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


    这个词听来似曾相识，好像还有谁对她在类似的情境说过。


    没费太多力气，缇瑞就想起来了。是D夫人。


    她曾说，真怀念，可能是想起了生前。


    怎么说呢。魔族和人类的界限比她想象得还要善变，就像一条线开玩笑一样搭在头顶上，往左滑点儿，你就是人类；不小心往右滑了，你就是该被驱逐，该去魔界。


    魔女其实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魔族，但对人们来说，反正都是异族，概况的范围广点似乎也没什么关系；亡灵的待遇也是同样。


    “怎么了？”拉诺思见她有些发呆，问道。


    缇瑞摇头。


    她只是觉得，这里真像是个巨大的流放地。


    比起这种抽象的感想，具体的是厨房的飘过来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动。尤其是这味道又勾人又熟悉，这……确实是人类的菜肴味！


    看见缇瑞眼睛亮了，龙偷偷摇了摇尾巴。


    很久之前，爱尼菈卡介绍她这位朋友的时候特别提到了她的厨艺。


    “能用纯魔界的食材还原到这个地步，相当厉害！”前去人类世界玩耍过的爱尼菈卡大为称赞，“奈尔加本身厨艺就好，加上这股固执劲，能还原的人类菜品还在慢慢增加呢。她还是很喜欢那边的啊……”


    那为什么要成为魔女呢？拉诺思当时自然而然地这么提问了。爱尼菈卡神秘地竖起食指，挡在唇前：“那是她的私事咯。不过要是理由不正当，我是不会帮她一把的。”


    总之龙记住了会做人类饭菜的魔女的事，并在前几天猛然想起。


    这是个比特产买圆形黑石头更机灵的点子，因此收到了爱尼菈卡的表扬。


    “不用你表扬……只是拜托你帮忙和你朋友说一声。”


    “没问题没问题~”


    于是变成现在这样。


    饭很快就做好了。


    没有帮忙的余地，几个菜盘子跟在魔女身后稳稳当当地飞过来，魔女只需要顺手拿上几套餐具。


    奈尔加把餐具一分，将围裙搭在一边，随意地坐下，双腿一叠：“不用客气，也别管太多规矩，我们开饭吧。”


    饭菜一上桌，就能发现颜色和模样还是和想象中的不同，紫里发红的还挺有冲击性。看来食材外观并不在选择代替品的考虑范围内。


    但气味上毫无问题，饭不可貌相。奈尔加已经开动了，缇瑞也期待地拿起了餐具。


    第一口。


    “！”缇瑞眼睛睁大了。


    真的是熟悉的味道。


    有种几个月没吃过正经饭菜的感动。真好，她从来没觉得过吃饭是这么幸福的事。


    拉诺思虽然已经把餐叉拿在手里，但眼睛一直是往缇瑞的方向瞥的。看见少女睁大眼睛，眼珠润泽，圆滚滚的像某种吃了一惊的小动物，接着对方的身体明显放松下来，又吃了几口菜，还眉眼弯弯地眯起眼睛。


    龙看得开心极了，叉了个空气在嘴里嚼。


    原来一顿饭就能让她这么这么开心，缇瑞意外地容易满足。拉诺思认真地思考起来，关于最近自己正在探索的、关于对待有生命的宝物的课题——嗯，她好像又有了进展！


    奈尔加坐在对面，很明显看见两位一个吃得非常认真，另一个吃得非常不认真，甚至边跑神边啃自己家的叉子。她瞪着眼狐疑地观察片刻，看不下去出声了：


    “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人家？”


    突然的直白问话让对面两人同时噎了一下。但是人类少女发现这话不是对她说的，便马上重新专注地吃饭，只剩下龙放过了叉子，面对她的问题。


    龙只是僵了一僵，当即决定装傻：“什么？”


    “不，因为你进来时一副在完成任务的勉强样子，现在又好像很在意，我没看明白。”奈尔加思索着皱起眉，“不过，爱尼菈卡总交些奇怪的朋友。”


    “你指什么？”拉诺思冷冷淡淡地擦了擦汗。


    缇瑞抽空抬眼。原来这家伙招架不住有话直说，尴尬的样子好有趣。


    奈尔加深知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的道理，便一脸无趣地放过了她：“哦，当我多嘴。”


    虽然她不懂喜不喜欢这件事有什么可遮掩的。难不成是对别人没兴趣惯了，为了维持形象不肯承认？好古怪，不过不同种族的脑回路确实难以互通，她一般不勉强自己理解。


    奈尔加于是又将视线转向享受地吃东西的人类身上。对方这副吃得很香的样子让身为厨师的她颇有成就感，所以自己也跟着心情不错。


    话说，少女那副对龙语焉不详见怪不怪的模样，要么是完全不在乎，要么就是已经完全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这两人还挺奇怪的。


    拉诺思吃得仍然心不在焉，然后嘴边粘上了小芝麻还毫无自觉。缇瑞几乎没正眼看过去，拿了张餐巾纸塞了过去。


    “？”龙说。


    缇瑞指了指自己嘴边示意，继续吃自己的。


    龙想了几秒，才侧过身子，躲开似的侧着脸，紧张地擦了擦自己嘴边。


    真是一对有趣的组合啊。奈尔加边嚼菜边想。


    “说起来，你们就特意从魔王城过来吃顿饭？”


    “不，主要来买些生活用品；然后下午要去订衣服。”龙回答。


    “？”人类困惑地抬头看她一眼，因为嘴里有东西所以没问什么。


    拉诺思发现了她难得从食物上转移了视线，便回答了她的疑问：“你的衣柜也很空。而且之后出席正式场合要用的礼裙一件都没有，要定制。”


    缇瑞“唔”了一声。她还要出席正式场合？她以为就算有这事也是很久以后了，自己近期只需要玩耍和上课。


    现在定制也就是说近期就有需求吧，不然太久的话她再长高些或胖了瘦了，尺寸就会不合适，再改也麻烦。


    而拉诺思的龙尾巴此时在斗篷下又偷偷拨动几下。吃饭吃到没工夫说话的缇瑞也很可爱，想放在宝物尖尖——不，想天天带她蹭饭吃……


    于是拉诺思构思起能不能把奈尔加押去当厨子的可行性，就发现若有所觉的魔女敏锐地以嫌弃又拒绝的表情注视她，于是此计划暂且搁置。


    等缇瑞饱饱地吃完，拉诺思也跟着放下了餐具。因为一直跑神到某人身上，自己倒是没吃多少。不过担心奈尔加又问出奇怪的话，她其实有收敛，起码没有继续吃空气。


    人类风格的食物对拉诺思来说只算是小小的饮食调味，没有特别偏好，重要的还是看缇瑞开心就饱了。没错，是如同饱腹一样的满足感！


    缇瑞摆好餐具，真心道谢：“谢谢，饭真的很好吃。”


    奈尔加弯弯嘴角：“看出来了。”


    一直只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偶尔一次给流落在魔界的人类露一手，意外得很令人开心。


    缇瑞也是此时才迟迟想起，自己最初想要尝试料理好像就是出于类似的目的——做出自己可以下口的饭菜之类的。只是不知什么时候目标已经跑偏，完全变得符合甚至超越魔族风格，越古怪越好。


    为此她还通过三餐特别注意过它们的饮食偏好，于是料理的结果还算成功，不少魔物都表示喜欢且吃起来有挑战性。


    那样也确实不坏，过程中她也边挑食边接受了部分魔族风格的食物。


    可是，能做自己喜欢的饭菜，或许也不错？


    魔女见少女看着空空的餐盘出神，摆了摆手，隔空飞来一只羽毛笔和两张信纸。


    “你们下午还有事，我就只简单写两个菜谱送你好了。可以交给魔王城的厨子，做起来也不难。”说是这么说，奈尔加实际并未亲自动笔，任凭空中的羽毛笔在纸上划拉，“你要是喜欢，有机会我会写下更多。做出来后都没魔物感兴趣，这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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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要成我的独家秘方了，没什么意思。”


    羽毛笔划拉得飞快，不出一会儿就写完两张。


    “喏，新婚礼物。”奈尔加把纸大大方方地递给了缇瑞。


    龙的老脸一红，缇瑞平静解释：“其实我们还没结婚。”


    奈尔加眨眨眼，显得茫然：“是吗，还没有吗？”


    拉诺思回神，看了眼平静的缇瑞，也学着用和她一样的语气淡定道：“你还是对外界不闻不问。”


    “毕竟在忙别的，而且我没兴趣。”奈尔加耸耸肩，“不过，和人类搞好关系的事，爱尼菈卡能成功最好。反正成为魔女的好处之一，就是有足够的时间等待，说不定我能有机会正大光明地回人类那边看看呢。”


    虽然到那时，自己所知的地方大概也不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了。物是人非，到底有没有回去的必要呢。


    不过这也没什么办法，俗话说有得必有失……


    “你想家吗？”毫无前兆地，奈尔加突然问。


    已经被食物拉拢的缇瑞，回答得很是坦率：“不想。”


    奈尔加愣愣，随即舒坦地笑着后靠到椅背：“好事。我喜欢你的干脆。”


    缇瑞回以清浅的笑意，心想，奈尔加小姐确实对外界不闻不问。如果知道她是从活祭品转行成联姻对象的，或许就不会觉得自己的干脆是个值得注意的亮点了。


    成熟的空餐盘们自己排着队到厨房洗自己去了。奈尔加休息会儿，也起身重新披上自己的黑袍，顺便也把衣帽架上挂着的大号尖帽子也戴上。这下她要比围着围裙时看起来更像个魔女了。


    她拿过了拉诺思顺路给爱尼菈卡跑腿带来的小黑布袋。


    “我去忙了，你们随意休息，走时我就不送咯。”奈尔加朝两位随性地摆摆手，提着袋子进了里面的房间。


    吃得太饱后确实要缓一小会儿。缇瑞同拉诺思安静地坐了一阵子，觉得差不多了正要起身，里面房间的门又“吱”一声打开了。


    奈尔加不知为何有些居然有点狼狈地从门里掉出来，尖帽子都歪了，手里还拿着一张展开的信纸。


    “等等——爱尼菈卡说，要请我当老师，是、是怎么回事？”


    拉诺思略一思索，就明白了：“邀请你去魔王城？”


    “没错……”


    “可能是来教缇瑞。”拉诺思已经懂了，“有个家伙非提意见让她多了解魔界，所以要安排些课程。”


    奈尔加瞪圆了眼睛，连带着眼边的泪痣都有些呆：“缇瑞是谁？”


    “……”根本没好好介绍的龙默了，伸出一爪子尖心虚地指了指身边的少女。


    缇瑞也懂了。她之前勾选过“魔女基础理论及实践”，准备解锁新的代步工具扫帚，而前几天碳碳正好把那张纸要了过去。所以，准备已经开始了吗。


    “……只是偶尔授课，还给这么多啊。”奈尔加站稳了，垂眼又扫视了一遍信的内容，“原来是这样，条件开这么好我还以为她要诓我。嗯……我考虑一下。”


    奈尔加放下信纸，瞅了缇瑞几眼，过来了。


    “和我握个手。”


    虽然不解其意，但缇瑞也乖乖伸了手，并以余光看见拉诺思不情不愿地睁大了眼睛。


    ……瞪什么呢。这家伙有时胡乱吃醋，难不成是醋泡的龙吗。


    奈尔加握了一会儿，沉吟着收回手：“并不适合学习魔法啊……”


    缇瑞点头：“我只想学骑扫帚。”


    “……啊？”奈尔加怔了下，随即好笑道，“但是没法施法的话扫帚是动不起来的……”


    “有现成的扫帚的。”


    “？”


    奈尔加好像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似的多看了她几眼，最终还是满心疑惑地点了下头。


    爱尼菈卡不会没理由地给她推荐个活，还是等她过去时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