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幕间-《借口》(1)

作品:《月与砂

    好苦的酒。


    克蕾娜端着酒杯,皱了皱眉。


    又苦又辣、酸里带甜,不知道是什么水果酿出来的,混合试作品?


    她不太喜欢喝酒,那种脑子昏沉的感觉让人不舒服。


    再不称职的贵族也勉强是个贵族,克蕾娜参加过的宴会酒席并不少,好在当时年纪小,只是父母偶尔在过节时让她尝一点试试。


    虽说酒精对人体也有些许好处,但克蕾娜仍然觉得不如喝点热姜茶。


    宴会桌上很热闹,堆满的果盘只陷下去一小块,面包、烤鸡、蔬菜间错落地摆着高高低低的酒瓶,欢声笑语中时不时传来杯盏碰撞的声响。


    阿瓦托芬的丰收祭有许多庆祝活动,街头巷尾都沉浸在秋天的喜悦里。


    忙完祭典仪式,神殿内部的职员间也有点特殊项目,例如这种常规的庆功宴席。


    阿瓦托芬的女性住民占了七成,这个数据分布在神殿的各部门中也很实在。


    医疗部规模不大,被巡防营里相近的部门拉来一起摆席,桌宴上的守卫们也大多是女性,但推杯换盏仍然叫那一个热闹,不比克蕾娜过去在父亲家那边酒桌上的男性亲戚冷清。她倒希望冷清点。


    克蕾娜拧着眉又喝了一口那难喝的酒。


    由于月神魔力性质的缘故,她以为信仰月神的人都更内向点,没想到跟她同部门的几个平时看起来挺文静的前后辈,多喝了两杯笑声就大得隔着三个桌她都听得清楚,有一个还站到桌子上跳舞。


    酒精害人。希望她明天清醒之后不要羞愧到不想来上班。


    克蕾娜酒量还行,但不想有喝多的风险,虽然她相信自己喝醉了也不会上桌跳舞。


    她从桌上的酒瓶里挑了个度数最低的,难喝是难喝了点,还算能接受。


    隔壁桌一支巡查队的小队长端着酒笑着过来拍她身边人肩膀,说:“利利提亚,你怎么不说话呀,我看你净顾着吃了!碰一杯?”


    克蕾娜挪过视线,看见利利提亚刚放下插着鸡翅的叉子,拿起自己的酒杯跟对方碰了碰。


    小队长喝了一口,无奈道:“哎,你来神殿也有一年多了,过来就捡着克蕾娜身边坐,是还怕生吗?”


    克蕾娜控制了自己翻白眼的冲动,知道小队长八成是喝多了。信利利提亚怕生还不如信克蕾娜能把她的酒杯吞下去。


    利利提亚听了,似乎有些羞涩地一笑,笑得克蕾娜很想走。


    她也很想知道利利提亚为什么非得捡她身边的位置坐,唯一想得出的解释是这小子成心膈应她。


    好在喝多了的人不讲究逻辑性,小队长没追究没得到答案的问题,只是接着絮絮道:“虽然你不是我们小队的,但大家都是巡防营的人,有什么问题也可以跟我讲,能帮的咱一定帮!


    “你出身那么远,还因为信仰跑到这儿来,为这份心,我敬你一杯!”


    克蕾娜心说这姐们不是来跟人寒暄的,纯是来跟人拼酒的吧,三句话劝利利提亚喝两杯。


    她往小队长那桌看了看,桌上还真趴下了两个。


    小队长捞起最近的酒瓶,看也不看就往自己和利利提亚酒杯里倒,倒完自己跟桌面的杯子一碰就开始喝,一口下去就咋舌。


    利利提亚拿起自己那杯喝了,咳一声,抵住嘴晃了晃,突然往克蕾娜身上倒。


    克蕾娜被这碰瓷的架势惊得差点直接站起来。


    但利利提亚已经把重心倾到她身上了,她还不至于直接让他摔了这么缺德,便扶着他肩膀把他推起来。


    “怎么,醉了?”小队长声音里难掩失望。


    克蕾娜心说果然只是来喝酒的。


    她看了一眼桌上离利利提亚最近的酒瓶,度数高得吓人,这不醉谁醉啊。


    利利提亚半晌终于说了话:“唔,好像是。”


    “是吧……啊你脸好红,”小队长愣了一下,拍拍他额头,“额头怎么这么凉?”


    额头凉八成跟喝酒没关系,这小子体温就没高过。


    隔着两层衣料,克蕾娜仍然觉得扶着他肩膀的手心发凉。


    “应该是喝多了,有点难受。”利利提亚说。


    “哎呀……真是,要不要紧?不舒服就别硬撑啊,不然早点回去。”


    利利提亚嗯一声,转过有点迷蒙的目光,动一动身子好像又要往克蕾娜怀里倒,克蕾娜赶紧给他撑着了。


    利利提亚搭上她手腕,声音因为酒后的昏沉蒙上一层沙沙的低哑:“克蕾娜……能扶我回去吗?”


    这是真喝多了?


    她对利利提亚信任值很低,这时仍不免生出一点担心。想了想,对附近看过来的同桌同事道了句抱歉,便起身准备把他半扛半推回去。


    小队长还多问了一句克蕾娜会不会背不动,要不要另外找个人帮忙。


    克蕾娜觉得肩上手臂的重量还行,利利提亚也还站得稳,便道没事。


    小队长就不问了,晃晃酒瓶向他们告别,似乎觉得刚才那瓶烈酒不错,顺手牵走去祸祸下一个同事了。


    克蕾娜走出宴会场,低声问旁边的利利提亚:“喂,真醉了?”


    利利提亚嗯一声。


    她皱眉:“哪里不舒服?要解酒药吗,医务室那边有。”


    利利提亚又嗯了一声。回答约等于没回答。


    克蕾娜寻思还是去医务室一趟算了。


    早说酒精没好处,就算是利利提亚,喝多了也这个样。


    夜晚走道上人少,医务室的方向更是几乎没有人迹。


    丰收祭期间值夜班的不多,走半天连路上巡逻的守卫都只碰见两批。


    克蕾娜走着走着,越走越觉得身上变轻了。


    她怀疑地转过头去,看见刚才还摇摇欲坠般的利利提亚已经差不多站直了身子。他比克蕾娜高不少,要保持那个手臂搭在她肩上的动作,怎么都得迁就下姿势。


    利利提亚见她看过来,眨了眨眼睛,蓝色的眼睛里正好装进星光,亮得很好看。


    克蕾娜撂下他胳膊就抬腿踹他一脚:“丫的又装!”


    利利提亚举起双手认降,转过身子避开她的踢击:“消消气消消气。”


    “自己想走就走,又不是没腿!怎么还得叫我给你当拐杖!”


    “你不是也不想待在那儿嘛。”利利提亚说,“反正都要走,捎给你一个借口正好吧?”


    克蕾娜确实觉得那里太吵闹了些。


    她不喜欢宴会,不喜欢社交,不是为了尽到职责身份上的义务,她一点都不想在这类场合多待。


    “想不想走我自己能决定,用不着你多事。”克蕾娜还是因为被猜中了觉得不爽。


    “好好好。”利利提亚打了个哈欠,“你要是还想接着参加,等会儿回去跟他们说把我送到了就行。”


    克蕾娜翻白眼:“出都出来了,还回去干什么。”


    她停了两秒,仍然有点在意:“你的脸确实很红。真没事?”


    “体质关系,我一喝酒就容易脸红。很方便吧,用这借口躲掉过不少麻烦。”


    利利提亚吹了口气,“我还没喝醉过——也不想喝醉。稍微喝多一点,就有那种身体和意识脱节的感觉,这很不好。我对自己身体的自控力没那么有信心。”


    克蕾娜挑眉:“怎么,你喝多了也会跳舞?”


    “哈哈,比那麻烦得多吧。”利利提亚笑着道,“不过我还挺擅长跳舞的,下次要请你一起吗?”


    “不了,我跳不好。想找你跳舞的人能排队,你还怕自己没得忙?”克蕾娜耸肩,“再说,容易被别人误会。”


    “嗯——误会什么?”


    “别装傻,”克蕾娜啧一声,“我跟同事要上上下下解释无数遍,‘我没在跟你交往,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他们还用意味深长的眼光看我。


    “真是,早知道还不如说什么我是你三代以内的血亲让他们断了念头……啊——烦死了,笑什么!”


    利利提亚说:“你担心被误会吗?”


    “废话,谁想被误会根本没有的事。”


    “我倒是经常碰到希望被误会的人,”利利提亚微微弯起眼睛,酒后脸上的红晕淡了些。


    他偏过头的角度在月光映衬下晕染出柔和甚至专注的颜色,好看得让任何想拒绝他的人都要迟疑,“你想被误会吗?”


    克蕾娜言简意赅地给了一个字:“滚。”


    利利提亚笑起来。


    这样的话放在别人身上叫自恋,放在利利提亚身上只能说是有较为清晰的自我认知。


    克蕾娜有点郁闷。不仅为他气人的态度,还为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确实有所变化的心跳频率。


    利利提亚走在她侧前方半步的位置。夜晚静谧而自在,只有夜风吹过来。


    克蕾娜感到他心情很好。


    看着利利提亚的时候,克蕾娜仍然时不时会想到罗穆卢斯。


    她一直都无法理解。在克蕾娜看来,尤利乌斯·利提亚是贵族游戏的胜利者,他适应得太好,以至于那里的规则都像为他量身定制。


    而克蕾娜很清楚,她是那规则下的失败者,因为无法适应才选择了逃离。


    在和利利提亚说话的某些时间,克蕾娜仍然感到一种怪异的割裂,像一阵难以言明的异样触感萦绕在心口。


    利利提亚突然看向她说:“我看你刚才吃得不多,有吃饱吗?”


    克蕾娜回过神,皱眉:“谁像你吃得那么多。我吃那些就够了。”


    “哦,那就好。”


    克蕾娜和利利提亚有时会一起吃饭,对此最大的印象不是“不愧是尤利乌斯家精心培养的继承人,用餐礼仪这么标准”,虽然她最初以为自己会这么想。


    实际和他一起吃过一次之后,克蕾娜的印象只剩下“我靠这小子怎么吃得这么多”。


    克蕾娜不算很挑食,在兼顾健康饮食的层面上还是有自己的口味喜好。


    利利提亚则什么都不挑,相对更偏爱肉食一点。


    刚才小队长还问利利提亚怎么不说话,很简单的道理,优雅的动作和进食的速度是互相妨碍的,再说太多他就来不及吃了。


    “我以前可没听说过你有这么好的胃口。”克蕾娜说。


    “以前”。


    她没点明是什么时候,但利利提亚知道她的意思。


    “在宴会上大吃大喝很影响形象,作为家族的继承人,肯定是不被允许的。基本上都是宴会前先吃点,有时候没来得及,得空着肚子跟人摆笑到酒席结束呢。


    “席上的食物看起来都不错,但是只能看不能吃,很可怜吧。”利利提亚对克蕾娜露出了“求同情”的眼神。


    克蕾娜抽了抽嘴角:“呃,嗯,好吧……不容易。我以为你适应得蛮好的。”


    “贵族的规矩都是为了做给别人好看,不是为了让活人过得舒服的。”利利提亚摊手,“阿瓦托芬就好多了,没那么多约束,轻松了不少。”


    克蕾娜张了张口,想说的问题却最终没问出来,绕了个弯变成玩笑的说法:“你不会为了能在宴会上吃饱才来阿瓦托芬的吧?”


    “说不定呢。”利利提亚道,“要是知道还有这样的好处,我说不定早几年就跑了。”


    喉咙里哽着什么东西。但是太尖锐又太沉重,不是这些像气泡一样轻飘的对话所能承载的。


    克蕾娜无法形容它的形状,更无法将它吐出。她不想去看气泡被刺破后得面对的东西。


    “真没出息。”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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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就不能为了这种单纯的理由‘离家出走’吗?吃饭很重要啊。”


    “我还以为你用餐礼仪会很好,”克蕾娜哼一声,“然后你拿餐刀把杯盘叉碗敲了个遍,你的礼仪老师看见一定会哭。”


    “嗯?这么介意,我敲得太难听吗?”


    “难不难听是餐具的责任。”


    “我想不难理解,”利利提亚说,“以前被管得太严,自由之后就会把当初不能做的事都做一遍。


    “本来也不是因为喜欢才守那些规矩的。而且,在你面前,我也没必要太在乎礼仪吧。”


    克蕾娜说:“你多在乎一点行不行。”


    “诶——怎么这么说,好伤心。”


    利利提亚故作委屈,看得克蕾娜一边鸡皮疙瘩一边直皱眉:“你今天怎么兴致那么高,真喝多了?”


    “没有啊,”利利提亚眨眨眼睛,“你为什么不觉得,这才是我本来的样子呢?”


    “骗鬼呢。”克蕾娜说。


    利利提亚哈哈笑:“那就当我喝多了吧。”


    头有点晕。风吹过来的时候,克蕾娜觉得身体有点轻,才想起虽然不多,但自己今天也喝了点酒。


    酒精仿佛能消解重力,使得心口本来沉重的东西跟着一起悬浮了不少。


    晕乎乎的,她一时懒得去思考那些麻烦事了。


    夜色和平温柔,风里遥远的人声在叫喊着笑闹。


    利利提亚走在旁边不远的位置,他们刚刚扯了个借口从庆贺丰收的宴席溜出来,像不约而同逃了课的学生。


    算了。克蕾娜想。就这样吧。


    克蕾娜至今想起和利利提亚熟起来的过程都莫名其妙,不明白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最早,她看到父母信里提及尤利乌斯·利提亚脱离家族的事,没多少感触。


    阿瓦托芬的八卦新闻也从来不少,再有名的路人跟她的生活也没有一毫关系。


    尤利乌斯·利提亚对当时的克蕾娜而言,只不过是她在那些遥远传闻里听过太多次,最多单方面见过一两回的,有几分熟悉的陌生人。


    她不喜欢这个人,说不清理由,但也不需要理由。


    所以一开始,她对于“利利提亚”的出现感到无所谓。


    克蕾娜不想跟利利提亚扯上关系,但也没有打算刻意避什么嫌。


    于是利利提亚第一次来到医疗部那天,同事跟她说巡防营有几个新人打了架,其中一个银色头发,长得还挺漂亮的,跟克蕾娜有点像。


    也就是阿瓦托芬的人没怎么见过银发才会这么认为,克蕾娜可觉得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像。


    医疗部有好几个门诊分区,日常值班医生不多,给利利提亚治疗的当值医生突然心悸发冷,同事便过来问克蕾娜有没有空帮忙。克蕾娜随口就答应了。


    她走进诊室,利利提亚已经坐在检查桌前,原本值班的同事去其他房间休息了。


    克蕾娜在他对面落座时看了一眼他的脸,确实漂亮。


    她想起利提亚的母亲,奥古斯塔·杜路莎夫人,现任奥古斯塔家主的长姐,直系中的直系。


    她在罗穆卢斯的时候见过杜路莎夫人几次,还跟她说上过话。


    那是位令人尊敬的女士,抛开外界所有的赞誉与评判,克蕾娜很喜欢她说话时柔和的音色。


    人们都说利提亚长得很像他母亲。或许吧,克蕾娜记不清她的脸了。


    她公事公办为利利提亚检查伤口:不是什么大伤,利器在手臂上划了道口子。克蕾娜用酒精清理过,用治疗魔法轻松地帮他合上了伤口。


    利利提亚提到他腰上也被划了一下,站起身,拆开衣服便于她检查处理。


    利利提亚身上很干净,没有其他疤痕,只有腰上有道新创的口子,渗出的血已经凝固了。


    尤利乌斯家当然不缺擅长治疗魔法的优秀医生,克蕾娜不意外他身上没有伤疤,只是对于利利提亚会在这里受伤这件事本身感到意外。


    她那时候仍然是嘴比脑子快的直线思维,帮他擦伤口的时候顺口就说:“没想到你会受伤,以前剑术比赛上,你是无伤全胜的。”


    空气停顿了两秒,利利提亚说:“因为他们伤得比我重很多,要是我一点伤都没留,太不礼貌了吧?”


    克蕾娜听懂了他指的是跟他一起被送来的巡防营的新人,她路过附近诊室的时候看过两眼,三五个全都横在床上,不像眼前这人能站能坐,气息稳定:“你现在就礼貌吗?”


    利利提亚笑了笑,问:“你认识我吗?”


    克蕾娜觉得实话是最直接的答案,没想掩饰:“我原来是奥古斯塔家的旁系,看过你的比赛。如果你不想被人提以前的事,我撤回。”


    克蕾娜对待他的伤口比对他本人更专心,说话时头都没抬。


    利利提亚说:“我确实不喜欢‘以前’这个话题。”


    “行,不好意思。”


    利利提亚又问:“你没有觉得给我治疗的时候有什么异常的感觉吗?”


    克蕾娜疑惑地抬头,有一种觉得这人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的不耐:“什么问题?”


    利利提亚盯了她几秒,微笑起来:“没事。”


    他的伤口很好处理,克蕾娜甚至觉得这套过程有点小题大做。


    治疗完,利利提亚理好衣服,克蕾娜收拾了用具,就准备去隔壁看看其他几个倒霉蛋到底伤到什么程度。


    “阿瓦托芬没有姓氏,就当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利利提亚叫住她,说,“你好,我叫利利提亚。”


    克蕾娜已经在门边站住了,这时候再装没听见直接走掉就太刻意:“……克蕾娜。”


    “好的,克蕾娜。”利利提亚微笑着说,“很高兴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