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蒙的话，引起身后男士们的一阵笑声。


    “我还以为只是传闻但看来殿下的确对兰卡罗德小姐青眼有加。”


    “一名有如此独特想法的女性，也只有如殿下这般宽容之人，才能驾驭啊。”


    “说得没错，无论多么珍稀的玫瑰，也只有在最肥沃的土壤里，才能结出最完美的果实。”


    “有陛下和公主殿下作为榜样，年轻女性自然有了更多施展才华的勇气，但要我说，能够得到殿下的倾慕，才是兰卡罗德小姐最值得夸耀之处。”


    他们争相发表对女性和女性品格的看法，唯恐自己错过了追捧埃德蒙的机会。


    这些人嘴上说着赞美，却有字字都在暗示着女性只有依附于男性才有价值，实在令艾莉森打心里感到厌恶。


    她终于忍无可忍，将手中折扇“啪”地合上，看似优雅地笑道：“真是发人深省啊。依诸位的意思，良驹虽然天生神骏，但若没有鞭子抽打，或者用缰绳勒住它的脖子，跑得再快，又有什么用呢？”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变了脸色，就连跟在嘉德琳公主生后的贵族女士们，也不禁在折扇后窃窃私语了起来。


    谁也没想到她甚至会不顾在场的埃德蒙殿下，把讽刺的话说得这么刺耳和直接。


    “噗！”


    一声闷笑打破了尴尬的局面，众人纷纷循声望去。


    不远处的树荫下，始终没有发言的卡西恩.布莱克的肩膀微微抖动着，金绿色的眼中满是戏谑。


    他察觉到投来目光，倒也坦然，摊开手，学着某个贵族慢悠悠的腔调：“诸位看我做什么，玫瑰本就带刺，何况兰卡罗德家的这朵毒玫瑰，更不是人人都能凑上去的。”


    埃德蒙的表情倒看不出什么不悦，但贵族们的脸色，却越发难看了。


    正在这时，嘉德琳公主走上前来，笑道：“诸位先生能为女性的荣耀如此费心，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不过，若是要我发表意见，还是等各位能分辨玫瑰红和樱桃红的细微差别，以及膏状和粉状胭脂在不同光线下的不同质地时，我们再来讨论如此深奥的哲学吧。“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社交场上的老手，自然心领神会，气氛缓和了不少。


    “哈哈，的确是我们冒犯了！”


    “嘉德琳殿下这话说得太有道理了！”


    嘉德琳公主点了点头，轻摇折扇：


    “眼下阳光正好，与其在此高谈阔论，各位绅士倒不如邀请在场的淑女去湖上泛舟，更能讨得佳人的欢心。”


    她转向埃德蒙：“我亲爱的殿下，相信您也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不是吗？”


    王储殿下会意，微笑着颔首回应道：“表姐这样美好的提议，我自然不会拒绝。”


    他将目光转向艾莉森：“兰卡罗德小姐，不知我是否有幸？”


    “我的荣幸，殿下。”


    见两位殿下都已点头，在场的贵族们皆是如蒙大赦，热情邀请着身边的淑女。方才小小的插曲，就像从未有过一般。


    “我们也一起过去吧，兰卡罗德小姐。”


    嘉德琳公主向艾莉森微微一笑，示意艾莉森走在她身旁，往湖边走去。


    午后的阳光并不炽烈，在湖面上投下粼粼波光，柳枝宛若贵妇们扇坠上的流苏，随风摇摆。


    嘉德琳公主突然开口道：“埃德蒙那孩子……他并没有恶意。”


    艾莉森愣了愣，反应过来公主是在说方才的事情：埃德蒙出言称赞，自然是为了支持她，后面的那句，同样是为了让她之前的言论不要太过冒犯贵族保守派，他才会把话头拉到自己身上。


    她不是不明白当时的情况并不适合反驳，可是最后还是没能忍住。


    艾莉森：“嘉德琳殿下，我……”


    她刚要开口说“抱歉”，便被嘉德琳制止了。


    “你不需要道歉，我想，埃德蒙也同样不需要。”


    公主停下脚步，紫水晶一样的眼睛有着不加掩饰的真诚：“宫廷之中，太多人盯着他的一言一行，任何出格的言论，对埃德蒙来说，都是潜藏的危险。”


    她看着艾莉森，一字一句道：“我看着他长大，除陛下之外，与他最为亲近，也比任何人都明白他的痛苦。”


    “我不知道你打算做什么，但至少，请你不要成为另一把刺向他的利刃。”


    ***


    夏宫一侧的帕尔湖，侍从早已将泛舟的小船准备停当。


    但出人意料的是，埃德蒙不仅邀请了艾莉森，也邀请了卡西恩与他同舟。


    “说来惭愧，前日狩猎之时，不慎扭伤了手腕，但总不能让女士们扫兴。”


    “我想，若有布莱克公子随同，恐怕更加稳妥而愉快。”


    最吃惊的人，自然非艾文莫属。


    平日里若有这样的情况，埃德蒙向来是让他代劳，可今天为什么……？


    “殿下，布莱克公子第一次来夏宫，对这里并不熟悉，还是让我……”


    他话还没有说完，卡西恩已将那件价值不菲的刺绣外套往船舷上一扔，挽起衬衫的袖子，笑道：“能够担任殿下和兰卡罗德小姐的船夫，是我的荣幸。


    “费尔南德阁下，不会怪罪我抢了您的位置吧。”说罢，他朝神情有些复杂的艾文眨了眨眼，表情很是无辜。


    “自然不会，毕竟对布莱克少爷来说，这是难得的机会。”艾文不悦，他实在看不惯这个举止浪荡的布莱克家私生子，但既然埃德蒙殿下已经发话，自己实在没有反对的道理，只能咬着牙反唇相讥——尽管这力度面对着卡西恩的故作姿态，实在是有些不痛不痒。


    看着他的表情，卡西恩笑出了声，随即把船桨往前一送一推，船身划开水面，柏木小舟便往湖心驶去。


    他握浆的手臂结实有力，身体的协调更远胜常人，很快便与后来的贵族们拉开了距离。


    船桨拍打水面，溅起串串宛如碎银般细碎的水珠。


    等到了湖中心，黑发少年笑着停下手中动作，将船桨放在一旁：“殿下和兰卡罗德小姐，应该都会游泳吧。”


    天地之间，像是只剩下这一叶小舟随风而动，泛起一圈圈涟漪。


    “放心，护卫的船只离得并不远。”埃德蒙扶着船舷，望向远处，卡西恩划船的速度太快，护卫船有些跟不上——就算能跟上，也不会有人胆敢打扰王储殿下。


    透过云层，阳光在远处的山谷中投下影子，深深浅浅的绿色映照在镜面般的湖面上，仿佛时间放缓了脚步。艾莉森握着阳伞，微风轻拂，她嫩黄色的裙摆随风荡漾，长发有些淘气地卷到脸颊和鼻尖上，她不由得伸出手，将乱发挂至耳边。


    艾莉森还在想刚才嘉德琳的忠告。


    夏宫舆论环境的险恶，丝毫不逊于王都，诚然殿下和卡西恩会站在自己这边，但她的确需要更加小心才是。


    艾莉森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却没有注意到同行两人的目光都有些出神地落在她身上，一时间四下无声，竟然没人开口。


    湖面掠过一群水鸟，打破了这如画的平静，也拉回了艾莉森千回百转的思绪，她微微一赧，笑道：“真是个能令人安静思考的好地方。”


    埃德蒙咳了声，环顾四周，笑道：“法仑的景色名不虚传。”


    “殿下当真是在看景色？”卡西恩轻笑一声，甩了甩手腕，转过头，身体往后靠去，长长地吐了口气：“不过，我的确赞同兰卡罗德小姐——是个好地方。”


    他话峰一转，金绿色的眸中泛起几许危险的暗色：


    “很适合讨论一些秘密。”


    埃德蒙收回落在眼前少女身上的目光，摇了摇头：“如果我是你，会选一个不那么显眼的方式来转移话题。”


    艾莉森有些莫名，这两人又在打什么哑谜？


    之前埃德蒙邀请卡西恩和她一起乘船泛舟的时候，她便隐约察觉，罗尔宫有太多女王的眼线，殿下应当是想要寻个私密的地方与他们二人商议，他的态度越是坦荡，旁人便越不容易怀疑。


    可如今卡西恩要引入正题，埃德蒙却又不同意？


    她皱了皱眉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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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不远处的护卫船，开口道：“殿下，卡西恩，时间毕竟有限。”


    这句话的潜台词很清楚：两位大佬，别绕弯了，有话直说吧。


    埃德蒙和卡西恩都愣了楞，随即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这场景倒是有些熟悉了。”埃德蒙笑道：“只可惜我们身边现在没有一副王座牌。”


    出乎埃德蒙的意料，卡西恩却挑了挑眉，反问道：“谁说没有？”


    说着，他便从自己马甲的前襟口袋里，掏出一张牌来，牌面朝下，扣在三人中间空置的座位上。


    卡西恩耸了耸肩：“可惜只有一张。”


    “两位不妨猜猜，这是什么牌？”


    虽然对他故弄玄虚的表演很是无语，但艾莉森和埃德蒙却同时说出了一个词——


    “公爵。”


    卡西恩翻过牌面，那上面画着个戴着高帽子的络腮胡男人，手持宝剑，正是王座牌中的贵族牌——“公爵”。


    若是从前，卡西恩必然是要用他那标志性略带冷嘲的语气夸赞王储殿下和未婚妻之间的默契，但不知为何，看着埃德蒙殿下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他心里却莫名涌起一股烦躁。


    于是，他用指头捻起那张“公爵”牌，面上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冷笑道：“我敢打赌，这张牌，也曾出现在路易殿下的牌局里。”


    风停了。


    如湖面下涌动暗潮终于浮现，艾莉森在埃德蒙那总是温和的紫色眼眸中看见了怒意。


    “卡西恩，你越界了。”银发的王子瞪视着眼前一脸无所谓的卡西恩，深吸一口气，但紧握的拳头却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路易殿下？公爵？


    艾莉森自然捕捉到了这两个关键的信息，以及其背后隐藏的禁忌——


    古斯塔夫事件。


    那桩让女王震怒，王储之位易主，炼金科技从此陷入泥淖的旧案！


    从埃德蒙的反应看来，他果然是知情的。


    在她因杜维尔的事耽搁了行程，抵达米罗尔宫之前，卡西恩一定已经试探过了埃德蒙，甚至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共识，否则，便不会有今天这场谈话，殿下也不会如此明确地，将矛头对准布莱克公爵！


    即便如此，将王室秘闻以如此轻佻的方式说出来，卡西恩也实在太大胆了些。


    他好像一把锋利的小刀，专挑最敏感的地方划下，看看能不能见血。


    艾莉森只觉一阵头痛，搞不明白这个麻烦制造者为什么偏偏挑此刻朝殿下发难，明明最重要的事情是对付布莱克公爵，结果那位还好好地呆在王都，初步成形的小小同盟，此刻便先内讧起来了？


    她定定神，用折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决定缓和下空气中的火药味，：“两位，容我提醒，声音若是太大，在这湖面上可传得比陆地更远——何况我们并非敌人。”


    经此提醒，两人总算想起自己此刻是盟友。埃德蒙重新端起王子的风度，而卡西恩也耸了耸肩，收敛了自己的毒蛇气质——


    但很快，艾莉森便发现，真正的分歧才刚刚开始。


    埃德蒙认为要对付布莱克公爵，不能操之过急，需要暗中收集铁证，削弱他支持者的力量；卡西恩却不以为然，丝毫不念及王储殿下的身份，讥讽这样成效太过微小，且进展过慢，若有必要，即便采用伪证甚至贿赂的手段来拉拢公爵的同盟，也未尝不可……


    “你若不择手段，将来必然难以服众。”


    “在殿下口中的‘将来’到来以前，我们只怕已被布莱克公爵察觉意图，成为他毒牙下的猎物了。’”


    两人意见不合，争锋相对，互不相让，到了最后，齐齐看向她：


    “艾莉森，你怎么想？”


    艾莉森单手支着下巴，心中无奈，这两人光顾着吵，全然不给她插话的机会，这会儿倒想起自己的存在了。


    此情此景，的确有几分熟悉的味道。


    既是如此，也该到了改变这牌局走向的时候。


    她清了清喉咙，徐徐开口：“我倒有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