但我们顺她拉着推着的方向跟过去了。


    “确认让我们坐在毯子上之后,她就……把整张毯子,带着上面的所有物件、我和兄长一起卷了起来,然后对着父亲母亲很得意地拍了拍毯子。”


    伊比奥说到这里,没忍住笑出声来:“她大概听明白了,她可以随便从毯子上拿东西,拿到的就是她的,所以就……把能拿的、想拿的都拿了。父亲和母亲都笑得很开心。”


    “……不愧是她。”西里斯说。


    “拉从小就是很有想法和主意的人,我总被她带着跑。有时候是有点困扰,但更多时候觉得也不坏。”


    伊比奥说,“毕竟,拉一定是对的。”


    他说这话时很轻松,却因为过于自然,而显得话里的肯定异常确切。伊比奥很少用这么确信的形容。


    西里斯最终没说什么,懒得评价,但又提醒了自己一次:这小子虽然看起来很像个正常人,但谨记他跟拉流着一样的血,别太掉以轻心比较好。


    .


    .


    房门上敲了两声。


    伊比奥起身去开门,见到来人时愣了一下:“月神女巫殿下……”


    艾玛站在门口,西里斯也看见了她。


    他离开座椅,对伊比奥说:“抱歉,我们单独聊一会儿。”


    艾玛也向伊比奥点头致歉。


    伊比奥回过神,连忙示意没事,请他们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