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满集已经做好了决定。


    他长舒一口气正准备站起来，但溢出唇边的却是抑制不住的轻咳。


    久坐让身体有些麻痹了，足尖才刚触地还未使力，一下子失去了重心，不受控制地向前跌去。


    房间的地板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樱满集摔得并不疼。


    他大脑空白了一瞬，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慢慢爬起来。


    他的手指无意识抓紧了地毯上的软毛，这种无力感让他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昨夜，面对琴酒时无可奈何的样子。


    房间内一片寂静，只有他的喘息声轻轻回响。


    他撑着地板缓了一会儿，才摇晃着走进浴室，想要洗去一身疲惫。


    昏昏沉沉的脑袋竟然还记得今天还要上课。


    直到外头天光大亮，他才打理好一切，对着镜子穿戴齐整。


    他看着镜中面色难看的自己，控制着面部的肌肉，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樱满集拿上书包开了门，但门口却站着他意想不到的人。


    赤司征十郎半敛眼睑，微掩住赤红色的眼瞳，流露出罕见的疲态，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


    听到樱满集的响动，他眨眼间就转换了神态，眉眼间的疲惫瞬间消失不见，又变回了那个沉稳可靠的赤司征十郎。


    骤然看到他，樱满集愣了愣，糖色的瞳眸都睁大了些。


    但声带却像是年久失修的挂钟，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赤司征十郎倒是表现得很平常，动作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书包，好像昨天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集，一起去吃饭吧。”


    樱满集这才猛地反应过来，悄悄红了耳廓，声音有些卡壳：“好、好的。…哥哥，早上好。”


    “集，早上好。”赤司征十郎笑着回应。


    樱满集看着赤司征十郎的笑，眼眶好像被烫了一下，泛起些许热意。但同时，也下意识地勾起了唇，却不再勉强。


    赤司征十郎照旧握着他的手，很暖。


    赤司征十郎感受着掌心樱满集手指冰凉的触感，另一只眼睛几乎要浸润出不同的色彩。


    昨天夜里，在他的坚持和追问下，他已经从父亲那里得知了大部分事实。


    那个组织其实并不是找到集的，而是集几乎一直在那个组织里。甚至为那个组织做了很多错事，现在居然要靠那个组织来当他的保护伞。


    甚至…还和妈妈的死有关。


    赤司征十郎一开始当然并不相信，他难以想象他那个看起来懵懂无害的弟弟能犯下什么错事。


    直到看到那些令人震撼的影像资料，他才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赤司征十郎垂眸去看樱满集。他的弟弟身形单薄，骨架很小，肩也很窄。他脸色苍白到有些病态，浅淡的唇毫无血色，此时精致的眉眼有些恹恹地下垂，眼下透出倦怠的青黑。


    他握着樱满集的手忍不住紧了紧，谁又能够想象到，他这样孱弱的身躯中，蕴含着如此可怖的力量。


    其实他早就知道集是有异能的。


    赤司征十郎还记得，在很小的时候，妈妈还在世，集就不小心对他使用了异能，取出他体内的东西后还急得哇哇大哭。


    他也急急忙忙地抱着集去找妈妈，害怕集和自己的异能一样不受控制，甚至影响到正常的生活。


    但是万幸，集只要不使用这份力量，就不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副作用。


    当时，全家人都非常高兴。


    每当他因为自己的异能遭遇不便的时候，他都会庆幸，还好集的异能是主动型的。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一直看着樱满集正常人的模样，他都差点忘记了他体内潜藏已久的能力。


    所以，当赤司征十郎看到那些影像的时候，他出离地愤怒了。十九年来，在妈妈过世后，他几乎再没有过这样的情绪波动。


    他们拼命想要埋藏的能力、想要维护的平静生活，却被这个组织肆意地打破。


    他们放肆地随意开发和利用集的异能，甚至引导他去犯罪，并且作为威胁赤司家的筹码。


    即使知道当年樱满集失踪或许也和这个组织脱不开关系，但是现下，除了暂时和这个组织合作，寻找其他突破口，也别无他法了。


    赤司征十郎紧盯着樱满集，目光接触到他蓬松栗发时，忍不住柔软下来。


    樱满集则被这莫名灼热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毛。他也悄悄抬眼去偷看赤司征十郎，恰好和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樱满集的头发都被惊得弹跳了一下，他睫毛颤动，慌慌张张地收回眼神。


    窗外是清晨的明净阳光，为他的发丝镀上了一层金边，打在他微微透明的耳廓上，让那抹侵染而上的珊瑚色再也隐藏不住。


    赤司征十郎看着他的反应，有些忍俊不禁，紧绷的心情都舒缓了许多，眼底的异色略微淡去，眼前重叠的画面都减淡了许多。


    被樱满集这么一打岔，氛围倒是轻松了不少。


    赤司征臣今天依旧不在，他们和往常一样一同用完餐后，赤司征十郎优雅地擦了擦嘴。他看着樱满集有些萎靡的焦糖色的眼睛，直接通知道：


    “集，昨天很辛苦吧。我给你请了假，今天在家休息一天吧。”


    “不、……”樱满集刚想说不用了，但察觉到赤司征十郎那强势的态度，他还是噤了声。


    由于昨夜的失眠，樱满集的头疼得厉害。他晃了晃脑袋，改了口：


    “…好的，哥哥。”


    为了不表现出失态，用掌根狠狠地抵住太阳穴，好让自己清醒些。


    赤司征十郎看出了他的不对劲，迅速起身。宽大的手掌扶住他的脑袋，以合适的力道轻揉他的额颞，问：“集，哪里不舒服吗？”


    “…没、没有。”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赤司征十郎的手法离奇的好，樱满集竟一下感觉不怎么难受了。


    樱满集的头发蹭得赤司征十郎掌心微痒，听着他的回答，却也依旧放不下心来。


    赤司征十郎松了手，拿出手机来，准备打电话。


    樱满集看着他的动作就知道他要干什么。


    他轻轻拽住了赤司征十郎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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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急：“…不用了，哥哥。我没什么事，在家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们的手僵持了许久。


    赤司征十郎看着樱满集无意识微蹙的眉心，终于妥协。


    “好吧。”但他的声音带上了些许严厉，“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


    “嗯。”樱满集乖巧地点头，送赤司征十郎出门。


    猛地松懈下来，樱满集才感受到身体的沉重。


    他趿拉着拖鞋回了房间，换下了好不容易穿戴好的校服，晕乎乎地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错过了午餐的时间，他随意拿了点东西垫了垫肚子。


    既然已经决定好了继续留在组织里，樱满集也必须为自己之后的行动做好安排。


    他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琴酒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了。


    如今他已经有了力量，同样也拥有相应的选择权。


    尽管迫于无奈决定暂时留在组织里，那也只是为了他自己。


    他和组织的目的并不一致。


    ……只要拿到那个“书”。


    樱满集敛了敛眸，暗自捏紧了手中的联络器。


    任他自己也想不到，几个月后，他竟然会主动联系琴酒。


    电话接通得很快，琴酒那戏谑的声音透过电话线路传来。他周围的环境似乎有些嘈杂，混杂着枪声和人声，让他的声音听不真切。


    琴酒说着令人讨厌的话：“哦，是你啊？这么快就接受现实了？”


    “琴酒。”樱满集浅色的眸子沉了下来，眼底氤氲出深层的冷。


    “做好决定了吗，集？”琴酒又叫了他的名字。


    那个琴酒竟然和哥哥用一样的叫法叫他，让樱满集很是厌烦。


    他也不想忍耐：“不要这样叫我，琴酒。我们没有这么熟。”


    樱满集只听到琴酒的一声冷笑，他抿了抿唇，紧接着切入正题：


    “你说的那个任务，什么时候开始？”


    “这么急不可耐了吗？”琴酒的声调似乎上扬了些，但说起任务的时候一如既往的冷静，“大概一个月后，具体时间我到时候通知你。”


    “也别忘了定期去研究所。这个任务现在由苏格兰负责，你到时候和他对接。”


    似乎是笃定他会乖乖听话，琴酒现在都不屑于亲自跟进。


    樱满集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那头的琴酒好像有读心术一般，再次开口：“别急，你还是趁现在好好享受一下你平静的生活吧。”


    电话很快挂断，根本没有他说话的机会。


    听着耳边连续的忙音，樱满集咬了咬牙，捏着联络器的指尖用力，青筋微鼓，骨节都泛起森然的青白色。


    那个琴酒…！


    …他还什么都没问！


    樱满集松开联络器，任由它摔进柔软的床铺。他双手撑在额前，长长舒了口气，算了，也没什么好问的，琴酒的话还不如路边的狗靠谱。


    他轻轻阖上了眼，想着琴酒说的话。


    …还有一个月啊。


    他有点搞不懂自己现在的心情，不知道是觉得太快的惶恐，还是觉得太慢的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