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商会

作品:《月与砂

    厅堂里穹顶高耸,陈设堂皇,华丽的水晶吊灯投下一千片细碎的倒影,融在宾客往来高高低低的谈笑声里。


    墙上涂满金漆彩绘,描画的纹样艳丽夸张。许多盆葱茏的绿植错落摆布,在夜间大敞的窗门间随风摇晃。


    热闹的大厅一角安置着几张给客人们休憩交谈的藤椅,还有沙发和木桶木箱,选择空间丰富,品质却参差不齐。


    有的空木桶缺了半块板,有的沙发上被利器犁了数道,绽出芯子里的棉花。


    男人就坐在这样一个破沙发里,端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眼珠在周遭又转了一圈,像因为酒水太烈而咂着嘴感叹,心里却反复衡量。


    厅里往来的客人不论男女,多数身形高大,肌肉强壮,体表明晃晃地交错着伤疤,仿佛威慑与展示。


    沙漠温差大,有的客人披着厚厚的皮毛,有的穿着轻薄粗糙的布料,一应四季的服装兼具。


    夏天的夜晚在宅邸的人气里升温,汗水和金属碰撞的声响让人躁动心痒。


    男人舔着牙,隐秘审视的目光在对面又转动了一遍。


    坐在他对面的女性,年龄上还只是个少女。身量平常,但在满屋横行的打手衬托下,难免被显出几分单薄。


    衣着干净低调,露出的肌肤上没有任何伤痕。她的嗓音平和,语调远比年纪沉稳,谈起价码和交易的口吻流利熟稔。


    受过良好教育;出身不错,或许有什么背景;是生意熟手,常见的陷阱话术捞不到便宜。男人在心里计量。


    他考虑着,又将目光落在她身侧站立的护卫身上。


    作为护卫,那男人的身形看着没什么能作为夸耀的,还留着一头暗红的长发,为了好看似的。他嗤之以鼻地想。


    但一撞上那双暗红的眼睛,他就没来由心里一凛,生出些难明的惧意。


    原本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手里握着这么好的货品来跟他谈交易,又只带着一个护卫,实在很难不让人动心——动强抢的念头。


    沙漠就是这样的地方。


    每个地盘画着每个地盘的规矩,但又到处是从没把规矩放在心上的人。


    谁更强大,谁更暴力,再不然凭借计谋与狡诈,只有赢的人有权力说话。


    这是沙漠的住民唯一遵循的信条。


    但酒杯在他手里转了转,还是平稳地放回了台面上。


    不行。男人想。风险太大,划不来。


    这样的外貌,却有这样熟练与从容的生意人,八/九成是魔法师。


    他手里有几件能限制魔法师的道具,但为眼前这件商品的价值去赌对方的本事,风险大过了利益,不值得。


    虽然有些犹豫和遗憾,但男人也经验丰富,能在这人吃人的荒漠混得好,多少练出了些眼色。


    他做完合计,便再在口头上和对方讨还了几次价格,最终拍了板。


    将钱币推到对面,接过匣子验了货后,男人抬头时,又对上面前少女的眼睛。金色的双眸在灯光的阴影里温和地闪动,像流溢的黄金。


    沙漠里从不缺怪谈故事,那一瞬间就有几件滑过他脑子里。


    在天灾横行的沙漠,迷信者比沙漠里的草多。太多讲不明白算不清楚的事,最后都归结了运气。运气能左右人的生死来日。


    他想,这女人有双金子样的眼睛。她有份好运气。


    于是抹掉心里最后一点没能动手的痒意,他喝尽杯里的酒,掷下杯子,带着同伴走了。


    钱币的数量和说好的一致。艾玛系上装钱的袋口,目送着交易对象离开。


    他刚刚产生过动手的念头。她勾着袋口的丝带想。但最后还是没有行动,这很聪明。


    地星上的大陆连成一片,远离海洋的地方多旱,内陆便有大片大片的沙漠。有水源的地方会形成聚落,水源越大,聚落规模越大,最终会形成城市、国家。


    规模小一些的绿洲虽也有城市,但居住的人少,离大型聚落太远。


    如果价值足够,则会被某国划作领土、派兵驻守;但价值有限,或距离实在太远,军队的鞭长不能及,那绿洲往往会被强盗野兽占据。


    还有一部分则在这样的绿洲城市建起了自己的小型独立政权,这样的组织,现在时常自称为“商会”。


    它们以自己所在的绿洲城市为名,主持绿洲的秩序,欢迎外来商队停靠和交易。如果有谁在这里违反商会的规则,则会遭到商会的暴力对应。


    艾玛靠在装着软垫的藤椅里,放松了些身体向后仰,听到厅里赌桌上丁零当啷的喧声,吊灯散下的光让她眯了眯眼睛。


    举办这场热闹宴会的,就是这座绿洲城市“商会”的首领。他的府邸辉煌,不同于王国贵族讲究的雅致,怎么吸睛怎么来,奢华里处处透着沙漠的粗犷。


    而获得这场宴会的准入资格也简单,用不着什么推荐信邀请函,在入口处交够钱就能进来。


    在商会首领的地盘上做交易,比在外头的市场上摆摊碰运气爽快,敢进入这里本身意味着主动接受了一道筛选。


    光明历1393年的6月,艾玛他们搭乘的商队在这座绿洲城市停靠,到城中进行休整、物资补充和商品交易。


    这座绿洲城市是他们商队领队地图上一个可靠的停靠点。


    这些名声都是各路商队走出来的口碑,当地的商会可不可信,资源情况如何,同行里传来传去,商队们心里就大概有了个数。


    沙漠太过危险,停靠地的选择对商队来说非常重要。如果不能及时交换补给到物资,极有可能危及性命。


    而更要警惕的,是那些占据了绿洲,打着商会名号,却做着强盗勾当的组织。


    大部分商队在母国买进商品,然后运到别处去卖掉,或者换到什么更稀罕的好东西,回国再高价卖了,总之就是赚差价的生意。


    但说来简单,做起来不那么容易。


    什么东西好卖、有需求、能赚到的差价大,这里面的学问很深,带着点赌博的运气。


    商队走这么一趟要冒生命的危险,一路辛苦异常,如果货物在路上受损,或者赚到的差价不抵这一路的成本,那就亏大了。这样的事时有发生。


    因此许多人不适合做这行,受挫后还是觉得捡着命过安稳日子更好。


    艾玛在这些生意上却有着过人的天赋。


    她往往能看到商品上别人看不见的价值,或是预测什么东西在接下来的旅途里价值会增加,买下一般人看来不必要的东西,在别处却能高价卖掉。


    以从费城带出来的商品为本金,之后这几年的旅途中,两人的旅行经费基本全是艾玛生意所得。


    西里斯对此意外也不意外。


    女巫的直觉和预知能力用恐怖形容还太轻,虽然艾玛还在成长中,各项能力都是未完成状态,但用于和普通人打交道实在绰绰有余。


    只是艾玛对这些生意的兴致让他有些惊讶。


    她在费城当领主的时期,就已经对各种交易规则漏洞了如指掌,并且磨砺出了熟练的社交辞令运用能力,放在沙漠这种人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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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识水平在认字以下的环境里,甚至显得浪费了。


    但比起盈利几何,艾玛对于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更有兴趣,因此更看重交易的过程。


    由于年纪和外表,艾玛和人做生意时常常被看轻。在暴力至上的沙漠,空有聪明和理论难以执行公平。


    这部分西里斯总会主动为艾玛代劳。


    他会“请”那些激动的商人们坐下,再好好想想,是要进行一场文明公正的交易呢,还是觉得今日天时地利人和,是个脑袋搬家的好日子?


    西里斯现在总是自称为艾玛的护卫。


    艾玛给商队的托词往往是“出门寻亲”或者“去某地做生意”。作为护卫的魔法师在沙漠不罕见,远途旅行,聘个护卫同行非常合理。


    西里斯对沙漠很熟悉。


    商队的安排规律,绿洲城市的规矩,乃至天气风向和沙漠动植物的习性,他都能一一道来。


    西里斯说,在遇见艾玛之前,他一直在四处旅行。


    这片大地除了沙漠就是沙漠,不过是在沙漠中捡出几座城市,见多了就了解了。


    偶尔他也跟艾玛提过些“过去”,他曾经旅途中的见闻,什么珍奇生物或者传说,有时旁边的旅客也会凑过来一起听。


    沙漠中从不缺奇谈怪事,分享这些真真假假的消息既能消遣时光,也没准有一天能为遇到这类险境的自己保命。


    艾玛有几次碰见西里斯和偶遇的其他商队里的人交谈,对方会给他点东西。


    西里斯说,从前有些人欠过他的人情。他不在一处停留,大多之后和对方再也不见,但留过些暗号。


    沙漠里不少商队有这样的秘密风俗。只要某人向组织成员报上暗号,便能从对方处拿些物资。


    当然也有说话不作数的,或者时间太久,暗号流失了。


    西里斯现在并不缺什么东西,报了暗号也只是要点干粮和水,或者对方带的小商品。


    艾玛猜想他只是想知道那些人后来如何,有这么一个和人聊天的契机。


    艾玛偏过头,看到西里斯正望着宴会厅里的场面。


    他似乎有这样的习惯,每到一个地方,都会观察自己所处的环境。


    旅行途中,他们辗转换过许多商队,同行的伙伴理所当然总会待在一起,艾玛也因此有了更多和西里斯相处的时间,比在费城的时候更密切。


    她抬起手,指尖点到西里斯垂在身侧的手上,在他手心刮了刮。


    西里斯动了动眼睫,低过视线问她:“有什么事吗,艾玛大人?”


    敬称没有完全略掉,但至少确实是在叫她的名字了。


    艾玛认为这已经是长足的进步。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艾玛说,“明天还要跟着商队重新出发。”


    艾玛盯着他的眼神和对其他人不一样。专注,认真,兴趣浓厚。她的喜好变化大多很快,学会掌握了的新事物,很容易就会厌倦。


    但她自己所谓的,对西里斯的“喜欢”,保质期似乎有些太长了。


    这不是个好征兆。


    西里斯寄望于她移情别恋,或者兴趣消退,现在看来并不顺利。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艾玛的好奇心还没有发展到要求进一步的变化。


    他们之间的关系保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


    暂时地,西里斯决定不去设想平衡被打破的那个可能。


    她的指尖还压在他指腹上。


    西里斯停了片刻,移回目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