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费城终章-后来
作品:《月与砂》 艾玛最终离开费城是1389年的秋天,花了一年半才将所有事安排妥当。
她挑时间提前告诉了雪莉和莫妮卡离开的决定。
有那么一阵子,艾玛想过要编个借口,或者直接把编来敷衍其他人的故事交给她们。
以艾玛对她们的了解,她知道,莫妮卡大概不会理解她的决定,即使不会表现出什么;而雪莉恐怕很难接受她离开的原因。
这颗星球有那么大,即使去不了海洋,也有无比广阔的陆地。艾玛还从未离开过自己出生的国家,这里对她来说很大了,但跟她未曾见过的世界相比,或许也不过沙漠里的一粒沙。
艾玛不知道她离开费城之后,是否还有一天会回这里拜访旧友。但起码她现在没有这样的计划。未来充满意外和不确定性。艾玛还是决定要做到现在能做的最好。
所以艾玛仍然向她们说了实话,最诚恳也最真实的理由。
雪莉一开始很茫然,在确定艾玛没有开玩笑,理解了她话里“离开”的决绝性之后,困惑难过又慌乱。
她绞尽脑汁、用尽自己的逻辑性想了一堆问题。你要是要离开,这个怎么办?那个怎么办?
艾玛也一个个回答她,这个会这么安排,那个还在想办法解决,西里斯会处理好的。
雪莉问着问着哭了起来,抱住艾玛开始说要跟她一起走。
艾玛说,可你还有家人在这里呀。你跟我不一样,你很喜欢这里的生活。
雪莉反问她,那你不喜欢这里吗?是因为不喜欢所以要走吗?你觉得这儿哪里不好,我们想办法解决,不要走好不好?
艾玛说:“可只有离开这里,我才有可能找到我想要的东西啊。”
雪莉说:“你要找什么?离开了就一定找得到吗?要找多久?找到了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我不确定。”艾玛说,“但我知道我得去找。”
既理解不了,也说不动,雪莉说到后来生了气,骂艾玛奇怪又任性,哭着从艾玛房间跑开了。
站在一边听了半天的莫妮卡这时候才说话:“你……已经决定了吗?”
艾玛点头:“嗯。”
莫妮卡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啊,抱歉,你刚刚已经跟雪莉解释那么多了,我大概已经知道……呃,我不太知道怎么说……但是,艾玛你很聪明,很成熟,比我们想得都更多。你既然决定了,一定是已经有了充分的考虑。我再问太多,就有点招人嫌了。那就,祝你一路顺风……啊,是不是说得太早了?”
艾玛的语气仍然平常:“雪莉的问题是她的困惑。你有什么想问的吗,莫妮卡?我会回答的。”
莫妮卡看着她,愣了一会儿,眼眶忽然红了。
她急忙低下头,揉了揉眼睛:“对不起……刚刚看雪莉哭,突然也有点想哭了……”
“嗯,对不起。”艾玛说,“我很抱歉不能和你们继续在一起。”
眼泪滴到了地面,地毯上一点一点显出一片深色的斑点。
莫妮卡压着声音,哭腔有点盖不住了:“那个……我可以,抱一抱你吗?但是,不好意思,眼泪一下子停不住,会弄脏你的衣服……”
“没关系。”
艾玛向她伸出手,莫妮卡低着头靠进她怀里,哭起来。
雪莉是有几天不想理艾玛的,但她的工作就是照顾艾玛的日常起居,不得不跟她天天打照面。
她狠下心肠公事公办不跟艾玛有多余的交流,但艾玛跟她说话时声音比平常低一些,感觉有些抱歉,雪莉一听她这么说话就心软了,在创造了和艾玛冷战的历史纪录两天之后就迅速破功,又大哭了一场,和艾玛说了很久的话,后面几天比从前粘她粘得还紧。
她们最终都接受了艾玛会离开的事实。直到艾玛离开前,艾玛想到,雪莉和莫妮卡仍然未必真的理解了她的决定,或许有些人一生都无法理解这样的想法。
但作为朋友,艾玛总是期望她们将来会有能够理解的一天。
艾玛和西里斯离开的时候搭载了经过费城的商队。跟随商队穿越沙漠、停靠城市,是最普遍也相对可靠的旅行手段。西里斯提前跟领队谈好了条件。
作为外来人的领队不太了解费拉约尔斯的情况,不是所有商队都会拜见领主,何况此时掌事的已经是嘉兰了。
没有人知道曾经的领主悄悄离开的时间,只留下茶余饭后里众说纷纭的故事。
离开的时候知情人都来送了行。
艾玛跟嘉兰、莫妮卡,甚至凯和迪尔都拥抱了一下,雪莉是最后一个抱的,为了多抱一会儿时间。她明明做了很久准备,这时候还是哭了。
较为感性的凯也红了眼眶,深情地看向西里斯,准备也进行一个拥抱,被西里斯按着额头推开了:“离我远点。”
“抱一下嘛师父!”凯很伤心,“以后可能就见不到了啊!”
“见不到挺好的。”西里斯冷酷地说,“还有出去别说你是我教的。”
凯失落地盯着他,泪眼汪汪。
西里斯最终又补充了一句:“别死了。”
凯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典型,一听这话眼睛又亮了:“我就知道您还是关心我的!不用不好意思嘛,告别的时候就算掉眼泪也不会有人笑话的……”
“谁跟你不好意思。”西里斯说,“你也别哭,怪烦的。”
迪尔把凯从西里斯面前拎开了,向西里斯表示抱歉。
他跟西里斯互相点了点头致意,只是说了“一路顺风”,没有太多的感情表示。
迪尔从知道他们要离开的事开始就始终表现得比较平静,只是去了解了一些长途旅行相关的知识。
发现他在看这类书的凯惊呼“不会吧你对我师父还是艾玛大人用情至深至此要跟他们一起走吗”,当场被迪尔面无表情地按到桌上探讨了一番人生。
迪尔擅长手工,了解那些知识是为了准备相应的用具,希望送给他们能起到一些帮助。
他不擅长表达,不如说太过擅长毫无自知地惹恼别人,因此,除了嘉兰和凯,迪尔在自己有好感的人面前都会倾向于少说话。
虽然西里斯本来就准备了需要的东西,但并不拒绝迪尔的好意。
他还编了一个篮子,正值秋天,装了好些新鲜的水果,有点沉,因此交给了西里斯。
迪尔送了艾玛几张干花做的书签。长途旅行不方便带重物,但艾玛还是带上了几本自己特别喜欢的书,也很喜欢迪尔这份礼物。
嘉兰跟艾玛仍然说了一些工作上的话,让艾玛放心,末了又关心他们的行李是否周全,叮嘱艾玛路上小心,沙漠地带昼夜气温变化大,注意保暖,注意身体。
艾玛笑道:“这大概就是被姐姐关心的感觉吧。”
“你第一次出远门,当然让人不放心。”她斜了西里斯一眼,笑,“某些人可不能失职啊。”
“用不着你担心。”西里斯见嘉兰看了过来,道,“还有什么要说的话就说吧。”
嘉兰望着他,锐利的眼睛在日光下生辉熠熠,嘴角带笑:“你之前说,你只是我生命里的过客。‘过客’这词分量太轻了,最少,你是我的朋友,我敬佩的前辈,我喜欢的人。”
西里斯纠正:“喜欢‘过’。”
“我的感情,是不是过去式我说了算,谁说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西里斯无话了片刻:“好吧,那你开心就行。”
嘉兰大笑起来,向他们挥挥手,阵风掀起城市边缘的沙尘。
“一路顺风!”
车队开始活动,逐渐远离城市,边界上挥手的人影越来越小,直到最后看不见了。车轮碾在沙地上,仍然发出嘈杂的碌碌声。
艾玛看着天际线上的人影,直到消失,支在膝盖上想了好一会儿,突然回过头:“西里斯。”
“嗯?”一旁的西里斯投过目光,看到艾玛闪闪发亮的眼神,这让他有不好的预感。
“我现在不是领主、贵族,也把之前的身份都抛下了。新的地方不会有人认识我们。那,”艾玛期待地问,“你是不是可以用别的方式称呼我了?”
西里斯停顿片刻,发音清晰:“主人。”
“诶……”艾玛有点失落,“我没有当你是奴隶,你也不是真正的恶魔,我们可以用更平等的方式交流。你可以不对我用敬语吗?”
“我向您解释过,我们看起来不像有血缘关系。在外旅行有许多风险,我认为仍然和您保持主仆关系有利于提高安全性。即使我不是恶魔,但契约货真价实。”
艾玛抬眼看他:“但是,我希望我喜欢的人能直接叫我的名字。”
西里斯沉默了。
“我不会太让你困扰的,喜欢你是我的事,你不必非得回馈我什么。”艾玛说,“就像嘉兰那样。”
西里斯说:“您和她并不相同。”
艾玛眨了眨眼睛。
他移开视线,缓慢地呼出一口气:“……我很抱歉,您对我的好意在我预期之外。您遇见我时年纪还太小,对我难免有些美化想象。我从前……习惯于扩大自己在他人身上的影响,我的作风改变不彻底,行为大概有不妥当的地方。我会更加注意。”
艾玛看着他抱起的双臂,西里斯搭在手臂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艾玛说:“我让你紧张了。”
“……我想说‘时间会证明很多事’,足够让太多东西变化。您将来或许会喜欢上其他人,或许只是弄错了感情的定义。”
西里斯的视线在空处停了一会儿,慢慢移回艾玛的眼睛里:“但我从来不能断言一个女巫的想法。我确实畏惧。”
艾玛抱在膝前的手指松散地交叠,视线下落,眼尾压下去,声音很低,显得和看起来一样沮丧:“我只是希望你能叫我的名字。”
西里斯嘴唇抖动了一下,半天没说话。
在嘈杂却寂静的风沙声里,艾玛逐渐找见他的声音,被空气所稀释,显出不确切的模糊。
“……我会试着改变称谓。”西里斯说,“请给我一些时间。”
艾玛愣愣看了他一会儿,目光亮起来。
西里斯说话时并没有看她,搭在臂上的手指仍然是紧绷的。
但艾玛已经满意,见好就收,心情立时很好地保持了一种愉快的安静。她安静的时候看起来总是很乖巧。
西里斯从余光里望见,一种清晰的无奈盖过那些复杂的考量,让他一时放弃了思考的力气。
彻底拒绝别人的方式有很多,但西里斯想不到在避免伤害艾玛的前提下如何温和地做到这点。
他不想欺骗艾玛,但也无法付出相应的感情。
那些伤口至今还在流血,他不愿提那些早该死去的故事。
“你这人其实挺麻烦的啊。”
幻听般的,他耳边响起朋友曾说过的话,带着醉醺醺的笑意和沙漠夜里篝火的燃烧声。
西里斯抬起头,太阳正好,车队外只有茫茫黄沙。
是很麻烦啊。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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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布德尔·嘉兰是个好领主。
费拉约尔斯的人们都这么说。
“温布德尔”并不是个多出名的姓氏,但三五十岁的居民都能说点一二。英勇骑士的故事被从陈年往事里挖出来惋惜,嘉兰已经对此免疫,学会说些体贴的场面话。总归母亲对此是高兴的,费城的住民也因嘉兰的出身对她倍感亲切。
“那位骑士的女儿”不再是她姓名的前缀,反倒“领主的父亲”成了他的代称,嘉兰对这一点更得意。
跟从前的领主不同,嘉兰是实打实雷厉风行的行动派,做事风格实在又直接,很得民众好感。居民们时常能在街头巷尾看见她的身影,她路过都会跟认出她的人们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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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身手过人,嘉兰并不担心什么刺客,在巡逻的护卫队赶来前当街制服刺客的事倒有好几例。
凯每每听了都要倒吸冷气,感到头脑供氧不足,在嘉兰回来后都要夺命连环问:你怎么又单独出去了?防护的魔法石带了吗?受伤了吗?下次别这样了行吗?
嘉兰现在对凯更客气些了,会“嗯嗯没嗯”耐心地回上这一串问题。
原因无他,她能在外活动的时间比在办公室时间长,是因为那堆工作的重量有不少压到了凯肩上。这多少让她看凯的眼神更怜爱了些。
凯气恼地质问迪尔是不是完全没拦着她单独出去,实际不仅没拦还给嘉兰多准备了两把刀的迪尔用棒读的语气说:“哇完全没看见呢。”
迪尔自称当时他在看书,他现在确实看书看得不少,凯说上班摸鱼和你俩合起伙来耍我的后果你选一个吧。
迪尔说听起来都挺没威胁性的,真可怜。
凯为摊上这两个发小的孽缘骂完了自己学过的所有脏话。
嘉兰有时候会抽空去骑兵营转转,这对她来说也是种放松。见见熟人,活动活动筋骨。
她向马厩里艾玛常骑的马解释了一下艾玛不再来的理由,马未必听懂了,但不高兴嘉兰靠它太近。
每次遇到难题,心烦意乱的时候,她容易想起西里斯来。确实很难忘得掉。嘉兰有点莫名其妙的生气。
西里斯解决事情看着总是太轻松了,相似的东西,轮到她自己上手,就一万个不顺。
会魔法可真好啊,可她没这样的天分。
反正是见不到了——大概是见不到了,多骂他几句也没什么。
嘉兰骂着骂着,又有些轻微的惆怅。
她数一数,认识艾玛和西里斯的时间差不多有六年。
六年在人的一生里确实不算短了,但回过头总觉得那段时间像昙花一现。或者故事里神秘的贤者尽到了他此行的目的,一转身便消失在人海里,留受验者如大梦初醒。
如果不曾遇见过他们,或许一切事情都会有所偏移。
如果是原定轨迹的那六年,她如今还会顾忌着布雷德尔的恩情而无作为吗?会对自己的私心和决定毫无自疑吗?
不过,嘉兰能够确定,要是没有这几年的经历和学习,很多事她确实不能处理得像现在漂亮。
他们相遇的意义大概是在这些细小的、只有嘉兰自己感觉得到的地方。这痕迹很淡,凯和迪尔有时会聊起他们的事情,但新的话题又太多了。
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没人太在意与自己切身生活无关的东西。
嘉兰再明白不过。但仍然感到一些难以言明的失落和茫然。
她从骑兵营的侧门出来,门墙边贴着招募骑士的告示。
嘉兰驻足看了一会儿,这文书内容还是她自己拟的,换过好几版修辞。告示纸张很大,字体也很大,为了便于认读文字水平有限的民众查看。
嘉兰注意到附近有个孩子在看她,这显眼的视线逃不过她的注意。
那是个女孩。
她对上嘉兰的目光一愣,稍微有点露怯,但又很快鼓起勇气,直接走到了嘉兰面前。
她说:“姐姐,我看到你是从骑兵营里出来的,你是骑士吧?”
嘉兰至今没有参加过骑士的考核。兵营里的熟人都说她绝对有足够的水平,王室也不敢真把领主当骑士使唤,你多拿个勋章也不费事——嘉兰说算了,没必要。我要这东西干什么呢?
骑兵营里许多人是敬重她的,不止因为她是领主,而尊敬她像一位骑士。
嘉兰没有答应女孩的话,但也没有否认:“有什么事情吗?”
女孩当她的话是默认,眼神登时亮起来:“我就说,就说现在是有女骑士的——他们还笑话我!领主大人已经修改了法令,现在女生是可以当骑士的!”
女孩看起来只有七八岁,衣着简朴,蹭着不知道哪里沾的泥,磨损了不少,但人很有精神。
嘉兰蹲下身,看着女孩的眼睛:“你想当骑士吗?”
女孩用力地点头:“我可喜欢骑士小说了,特别帅!我也想当那样了不起的骑士!”
“要成为骑士很不容易。训练很辛苦,又累又脏,会疼,也会流血,还会被议论。”
“我不怕!”女孩骄傲地握拳举起手臂,展示了手臂上不知道怎么留的疤,还有不知道撞哪儿擦出的乌青,“我可厉害了!那些笑话我的家伙都被我揍了。我也不怕疼!”
嘉兰看着女孩的手臂:“你父母怎么说?”
“他们说,‘能当骑士就当一个看看嘛’,他们还没见过。我就想,那我更要当一个给他们看看!”
女孩叉起腰,又愤愤皱眉:“我本来是去正门那边报名的,但招人的那个大叔说我不行,也不说哪里不行!就说‘女孩子家家的不该来这儿’,我好生气!绕了大半圈等着,想等一个女骑士出来给他看看!领主大人的法令上那么写着的嘛,我认识字,法令上写得很清楚的!”
“嗯,法令上写得很清楚。”嘉兰点头,认真地看着她,“你确定,真的想成为骑士吗?”
“我确定!”女孩大声说,眼神很亮。
嘉兰笑了,直起身来,向女孩扬了扬下巴:“你带路吧,带我去见见那个拒绝你报名的人。”
“好!”女孩高兴起来,已经在心里上演了一出英雄打脸的正义戏码,走在前面,又回头期待地问嘉兰,“那你要跟他怎么说啊,姐姐?”
“不用说什么。”嘉兰笑着道,“我帮你揍他。”
艾玛曾经说,嘉兰很帅啊,看起来像故事里的骑士那样,真想让别人也承认这点。
嘉兰想,即使在很久之后,那些细小或巨大的影响会生根发芽。后来者只见巨树,不知栽种者。
但她会记得一些事,那些事对她来说是重要的。
相遇本身就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