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初晨的红帐昏暗朦胧，崇宁瞪着一双水眸，嗔怪地望着他。


    史之尧讨好似的笑了一下，轻揉她的脸蛋：“刚刚你答应了啊。”


    “我那是梦话！梦话！”崇宁拿起软枕抽他。


    “哎呦，疼疼疼！”他占尽便宜，甘愿站在原处挨打。


    崇宁消了气，才想起他进宫的事。


    “皇兄找你说什么了。”


    史之尧给她揉腿上药，一边说：“地方剿匪的事。”


    崇宁笑了：“金吾卫中郎将剿匪，大材小用呀。他这是想提拔你打压温党。”


    她抬腿亲昵地踢他一下，“好好干，小将军。”


    史之尧一扔药膏，哼道：“还是你心大，一点也不关心我去多久。”


    “多久呀？”崇宁以手撑着头侧躺着问。


    “三个月，幽州，说是扫清芙蓉教的老巢，三日后出发。”


    崇宁心里一惊。


    芙蓉教若是信王留下的势力，必然不能一网打尽。她需要这帮人答疑解惑。


    “我舍不得你走。”崇宁起身钻到他怀里。


    “终于懂事了。”史之尧抱抱她。


    承明帝准许他这几日暂离公务，为启程剿匪做准备。崇宁趁机又问了一些剿匪细节。


    离别那天，她亲自为他整理戎装，戴上兜鍪。


    “我去大兴善寺求了护身符，一定贴身带着。这几日秋雨重多穿些，行军不要急，千万别披星戴月的，天凉容易伤身。”


    崇宁千叮咛万嘱咐，之后随他去侯府祠堂为史锐上香，又转去正堂拜别家人。


    “等去了那里，记得常给我写信。”她递给他一封信笺，“路上看，我三天之内就要收回信！”


    史之尧看了眼龙飞凤舞的“尧尧亲启”四个行草字，不由失笑。


    “哪个姑娘跟你似的，想这么乱。”


    “字如其人嘛。”崇宁骄傲地翻个白眼。


    她随他进了正堂院里，转身就要往回走。


    “不再送送我？”史之尧问。


    崇宁转身：“出府有他们送就好，我累啦。”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她不想他落个贪图温柔乡的污名，更不想目睹离别的那一幕。


    她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即使驸马只是出城剿匪，在她心里也是不舒服的。


    崇宁想逃避那一刻。


    史之尧拉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我保证很快回来，平平安安的。”


    “算你识相。”崇宁哼一声，垂下发红的眼眸。


    “五个月，等我。”史之尧怕她没明白，又道，“复仇的事不急，别一个人行动，好吗？”


    崇宁违心地点头答应。


    “那我走啦。”她假装不在意地哼道，“快，你快进去，别杵着。”


    史之尧松开她的手：“一起走。”


    崇宁点头。


    她莲步轻移，缓缓向后走去。史之尧一步三回头，远远与她对视。直到看不清对方的面容，才扭头进了正堂。


    崇宁一人回了星辉园，趴在罗汉榻矮案上望着窗棂。


    不知过了多久，城中的号角声响彻云霄。崇宁意识到他启程了。


    舒窃看她神态，将摘支窗打开：“殿下吹吹风就不闷了。”


    崇宁支着太阳穴看着天空，凉风拂过面颊确实舒爽，可她完全高兴不起来。


    “你说他今天右膝会不会疼？我真笨，忘记给他带护膝了。”


    蓁蓁上前安慰道：“驸马身强体壮又有军医相助，必然吉人天相。殿下放宽心，您若气坏身子，驸马可真要担心了。”


    “你说的也是。”崇宁勾起笑容。


    接下来的日子，婆母赵氏和二太太及妯娌林氏常常邀她去侯府花厅喝茶打叶子牌。


    “混世魔王一走，没人气殿下了，您气色都变好了。”赵氏笑得舒爽。


    崇宁有点惊讶，她很少和婆母交流，原以为她会和自己一样为史之尧的离开而伤感担忧。


    没想过到赵氏是个心大的，史之尧一走，她这个做母亲的竟然神清气爽，乐在其中。


    史之尧临走前特意嘱咐她们多陪陪殿下，侯爷也是这个意思。赵氏自那次冲突后就看开了。公主既然不会长久待在侯府，还不如在有限的时间里与她处好关系，来日好相见。


    崇宁每日同她们打牌闲聊，一边打发时间一边等着史之尧的回信。


    “这护膝可真难缝。”在燕婉的教学下，笨手笨脚的崇宁终于完成了一个护膝，轻轻一扯，其中一个系带如风吹落叶般掉下来。


    “又失败了！”


    这破东西她绣了半个月呢！


    崇宁气了一会儿又平静地捡起这堆破烂。她终于明白了史之尧缝制荷包的辛苦。


    “真耽误我画画写诗。”崇宁抱怨一句，又转而去缝护膝。


    这期间，她不忘进宫看望梁太后。老人家的病情并未缓解，靠喝着参汤浓药补身。


    “元元，总算、总算来看祖母了。”梁太后面如枯槁，仿佛半截身子都埋进了黄土。


    崇宁握着她的手，“祖母……”


    “哀家大限将至，能多看元元一眼都……都是奢侈。”


    崇宁眼底红润，想起心中所思，不由问：“元元有事想问您。”


    “我父亲和定远侯府、和母亲长公主究竟有什么来往？”


    自从有了史之尧的陪伴，她渐渐没那么在意找寻父亲的事了。但这不代表她不想解开其中的谜团。


    梁太后浑浊的目光一颤，微张的嘴唇一张一合，最后什么也没说，只吐出一口浊气。


    崇宁叹了口气：“祖母想将我生父的秘密带到地府么？”


    梁太后没说话，她不便再问。喂老人家吃了药，她便去了千秋殿。


    慧妃史颖正在午歇，这个时辰本该歇晌结束，但她却慵懒地多睡了一个时辰。崇宁不着急，在外室一边看书一边等她。


    珠帘掀开发出叮咚声响，侍女搀扶着史颖出来。她深情慵懒，目光含着母性的柔光，一只手撑着后腰，缓缓朝公主走来。


    崇宁打量着她，笑入眼底：“小姑有孕啦？恭喜恭喜！”


    史颖一惊，转而笑道：“殿下聪慧，什么都瞒不住您。”


    “月份还小没敢声张，请殿下保密。”


    崇宁点头答应。两人只聊了一会儿，史颖就将话题转向史曌和史之尧。


    “小姑放宽心，可别为那两人挂怀了，照顾好自己更重要。”崇宁支着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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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眼发光，“皇兄和小姑的孩子，一定生得极好看！”


    史颖脸一红，垂眸摸着小腹，目光温柔坚定。


    两人聊了没一会儿，就听到外面有女医前来请平安脉。


    “快请进来。”史颖立刻道。


    崇宁没想到进来的人是赵如梦。


    “赵医仙进宫啦？”她奇道。


    赵如梦见了崇宁，亲切道：“多亏了殿下兄长，永阳郡王特意让我来照顾她。”


    崇宁连连点头，赞道：“表哥最是心细，知道医仙和小姑关系匪浅，这样方便你们姐妹互相照应。”


    说起永阳郡王，赵如梦这回没有反驳什么。她点头道：“确实，多亏郡王给我机会进了御医署，让我能继续学医问术，还能养家糊口照顾慧妃娘娘。”


    说罢，她表情不由变得柔和。


    赵如梦把脉后还有贴己话同史颖说，崇宁知趣地离开，去了太极殿找皇兄。


    她进宫最重要的便是给温千琳一桩婚事，上次皇兄答应她参与此事。她心里早就盘算好了。


    “什么，武穆侯嫡女？”承明道。


    “是啊。”崇宁点头，“上次重阳节见了那姑娘一次，长得温婉可人正值妙龄，配左相绰绰有余。”


    对不住了，贾紫藤小姐，我也是为你着想。她心里暗暗道。


    承明：“理由。”


    武穆侯府同定远侯府一样同温相势如水火，若这般赐婚定会引发朝野争议。


    崇宁道：“皇兄可相信我？”


    “当然。”


    承明一直相信崇宁，对她背地里的所作所为或多或少都知晓。她想替母报仇，为何要行此举？


    崇宁仰头，笃定道：“那便下旨吧，崇宁唯皇兄马首是瞻，必能除去社稷忧患。”


    承明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一时汗颜。他知道妹妹表里不一，知道她的手段野心，可真从她原本柔美的水眸里看到阴狠之时，他却暗暗捏了一把汗。


    一股莫名的不适感占据了心头，憋得他难受。


    “求皇兄成全！”她道。


    承明与她对视许久，却不见她目光退缩。她铁了心这么做，他这个当哥哥的只好助她一臂之力。


    “可想好了？”承明下旨时问，“除去温千琳不急一时，不如从长计议，朕已经做好了……”


    “不必。”崇宁打断他，“皇兄信我就好。”


    “朕会暗中护你周全，若此举有失，不必担心。”他伸出手，握住了崇宁的腕子。


    柔软的触感只在手心停留一瞬，她便本能抽开了手。


    他一皱眉，崇宁就知他误会了，于是解释说：“我知道皇兄心疼元元，但元元已经长大啦嫁人啦，怎么还能拉拉扯扯呢。”


    承明皇帝垂眸，掩去眼眸里的情绪，随即看见她衣裙上挂着一个格格不入的荷包。


    他握起荷包细看，这么粗糙的工艺不该出现在她的身边。


    “这是？”承明隐隐猜到这种东西的含义。


    崇宁掩不住眼底笑意，炫耀道：“驸马亲自给我绣的，羡慕吧？！”


    “没关系，我求小姑给你也绣一个。”


    承明眼眸幽深，不知在想什么。许久，他笑道：“无妨，我也有你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