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醉仙楼温暖如春，史之尧一壶一壶灌着酒，旁边的贾贺宇亦是如此。


    每次看到他，史之尧都不自觉心虚。


    世人皆以为相府大火烧死了新婚的温千琳和贾紫藤，即使贾贺宇也不例外。


    “你再难受有我难受？”贾贺宇握紧酒杯，眼圈和脸色一样红，“她才刚出嫁，还不及回门……”


    手臂挡住眼睛，贾贺宇咬着嘴唇不说话。


    史之尧只会比他心里更痛。思及崇宁，柔软的一颗心好像撕裂一般难受。


    倒酒的手臂悬在空中，杯盏中的酒水溢出流到了桌面上。他顾不及擦拭，拿起酒杯要喝。


    一个精致的扇面挡住了杯口，史之尧抬眸看到扇子主人。


    永阳郡王握扇道：“杯中之物从不能消愁。”


    虽然崇宁和史之尧闹别扭不是头一次，但他也能从好友的情绪里看出这次与寻常不同。


    他还没来及问话，就见张晓泉惊慌跑来，丢了魂儿似的。


    史之尧鄙夷地看着他。张晓泉凑到他耳畔小声说了几句。


    史之尧拧眉：“什么？史曌进宫了？”


    “慧妃娘娘身边的陪嫁姑娘传话说，还让天子看见了。”张晓泉耳语。


    史之尧“咚”一声放下酒杯。永阳和贾贺宇俱是一怔。


    “失陪。”


    他快步和张晓泉离去。


    今日崇宁总算得空去别院看望曌曌，她备了过冬的棉衣和绒靴。


    歇晌后崇宁启程，到达别院时临近黄昏，是冬日最温暖的时候。


    她刚一入院，就觉得此地静得出奇。平日前来迎接的嬷嬷和管事都不在。


    舒窃敏锐地观察四周，凑近道：“殿下小心，此地有异。”


    崇宁和仨丫鬟闻言一惊。舒窃让她们在院门别动，独自飞檐走壁进了院里。


    一炷香的功夫，舒窃踏风回来：“院里人都被药倒了，四处不见三少爷！”


    崇宁警铃大作。史曌身份特殊又是史家的重点保护对象。


    “他岂会凭空消失？！”


    采苓：“有人劫走了曌曌。是他？！”


    “不然还能是谁？”崇宁素来对皇兄了解，他做事拖泥带水。


    来不及想他是什么时候察觉曌曌的，崇宁火速道：“他若要杀人灭口自然不必亲自动手。想必他派的人是想毁尸灭迹！”


    “我看痕迹是刚下手不久，他们一定没跑远！”舒窃说着施展轻功飞到高处，远远眺望。


    “河边！”她下来时说。


    崇宁等人飞奔而去，不远处的那条溪边，有人正拖拽着不省人事的史曌。


    冬日的黄昏黑得极快，若非舒窃眼尖，必然差不觉到穿夜行衣的歹徒。


    结冰的溪水被他凿开，他抓着史曌的后颈，将他的头猛扎进水中。


    “住手！”崇宁喊道。


    她话一出口，歹人略看了一眼，继续手上动作。


    舒窃飞身上前，一掌朝他劈去。黑衣人身手矫健，放下史曌以拳脚功夫招呼舒窃。


    崇宁等人忙到溪边搭救史曌。


    此人身手不凡，舒窃过了十几招后渐渐体力不支。


    “啊！”舒窃被他的大手抓住细颈，对方用力一握，她瞬间脸色潮红，呼吸困难。


    千钧一发之际，银刃如流星般划破长空，夹带着呼啸而过的冷风，骤然一下击中黑衣人的喉管。


    对方双目圆睁，瞬间倒地。


    崇宁等人纷纷扭头，看到了骑马而来的史之尧。


    “咳、咳……”呛水的史曌艰难醒来，燕婉扶着他猛拍后背。


    崇宁望着史之尧，悬着的那颗心总算平静。


    史之尧从她身上挪开目光，道：“夜深赶不回去，先在别院住一夜，明日带他回侯府。”


    “这人是谁？”崇宁明知故问。


    史之尧果然接了她的话茬：“面白无须，宫里人。”


    “皇兄为何要派人杀他？”


    史之尧走马而来，对她伸出一只手：“赵如梦带他进宫看小姑，正好撞上皇帝。”


    崇宁握住她的手，任由他拉自己上马。另一边，张晓泉也将史曌拉上马。丫鬟们在后面跟着，一众人回了别院。


    安顿好史曌，等管家醒了说明前因后果。史之尧和崇宁回了房间，两人皆是心事重重，一时间尴尬气氛并未完全缓解。


    但这并不妨碍史之尧和她同床共枕。崇宁饶是诧异，他同床不行事，实在罕见。


    黑夜里，他好像察觉了崇宁戏谑的眼神，于是警告道：“我告诉你，和离是不可能和离的。我是生是死都是你唯一的面首，听懂了吗？”


    崇宁盖着厚厚的棉被，半张脸缩在被窝里偷笑。


    翌日，一行人回了侯府，直奔后花园的清晖堂。


    老侯爷开着门，正在廊下恭候他们。


    他一直在别院安插着暗卫。若不是崇宁和史之尧及时赶来，他的人也会出手相救。


    “曌曌安然无恙就好。”他朝小孙子点头微笑。


    “别神神秘秘的，到底怎么回事？！”史曌嚷道，“是谁想杀老子？！”


    “这事交给我。你去祠堂拜拜父亲，无事不要回来。”老侯爷平静地说。


    他云淡风轻的表述抚平了史曌心里波澜和怒火。他望着老人那双古井无波却又十拿九稳的眼眸，没再说什么，径直出了院子。


    眼下只剩崇宁夫妇和老侯爷。


    “史曌的身份已经被上边那位知晓，您还打算瞒下去吗？”崇宁道，“他不该去拜史家的祠堂，他该去……”


    话未说完，侯爷打断她：“养恩重于生恩，他长于侯府，即便你告诉他真相，他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皇家血脉。”


    史之尧双目微红：“爷爷，你是说史曌他……他不是父亲所出？”


    “你父亲不会拿战事开玩笑。”老侯爷哼笑一声，“他怎么会在重要关头和军.妓.厮混？”


    “史锐和信王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将自己的孩儿托福给来讨伐自己的将军？崇宁问。


    史之尧扭头对崇宁说道：“史曌是信王的孩子？”


    “对。”崇宁望着他道，“不仅他是，我也是。”


    史之尧瞳孔微缩，他从未如此震惊过。明明崇宁说的每句话都是汉语，可连在一起竟如此让人难以消化。


    “信王是你舅舅，怎么可能是你……”


    “据我所知，信王辛亦安是死士出身，早年护佑梁太后和她一双儿女。或许是才干出众，破例加入良籍，又认梁太后做义母，之后步步为营封为异姓王。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不知道也是有的。”


    崇宁垂眸：“连我都没听说过久久红讳莫如深的往事。他和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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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的事一直掩藏得很好，连我都瞒得住，直到现在我还是习惯叫信王舅舅。”


    “他未封王前曾误打误从鬼门关拉你父亲上岸。”侯爷对史之尧说。


    “他对父亲有恩，所以父亲才不会在战场上与他兵戎相间。”史之尧点头。


    一股热流从心脏缓缓流出，将本就滚烫的热血烧得灼灼，他眼眸猩红，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幼时曾视为英雄的父亲啊，果然没让他失望。


    为了恩情，史锐宁愿背负污名和罪状，也要救回信王和他孩儿的性命。


    “锐儿在战场上他曾和信王秘密通信，互诉衷肠。锐儿想救恩人的命，又不想违抗圣旨，于是以死明志。”


    “他战死前曾给我回信说明此事。信王知晓造反九死一生，便将襁褓里的曌曌托付给史家。若他日后壮志得酬，会为让曌曌以史姓入主东宫。若他壮志未酬，曌曌亦养在侯府为锐儿续香火。”老侯爷道。


    “可惜他当时不知温千琳作为幕僚，早就当上了叛徒。他默默给天子传递情报，坏了舅舅的大业。”崇宁道。


    史之尧恍然：“这就是你执意要杀他的理由。”


    “没错。”崇宁点头，“但他临终前告诉我一个更重要的事，我清楚有人比他更该死。”


    史之尧明了道：“上边那位？”


    崇宁爱恨分明，若天子与她无冤无仇，她必然不会要夺他江山。


    崇宁与他对视，说：“你要清楚，从十年前史曌进入侯府大门起，你们史家就卷进了皇室内斗里。你想逃避想阻碍都是不可能的。”


    “不论我和舅舅成败与否，皇帝都不会允许你们史家好过。他刺杀史曌一次，紧接着就会有第二次。以后，可能不只杀史曌，还有可能是侯府的每一位。”


    史之尧沉默，拳头握得极紧。


    “公主聪慧。”老侯爷道，“我多年明哲保身，只想护史家周全，没想到还是暴露了。”


    “以攻为守方是长远之道。”崇宁笃定着，牵住史之尧的手。


    “有我陪你，我会护你周全，护史家周全。”


    她牵着史之尧走出清晖堂时，男人神情恍惚，好像信仰崩塌后又再重塑观念。


    他同她回到星辉园，刚踏进门槛就见史曌迎上来。


    “老头子跟你们说了什么，还不快告诉我！”


    “小屁孩！”他一改方才的沉闷，手臂直接勾住史曌的脖子，锁住他的喉咙与他打闹着，“就是道儿上的山贼！之前我在外地剿匪追杀过来的，知道你是我胞弟，这才要取你狗命！”


    “这蠢贼失手了，啧，真可惜！”史之尧咋舌。这话气得史曌挣扎着破口大骂，两人拉拉扯扯间，又玩得不亦乐乎。


    崇宁刚刚喝了口茶，就听到有人传话。


    “殿下，太极殿的公公来报，说陛下请您去宫里喝茶。”


    史之尧起身：“走，我们一起。”


    舒窃又道：“公公特意嘱咐，陛下只请公主一人。”


    史之尧猛然一惊，握住崇宁的手，面露担忧。


    崇宁笑着摸摸他的脸颊，软声道：“没关系的，不会有事，等我回来。”


    史之尧：“你做的决定，我向来不会强求。”


    她收拾好衣着，低声对舒窃说了什么。不一会儿，舒窃拎着崇宁说的礼品，与主子一起上马车去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