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内昏暗静默。


    拉诺思不由分说地拉她进到了小巷中间，然后停下。


    晦涩的魔法波动一过，周围似乎披上了一层薄纱。这是被结界覆盖的表现。


    “怎么了？”缇瑞微愣，看见对面拉下帽檐，冷冷眯着的金眸里似乎有千万不甘。


    “不能当成工作！”


    龙愤愤地说，缇瑞差点要从中听出些委屈来。


    但是……把什么什么当成工资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缇瑞抿嘴瞅她几眼，几经努力，忍住了想要小小嫌弃的神色：“……我想也是。”


    但在拉诺思的视角里，只能看见一个绣着小龙的斗篷黑乎乎的，其上的隐蔽术法让她看不清对方的脸，连回话声都听得模模糊糊。


    非常不开心。


    如果直接掀了帽子又过于不礼貌，但什么都看不见也太煎熬了。龙气闷地伸出爪子，用手指磨蹭着把对方的兜帽戳掉，一点一点地礼貌地戳。


    缇瑞刚开始还以为自己帽子上粘上了什么东西，而拉诺思在做好事帮她摘下来，直到她发现帽子在一点点向后移。


    而且这家伙完全不觉得这样傻气，还在戳。


    缇瑞没这么无语过，干脆抬手，自己把帽子掀了。


    清清楚楚地见了脸，于是龙马上把戳帽子的手收回去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不想让你当工作。”拉诺思撇开脸，眼睛往旁边看，语气比刚才丧失了不少硬气。


    “我听见了。”缇瑞见对方纠结成这样，心情平静，“我不会当成工作的。”


    “那……你也不用和我客气。”


    “……我很客气吗？”


    缇瑞反思自己。拉诺思送她间完全属于她个人的屋子时，她也没说什么“使不得使不得”，所以她到底哪里客气了？


    虽然集市里好看好玩的东西确实不少，但她倒不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怀里抱……可这不是很正常吗。


    这根本算不上客气，估计又是和魔族的文化差异吧。


    往前了说，格诺锑斯子爵家虽然算是贵族，但财务水平也就那样，普普通通。至于自己，可能比起日用品看病用的钱会用更多吧，好吧，其实她也没算过……从这个角度说，自己在那时倒也确实是拖累一个。


    总之，在贵族里格诺锑斯子爵的情况相当一般，不然怎么把女儿都卖了，咦，所以那边最后还得了好处？难道说她家现在过得更好了？


    缇瑞一下子跑了神，再被拽回来是因为拉诺思松出一口气的微小声音。


    “那是因为刚才真的没有喜欢的东西？”拉诺思显然已经找到了正确答案，安心起来，“你眼光还挺高。”


    缇瑞：“……”


    眼光高你个毛毛球。心情一好就故态复萌，能不能好好说话这只龙。


    可恶，给这种家伙当婚约者如果是工作，她工资应该挺高的。


    反观龙就舒坦极了：“没事，下午我们可以去更好的店铺，上午只算在集市上逛个热闹。或者你想去拍卖行吗？”


    “……就在集市上逛逛挺好的。”


    快饶了我吧。


    缇瑞头疼，感觉随身带的净化花都要因心情干蔫了。这么想着，她干脆地把兜帽又扣回自己头上，以此标志谈话可以到此为止。


    拉诺思见状便也老实地重新把自己掩好，接着撤下结界。这里仍是寂静的小巷，光线昏沉，无人路过，完全不会被注意到。


    两人就这样若无其事地又先后从小巷里钻了出来。


    拉诺思顶着大斗篷从右边追过来，并肩而行，并冲她抬起了胳膊。


    缇瑞在兜帽的掩护下默默斜她一眼，上道地把手搭上去，维持挽手状态继续逛街。


    *


    这家仍然是饰品店。商品主要以高级珠宝为原料，昂贵且闪亮，蛮符合拉诺思的审美。


    缇瑞也并不是讨厌这种东西，所以在拉诺思懂行地挑选期间，观赏得津津有味。


    只是没多久，缇瑞抬头看向店铺通透的大门外，向着街道对面卖什么果汁加冰块的店铺望了过去。


    有些渴了。


    但她眼巴巴地看了半天，没看出所谓果汁到底是什么果的汁，于是有些犹豫。


    看起来果汁半透明又冰冰凉凉的，相当吸引人。然而这可是魔界，也有看着不错其实极其难喝甚至要命的风险，如果真的那样，她尝一口直接扔掉或者推给拉诺思喝都不太好。


    要不然还是直接买水比较好？


    扭头看看身边的人——拉诺思此时完全被蓝宝石做的小鸟吸引了注意，一副拿到手里认真观察的专注模样。


    魔界空气从来开始就一向偏干偏闷，不知有没有季节变化，反正按人类那边的算法此时要正值夏日。总之，气候干热，一旦意识到自己口渴的现状，就越来越不好忍耐。


    缇瑞拉了拉沉迷于亮晶晶的大笨龙，把人家的注意拉了回来，然后指向门外，低声问：“那是什么？”


    “卖鲜果汁的。怎么了？”


    她当然看出是卖果汁……她是想问那是什么的果。


    “……味道是什么样的？人类可以喝吗？”


    龙于是认真思考了起来，半晌后得出了没用的结论：“不知道。”


    好吧，也没太指望她能得出靠谱的答案，因为看起来对方也不像是很了解人类知识的那种家伙。这么说来，自己说不定是龙见到过的第一个人类？


    这不怎么重要。


    “我渴了。”


    喝水还是喝迷之果汁就交给付钱的人来决定了。缇瑞撒手不管，只提需求。


    “嗯……好。”拉诺思暂且丢下了宝石，当即带她出了店门往果汁店去了，行动利落。看来她做选择还挺快的。


    其实拉诺思本想自己过来，让缇瑞稍作等候来着。


    但她想不出该让缇瑞在哪里等她，无论怎么安排她都放心不下。把人类独自留在魔物小镇的任何地方，都只会像在撒饵，稍有不慎，饿疯的恶鱼就会蜂拥而上。


    于是，被带到身边的缇瑞得以目睹拉诺思以“自己过敏”为理由硬地要到了几种饮品的原料名称，然后闪身又进了小巷开始用传音石联系魔王城。


    在旁边一头雾水观望的缇瑞忽然心感不妙，然后就听见龙在指使别人现在立刻马上去书库查人类的口味偏好以及能不能吃这几种魔界果子的书籍文献。


    缇瑞：“……！”


    住手！我喝水还不行吗！


    这个时候拉住拉诺思已经有些晚了，就算缇瑞扯了半天大斗篷也无法阻止对方那些尽职尽责的下属们在接到命令那一刻飞奔到书库开始检索。


    “等等，不用这样——”


    拉诺思相当冷漠，心如磐石：“它们发来消息了。”


    龙把拽歪的斗篷拉正，听了听消息，便指着其中两种原料道：“除了这两种果汁，其他的都没问题。选一个吧。”


    “唔。”


    最终缇瑞还是捧上了冰冰凉凉的魔族特色果汁，心情复杂。好喝，是没什么怪味的甜酸口，就是喝着有点心累，顺着吸管流入口中的味道不只能解渴，还让她想把自己刨个坑埋一会儿。


    怎么喝点东西如此兴师动众……这也太夸张了。


    早知道就不偷懒，自己做选择了。


    大聪明拉诺思在一边也吸溜得非常开心，一口干下去大半杯，看起来也渴了，只是后知后觉没有外显。两人也正好趁这功夫在座子上休息一会，悠哉地吸完冰饮。


    新鲜果汁里沉淀的果肉嚼起来汁水丰富，很好地保留着水果原本的味道，甜里发酸，类比起来有点像未熟透的柑橘，但并无其中苦涩。


    如此不容易才喝到的东西，缇瑞自然心如死灰地细心品尝，并不着急。


    过了一会儿，拉诺思开始频繁望向刚才那家店铺，似乎是有在意的东西。斗篷下的尾巴缓慢地一摆一摇，好像挂钟里规律的钟摆。


    缇瑞若有所感。果不其然，两人重回逛到一半的店铺后，拉诺思还是买下了盯了半天的蓝色小鸟饰品。光线在宝石中折射出明暗不同的蓝色，光影浪漫。


    因为完全符合她展现出的兴趣，所以缇瑞并不意外。


    “饿吗，去吃些东西？”


    大概是刚才说过渴，拉诺思便开始注意起吃饭的事了。确实快也到了午饭的时间，能作为中场休息再好不过。


    拉诺思有推荐的地方，距离也近，所以不用费力做决定，径直而去。


    缇瑞还以为以她的风格会推荐过于高档华贵的餐馆，但实际目的地意外地僻静，远离大道，在一个不起眼小路的尽头。


    木门石墙，紫叶黑藤的植物附于其上，在赤红的天空下竟显出有些格格不入——因为这让缇瑞想起人类那边郊外的房屋风格，在绘本中很常见很经典的那种。


    再多看几眼，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这只是彻头彻尾的魔族的小店才对。


    “这是熟人的店。”拉诺思解释，“算是熟人，她和爱尼菈卡是朋友，可以放心。”


    缇瑞点头。虽然带兜帽吃饭不是不行，但总归会有些不自在。不如找个可以安心的地方好好吃个午饭，简单点倒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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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诺思叩响木门，然后等待。


    缇瑞看着突然觉得奇怪。哪里的餐馆需要敲门然后等开门啊，这倒像是去别人家做客。


    门咔嚓一声开了，但门后无人。拉诺思见怪不怪，与缇瑞一起走了进去。


    院子里也没见到人，只有些植物。虽然稀疏，但也明显规整过，这片是草那边是花，姑且被这样划分了，还为爬藤植物做了架子，虽然植物本身是一副爬了两步就累死的疲惫样子。


    只是院子不大，也无桌椅。更不像餐馆了。


    缇瑞观察一番，心底怀疑。


    要不是拉诺思一副绝对是这里没错的样子带路到这里，缇瑞都要怀疑走错了地方。或是更糟点，龙糊弄她过来顺手卖掉之类的。


    开个玩笑。但毕竟相处了些日子，除了假装自己是自己堂妹的这种傻事外，拉诺思倒还没糊弄过她。


    这就让她觉得更奇怪了。


    “奈尔加。”拉诺思步子没停，穿过院子，推门往屋里叫了一声。


    屋里没点灯，采光也差，就算是正午，光线也暗暗的。


    而里面传来的声音，和光线有如出一辙的颓然：“……今天不开门，拉诺思。”


    听到声音，拉诺思拉下了兜帽：“不是买东西。爱尼菈卡应该和你说过，近期我会过来吃顿饭。”


    声音沉默一瞬，带着恍然重新开口：“啊，对了，她是这么说过。真是奇怪。”


    里屋走出一个发尾翘起的少女，红棕色齐肩的头发披散在黑斗篷上，眼边有痣，连带着皱眉都显出些嗔怪的意味。但也只是显出这种错觉，她的声音语气只是单纯的不解和嫌麻烦：“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当了魔王也净做奇怪的事。嗯？你身边的是谁？”


    “我的婚约者。”提起这个，拉诺思语气十分冷淡，只有尾巴在斗篷下使劲摆，“你应该听说过，我要和人类联姻。”


    “……哦对。”少女挠了几下头发，让头发更乱了，“但你这不情愿的样子，让她挺辛苦吧。唔，这图案，还让人家穿你旧衣服？”


    拉诺思冷哼，做出“与我无关”的冷血表情。缇瑞趁还没拉下帽子，在阴影里挑眉看她。怎么在别人面前戏这么多？因为只是好友的熟人，所以不够熟？


    但听对话，这里确实不是什么餐馆，而是人家的家，顺便也是做着其他生意的小店。


    “不过，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要来我这儿蹭饭了。”奈尔加叹了口气，解下身上厚重的黑袍，“好吧，那我就当回厨子，正好我也要吃午饭了。你们在客厅里坐着等会儿。”


    “麻烦你。另外这是爱尼菈卡托我带来的东西。”拉诺思摸出一个小黑布袋子放在桌上，对方边围围裙边应着“知道了”，之后走进厨房。


    缇瑞也从斗篷中露出了脑袋，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戴帽子久了就有些闷，能放松一下真是太好了。


    昏暗的屋里充斥着神秘学气息，水晶球、草药罐、坩埚之类分门别类地放好，不远处的架子上横放着一个系着红带子的扫帚，这待遇，看上去可不像用来打扫卫生的。


    应该是位魔女吧。缇瑞心想。


    “这是爱尼菈卡在到处旅行时认识的朋友，当时她还是人类，没成为魔女。”拉诺思这时介绍起她，虽然这种事应该刚才就做的，“所以她很会做人类的饭菜。虽然是用魔界食材作替代，但据说味道几乎没有差别。”


    缇瑞愣了愣。


    曾是人类？


    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人类会被引诱成为魔女的说法。其实她一直没去弄清女性魔法师和魔女到底有什么区别，总之后者会被驱逐，而前者会成为香饽饽。


    拉诺思说话的声音不小，于是厨房里传来奈尔加的回应：“要是爱尼菈卡的‘野心’进行得顺利，我就不用费劲找替代品了。让她去进些人类的食材，改善下我的生活吧。”


    那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拉诺思默默地心想，又听见她问：“小姑娘有什么忌口吗？”


    缇瑞回应：“没有的。”只要人能吃的她都没问题，以前管这管那，是因为医生根本不知道病因干脆避免一切可能的危险因素。简单粗暴，就是有点熬人。


    魔界的医生就没让她忌口，她这不一点儿事没有。


    “好的——”厨房传来这样的答话，听起来语调轻松。之后似乎是需要慢炖的闲暇功夫，奈尔加站到了厨房门口向这里望来，突然一笑：“看上去真让人怀念。”


    缇瑞茫然，拉诺思也疑惑：“什么？”


    “让我想起来还是人类的时候。”魔女耸了耸肩，转身又走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