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送你回家

作品:《脱敏

    五一假期后,期中考试接踵而至。


    周五下午所有科目考完,喻星旋没有去晓婷姐的书吧,而是径直去了公交站牌等车。


    这学期一开始,有一所职高搬迁到了长南中学附近。


    职高管理混乱,常常有不三不四的混混在附近街上游荡,把环境搅得乌烟瘴气。


    领导和老师经常叮嘱他们,放学后尽快回家,不要在学校附近逗留。


    喻星旋这学期仍旧在书吧做兼职,前些日子也一直无事发生。


    直到五一放假前的那次,营业结束之前,有三个职校打扮的黄毛忽然在店里缠住了她。


    “长中的小美女,怎么在这里打工啊?家里缺钱了?”为首的黄毛贱笑着想摸她下巴,喻星旋头一偏躲开,“缺钱跟哥几个说啊,你想买什么,哥几个高兴就给你买……”


    三人哈哈大笑,喻星旋压下心头的恐惧,勉强维持住冷静。


    当时店里快要关门了,一个顾客都没有。


    晓婷姐不在店里,其他店员都在后厨。


    她势单力薄,不敢跟三个比她高壮的男生硬碰硬。喻星旋忍着想吐的冲动,笑着跟他们周旋:“你们先坐,这次让我来请,就当交个朋友了。”


    趁他们放松警惕,喻星旋抓住机会躲进后厨,报了警,又给黄晓婷报了信。


    派出所民警赶到时那三人还想抵赖,但他们没料到,店里的监控清晰记录下了柜台的那一幕。


    那天晚上,三人都被带到派出所接受批评教育。


    黄晓婷担心她,立刻赶回来。


    喻星旋在她面前没表现出害怕,直到跟她分开,才感觉到自己腿都在打颤。


    为了自身安全考虑,喻星旋最终还是提出了辞职。


    晓婷姐觉得很抱歉,给她开了一个月的薪酬作为补偿,但喻星旋坚持不要。


    “反正你也有我联系方式,有空就来店里玩。”


    “好。”


    “要是能带上那个小帅哥就更好了。”


    “……”


    喻星旋只能装作听不懂。


    她甚至不好意思跟别人说,她和陈嘉授,现在跟同个班级的两个陌生人没什么差别。


    明明只隔着一张课桌,却可以全无交流。


    当她开始不再确定陈嘉授究竟喜不喜欢她,与此同时,他也再次被一团神秘的雾包裹起来。


    这种感觉久违而熟悉。喻星旋重新在背后留意起陈嘉授的一举一动,猜测起他每天要做什么事,去见什么人,猜他今天又会换哪一双鞋子,又从她桌边经过几次。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


    这般的猜测和不确定,虽然偶尔让她紧张不已,却也让她无比释然。


    她再也不用在交谈中一边为了藏好暗恋而说许多违心的蠢话,一边又提心吊胆,担心不能过关。


    陈嘉授请过几次假,最近的一回是期中考试之前,喻星旋以为他连考试都要翘掉了,但考试前的晚自习,他风尘仆仆地出现在班级门口。


    虽然他没告诉别人,但她猜测,他应该又去参加飞行器比赛了。


    ……


    喻星旋在公交站台等车,间或胡思乱想着。


    一辆公交进站又开走,尾气散去,远处校门边的一道出色的背影落入视线。


    黑发,穿校服的背影挺拔高挑。但她定睛一看,目光又失落地收回来。


    只是有点像,却不是他。


    除了陈嘉授,她再没见过第二个把校服穿得那么好看的男生。


    思绪游荡间,一个玻璃瓶忽然在她脚边炸开。


    碎玻璃乱溅,周围等车的学生惊呼。


    喻星旋一激灵,抬头,居然是在书吧骚扰过她的那三个职高的黄毛。


    三人发现了她,气势汹汹地向她逼近。


    “滚,长眼的都给老子滚。”


    围观的学生不敢插手,纷纷往后退。


    喻星旋刚才走神间,反应过来时,想跑已经跑不掉了。


    但她却不怎么紧张,甚至分析起了局势。


    他们像是偶然路过这里,临时起意找她寻仇。


    但这几人实在是蠢得可以,上次她会怕他们,是因为店里没有人,她估不准他们想对她做什么。


    可现在,大白天,人声鼎沸的大街上,他们是有多缺心眼才会在这里堵她?


    她那双冷静清透的眼睛扬起,像在看最下等的垃圾。


    “干什么?”


    “你很狂啊,知道我们老大谁吗?”一个光头男聒噪道,“职高高二的扛把子!你惹到他,算是踢到铁板了!”


    看到喻星旋一脸看弱智的表情,另一个胖子也怒了:“看什么看,找人揍你信不信啊?”


    为首的黄毛皮笑肉不笑地说:“妹妹,上次的事,你打算怎么解决?”


    “你想怎么解决?”


    “简单。”黄毛猥琐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扫,三人突然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怎么解决?让你亲我们老大一口,你愿意吗?”


    喻星旋被恶心得不轻,正要大声喊“救命啊有人抢劫”,视线落在花圃边一个推着单车的身影时,忽然改变了主意。


    或许是出于他这段时间冷落她的报复心理。


    她蓦地指向陈嘉授,大声说:“我男朋友来了。”


    趁着他们注意力被分散,喻星旋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迅速跑开。


    混混们有些忌惮,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那个穿着长中校服的男生,眼神冷漠,好像看着陌生人。


    光头一脸懵逼:“……老大,这是个路人吧?”


    “操,被那臭婊子骗了,快追!”


    “早跑了,还追你妈?”


    几人骂骂咧咧地刚要走,男生忽然放下车大步走来,拦在了他们面前。


    “不是找我?”


    触到他冷厉如锋的目光,三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你……真是她……对象?”


    另一边。


    喻星旋知道,每逢周五放学,学校门口最不缺的就是维护秩序的交警。


    她一刻都不敢停,立刻跑去找最近的交警帮忙。


    一路上,她脑海中都在不断闪回可怕的片段——陈嘉授被他们一拳打倒在地,拳脚像雨点一样落在他身上,他抱头躺在地上,被打得无力反抗。


    天哪,她刚才为什么要把陈嘉授拉出来当挡箭牌?


    喻星旋快要后悔死了,飞快地跑回站牌,交警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同学,你别急,慢点慢点!”


    终于跑回公交站,却只看见陈嘉授一个人,谢天谢地他还站着,沐浴在橙黄色的夕阳中,发丝都没乱一根。


    而那三个混混已经跑得没影。


    交警终于喘着气跑来:“……人呢?”


    陈嘉授语气淡淡:“跑了。”


    “……”喻星旋不放心地看看周围,“你没跟他们动手吧?”


    陈嘉授摇头。


    立刻有个围观群众拆他台:“我看见他踹了其中一个人一脚。”


    另一人也插嘴:“还把另一个人按在站牌上求饶。”


    陈嘉授:“……”


    喻星旋:“……”


    交警打破沉默:“说说吧,你们是怎么结下的梁子?”


    “是我,我兼职碰到的,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遇上。”喻星旋主动承认,“他是我同学,我当时有点害怕,就喊了他一声。”


    交警又好气又好笑,教育了他们几句,回去继续站岗。


    公交进站,喻星旋正要排队上车,背后忽然响起道声音。


    “喻星旋。”


    她已经很久没听过他连名带姓地叫她名字了。


    就算是他们闹矛盾之前,他也很少叫她名字。叫一个人的名字是为了引起注意,他很少把身段放得低,因此他每次叫她时都带着情绪。


    或是气恼,或是无可奈何,嗓音却又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冽。


    她离开了队伍,退到他身边。


    “兼职,辞了。”


    喻星旋没告诉他自己当天就辞了,她的心酸酸软软,一挤就向外冒着汁。


    她故意问:“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你下次也能遇见我?”


    反正就算他没路过,她大喊抢劫也能把那几个蠢货吓跑。


    但喻星旋此刻却不想反驳,顺从地“哦”了声。


    “还有,”陈嘉授忽然话锋一转,“你刚才喊我什么?”


    喻星旋耳根火辣辣的,就知道他要问,立刻搬出准备好的长篇大论为自己辩解:“刚才情况特殊,我不那么说,难道还能说警察来了?你长得很像警察吗?”


    陈嘉授嗤了声:“那你怎么不说我是你爸爸。”


    他们男生间互称爸爸的游戏很常见,陈嘉授平时觉得他们够无聊的,但一看到她就不由得心痒,不知怎么也嘴欠起来。


    可回应他的却是很长的沉默。


    喻星旋声音有点发颤:“你别开这种玩笑。”


    不知为何,陈嘉授忽然泛起一阵心慌。但他道歉说不出口,只得用了几千年来最经典的妥协方式——


    “你等我一会儿。”


    他从路边把单车推来,回到她面前,语气依旧没好气,触上她疑惑的眼神,又很快地躲开。


    陈嘉授掸了掸衣角,眼睫低垂,遮住眼中的一点不自在。


    他低声说:“送你回家。”


    -


    六月高考结束,长南中学迎来百年校庆。


    校庆晚会更是排场极大,学校请来了专业的舞美团队,在操场上搭建了露天大型舞台,光是彩排就有好几轮。


    那段时间陈嘉授更忙了,好几次旁人来找他,都看到他位置是空的。


    沈林风不在,便有人问喻星旋:“他去哪了?”


    “彩排。”喻星旋言简意赅。


    如果别人继续追问,她还会再加一句:“他校庆负责无人机表演。”


    别人走了,喻星旋才能微微舒一口气。


    放下笔,向窗外看去,校园里已经是绿意葱茏,像一片翻涌的绿浪。学生们已经纷纷换上了夏季校服,偶尔吹来炽热的风。


    她跟陈嘉授的关系,现在变得有点奇怪。


    想起某个晚自习陈嘉授不在教室,他回来时,她瞥见他手里提着的黑皮箱,好奇多看了两眼。


    喻星旋甚至还没问,他立刻就对她解释,“里面是无人机。”


    紧接着,他又说是去校庆彩排。


    对于不确定的事,喻星旋永远都不会自作多情。


    她问他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个,陈嘉授眸光闪烁了下:“怕你不知道。”


    “如果有人找我,你就这么跟他说。”


    时至今日,她还是觉得,他的说法未免有点太亲昵了。


    别人干嘛要问她呢?


    他实在是个很聪明的人,虽然这举动让多心的人浮想联翩,但却足够模棱两可——毕竟他们已经是前后桌了,她知道他的动向,也并不奇怪。


    喻星旋不知道陈嘉授是怎么想的,在她看来,这样的状态更像是在较劲。


    是比普通同学特殊一些的关系,但也不算朋友。谁也不愿做先点破的那个,至少她不愿意。


    有时候,她也分辨不清陈嘉授的哪句话是字面意思,哪句话里又藏着弦外之音。


    -


    这次校庆百年一遇,不止学校,社会各界都很关注,正式演出甚至有电视台和媒体到现场报道。


    为了保证演出效果,前一天晚上,节目团队组织了一次带妆彩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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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迟是音乐生,高考刚刚结束。


    明天她有一个独唱节目,彩排完后就跟她的姐妹们在休息区聊天。


    忽然,她看到不远处挂着相机,正四处张望的堂妹,开心地叫她过来。


    “闪闪来了!”


    喻迟的朋友基本都眼熟了喻星旋,一个染着绿色头发,打扮前卫的女生甚至冲她吹了声口哨。


    有人挤兑喻迟:“迟姐,妹妹马上期末考试了,你还好意思拉人做劳力,别耽误人家学习。”


    “不影响。”喻星旋唇角翘了翘,“月考才考完,我也想休息休息。”


    “哎哟——”喻迟的朋友们阴阳怪气地起哄。


    “看见了没?”喻迟把喻星旋拽进怀里,高调地宣示主权,“我妹妹当然向着我咯,你们就是嫉妒。”


    喻迟今天盛装打扮,美得像仙女下凡,喻星旋的眼睛像黏在她身上,根本移不开。


    喻迟下巴扬得高高的:“走吧闪闪,我们拍照去。”


    喻星旋本想明天正式演出再帮她拍照,但喻迟担心会打扰她看表演,就把时间改到了今天。


    可惜天公不作美,她们在操场附近还没拍多久,一道惊雷劈下,紧接着就是一场倾盆的暴雨。


    “真倒霉。”两人躲进了一栋建筑里,喻迟提着沾湿的裙摆抱怨,“对了,最近总是下雨,明天你们不会要在雨里看表演吧?”


    “如果明天还下,应该会改到室内吧。”


    喻星旋应和着,整个人却有些蔫蔫的。


    刚才操场上人太多,不止有演出人员工作人员,还有不少偷偷溜出教室看彩排的学生。


    但在那么多人中,她却没看到陈嘉授。


    不知道他在不在,是不是已经彩排完。但下这么大雨,就算还没到他,他今天大概也不会彩排了。


    她纠结地抿了抿唇,纠结如果问一下喻迟会不会又被她打趣。


    但喻迟没发现她的小情绪,低头跟人聊着微信。


    几分钟后,喻迟从门口牵着一个男生过来。


    喻星旋看过去,她脸上洋溢着笑容:“闪闪,我男朋友来接我了,给你也带了伞。”


    雨很快停了,空气凉凉的,夹杂着一股泥土的腥味。


    喻迟问喻星旋还要不要去操场继续看表演,她不想夹在喻迟与她男朋友中间当电灯泡,轻轻摇头。


    喻星旋回班时,恰好是晚自习的课间。


    还没坐下,沈林风就在后面激动地喊她。


    “怎么了?”


    沈林风却又不好意思了,拍拍陈嘉授的椅子:“我想问你件事,你坐阿授这儿来?”


    “……好。”


    然而,沈林风的下一句话打了她个措手不及:“喻星旋……那个,刚才跟你一起的女生,是你朋友啊?”


    喻星旋屏住呼吸,忽然已经预感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沈林风挠挠满头的卷毛,还不等她问他怎么知道她跟谁在一起,就连忙解释:“我去操场看阿授彩排了,听到你朋友在唱歌。”


    “……”


    “我就是觉得她唱得挺好听的,想问她要个联系方式。”看到喻星旋面露难色,沈林风眨巴着眼睛,“呃……不方便?”


    “她是我堂姐。”


    “堂姐好啊!”


    亲上加亲!沈林风差点就要脱口而出,费了好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


    可喻星旋却抱歉地说:“对不起。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一眼惊艳的女神心有所属,沈林风心一痛。但他却搞不清喻星旋怎么还抱歉上了,笑着缓和气氛:“不是,她有男朋友,你道什么歉啊!”


    “……”


    都是因为那张她送错的纸条。


    但现在也已经没有办法补救了,就算告诉堂姐,她也总不能跟男友分手吧。


    不过好在喻迟现在已经毕业,明天演出是她最后一次回学校。


    只要不让沈林风正面跟她遇上,他就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但这样,是不是对沈林风不公平?


    喻星旋脑子里乱糟糟的,才站起身,就被迎面而来的男生堵在了狭窄的过道里。


    陈嘉授的头发和肩头都有被雨淋湿的痕迹,把装设备的黑皮箱宝贝似的护在胸前。


    喻星旋往旁边靠,让他先走。


    陈嘉授忽然伸手,修长的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他眯眼啧了声,拖着腔调质问她:“让你坐我这儿吗?”


    结果她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陈嘉授毫不意外,又被晾了个彻底。他试图给自己扳回点颜面:“你掉钱了?”


    “……”


    喻星旋望着他深深吸了口气,低头快步过去。


    陈嘉授探究地打量着她的背面,才坐下,沈林风就在他跟前哭天抹泪。


    不就是没要到联系方式。陈嘉授:“至于吗?”


    沈林风很悲愤:“她有对象了,她怎么就有对象了呢!?”


    别看沈林风平时嘴甜,堪比女生们的妇女之友,实际上心里只装得下他的游戏。


    头一次开窍想跟人要联系方式,却创业未半中道崩殂,显然把他伤得不轻。


    陈嘉授没往心里去,由他继续聒噪。因为他要处理一件更加棘手的事情——刚刚那场暴雨,让他的无人机控制器里进了水。


    他从工具箱里取出螺丝刀,小心地把控制器外壳卸开,排查着故障。


    忽然有一道影子落在他桌面上。


    陈嘉授望着这位不速之客,有些诧异。


    施秦对他一贯敌视,避着他还来不及,怎么会主动找他?


    对视一眼,施秦表情不太自在。


    终于,他像下定了决心一般,低声下气地开口:


    “陈嘉授,我有事想跟你商量,能出来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