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追求者

作品:《月与砂

    光明历1388年2月26日,费拉约尔斯仍处于冬季的尾声。


    前天少见地下了雪,一直下到26日的凌晨才停,街道房屋都裹着一层银白的装束。更令人惊奇的是,已有新芽顶着严寒、破出积雪,在一片银白中冒出一点点浅绿的生机。


    人们说,这是新一年的好兆头。


    领主17岁的生日宴会如期举行。


    城堡花园里的积雪还没扫尽,领主下令说,清出供人行走的道路就好,其余的等它自然融化。


    费城很少下雪,本地人都对雪景感到稀罕。佣人们工作之余会在窗边眺望花园里的雪色,偶尔有人跑出去搓上一把雪,然后嗷嗷叫着冷回来。


    原本设置在花园里的活动取消了,院里供人休憩的亭子也被积雪埋着大半。


    外头实在太冷,对费心打扮、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客人们来说更是难以承受。客人们前所未有集中地聚在有着温暖壁炉的宴会厅里。


    虽然还是上午,厅里的水晶吊灯已经全打开了,将每一个角落都映照得通明亮堂。连手中盛着半杯的酒液里,都好像装着一轮盈满的月亮。


    伊克里尼·伯恩抱着双臂,手里拿着杯餐前酒。


    上午喝酒还太早了。伊克里尼家族的家教中有言,酒可以是助人的良药,但在不当的时机饮用错误的分量容易致使有失风度的行为。


    他小时候以为这话一定是先辈传下来的经验,但现在看来,伯恩总觉得这话是母亲编排出来训诫好酒的父亲用的。


    父亲酒量很好,但喝高了仍然会直言快语,甚至进院子爬树。伯恩自小目睹父亲各类酒后失智行为,感到比任何训诫都更有警示作用。


    但他现在心情有点烦闷。


    时不时有路过的熟人朋友拍拍他肩膀、对他挤挤眼睛,则让这烦闷更上一层。


    伯恩难得破例想在这个时间喝酒,他有那么一会儿思考自己是不是今天不该来。


    宴会的主人正在人群中和来宾交谈。她是个一如往常优异的倾听者,时不时微笑或应和,无人对此感到不快。伯恩很相信她这种本事,她就是有那种不开口都能让人听话的力量。


    她跟刚刚的客人讲完话,环视人群时对上了伯恩的目光,于是向他笑了笑,抬了抬手里的酒杯示意。


    伯恩抬了抬酒杯回礼,却感到动作有点僵硬。


    艾玛平时不爱打扮,生日宴上难得多戴了点首饰,灯光流转过她黑发间的珍珠,比任何宝石都夺目。礼服的裁剪正好,织绣低调,但很衬她。


    那双金色的眼睛向他望过来的时候,伯恩感到心跳无法克制地加快,以致失礼地提前移开了目光。


    他觉得脸上发热——真是丢脸,希望别人看不出来,再不然就推说是酒精的缘故——等伯恩挪回视线,艾玛已经在跟下一位客人交谈了。


    他庆幸之余又有点失落。


    朋友们见了都要说,他这简直是着了魔——可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不就是那种着魔一般的感觉吗?


    伯恩第一次见到艾玛的时候19岁。


    伊克里尼家的领地同样在波克奈利王国境内,是一座叫希格米莱的城市。


    伯恩的父亲,伊克里尼伯爵,是当地的领主,有义务与费拉约尔斯的新领主结交往来。


    伯恩是家里的独子,人们都说这个爵位将来是他的,很早就有人称他为“小伯爵”。伯恩明白这称呼背后责任的重量。


    费城新领主第一次正式出席社交场合的宴会,伊克里尼伯爵本该亲自前来拜访。但那时候是秋末,领地里工作繁忙。


    伊克里尼伯爵是个直脾气,不喜欢过分客套的宴会——虽然喜欢宴会上的酒。


    他听说费城的新领主是个小女孩,对这场宴会的期待指数再下一档,干脆就懒得去了。


    他寻思伯恩跟那小女孩算同龄人,共同话题还更多,他那年纪也该多替他爹做点工作历练历练。总之左右一合计,就把儿子扔到去费拉约尔斯的船上漂了过去。


    伯恩不是第一次替父亲完成工作,更不是第一次出席贵族的宴会。


    这种场合,不失礼就算成功,难度很低。


    他从运河的船上下来,落地还没站稳,就好像又踏进了河里,晕晕乎乎的。


    伯恩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觉得那是个聪明又温和的女孩,只是跟她说了几句话,觉得跟她交流很舒服。糊里糊涂的,心跳却像鼓声,敲得他发懵。


    在那个初次参加社交宴会的女孩面前,他仿佛才是那个青涩的新人。


    伯恩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表现出过度的异常,从陪同他前去的侍从反应看来,或许没丢人到那个程度。只是他本来就是个比较一板一眼的性子,那天之后就更愣了。


    回到希格米莱后他就开始搜索他以前认为还为时过早的、婚姻相关的法律文件,翻出一叠历史政治书,拿着写论文的架势闭门半个月,删删改改郑重地写了封求婚信,唯恐被人抢先一般找最快的信使送过去。在度过了茶饭不思的三天等待后,拿回了一纸诚恳的回绝和感谢。


    伊克里尼伯爵看完他的求婚信副本后大乐,骄傲道不愧是自己的儿子!但是我跟你讲情书要这么这么写……


    伯爵夫人拎着他爹后颈出去了,说你以为我当初看上你是被你那直白得一塌糊涂的情书打动了?你比伯恩好到哪里去了就敢教他?


    伊克里尼伯爵夫妇在爱情上都是看直觉的浪漫派,所以从前也没催促过伯恩的婚事。他们对伯恩的感情追求都很支持,甚至是在不了解艾玛为人的前提下就全力支持。


    用他爹的话说,“我儿子都喜欢到这个地步了做家长的有什么理由不支持”。


    他甚至想亲自去费城一趟替儿子求婚,被夫人儿子一起拽住了。


    只见过一面就求婚,确实看起来更像别有居心。


    毕竟在遇见艾玛之前,伯恩也不信故事里的一见钟情。


    伊克里尼伯爵大手一挥,名正言顺地把两城间商贸合作事宜全部交给了儿子,就一个要求:别色迷心窍到赔本回来就行。


    伯恩想,自己倒也不至如此。


    直到真的和艾玛谈起合同,看着她的脸,听着她的声音,差点把能让的利都让了,才感觉自己的底线实在比父亲想象得还低。


    艾玛不是那种乘人之危的黑心商人,用担忧的语气关心了一下他的身体状况,最后按照常规比例定了分成。


    伯恩想,她人真好。


    他一度以为,艾玛对他是有好感的,只是那封求婚信太过冒昧。所以伯恩试着循序渐进,想在有足够的互相了解之后再次提出。


    她确实不讨厌他,每一场有他在的宴会,伯恩从不会受冷落,艾玛乐于和他交谈;每封寄去费城的信,她都有好好回复;伯恩总觉得,她向自己微笑时比向别人笑得更温柔些。


    那种错觉般的两厢情愿,在艾玛16岁的生日宴会上到达了顶峰。


    伯恩想象过,却不敢相信那真的会发生。


    在那晚的舞曲即将开始之前,艾玛走到他面前,递给了他第一支舞的玫瑰。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把所有想法都淹没了,只有比烈酒还要灼热的、令他感到轻飘飘的、眩晕般的狂喜。


    那天的舞他跳得实在不太好,因为心脏狂跳,他的感官都错乱了,数不清拍子,甚至不小心踩到了艾玛。但艾玛没介意,反而笑了。


    第一支舞曲结束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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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玛又跟其他来宾跳了很多舞。


    伯恩没回过神,拿着那支玫瑰站在原地发晕,玫瑰的刺扎得他手指发麻。


    他等到艾玛离场休整时,急忙追出去。


    伯恩没有带求婚的戒指,什么都没有准备好,但那晚他实在难以等待更多时间,仓促慌乱,却热烈地捧出自己的心,再一次正式告白。


    艾玛看着他,真诚而充满歉意地回答:“对不起。谢谢你喜欢我,但我没法接受你的邀请……你是个很好的朋友。”


    伯恩在她离开后的侧门站了很久,月光被门上的玻璃打碎了,在地上闪动。


    他吹了半天冷风,直到侍从过来找他,伯恩才回到了现实。


    伯恩花了很久,才从情人狂热的眼睛里找回一点客观和冷静。


    艾玛并不完全如同他的预想。


    他不再每次宴会都急着靠近她,而是试着从旁观察。


    艾玛总是很平静,那是种与年龄和成熟无关的气质,温和而包容地看待所有人。她也会有或多或少的感情变化,但变化幅度很小,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她的喜恶。


    伯恩注意到,艾玛实际对宴会兴致缺缺,但喜欢听他人谈论她不了解的新鲜事物。


    伯恩虽然对于她的拒绝感到失落,但在观察中,他发现艾玛实际对所有客人的态度都差不多,倒是对城堡里的一些佣人更亲近些。伯恩在客人里算她比较喜欢的那一档,艾玛对他确实比对其他客人更为友善。


    但也就仅止于此。


    艾玛看起来很好接近,但真正靠近了才会发现,她跟所有人之间都隔着一道顽固而无形的壁障。那道透明的墙壁把有些人隔得很远,有少部分得她允许,能稍微靠近她一些。


    但墙壁就是墙壁,它永远无动于衷地立在那里,上下左右探索都摸不到缝隙,更不要谈在上面找到一扇门。那壁障无异于天堑,让人看了感到绝望。


    观察之后,伯恩才更清楚地明白,不是他哪里做得还不够,而是根本就没有机会。


    感情上的事,伯恩本来就是个新手,努力到这个地步,已经不知道该向什么方向努力。


    他仍然抱有些许侥幸,因为艾玛虽然拒绝了他,但也从未接受其他人的示好。


    在贵族中能做到这样孑然的清高,已经不单是品性的问题。


    艾玛至今安然无恙,能够证明她有足够如此行事的本领。


    伯恩最早忧虑过她没有姓氏和靠山,但那似乎是多余的担心。


    伊克里尼伯爵看了也赞叹,这位低调的小领主手段不凡,起码是背后有人的。


    这是件好事。


    伯恩为她能够自由行事而高兴。


    伯恩今年就要二十二岁了,换在别人家,是早就被父母押着去相亲的年纪。他有一对足够开明的父母是幸事,父亲现在还在说,要亲自到费拉约尔斯跟这位小姐谈一谈。


    他已经很清楚,即使父亲真的前来,情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伯恩不想给艾玛造成多余的困扰。


    父母都已不再年轻,他继承伯爵爵位的日子已经是可以想见的了。不能再继续任性地执着于一腔热血的无望感情,而需要更多地考虑身份、责任和义务。


    伯恩觉得,他应该到了要彻底放手的时候。


    今天,最后一次,他想再尝试一次,向艾玛再坦诚一遍自己的心意。


    如果得到相同的答案,他决定让自己放下。


    即使这份感情一时半刻无法消失,但他起码可以用理性控制自己,做出更明智、对双方更好的选择。


    就像不必每一次,在伯恩无法客观谈论合作时,他都被动地接受着艾玛让出的公平。他本就该承担主动要求公平的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