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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当二凤崽遇上始皇爹

    第111章 还提,你就真不怕关禁闭?(捉虫)他……


    第112章


    李世民心中大喜。


    如果此事毫无商量的余地,父亲必会第一时间严词拒绝。


    现在,他问出了这么多直切要害的问题,可见,对分科举试一事是十分感兴趣的!


    而这一世:


    诸侯已经用五百年兵锋,除去了以血脉世袭的诸王。


    关中贵族和宗室百年前、靠分封制得到的那点土地,放在今天吞并了六国的秦国来看,简直不值一提。


    而以军功得到爵位和土地的朝中新贵们,当他们离世后,子孙也是无法承袭爵位和封地赏赐的。


    除非像蒙骜那样为国战死,或是像王翦一样军功赫赫位居列侯之尊,子孙才有降爵承袭的机会。


    一切旧的都在式微,一切新的都尚未升起。


    在这样一个如同净土般的秦国施行科举制,李世民不必再有任何顾忌,大可按心中所想放手一博,为大秦社稷早早杜绝隐患!


    他胸中涌起了万丈豪情,立刻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阿父,我们可以管这套法子叫科举制,到时出题和评判的人,自然都是朝廷的官员,但不能是同一个官员至于评判的标准,孩儿已经想好了一套能考察出官员治政水平的法子至于泄题与徇私一事,朝廷也可以通过制定考试制度来规避。


    比如,建立‘亲戚故交回避’制度,再把把学子试卷上所填写的履历部分,翻折封盖以糊名。”


    韩非和李斯听得入了神。


    秦始皇听到这里,若有所思道,


    “听起来倒确实可行不过,若有人在试卷上做暗记、写暗语”


    李世民正想把“先让人统一誊写一遍”说出来,就听到他的父亲释然开口道,


    “只要让人统一誊写后,再交给评判之人,此难便可迎刃而解。”


    李世民笑嘻嘻看着父亲,果然换了个亲爹,就能常常心有灵犀了嘛,他一高兴,顿时说得更起劲了。


    秦始皇有着敏锐的政治直觉,他越听下去,越觉得世民想出的这套科举制法子,简直堪称天衣无缝——


    它既能不按出身、只看才学,为朝廷选拔出真正有能力的官员,又不会让这些官员世代垄断官职,与军功爵位制的本质逻辑何其相似!


    而按照世民所说的设计,二者之间,又有两个至关重要的区别:


    第一、通过科举制选拔上来的官员,朝廷只用给他们提供官职、俸禄和钱物赏赐,而不必赐封土地。


    第二、朝廷可以根据现任官员的年龄,先评估出每一年乞老或病逝官员的差额情况,再根据轻快,合理定下每一年或两年甚至三年开一次科举。


    这样一来,朝廷就有源源不断的人才补给,而对世人而言,子子孙孙也有无穷无尽的入仕机会。


    这两点,均让秦始皇振奋不已。


    其实早在灭掉燕国之前,他就已经意识到军功爵位制的致命弊端了:


    凡立功者,朝廷必须赐给对方土地,一场灭国大战打下来,新占领的土地近乎要分出三成出去。


    那么,当中原的战火彻底熄灭,秦国周边再无仗可打时,朝廷又能拿什么来选拔新的人才,国人又能通过什么渠道再往上攀爬?


    灭百越,可,灭匈奴月氏,也可。


    但是,等它们也全都被灭掉了以后呢?


    到了那时,大秦只剩下从官吏子弟的学室和公车征召制来选拔官吏。


    这意味着,底层庶民将彻底失去上升的通道,而官吏和各地的豪强乡贤的子孙,却能以飞快的速度,源源不断占领朝中的官职。


    当人才选拔只能固定在某个阶层时,朝廷官员的才学必会越来越低,而当他们世世代代占据了朝中要职,这天下,到底是他嬴姓的天下,还是那些世卿之家的天下?


    商君以性命为代价,设计出军功爵位制,助秦国打破了自古以来世卿世禄的弊端。


    难不成现在绕了一大圈,等秦国功成名就后,反而,一切又要回到原来的起点了?秦始皇绝不甘心如此!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困扰了自己数年的隐忧,竟让世民这孩子,为它找到了最完美的解决办法。


    我儿世民,真乃上天赐给大秦的珍宝也!


    心情大好的他见孩子说得口渴,正端着玉杯哐哐饮水,便趁机含笑提醒道,


    “你还没告诉朕,用来选拔人才的‘明经’究竟是什么?”


    他确实很好奇,到底要设置什么样的题目,才能在寥寥白纸间筛选出合格的官员?


    李世民一看秦始皇的面色,就知道在秦国施行科举一事必然可行,他心情万分激荡之下,不由放下玉杯,下意识脱/口而出道,


    “明经,就是让考生根据儒家的经典,和历朝的史书内容来拟写的策问”


    然而这话一出口,秦始皇叩击着案桌的手立刻就停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一扫而空,


    “儒家经典?我大秦以商君之法治国,何来的儒家经典?儒家之学说,朕弗用焉!”


    说着,他敛眸收起幽色,面色沉沉看着李世民,


    “简直是胡闹!你打小就推崇儒家之道,如今,还敢把主意打到朕的朝堂上来了?”


    李斯听到太子那句“儒家经典”时,心头就猛地一跳——


    他虽然早就猜到,以太子的性子,迟早有一天,会劝谏陛下改行儒道治国。


    说起来,李斯师从儒家荀门,跟韩非一样儒法皆通,当年,他不过是见秦国是列国中最有前途的,才收起了儒道,用法家之道敲开了入秦的大门。


    就算陛下真要改弦更张,已经坐到丞相之位的他,也能自如切换道法,助力君王制定变法细则可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啊!


    眼下,绝非是最好的劝谏时机。


    纵便陛下一贯十分宠溺太子,当年破天荒地答应让太子拜荀子为师,近年来,又纵容地听取了太子的诸多建议,施下了许多恩惠给秦国庶民


    可即使是这样,他也无比确信,现在的陛下,绝对没有废法行儒的心思!


    眼看这几年愈发君威难测、喜怒难辨的陛下,听了这话,面色蓦地一下就黑了下来,李斯暗道不好。


    旁的小事也就罢了,但此事关乎国本,乃是历代秦君一再叮嘱绝不可更改的大事。


    此刻,君王的怒火必已腾腾而起,这火,也许不会烧向太子,但很可能会烧向荀子


    他绝不能赌运气!


    在这心念急转间,李斯立刻上前,声调稍高打断了韩非刚开口的话头,冷静地帮李世民辩解,


    “陛下!太子已师从荀卿十数年,您是知道的,他往日从未有过这般异想天开的言辞,想来,必是齐国那帮儒生见太子年幼,故意在他面前说了些煽动之言!


    如今陛下创下了千秋大业,立下了万世之功,岂是那帮齐国愚儒能理解的?他们以旧时眼光看待今日新朝,冥顽不化想恢复分封制,厚古薄今,想诽谤陛下的当世功业,想祸乱黔首挑唆人心,想像春秋诸侯之时一样,借此来向陛下施压


    臣李斯冒昧死言:如今天下已定,一切决策都当以陛下为尊,齐国儒生却仍目无君主,在朋比结党,非议朝政,若不尽快禁止这种状况,恐怕偌大一个大秦,很快就会人心浮动”(1)


    李斯这番话说得激情澎拜,又急又快,李世民愣是没找到插嘴解释的机会。


    他方才只是太过激动,一时口误,才顺口把大唐明经里的“儒家经典”说了出来,真不关齐儒什么事啊!


    但是,秦始皇的态度,让他立马生出了灵光——


    自己说出了这样的话,父亲竟然只是沉着脸怒斥他,而不是举起案桌上的奏章朝他砸来?而不是怒气冲冲让他滚出正殿?


    嘿,原来君父纵容自己的底线,比他以为的还要低,看来,今天是个顺水推舟试探的好时机!


    于是他咽下了想解释的话,故作一脸倔强地看着父亲,努力挤出了两滴不甘的泪水,强行打断了李斯的话头,


    “阿父,以秦国一国之旧法,如何能安六国归顺的新民?孩儿以为,儒家之法才是最合适的”


    自古打天下不易,治天下更不易。


    秦法太过严苛,它是战时的备战之法,而不该成为战后治理天下的律法。


    而孔孟的儒家之法,又太过仁慈理想化,也不适合秦国的情况。


    他的目标,是施行荀子儒法合一的主张,但现在,他必须提出废法行儒的过分要求。


    他知道,只有假意想掀了大秦的屋顶,父亲才会答应开一扇窗!


    听了李斯的话陷入短暂沉思的秦始皇,一听李世民这话,刚强压下去的怒火又“噌”地窜了上来。


    他面无表情转头,想狠狠教训一顿孩子。


    可是,当他看到李世民脸颊上的两颗晶莹泪珠时,不由心中一窒,立刻朝孩子伸出一只手,没好气道,


    “我秦国旧法,能安我秦国之民,又如何安不得六国之民?还不快过来!”


    李世民故意板着脸走到父亲身旁,任由父亲板着脸取帕给自己拭泪,心中却暗暗乐开了花。


    都这么生气了,还愿意给他擦眼泪,看来劝父亲变革秦法一事,有门!


    于是他飞快开口,把秦法的弊端叭叭叭说了一大堆,坚持要劝服父亲“废法行儒”。


    秦始皇气得一把将洁白的丝帕掷在案桌上,冷声道,


    “行了!此事绝无可能,休要再提!”


    一直没说上话的韩非,本想开口劝谏:其实未必要废法行儒,只要将儒法两家之法合二为一,大秦必能四海安宁。


    但他这回刚想开口,就见李世民又一脸气鼓鼓地问秦始皇,


    “如果孩儿非要再提此事呢?阿父是不是打算把我扔了,再重新养一个听话的乖孩子在身边?”


    韩非只好识趣地又闭上了嘴。


    都到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了,也就太子还问得出这孩子气的话,唉,何其的纯真!太子谋智虽高深,性子却太过单纯,他们这些当师兄的,必须努力多活几年守护太子,以免他被什么佞臣哄骗


    秦始皇听了孩子这话,心头的怒火倒唰地消散了一大半。


    他忍着笑意,故意继续冷冰冰道,


    “把你扔了?朕把你拉扯长大,花费了那么多精力时间,就这么扔了,谁来赔偿我的损失?放心,我不会扔掉你,但你若敢再提起此事,我必会把你关禁闭!”


    李世民听着,简直满意得不行。


    对对对,就是这样的,不管他提出多么惊世骇俗的建议,父亲都不会真想要惩罚他!


    只要他下不了决心惩罚自己,自己就能一直纠缠不休,直到父亲一步步妥协退让当秦始皇的儿子就是好!


    试探结束,看来,大秦必将迎来第二次变法。


    李世民立刻卸下了伪装的生气,露出灿烂的笑脸抱住父亲的手臂,


    “关禁闭就关禁闭吧,为了天下黎民,我还是会再提这件事的,直到阿父答应为止哦!”


    秦始皇闭了闭眼,只觉一阵头疼,什么叫恃宠而骄,嚣张跋扈?这就是!


    但他知道,纵便朝廷会继续施些惠泽给百姓,但想让秦国废除法家之道,是绝不可能的!


    为了阻止孩子的死缠烂打,他立刻看向李斯转移话题,问他对治理齐儒有什么意见。


    说起来,秦始皇已经不满那些齐儒很久了。


    多年来,秦国官吏遵循的是“言之有物,行之有道”,他们循规蹈矩,从不敢离开王宫后,在大庭广众之下妄议朝政、非议君王。


    但前几年,朝廷为安抚齐地人心,征召了七十二名齐儒来咸阳当博士。


    他们整天守着儒家那套繁文缛节,动不动就劝谏,谏言内容包括但不限于“陛下今日冠服不正,为君不端”“陛下今日又抱太子,无君父之威”


    而远在临淄的那些齐儒,更是口无遮拦,但凡听到咸阳发生点什么事,就动不动从儒家的角度发表一通诸如“秦王残杀燕国王族,乃不仁不义之举”的言论,在民众中带头给他秦君这泼污水!


    若非圣人降世,谁能一直忍耐下去?李斯方才这通话,可真说到他心坎上了。


    当然了,李斯今日使出这个“围魏救赵”之计,并不是临时拉人出来陷害的,那帮齐儒本就太过分。


    他深知,若再放任对方肆无忌惮谈论朝政大事、公开诽谤君王的名声,必会大大降低陛下在民众心中的神威,如此一来,朝廷的威严也会骤减,到时,六国之地岂不是逆反之民遍地走?


    这番话,他原是打算明日早朝说的,所以也早就想好了对策。


    等李斯把他那番“臣以为,祸根在于六国故地的诸子百家之说,它们的存在,让秦国无法在六国统一舆论,朝廷应该派史官,把不是秦国的经书典籍全部烧毁,把天下敢私藏《诗》《书》史书的全部处死,把借古非今诽谤朝廷的满门抄斩,只留下对世人有用的医术、占卜书和种植稼穑的书籍”说完后。(1)


    韩非终于忍无可忍,开口与他辩论起来。


    这下轮到李世民头疼了。


    史书上的焚书事件,怎么莫名其妙以这种方式开了个头?


    他抬头看向了父亲。


    秦始皇正襟危坐,面色淡定,显然不打算插手韩非和李斯的争论。


    但他知道,父亲一定是赞同李斯的。


    秦始皇的目光立刻投来,


    “你又想说什么?”


    李世民看了看殿中越吵越激烈的两人,无奈道,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不烧一本书,就能让天下人心向秦,再无不利舆论!”


    秦始皇轻笑一声,伸手替他把额间的碎发拢了拢,


    “哦,你总不会说,想杀尽诸子百家之人吧?”


    李世民马上目露不满,


    “什么呀,我会是那样的人吗?”


    秦始皇收回手,惬意交握着笑,


    “你既然不是那样的人,又不想烧书,那么


    还有什么法子,能断绝六国之地包藏祸心的舆论?”


    李世民指着案桌上一块新送来的雕版,


    “用它来断绝!”


    秦始皇顺着孩子的手看过去,心念急转间,目光渐渐凝重起来,


    “你是说,借助雕版印刷术,来宣扬秦国之利?”


    李世民重重点头,


    “不错,朝廷焚烧百家之书,必会引起天下人的惊惧恐慌,正所谓堵不如疏,我们可以用印刷术的便利,来重修从三皇五帝到大秦如今的史书,把历代君王为百姓做的事,和阿父为百姓做的事,摆在一起罗列对比再把这些史书分发往各地郡县,让天下人看个明白,究竟是他们心中崇尚的古时更好,还是如今会给百姓减免税赋、大肆兴修水利的大秦更好!”


    秦始皇转头看着孩子依旧清澈澄亮的眼睛,思索着这个法子的可行性,


    “堵不如疏我大秦以一敌众,当真可行吗?”


    他知道秦国内有商君严法,外有频频征伐,早就有虎狼之名在外了。


    而他的梦境中,那些叛贼呐喊的口号也是“伐无道,诛暴秦”——


    自己这短短数年施加给秦人的恩惠,在黔首眼中,真的比得上古时的尧舜之君吗?


    李世民伸手握住父亲的手,


    “阿父,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一定可行的!到时史书修出来,我们先在秦国本土各地宣读,让老秦人先来评评理,看看是他们的皇帝陛下更好,还是尧舜禹更好!”


    这些年来,秦国给国中百姓减免税赋、发放石涅、打造火炕、赐下肉食,老秦人和早早降秦的颍川郡韩国故民,无不对君王感恩戴德。


    所谓古之明君,三皇五帝时物资太过匮乏,周王室时“礼不下庶人”,又有哪一个君王,能像秦始皇这样既有足够的能力帮助庶民,又愿意付诸行动的?


    秦国从西陲回到中原后,对修史一事远不如列国重视,就拿这回灭了楚国来说,他们从寿春拖回来的楚国史书之多,足足比秦国多了十多倍!


    自己不重视修史,就只能任由别国在史书中随意抹黑了,而为什么要从三皇五帝修起呢?


    当然是为了表明,秦国的先祖是殷商重臣恶来,秦与古时诸国同根同源,皆是中原正统,而非那帮临淄儒者口中的“西陲戎狄”。


    秦始皇反握住了孩子的手,


    “善,朕就随我儿试一试!”


    说着,他便把话题绕回了科举制,追问明经究竟是什么内容。


    李世民详细给父亲解释了一遍,继而心中一动,再次试探道,


    “秦国既然要修史,为什么不趁机,也修改一下律法条文呢?到时明经试题,就能采用最新的”


    秦始皇倏地放开孩子的手,


    “你是真想被关禁闭么?朕说过很多回了,法家之道令行禁止,能有效管理国中权贵庶民,秦国绝不会废除它”


    “如果不废除法家之道呢?若是以法为骨,规范世人令行禁止,再以儒为皮,教化世人仁善孝悌如此刚柔并济、宽严相兼,阿父以为如何?”李世民立刻反问道。


    秦始皇先是一怔,旋即目中飞快闪过了一抹光,


    “你是说,以王道与霸道并行之?”


    李世民心知有戏,忙用力点头,


    “对对对!”


    秦始皇陷入了沉思,李世民乖乖在一旁等着。


    这时,终于吵完的韩非李斯二人上前,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陛下,自古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若不焚尽百家之书及六国史书,则天下舆论四起,于我大秦不利啊!”


    “陛下,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若焚尽六国百家之书及史书,则天下民心必乱,当务之急,乃是问责散播流言者、同时教化民众!”(2)


    秦始皇快速回过神来,颔首道,


    “右相言之有理,焚书一事不必再议。”


    这件事,他方才就已经答应世民了。


    但君王如此神速,就毫不犹豫地站在了韩非那边,看在李斯的眼里却变成了——


    陛下果然最偏心韩非,他永远都偏心韩非!


    这一刻,他好想买一杯毒酒悄悄毒死韩非哦不,毒死那个当年把韩非的书送给陛下看的人!


    在他这念头升起之时,远在河南封地颐养天年的吕不韦,忽觉背后一凉,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吕不韦冥思苦想了半天,最后恨恨跺脚道,


    “哪个卑鄙小人在背后诅咒我定是楚国那个项燕,可耻!”


    在咸阳宅子里,正在教孙子项籍学秦律的项燕,也莫名其妙打了好几个喷嚏


    秦始皇为了试验分科举试的效果,欣然答应这趟从楚地选拔人才就用这个法子。


    李世民这个“设计者”,要亲自负责一应流程,一时忙得脚不沾地。


    等把科举制的框架细则制定出来,等把这一批楚地能人收入觳中,下一步,就要劝说父亲开设公学了。


    而在君王下令开始修撰史书之时,朝中也因为变法吵得不可开交。


    秦始皇对儒法并行一事思来想去,终究还是顾虑颇多。


    他选择把这个问题抛给大臣们,想多方面听取众人的意见。


    但是这一回,吃一堑长一智的李斯思虑良久,在争执进入白热化时,选择了力挺韩非。


    而韩非,则坚定支持儒法并行。


    他二人是当朝丞相,又是当世最声名显赫的法家大才,连他们都支持儒法并行,其他人再反对,多少也是有点底气不足的。


    于是,最后除了极少数固执的大臣,其他人都纷纷转向开始支持儒法并行。


    秦始皇宣布,大秦接下来会变革原本的商君之法、命二位丞相带人修订出一套新律法


    这日黄昏,秦始皇正在殿中,与李世民商议科举制的细则,蒙毅大步进来禀道,


    “陛下,王翦老将军求见!”


    秦始皇闻言微蹙眉头。


    王翦为大秦南征北战数年,如今刚一歇下来,身体就以极快的速度垮塌下来。


    南星子说了,他需要多在家静养,也不知,对方今日劳累进宫是有何事?


    待回过神来,君王立刻让蒙毅速速宣对方进殿,又命人为对方搬来座椅。


    李世民忙下殿,不顾王翦的阻拦,亲自扶他入座。


    这些年来,他只要身在咸阳城中,再忙也会日日出宫去探望荀子和许朴。


    这两位给了他无限关爱的老人,如今也八十出头的高龄了,他知道,往后见一面就会少一面了。


    得知王翦病倒后,李世民也会每日买些松软的吃食,顺道日日去探望对方。


    他对王翦的身体状况,也算是十分了解。


    可秦始皇如今忙着朝中的各项改革,连华阳宫都两个多月没空去踏足探视了,更何况是王翦那边。


    算起来,他已近三个月,没再见过这位大秦的老将了。


    此刻,乍一见对方瘦削苍老许多的模样,这位依然风姿不减的君王猛地站起身来,沉声问道,


    “老将军如今,何以消瘦至此?可是夏无且没有尽心为你医治?抑或是膳厨手艺不佳?”


    王翦急忙解释着想起身来行礼,李世民忙按住了他,劝他不必多礼。


    唉,武将就是这样。


    一旦年纪上来了,年轻时逞强犯下的错误,那些数日数夜不眠不休带兵奔袭、几日几夜不吃不喝埋下的隐疾,还有各处留下的刀箭旧伤,都足以让人在短时间内迅速就苍老衰败下来。


    他现在犹记得,十年前的王翦是何等的高大威猛,短短十年,现在只有七十来岁的他,一下就老得判若两人了。


    难怪上回在楚国,他扎营回来会喊腰杆疼。


    秦始皇目含担忧疾步下殿,细细打量着对方的面色,


    “老将军为我大秦呕心沥血,居功至伟,有事派人进宫来说一声便可,又何须这般劳神伤力?”


    其实王翦的精神头还是不错的,只是


    比起往日的他自己而言,如今确实是瘦削了不少,而老人的皮挂不住骨,一瘦下来,看着就更憔悴了。


    王翦掩下心中感动,笑呵呵看着满脸担忧的君王和太子,以一种很轻快的语气开口道,


    “其实老臣此番进宫,确实是有一事相求,还请陛下恩准!”


    秦始皇见他精神颇好,立刻放心下来,笑道,


    “老将军有事直说便是,朕无不可允!”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年自己在吕不韦权倾朝野的重压之下,得到过蒙骜和王翦何等珍贵的暗中庇护和支持——


    他二人,皆以“武将不可与文臣结党”为由,一再拒绝了对方的拉拢示好。


    在那样的时刻,保持中立,便意味着不肯投靠吕党,意味着他们忠诚的是尚未亲政、毫无实权的年幼君王。


    而在他后来获悉赵摎的阴谋后,也是第一时间得到了蒙王两家的暗中支持。


    这样曾经患难与共的君臣情谊,秦始皇很珍惜。


    纵便今日,王翦想为孙子王离求个高些的官爵,或是索要豪宅良田,他也很乐意满足对方。


    然而在听清王翦提出的请求后,秦始皇脸上的笑意一下就消退得一干二净,他轻蹙眉峰站在原地,颇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


    李世民也惊诧不已,担忧地出声劝道,


    “老将军为何突然就要请辞归乡呢?路上太过颠簸,不利于养病,还是留在咸阳吧!”


    王翦暗叹一声,脸上仍是笑眯眯的,正要开口把编好的“老臣年老思乡,想叶落归根”的理由告诉太子。


    怎料,君王突然俯身弯腰,牵起了他一只干枯消瘦的手,


    “将军虽病,独忍弃朕于咸阳乎?”


    第112章 陛下您在做什么!(捉虫)一步错,步……


    第113章


    李世民暗暗好笑,秦皇撒娇虽是偶为之,杀伤力却一点都不小。


    喏,王翦老将军的眼眶就一下红了!


    王翦感受着手掌间传来的温和力度,只觉有汩汩暖意霎时在心底蔓延开来,他抬头望着神色忧伤的君王,强忍着快冲出眼眶的泪水,颤声道,


    “陛下,老臣已是朽木枯株,于国已无大用,纵便留在咸阳,亦无力再辅佐陛下”


    话音未落,深知对方心性之坚韧,绝不会轻易改变想法的秦始皇,不由轻叹一声,


    “人人都有病老之日,老将军数十年为我大秦出生入死,朕又岂能因为你年事已高,便要将你逐出咸阳,不奉善养功臣之道?”


    王翦急忙解释,


    “陛下!您赐给臣列侯的爵位,千顷的美田,又赐给臣的子孙高官厚禄,已是厚遇臣下之至,又何来驱逐之说?老臣近日深感时日无多,才特来请示王上,想回频阳东乡去叶落归根。”


    秦始皇再次幽幽喟叹,


    “将军已在咸阳生活了四十多年,在世人眼中,咸阳才是你的故乡,你若突然辞官前往频阳,他们必会以为我对将军不满,将你驱逐出了咸阳。”


    “陛下莫要忧心,朝廷百官,告老归乡者不计其数,老臣只是”


    “可老将军为我大秦立下不世之功,旁人终究不及,你若辞官,难免有人误会,是朕妒贤嫉能罢了,将军若执意要弃朕而去,朕亦不再强留!”


    说着,秦始皇神色黯然地缓缓放开了手。


    王翦心中一凛,伸手拉住君王的衣袖,急声道,


    “请陛下恕罪!此事是臣一时想岔了,臣不该让陛下声名受损!”


    秦始皇立刻满眼惊喜看着对方,重新握住了他的手,


    “如此说来,将军愿意留在咸阳了?”


    一旁的李世民睁大了眼睛:等等,这就是秦始皇的演技吗!!果然深得昭襄王和先王真传啊!


    王翦看着君王无比真挚诚恳的目光,终是开口应下此事,彻底放弃了来时的打算。


    如今他已身居列侯高位,王贲也因战功被封为了大良造。


    就连王离也得了陛下的重用,去年就被派去边关监工修长城了。


    王家,成了当今大秦最显赫的新贵之家。


    而等到他百年后,这列侯之位会降一级,落到王贲的身上,到时,他也会成为大秦同样屈指可数的关内侯


    殊不知,这让世人羡慕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盛况,却如同一把悬在屋梁上的无形刀剑,让王翦生出了不安。


    正如《左传》所云:君以此兴之,必以此亡之。


    他自忖不过一介武夫,灭国之功乃是顺势而为,绝不敢跟变法兴国的商君相提并论,也不敢跟主少国危时力挽狂澜的穰侯相比——


    同居列侯之位的商鞅、魏冉,最终都落得个潦倒收场,只凭着战场杀敌换来这高位不胜寒的王家,真的能成为一个例外吗?


    所以,他思来想去,才想出了这么个急流勇退的办法。


    可是此时此刻,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君王的不舍和诚意。


    其实,待他迅速冷静下来一想,也知道陛下口中,所谓“世人以为朕妒贤嫉能,才会驱逐你”的话语,不过是故意挽留自己的小心机罢了。


    然而,一个富有四海的君王,肯这样屈尊降贵花小心机来哄他一个耆老之臣,又何尝不是在表达一种态度呢?


    再想想陛下对吕不韦的宽容,和太子一贯的仁慈恐怕,自己的确是多心了。


    王翦低头,看着君王紧握着自己的那双修长有力的手掌,感动的泪水再也绷不住滚滚而下


    派人护送他离开殿中后,秦始皇眼中闪过一抹黯然,


    “王翦请辞,是因为不信朕。”


    李世民主动牵起父亲的手走回殿上,


    “阿父,他最后答应留在咸阳,就代表已经相信你了呀。”


    秦王目光幽邃,难得主动开口提起陈年往事,


    “商君之死,乃是形势所迫,穰侯之死,是他不甘野心落幕,而白起之死”


    李世民端起案桌上的云纹高足玉杯,让父亲先喝口茶水,趁机劝道,


    “阿父,往者已不可追,白起当年落到那个下场,王翦不放心亦是人之常情,但阿父你亲政后,从未杀过忠良功臣,就连当日张扬跋扈的吕不韦,也得到了将功赎罪的机会孩儿相信,阿父一定会用时间向世人证明,你并不惧怕大臣功高盖主,也绝不会亏待每一个忠心大秦的朝臣!”


    都是聪明人,王翦今天进宫请辞的背后原因,他和秦始皇当然看得明白。


    无非是王家已经位居人臣之极,对方担心功高盖主,会落到一个兔死狗烹的下场,所以想及时退出朝堂。


    偏偏,在此之前的秦国朝堂,还真有好几起这样的先例——


    这也是史书上,赵高能成功说服李斯合谋的原因。


    以李斯在胡亥登基后,不顾对方不满一再苦心劝谏来看,他虽然背叛了秦始皇临终的遗诏,但对秦国,无疑是忠心耿耿的。


    他的背叛始于担心,始于商鞅几人的下场,担心新君扶苏即位,又会因政见不合而杀了他开路。


    而为秦国披荆斩棘夺城无数、最后却因范雎进谗被赐死的白起,自然,也更会让王翦这样的武将之家心有戚戚焉。


    但李世民劝父亲的这番话,也说得极有底气。


    因为他知道,秦始皇终其一生从未乱杀过功臣。


    巧的是,他也一样。


    秦始皇见孩子说得信誓旦旦,心头那些烦闷顿时消散不少,放下玉杯,眼中带笑问道,


    “哦,你就这么相信朕?你真不怕朕将来年老昏庸,滥杀无辜?”


    “哎呀!”李世民抱着父亲的手臂晃,笑得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阿父的品行,孩儿是最了解的,我当然相信你了!年老昏庸?放心吧,有孩儿在旁边守着,就算你以后真的年老昏庸了,也是没办法滥杀无辜的,嘻嘻!”


    王翦的病老和请辞,都让父亲有些伤感,他有心想把对方的注意力转移开,就趁机开个玩


    笑吧。


    秦始皇眯起了狭长的眼睛,


    “怎么,你这就惦记上朕的龙椅了?”


    这小子,惯会见缝插针!


    李世民喜眉笑眼地顺势往父亲身旁一坐,语气很骄傲,


    “那倒不是,阿父的龙椅,孩儿想坐就坐,我还用惦记着它做什么?”


    一旁的蒙毅听着这话,心头一阵狂跳。


    陛下的龙椅想坐就坐?这种话,也能随便说的吗!


    若换个人说出来,恐怕下一刻脑袋就要搬家了!太子真是年纪越大胆子就越大啊,伴君如伴虎?他不存在的!


    紫檀木龙椅十分宽大,君王冷着脸,给孩子留出了阔绰的位置,


    “就你最会巧言令色,胆子也最大!”


    李世民立刻露出惊讶的表情,明知故问道,


    “有吗?难道阿父说的龙椅,不是这个龙椅,而是皇帝的权力?阿父希望孩儿惦记你的皇帝权力吗?”


    救命!稳重如蒙毅,此刻也想马上冲上去,把太子捂嘴抱出正殿!


    不过,秦始皇对此话的反应倒是很平静。


    没办法,这小子没满一岁前,自己一捏捏他的小胖脸,他就动不动故意尿在自己的朝服上报复!


    等满了一岁,他马上又惦记上太子之位了。


    等当上太子,他又念叨了以后不想等父亲驾崩了再即位,想让父亲禅位当太上皇。


    等再大一点,他又动不动就离家出走,还敢偷偷上战场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世民不敢说,不敢做的?没有!


    他这当父亲的,早就硬生生熬出了强大的适应能力。


    当然,要是别的孩子敢这么说这么做,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似笑非笑瞥了李世民一眼,


    “你说呢?”


    蒙毅听着这话不由暗叹,太子敢这般百无禁忌,还不都是陛下自己惯出来的,唉,慈父多胆壮儿!


    试问历朝历国的储君,哪一个敢当着君王的面,问出“阿父希不希望孩儿惦记皇帝权力”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唯有大秦太子也!


    李世民还真的开始回答了,


    “我觉得,阿父希望孩儿惦记着大秦皇帝的权力,因为这样一来,我就会时时刻刻盯梢阿父有没有年老昏庸,一旦出现这个迹象,我就会闹着要阿父快些禅位给我,到时,当了太上皇的阿父就没法再滥杀无辜了,你的一世英名就能保住了”


    秦始皇听到这里就听出来了,孩子不是真想暗示自己以后早点禅位,而是又在一本正经地跟自己胡说八道!


    遇到个活泼贪玩的孩子,他还能怎么办,配合着呗。


    君王神色淡淡道,


    “这么说来,你惦记朕的权力,还是为了我好?行吧,那你先去翻翻列国的史书,看看哪个储君,敢理直气壮说出这番话?找到了再说。”


    李世民还真让人取来了两本线装的六国史书,装模作样地翻翻找找起来。


    这样一来,秦始皇的注意力确实被转移了。


    他看着孩子渐渐清晰的侧脸轮廓,眼中慢慢露出了笑意。


    若是旁人继位,他绝不会提前退位放弃大权。


    当然是不放心,也不信任旁人的能力。


    而若对方,胆敢提出让自己提前禅位,那么,如此狼子野心之人,就绝不适合再当大秦的储君了。


    但若是世民继位,一切自然就不一样了。


    首先,以世民自身的能力和识人用人的本领,一定能把秦国治理得日益强盛。


    其次,世民虽然胆子忒大,什么话都敢在自己面前说——


    但秦始皇知道,这正是这孩子最宝贵的地方,他坦荡光明,不藏私心,把自己这父亲视作至亲至爱之人,才会大大方方地言无不尽。


    所以,他早就许诺孩子,等年老之时会退位给他了。


    世民自幼纯孝,若要等自己离世后他才能登基,那他登基后,那时,他就孤零零地再也没有父亲陪伴了,又会动辄伤心哭个不停吧?


    大臣们见新君性情如此仁弱,又岂会诚惶诚恐听令于他?


    这么想着,君王心头愈发不悦,遂从李世民手中抽走了史书,冷着脸道,


    “好了,惦记就惦记吧,朕允你惦记。”


    以后,必须得自己这个太上皇在一旁守着,扶持世民彻底坐稳皇帝之位,他的孩子,朝臣们休想欺负!


    李世民见父亲果然已经不再为王翦伤感了,便笑眯眯伸手,为父亲抚平衣袖的一处褶皱,


    “其实孩儿是开玩笑的,我现在才不会惦记皇位呢。”


    他这一世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父亲也承诺将来会退位当太上皇,他已经非常高兴了,当然不会真的生出得陇望蜀之心。


    秦始皇闻言垂眸,很认真地看着他,


    “但我没有开玩笑。诸侯先明后暗者,不计其数,齐桓公年轻时是何等的英明神武,他不计前嫌重用管仲,称霸中原而九合诸侯,却在年老后宠信易牙、竖刁之徒,以至奸党专权、霸业衰微、诸子叛乱朕可不想成为他!你得多惦记着皇位,将来一察觉到我有昏聩之相,就立刻大闹着要即位”


    他少年时读史书,总是想不明白:


    齐桓公姜小白为什么会前后判若两人,晋献公姬诡诸为什么要废掉合格的太子申生,而赵武灵王赵雍,又为什么会生出“二子分赵而治”的荒唐念头


    但现在,他懂了。


    人是会变的,极少有人能一辈子克己制欲,更多的人,等年纪一上来,就会破罐子破摔,认为人生苦短该及时行乐了


    他担心自己将来也会如此,有世民这聪明孩子在旁一直监督着,自己终归能更保持几分警醒。


    而他知道,世民打小就是极有分寸、丝毫不贪婪的好孩子,绝不会借着自己的纵容就趁机胡来。


    这世上若有一个人能让他毫不犹豫地信任,一定会是他亲手带大的世民——


    扶苏固然也是品行极好的孩子,可他打小就爱跟自己对这干,心智又远不如世民冷静理智,真遇到大事,他真担心扶苏会如那个怪梦中一样,轻易就被人忽悠得举剑自刎!


    听着陛下这番话,蒙毅只觉得脑中一阵发懵,脚下晕乎乎差点一个趔趄往身侧栽去。


    不是,陛下您这是在做什么!!您到底在说什么啊!


    完了,他好像听不懂咸阳话了!


    一定是在做梦吧?一定是!


    李世民:


    不是,阿父你还真想手把手教我逼宫上位啊?!


    但跟着这份震惊一起涌上来的,还有铺天盖地的茂密感动——


    父亲,信任他在意他至此。


    这一世,自己得到了多么温暖、纯粹而厚实的父爱啊!


    他飞快扑到父亲怀中,呜咽着打断了秦始皇,


    “呜呜阿父别说了,你比齐桓公英明神武一万倍,他怎么配跟你比呢?孩儿知道,你老年后也绝不会变得昏庸的”


    历史上的秦始皇病逝前,除了热衷于追求长生不老,在朝政上并没有出现昏庸之相。


    秦始皇无奈停下话头,命人取洁净丝帕来。


    看吧,这小子好端端的又哭了,又哭了!


    若按传统继位规则,等自己离世后再让孩子登基,没了父亲庇护的大秦新君,岂不是天天在朝堂上被大臣气哭?


    绝不可以!


    秦始皇二十三年,四月。


    从楚国故地各处的郡县,坐船来到南郡集合的一百多名考生,陆陆续续抵达了郡中驿馆。


    战事平息后,已经升任为南郡郡守的李信,命人按文吏的标准,为他们安排了膳食。


    这些考生,都是通过了县里和郡里两道考试,要去咸阳参加最后一道殿试的。


    全权负责这趟选拔贤才的李世民,考虑到报名的考生家境不同。


    为了鼓励庶民子弟参加,便以朝廷的名义,为他们安排了沿途的膳食和住宿,并让众人前往位于中心位置的南郡集合,好安排马车一趟进咸阳。


    今日,规定的时辰一到,众人就要启程前往咸阳,接受陛下的亲自召见考核。


    如今有了取之不竭的石涅,又有了皇帝陛下的恩泽,秦国驿馆的伙食早就大大改善了,再已不是当年李世民去雍城途中,看到的夹生菽麦饭。


    吃完这餐有兔肉糜酱、有韭菜和鸡蛋的文吏午膳,萧何起身朝驿馆院中走去。


    这些年他冷眼观察下来,发现秦国那位君王,的确不是泛泛之辈。


    对方在征服了六国后,没有试图再征服百越和草原,或是四处横征暴敛大兴土木,而是推出一系列利国利民的措施,停兵休战休养生民。


    这让萧何对秦国朝廷充满了信心。


    他再三斟酌后,打算答应友人们的邀请,拿着他们的举荐信前去咸阳碰碰运气,恰好这时,秦始皇下诏在楚地选拔贤才。


    而这一回,秦国采用的不是公车征召制,而是一种颇有新意的“科举制”。


    萧何立刻就从这新制度里,嗅出了朝廷接下来将有大动作的气息,毫不犹豫去县衙报了名。


    说起来,那年刘季硬要去投奔秦国,还被他执意阻拦下来了,最后,他把刘季劝去了魏国。


    谁知道,命运还是驱使对方去了秦国,得到了他想要的高官


    厚爵。


    如今,秦国划天下为三十六郡,不但刘季一人当上了郡守,连曹参樊哙几人也摇身成了秦郡的长官。


    这帮友人之中,原本家世稍强、身份最高的他,现在反倒成了一个无官无爵的平民。


    唉,他来到院中一棵枣树前,叹了一口气。


    命运,真是阴差阳错,一步错,步步皆错!


    “阿叔,你为什么要叹气?是肚子饿了吗?”一道稚声稚气的童音响起。


    随之一起到来的,还有一个递到萧何面前的黍米饭团。


    举着它的,是一个眼睛乌黑干净的孩童,看起来约摸四五岁的样子。


    萧何笑了,俯身轻轻推回孩子的小手,


    “阿叔不饿,你自己留着吃。”


    他见这孩子穿的衣裳虽然洗得有些发白,却干净又平整,想来,其家人也绝非懒惰之辈。


    孩童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确认对方没有说谎后,才乖巧而珍惜地把饭团收了回来。


    从他记事起,家中的粮食就时常不够吃,好在阿父有一些祖传的书,还有一把祖传的剑,靠着种地的闲暇教人读书和练剑,才让家人没挨饿受冻。


    他年纪虽小,却很懂得粮食的重要性。


    萧何朝四周看了看,温声问他,


    “孩子,你家的大人呢?”


    孩童伸手往屋中一指,


    “我阿父在里面吃饭呀!”


    萧何顺着看去,不由心中一动。


    这驿馆中住的,有秦国出差各地的官吏,也有远行的士卒,没想到对方的父亲,竟是与他同屋用膳的考生。


    如此,倒是能结交一番,反正能走到这一步流程的,将来大概都是要做同僚的。


    他故意拉着孩子问东问西,得知对方是淮阴人氏,他父亲是耕读的农人。


    等郡衙的侍卫让他们上车启程时,萧何就顺理成章抱着孩子,跟对方的父亲坐上了同一辆马车。


    他们热络交谈之际,惊诧地发现,车中,竟然还上来了一名秀雅文静的年轻女子!


    自古列国选拔贤才,只有男子能报名,秦国这回也不例外,也不知这女子,是如何通过郡县的两级考核的?


    见车中几人俱露出讶异之色,吕泽忙笑着解释道,


    “在下吕泽,是单父县人氏,这是我阿妹吕雉,她想去咸阳见见世面,就顺道跟我一起来了。”


    朝廷体恤考生,恩准可额外带一人同行,他们这样做是合规矩的。


    而这时代的民间,也没有男女不可同席的大防。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萧何下意识又打量了一眼吕雉,暗暗心惊——


    他懂些相面之术,这女子的面相,也有贵人之相啊!


    马车开始启动时,吕雉暗暗捏紧手中包袱的系带。


    她不想留在家中,被父亲嫁给那个比自己年长十多岁的郡中富户,便悄悄央求了关系极好的兄长,让他带着自己一同去咸阳。


    她早就听闻咸阳有许多工坊,不限男女皆能做工领钱,她想先找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差事,再慢慢谋划将来。


    再怎么样,也比嫁给那个膀大腰圆的富户强得多!


    一旁的孩童依偎在父亲怀中,眼中有些不安地悄悄打量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对方看起来很温和,但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有些害怕


    李世民眉头紧皱走出许朴的院子,心情十分沉重。


    去年,华阳太后病逝了,今年,荀子和许朴也大不好了。


    如果世上真有长生不老术,能让所有他挚爱的人永远不要离去,该有多好!


    就在他准备快走到马车时,听到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


    “喂,秦国太子,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李世民循声望去,只见一旁的巷道里,站着一个身着锦衣华服,长得格外壮实的孩童,约摸六七岁的样子。


    对方的语气虽不好,脸上却可怜兮兮地挂满了泪珠。


    李世民目露疑惑,挥退围上来的侍卫,走上前隔着一丈的距离停下,又四处看了看,


    “你是谁家的孩子?又是怎么认识我的?你一个人溜出来?随从呢?”


    孩童伸手胡乱揩了揩眼泪,带着哭腔道,


    “不要你管随从!你带秦军打进寿春,我见过你的呜呜呜秦国太子,你能请那个神医南星子去看看我大父吗?如果你答应了,我就不报你打败我大父的仇了,我,我力气很大的,你想揍谁我都能帮你”


    第113章 何为天日之表!(捉虫)这是我家太子……


    第114章


    李世民一愣,随即认真打量起这孩子来,


    “你是项籍?你大父怎么了?”


    项籍的哭声一顿,茫然仰头看着他,


    “你怎么认得我的?”


    李世民见他哭得这么伤心,心知项燕的病情肯定很严重,便没顺着这孩子的话头回答,而是立刻上前,牵着他上了马车。


    一路上,在项籍动不动就要停下来嚎哭一阵的断断续续讲述下,李世民总算弄明白了:


    项籍顽皮,不想识字学秦律,就爬到树上不肯下来,项燕气得也爬上去抓他,却被力气奇大的项籍折断了树枝。


    项燕当场就摔了下来,项氏这几日寻遍了城中医家弟子,对方依然昏迷不醒。


    项籍没想到会惹下这么大的祸,正惊惶不安之际,偷听到父亲在跟一名医家的弟子,在讨论神医南星子一事,得知对方曾救治过摔伤的病患


    他虽性情莽撞,多少也有些机灵。


    来到咸阳后,项籍一直在密切关注着李世民在城中的行踪,想伺机“报他打败大父之仇”,得知对方每日都会来这处宅院逗留。


    于是,他就悄悄摆脱随从,翻墙出来蹲守了好几回,今天还真让他等到人了。


    李世民听得头疼,他还真没见过这么莽的孩子,


    “你为何要折断那根树枝?”


    项籍又哇哇大哭起来,


    “我不想被大父抓回去,我,我不知道他会摔下来啊”


    李世民叹着气给他擦了擦眼泪,也是,一个才六岁的孩子,又能指望他有多懂事呢?更何况,对方本就不是谨慎细致的性子。


    他安慰道,


    “好了快别哭了,我们现在就去找南星子救你大父。”


    南星子他确实能请来,但项燕能不能救回来,恐怕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句话,无疑给项籍带来了莫大的希望和安全感,有神医在,大父是一定会醒来的!


    他红肿着眼睛激动地想扑到李世民怀里,扑到一半,又想起跟对方又不熟,只好停下来,哽咽道,


    “多谢秦太子,我会说到做到的,你把想揍的人告诉我,等我大父的病好了,我就去帮你揍他们!”


    李世民哭笑不得,


    “那倒不必了,我没什么想揍的人。”


    就算有,他自己顺手就揍了,哪还会使唤这么个小孩子?


    项籍失望地瞪大了眼睛,不必了?那自己该用什么来报恩呢?


    好在,南星子带着弟子和药箱赶到后,通过捣药外敷、内服草药、针灸头部及手足穴位来活血化瘀,三管齐下之下,项燕终于在三日后醒过来了。


    但他从数丈高的树上摔落下来,手脚也有不同程度的青肿骨裂,还得慢慢休养数月。


    因李世民灭楚,而对他心怀不满的项燕父子,也因为这件事对他彻底改观,将对方视作救命恩人,阖府上下感激涕零不已。


    其实对李世民而言,他答应此事,并非是为了拉拢项氏。


    在那样的情况下,不管是谁求到他的面前,他都会毫不犹豫把南星子带去救治对方。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比人命攸关更重要的。


    也正是他这份施恩不图报的淡然态度,让从鬼门关走了一趟的项燕,想通了很多事情。


    比如,抛开自己对母国的忠诚,站在


    客观的角度来看,秦国的吏治民生井井有条,咸阳的治安也远比寿春要好


    而另一方面,他们的楚国旧王,想来也早就释然亡国一事了,他感叹和称赞秦始皇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


    更重要的是,秦国太子一接到项籍的求助,就不计前嫌第一时间带人来救了他。


    以对方尊贵的身份,就注定了这样一个天大的人情,项家,是无法用任何财物来偿还的。


    项燕决定,打破当初立下的“项氏永不为秦王做官”的誓言,让长子这个楚地人,也参加这趟的选拔考试。


    项氏乃将门之家,把子孙后代献给秦国效力,就算是报答太子世民的救命之恩吧


    从南郡出发的一百多名考生,今日抵达了咸阳。


    前往驿馆的路上,趴在车窗处的孩童兴奋而好奇地,盯着街道上琳琅满目的店铺和摊子,不时发出“哇,哇”的惊叹声。


    萧何笑眯眯看了他一会儿,转目看向孩童的父亲,


    “韩兄此番把信带来咸阳,是想让他顺道在此入学吗?”


    韩朔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坦诚笑道,


    “不瞒萧兄,我确实有这个想法,早就听闻咸阳繁华、学室众多,信是个聪明孩子,如果能在此处得到良师的教导,必能有所裨益不过,若是这趟不能通过考核,拿不到官职和俸禄,我们就要尽快离开咸阳了”


    萧何欣赏对方丝毫不自卑遮掩贫寒的坦荡,又想到韩信这孩童富贵的面相,有心想资助对方在此地租房读书。


    但他心念一转,并没有当着车厢几人的面说出来,只是开口劝道,


    “韩兄心怀振兴门庭的青云之志,数年耕读不辍,所读之典籍甚众,想来,必能通过考核!”


    韩氏先祖,曾是古寒国的开国将领,后来被楚国所灭,后人就搬到淮阴一带务农求生。


    这趟,下定决心要参加秦国的贤才选拔考试,为儿子韩信拼出一条更好的路子来,韩朔就变卖了祖传的典籍竹简,买了秦国官府印刷的纸书来拼命学秦律。


    正是这个破釜沉舟之举,让他顺利通过了郡县两级的考核。


    接下来,几人开始悄悄讨论,陛下殿试会考哪些题目。


    就在马车刚在驿馆前停下时,只听一道响亮的声音惊喜大喊道,


    “萧何!”


    坐在另一侧窗边的萧何急忙探头望去,一下愣住了。


    刘季?


    这人应该是刘季?


    但对方这身华贵庄重的官服,这一脸的意气风发看起来,又全然不像往日落拓不羁的刘季。


    他在转瞬之间闪过这念头后,立刻露出笑容朝对方挥手大喊,


    “刘季!真是你吗刘季!”


    说着,他急忙朝吕泽韩朔几人告辞,匆匆走下了马车。


    人还没站稳,早就候在此处的刘季就一巴掌往他的肩上拍来,


    “萧兄啊,你如今连我都不认得了?真有你的!”


    萧何听着对方依旧吊儿郎当的亲热语气,心中迅速安定了很多,正待开口寒暄几句,刘季就揽着他往驿馆走去,


    “我家太子听说你要来,特意在此处等着呢,快快随我去拜见我家太子”


    萧何骤然一惊,努力维持着面色的平静,


    “太子竟在此处等我,不知是有何要事?”


    其实,刘季今日才刚回到咸阳进宫面君,出宫时凑巧碰到了太子,一听对方要来驿馆先见萧何,就死缠烂打跟了过来。


    他搞不懂,太子为什么指名道姓要见萧何。


    虽然前几年,他确实跟太子推举过这位友人的才华,可对方再厉害,也只是一个沛县文吏而已,何至于,会得到太子如此的重视?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萧何面前大吹大擂,


    “诶,哪有什么要事?是我整日在我家太子面前大力推举你,夸赞你,我家太子还真听进去了,这才特意想见见你的!”


    他猜测,定是曹参他们,又暗中写信给太子推举萧何了


    管他的呢,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萧何是曹参的友人,也是自己的友人,由此可见,曹参推举的人情,不就是自己推举的人情吗?先到者先得!


    萧何听他一口一个“我家太子”,足见,对方想炫耀与秦国太子的关系有多亲近,遂顺着刘季的心思,笑吟吟郑重对他道了谢。


    两个各怀心思的旧时友人,就这么言笑晏晏地走进了驿馆


    在见到李世民的那一刹那,萧何猛地睁大了眼睛。


    从前在沛县时,他隐约可见刘季身上的龙隐之气,这才放下身段主动与对方交好。


    但今日一见,刘季虽贵气盈人,身上却再无半分龙气——


    而眼前这个龙章凤姿的少年,通身上下却萦绕着无比丰沛浑厚的龙气。


    也是在这一刻,萧何平生才第一回见识到,何为天日之表!


    还不等刘季开口引荐,凭着相面之术把李世民认出来的萧何,已经噗通一声跪拜在地,


    “小人沛县萧何,拜见太子!”


    李世民忙把他扶了起来,笑得阳光灿烂,


    “先生快快请起!我已久仰先生数年,今日总算能一见了,阁下果然风采过人,相貌堂堂,一看便是治国之大才!”


    以萧何的才能和圆滑,他压根不担心,对方会通不过秦始皇的考核。


    如今这片广袤的土地百废待兴,朝廷正是政事最为繁琐杂乱的时候,陈平张良张苍诸人,日日带着文吏官员忙得脚不沾地。


    在史书上,萧何最擅长的并非谋略,而是管理内务后勤,有他一来,朝廷如虎添翼也!


    可先前,刘季这帮人都来咸阳那么久了,萧何依然稳如泰山,迟迟不肯离开沛县前来投奔,可见,此人对大秦疑虑颇多。


    他这趟特意先来见一见对方,就是想顺势收拢对方的几分真心。


    恨不得现在就把对方拉去干活的李世民,看着萧何的目光,简直亲切和蔼欣喜得像是在看一座宝山。


    顶着这样目光的萧何,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个不停,被太子扶住的手腕,也忍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万万没想到,仁善名声在外的秦国太子,竟是如此的平易近人,令人观之可亲而且,太子还尊称他为先生,还说他是治国大才!


    错了,全都错了!这是一位何其谦逊,有礼,仁善的太子啊,萧何,何德何能当得起太子的这般盛赞!


    想到自己往日对秦王和秦国太子的腹诽和怀疑,想到说过的那些“秦乃虎狼之国,秦太子四处播扬仁善之名,可见心机深重”的大不敬之言


    萧何恨不得回到过去,啪地几巴掌把那个有眼无珠的自己打醒,真是糊涂啊!


    这样想着,一向沉稳的他立刻再次跪倒在地,行着九拜之中最隆重的以首稽地礼,眼含热泪朗声道,


    “如蒙朝廷不弃,小人萧何愿为大秦肝脑涂地,以报陛下的提携之恩,以报太子的知遇之恩!”


    这一通操作,直把旁边的刘季看得目瞪口呆,旋即咬牙切齿。


    不是,萧何你一个第一回见我家太子的人,行这么重的大礼做什么?又在太子面前哭什么!


    沛县来的这帮家伙,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一进城就忘本,把他老刘的本领全偷去了,无耻!


    然而,刘季的怒火在出门看到吕雉的那一刻,顿时化作烟雾全飘去了九霄云外。


    好一个标志的美人呐,梳的还是未嫁发式!


    家中美妾成群的他飞快整理了一下衣袍,正了正冠帽,上前笑道,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1)


    这时代民风奔放,民间男女看对了眼,念上几句诗试探一番,就能当场席天幕地,白茅围之——


    虽然以刘季如今的身份,不至于那般急色,但他后院里不少出身低微的貌美女子,都是用这种念诗的法子吸引来的。


    正


    站在驿馆外等兄长陪她去城中找工坊的吕雉,闻言立刻蹙眉后退,打断了对方的话,


    “阁下请自重,我并不认得你!”


    她逃来咸阳,就是为了躲避嫁人,又岂会委身这个年纪比长兄还大的男子?


    但刘季是有点反骨在身上的,这女子越是冷冰冰地拒绝他,他越觉得对方充满了神秘的吸引力,甚至,几个回合试探下来,他平生竟第一回生出了想娶正妻的念头。


    他笑嘻嘻又上前一大步,摘下随身的玉佩递给对方,


    “我对女郎一见倾心,愿以此传家玉佩为定情信物”


    话还没说完,吕雉一把抓起脚边的木棍朝他挥来,刚走出门的吕泽一见,好哇,有人欺负他的妹妹!


    刘季刚得意地抓住木棍,就被吕泽一拳扑来砸在脸上,两人很快就扭作了一团,引来了众人惊呼着劝架。


    与李世民相谈甚欢的萧何得知此事,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


    这一刻,他多希望自己不认识刘季!


    马车上,李世民的脸色从未这么严肃过。


    当他不再笑,也不再满脸和气的时候,扑面而来的只有满满的威慑力。


    这是一种与陛下的威严一脉相承的震慑,看得刘季心中发慌,他忐忑不安地解释道,


    “太子,臣并未在调戏吕雉,臣只是按民间的习俗,与她对诗赠礼”


    “可吕雉已经明确拒绝你了,你这般死缠烂打,不是调戏又是什么!刘季啊,你是官,她是民,你认为,穿着我大秦的这一身官服,是让你去仗势欺人的吗?”


    刘季那个委屈啊,


    “太子明鉴啊,臣真的心悦吕雉,只是想把传家玉佩送给她,想劝她嫁到我老刘家,臣绝无仗势欺人之心呐”


    听着对方絮絮叨叨的解释,李世民实在有些头疼。


    他也没想到,这一趟竟会见到史书上大名鼎鼎的吕后,那个刚毅果决的汉朝皇后,刘邦的结发妻子。


    他更没想到的是,这对后来因为宠妃和废黜太子之事勾心斗角互相算计的帝后夫妇,这一世,会以这种荒唐的方式相遇。


    游戏人生的刘季,声称对吕雉一见倾心,当众死缠烂打。


    下午就要进宫的吕泽,冲动动手被刘季抓破了脸,还不知要如何掩饰伤痕。


    而刘季,也被吕泽揍得鼻青脸肿的唉,这都什么事啊!


    走到半道,李世民还是心情不展,索性调头去了蒙家。


    在得到观音婢一番有理有据的安抚后,他心头那口气,才总算是顺下去了。


    刘季对秦国虽然忠心,但在男女之事上太过随意轻佻,今日众目睽睽之下,他就敢闹出如此事端,让那些迢迢来自楚地的考生,该如何看待秦国官员的作风?


    又加上,对方远在东郡任职,若不借此机会示诫,恐怕,以他吊儿郎当的性子,以后未必不敢在东郡乱来。此事必须严惩!


    李世民回宫就把事情告诉了秦始皇,君王立刻不悦地抬头。


    在商君之法一视同仁严格管理下的秦国,不管是显贵还是庶民,都鲜少会惹出这等无视律法的闹剧,他冷声道,


    “蒙毅,官员闹事败坏朝廷名声,何如?”


    “禀陛下,当降爵一等,降官一级,杖责四十,赀甲三副。”


    “拟诏吧,再把刘季从东郡郡守的位置挪下来,就让他回咸阳改任卫尉令。”


    “喏。”


    李世民暗暗点头。


    确实该把对方先放在眼皮子底下驯服,等他能真正改掉这毛病再派去外地驻守。


    等刘季一瘸一拐回到家中,又被刘太公拿竹杆追着打到半夜。


    殿试对答中,萧何以无比忠诚的姿态,大胆说出了“今天下安生,与民休息,当轻田租,十而税一,量吏禄,度官用,以赋于民”的建议,成功激怒了秦始皇,又以殷殷解释说服了秦始皇,最后,殿试策问被定为当年第一名。


    韩朔吕泽等人也成功通过了殿试,在咸阳统一参加为期半个月的培训后择日上任。


    而本想来咸阳找个工坊谋生的吕雉,也因为优秀的算学才能,被李世民推荐到蒙家,成了蒙嗣音的算学老师


    李世民快步跳下马车,强行分开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个孩子,


    “你们又在做什么!”


    韩信哭着扑倒他怀里,


    “太子,他不许我来找你玩!”


    头发被抓得凌乱的项籍气得一把推开韩信,把自己挤到李世民的怀里,语气委屈,


    “太子,这个打架不讲武德的小屁孩总是跟我抢你!”


    韩信叉腰眼泪汪汪,


    “这也是我家太子,凭什么不让我抢!”


    第114章 太子师父,您就收下徒儿吧!悲莫悲兮……


    第115章


    李世民伸出手来,摸摸项籍被抓得乱蓬蓬的头发,又摸摸韩信被掐红的小脸,哭笑不得,


    “你们一见面就打,真的不怕痛吗?”


    说着,身姿已十分修长的他一手抱着一个孩子,踏进了许朴的院子。


    “我不怕痛!项籍不准我跟太子学武,我不喜欢他!”韩信扁着嘴伤心地说,泪水也一颗颗滴到了李世民的衣袖上。


    这么好的太子,凭什么项籍总想一个人霸占他!


    “是我先认识太子的,我在寿春就认识他了,你有什么资格跟太子学!”项籍气鼓鼓朝韩信龇着牙。


    气死他了,明明自己才是太子最亲近的小孩,好端端的,不知从哪又冒出了个韩信来,可恶啊!


    李世民又头疼了,他先前实在没想到,这俩孩子能为了自己,争得这般势如水火


    说起来,这事还真是因他而起的。


    在项氏主动放下防御姿态,表态要进入秦国的官场效力后,李世民就生出了一个想法:


    史书上的项籍,确实是个难得的军事天才,他有心想培养对方,成为大秦下一代将才里的挑梁柱。


    但在此之前,他想趁着这孩子年龄还小,亲自拧一拧他的性子——


    作为项氏这一代子孙的独苗,项籍的脾性,被家人惯得骄纵又莽撞,作为秦将,这样肯定是不行的。


    在跟项燕商议后,李世民借着每日来探望二位长者的时机,让对方派人把项籍送来,跟着他学武术。


    一开始,项籍是很不服气的。


    蹲马步桩,这么简单的基本功他早就会了,凭什么每日要先站半个时辰!


    于是他大吵大闹,还试图想逃跑离开此地。


    但李世民是什么人,还治不了这么一个熊孩子?


    在他的恩威并施下,项籍终于绝望地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大力气,在对方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


    而李世民本就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前世又有丰富的带娃经验,很快就把对方制得服服帖帖的了——


    当日,一开始哭着不肯来的项籍,又哭着抱着住李世民的腿不肯回去


    就在项籍对太子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当对方的小尾巴时,韩信出现了。


    那日李世民在驿馆得知,考生韩朔带在身边的孩童,竟然是未来的另一个军事天才韩信!


    他想着,赶一头羊也是赶,赶两头羊也是赶,索性对韩朔提出,他见韩信根骨清奇,乃是练武奇才,想亲自教教他武术,韩朔受宠若惊,没想到儿子还有这样一番造化,自然是忙不迭地应了下来。


    于是,这两个小不点之间的激烈竞争,就这么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李世民每回来到许朴的院子,都会看到两人扭打成一团的场景。


    刚开始那几日,只有五岁、力气也更小的韩信,当然是打不过项籍的,时常被揍得哇哇大哭。


    但是到了现在,突然就无师自通了“兵法”一道的他,已经能凭着各路出其不意的招数,与对方有一战之力了


    在带孩子们拜见了荀子几人后,李世民来到院子里,让他们继续蹲马步桩。


    而他自己则取来一根木棒,准备练习出手更快的速度。


    项籍立刻开始耍赖,


    “太子,为什么我们天天都要蹲马步啊?我讨厌蹲马步,我也要挥棒练武!”


    哪知他的话音一落,韩信立刻就有模有样地摆好了架势,大声道,


    “太子,我喜欢蹲马步!我阿父说‘要学打,先扎马,入门先蹲三年桩’,他还说‘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1)


    啊啊啊啊项籍一听气得不行,又来了,他又故意在太子面前卖乖讨巧了!


    他立马扭头凶巴巴瞪向韩信,


    “要你多话,我只是跟太子开个玩笑!哼,我比你强多了,能蹲一个时辰的马步桩!”


    就这样,李世民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劝,这两个争强好胜谁也不想落后的孩子,就自发地开始沉臂吐息比起了耐力。


    李世民失笑了一会儿,才取起木棒挥得呼呼作响,他左右手交替着,很快把它变成了一道残影。


    项籍悄悄扭过头偷看,羡慕得不得了。


    他也好想,让太子快些教他这种耍木棒的方法!


    韩信暗暗瞄他一眼,狂喜着收回目光,小小的双臂又往下认真压了压力度。


    他才是最听太子话的好孩子,太子最喜欢他了!


    但项籍回过神来,正好看到了韩信还没收回去的笑容。


    他立马恼羞成怒骂道,


    “你是不是在笑我?”


    韩信纹丝不动,挑衅一笑,


    “是呀!”


    啊啊啊啊项籍偷瞄了一眼李世民,见他正练得认真无暇看这边,立刻伸出一只脚快速把韩信撂倒在地,扯着嗓子大喊道,


    “太子!太子!韩信他不想蹲马步,他坐在地上玩!”


    韩信爬起来“嗷”一声朝他扑去,等李世民赶过来时,两人已经又展开了新一轮“殊死搏击”


    荀子拄着拐杖来到院子里,笑呵呵看着一人头顶一个碗被罚站的孩子,


    “世民啊,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老夫看啊,既然你一心想教他们习武,倒不如就收下这两个徒弟,有了师徒的名分,往后你想打也好,想骂也好,世上也无人敢有微词”


    这时代的儒生大多尚武,荀子喜欢到处跑,更是仗着一身好武力能震慑拦道的匪徒。


    这数日下来,他也算看出来了,这两个孩子蹲马步时下盘极稳,提水疾跑时臂力也极佳,的确是练武的好苗子。


    想来,正是这样,世民才会破天荒提出要主动教导他们,必是想顺势为秦国培养两个将才。


    但这两个孩子一碰到对方就针尖对麦芒,彼此敌视对方的存在——


    若长大了还是这样,二人又如何能成为世民的左膀右臂?


    在他看来,世民可以把他们收为徒弟,有了同门师兄弟的情谊,再用兄友弟恭的礼仪教导,想来,这种状况必能有所缓解。


    而且,有了这层师生的深厚渊源在,世民的左膀右臂才能更加牢固。


    李世民听完一下就愣住了,徒弟?


    他困惑地看着荀子,


    “老师,可是我如今尚未成年,也能收徒吗?”


    这时代,私学的老师是列国德高望重的儒士,而能开门立派者,无一不是当世各家大才。


    他还从未听过,有十多岁的少年,敢妄自尊大给别人当老师的。


    荀子温柔摸摸他的脑袋,


    “旁人或许不能,但你能。老夫的小徒儿世民虽年少,却有远胜旁人的文武之才,亦有气吞山河的凌云之志,他二人能当你的弟子,乃是他们的福气。”


    李世民听着老师这样一番话语,看着老师和蔼的笑容,与他日渐消瘦的身形,不由鼻尖一酸落下泪来,


    “老师”


    老师是如此的好,可他已经一天比一天孱弱了!


    荀子的话音一落,两个孩子就迅速把头上的空碗往手上一收,争着上前噗通跪下,几乎异口同声地大声喊道,


    “太子老师,请收下我吧!”


    “太子老师,我想当你的徒儿!”


    李世民忙收起泪水,把两个见风使舵的小家伙扶了起来,


    “好啦快快起来,此事干系重大,还需你们的家人同意才行。”


    项籍一拍小胸脯,


    “不必问他们,我家我说了算!”


    若是父亲和大父不同意,大不了找祖母多哭闹几回,让她拿拐杖揍他们!


    韩信盯着李世民想了一会儿,忽而惊喜蹦了起来,


    “太子老师,您是说,您已经同意了,只要我的阿父也同意,您就会收我为徒吗?”


    李世民含笑摸摸他的小脑袋,


    “不错嘛,小脑袋瓜还是很聪明的。”


    这个时空里只有五岁的韩信是如此的机灵,真是看不出来,他在史书上竟是一个“刘邦被项羽围困荥阳求援时,立刻要求对方封他为韩王”的毫无政治谋算的权斗新手!


    韩信高兴得酒窝都笑出来了,得意地瞟了一眼项籍,傻大个!


    项籍用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瞪他,然后他看向李世民,委屈地扁嘴哭了,


    “呜呜呜呜明明是我先认识太子老师的,为什么老师只摸韩信的脑袋,我也想老师摸摸头!”


    荀子哈哈大笑起来,


    “师父都还没拜,就喊起老师来了,你小子倒是积极!”


    李世民蹲下来,笑眯眯把他揽入怀中,摸摸他的小脑袋,


    “这下开心了吗?”


    项籍忙得意地先冲韩信“哼”了一声,才又假哭道,


    “如果老师让我当大师兄,我就会很开心!”


    哪知还不等李世民开口,韩信就立刻乖巧喊道,


    “大师兄好!”


    项籍猛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喊我什么?


    李世民也诧异地看向小家伙,咦,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来争大师兄的宝座了?


    荀子捋着白须笑得更畅快了,好一个以退为进,只要项籍坐稳了大师兄的位置,韩信,不也就能成为世民铁板钉钉的徒弟了吗?


    世民的眼光果然一如既往地锐利,竟能从茫茫人海之中,一眼就挑出这两个各有所长的佼佼者孩童。


    想来,待他登基后,也绝不会被奸佞所迷惑。


    如此,自己也能放心了。


    荀子含笑看着跟孩子们讲道理的李世民,笑着笑着,渐渐红了眼眶


    秦始皇带着太子世民巡游陇西、北地一带,以示威严与恩泽,在回程途中过鸡头山时,收到了荀子病重的消息。


    君王立刻命人加速赶回咸阳,心急如焚的李世民当即领了三百精锐骑兵先行,以快马披星戴月疾驰赶到了荀子的病榻前。


    荀子在一再叮嘱韩非李斯张


    苍诸人,要尽心竭力辅佐太子,绝不能让人欺负他们的小师弟后,就陷入了昏睡状态,但他硬是撑着最后一口心气,又生生多熬了几日,就是想见李世民最后一面。


    当泣不成声的李世民噗通跪到他的病床前时,荀子眼中倏地绽放出璀璨的神采。


    这一刻,已经数日滴米未进气息奄奄的他,甚至还挪着位置,在韩非从搀扶下坐起身来,惊喜握住了李世民的手臂,一如既往地爽朗笑道,


    “世民啊,不要再哭了!那年与你一见如故,老夫就留在这咸阳城中不走了,一晃,也在此待了整整十六年了,如今我只是有些思念故土,要出门去远行一趟罢了”


    “老师,老师!那年您答应留下来教导世民,现在您能再多陪世民一年吗不,半年一个月,多陪我一个月好吗老师?我巡游前在东宫的园子里,为您撒了一地祈福的花种,想来下个月就能开花了,我还没带您去看一看呢”


    李世民早已哭成了泪人。


    他知道,老师这副骤然间变得神采奕奕的景象,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而回光返照之后,就是永远的诀别


    屋中所有人都在小声啜泣着,被蔺礼搀扶着的许朴直愣愣盯着荀子,眼泪一团接一团地砸到了地上。


    只有荀子紧紧握着李世民的手,脸上仍带着豁然的笑容,


    “庄子有言: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故生者,尘垢也,死生为昼夜耳!下一个白日若是有缘,老夫自能与你复相见好孩子,不必再惦记着我,往后,你还会遇到更多更好的人”


    话音未落,他就猛地一下朝前栽去,正好倒在了李世民的怀中。


    顿时满屋哭嚎声呐喊声大作,泪水迅速模糊了李世民的双眼。


    秦始皇二十四年五月,大儒荀子病逝咸阳,享年八十六岁,君王下令以帝师之礼操持丧礼,追封太师,谥号文正。


    本就身患重病的农家掌门许朴,因老友病逝的打击而一病不起,次月,也撒手人寰病逝于咸阳。


    临终前,他让自己选定的新掌门陈伯,对着泪流满面赶来的李世民,许下了“带领农家忠于大秦,永不叛秦”的誓言。


    秦始皇感念许朴为秦国农耕做出的巨大贡献,也以帝师之礼为其操办丧礼,追封太傅,谥号文忠,并将他葬于荀子的墓穴之旁。


    一时间,不管是关中贵族,还是来自列国的大臣都备感振奋。


    荀子与许朴虽在秦国地位超然,但二人终身未入朝堂为官,而现在陛下一出手,就给了他们两个顶级的美谥——


    只要为大秦忠心耿耿干活,他们将来,也有机会得到这样的美谥!


    只有接连遭受重创的李世民,久久未能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


    前世就重情重义的性子,让他比旁人更多了几分感性,这些日子时常忍不住落泪。


    是夜,李世民捧着秦国修好的春秋史书,坐在桌前秉烛夜读,当他读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一句时,眼泪再次簌簌而下。(2)


    华阳太后走了,老师和师伯也走了,生命是如此的绚烂而脆弱,到底是人间留不住!


    正在他再一次沉湎在悲伤心绪默默垂泪时,一道轻叹声响起,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世民呐,逝者已矣,该向前看了。”(2)


    李世民急忙拭泪抬头,撞上了父亲溢满深深关切的目光。


    而就在四目交接的一刹那,一句“三十七年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猝不及防蹦到了李世民的面前。(3)


    他蓦地一愣。


    是啊,按史书的记载,如今距离秦始皇病逝也只有短短的十三年了不,这一世的始皇帝从未服用丹药,他是绝不会早逝的!


    下一瞬,李世民踉跄起身扑到父亲怀中,含泪大呼道,


    “阿父,明日起,你跟孩儿一起练五禽戏强身健体吧!”


    第115章 朕不困!打群架?


    第116章


    秦始皇伸手拍着孩子的后背,一如孩子幼时那样耐心安抚着,


    “我儿若真想哭,就在父王面前哭个痛快吧五禽戏?朕只记得庄子曾说过,‘熊经鸟伸,为寿而已矣’,但这套功法,并未有过详细记载你跟父王说说,何为五禽戏?”


    李世民见父亲没有断然拒绝,忙平复了一下情绪,欣喜道,


    “孩儿曾在梦中偶见,有一位名叫华佗的异世名医,正是根据庄子的这套功法,改编出了一套可以延年益寿、明目固齿的五禽戏,孩儿把它记下来了,我练过几回,确实能明目的”


    说着,他就离开了父亲的怀抱,站到一旁给对方示范起来。


    他屈膝沉肩,出步虎扑,时而手落若翩,时而鹿运尾闾,时而如熊出拳,时而如猿纵涧


    少年身姿的矫健而灵活,轻盈而多变。


    秦始皇在暗暗可惜“神医华佗”并非大秦之人的同时,也对这套功法来了几分兴致,


    “原来,是以虎、鹿、熊、猿、鸟禽之态来活动全身筋骨”


    话语间,君王已身形一动,伸手屈膝跟着孩子一起练习起来。


    李世民心中大喜,凭着翻阅古代医药书籍的记忆,示范得更认真了。


    说起来,五禽戏虽然早在汉末就出现了,但前世的他自恃一身好武艺,并没有练过这套和缓舒柔的养生之术——


    直到那位被请来含风殿的南方名医告诉他,若能日常坚持锻炼这套功法,对处理政事久坐之人必有奇效。


    然而,那时的他早已病重在床,连下地都无法做到了。


    眼看,秦始皇也即将迈入不惑之年,是该练起来了!


    不得不说,生命在于运动,当这一整套舒筋动骨的动作练下来后,李世民的心情已经明朗了很多。


    而秦始皇也是喜爱骑射剑术之人,只消看了一会儿孩子的动作,他就能分毫不差地跟着练完了。


    宫人端来金盆,李世民亲自取帕蘸水,拧干递给父亲,


    “阿父,你练完感觉怎么样?”


    秦始皇接过来擦拭额间细汗,


    “肩颈后背确实舒坦了许多。”


    李世民忙趁热打铁,再次劝父亲以后每日抽出时间,跟自己一起锻炼这套五禽戏。


    秦始皇见方才还沉湎在伤心之中的孩子,此刻脸上已经没了泪珠,取而代之的,是满眼希翼的神色。


    虽然随着朝务的大幅增多,他如今愈发勤政,连每日一个时辰的日常练剑或骑射都荒废了,但


    若是答应陪孩子练练五禽戏,能让他不再沉湎于荀子离世的悲伤,倒也不妨一试。


    君王放下帕子,含笑看向李世民,


    “好,我答应你就是。”


    就算是这样,李世民心底那份突如其来的汹涌恐慌,也并未彻底消退下去。


    这一年多来,秦始皇日夜忙碌于政务之中,作息也愈发凌乱了,时常会半夜才睡下,等他第二日听闻此事跑去劝谏时,父亲又总是摆手说无妨——


    而他一个即将成年的太子,显然也不适合再像幼时一样,跑回父亲的寝宫同住去监督他。


    深知正是因为这个缘由,才让自己今日突然爆发出强烈危机感的李世民,又趁机劝谏父亲:


    不许再通宵达旦忙于朝政,每日必须在亥时前一刻歇灯入睡,每处理朝务一个时辰,必须起身散步一炷香时间,晚膳后也必须散步两炷香时间


    东宫的宫人们,此刻感受着君王周身越来越强大的威压气势,忙纷纷把头垂得更低了。


    说起来,就算是在平民之家,也没有儿子敢这般要求老子的,更何况,太子要求的对象,还是威震天下的强秦之主


    不不,他们其实什么也没听见!


    但沉浸在“离史书上始皇帝离世还有十三年”急促心绪中的李世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他只想把前世医者劝谏自己的那些建议,一股脑统统全拿来约束秦始皇,让父亲从现在就开始养生!


    秦始皇的脸色越来越黑。


    他见孩子仍在满脸兴奋地给自己“安排着一个接一个荒谬的任务”,实在忍无可忍,抬手阻止了李世民的滔滔不绝,


    “好了!你这是当老师当上瘾了,把你的父王,也当成韩信和项籍那两个顽童来管束了?


    朕身为一国之君,哪能这般贪图享乐,纵情于玩耍之中?自古大业成于勤勉,如今月氏匈奴诸国未灭,南方百越也时有侵扰我楚地边境之举,就算朕要享乐歇息,也绝不会是现在”


    李世民无奈顿下话头,叹了一口气。


    可是父亲根本就不知道,史书上的秦始皇,至死也没能等来,忙完国事后享乐歇息的那一日。


    从灭了六国的次年开始,他为了安抚各地人心、震慑六国别有用心之人,就频频前往四方巡游视察。


    要知道,坐马车出行绝非一件舒适之事。


    纵便君王的金车有六马齐驰,又有柔软的绢帛缓震,就这么一路颠簸好几个月、走上几千里甚至上万里的路程,也足以让人劳顿不堪。


    正因为这样,幼年的扶苏在灭了赵国那趟非要跟他们一起出行时,才会坐车坐到嚎啕大哭。


    而以秦始皇的性子,他出行绝不会带后宫妃嫔同行慢悠悠玩乐


    ,也绝不会像杨广那样,命各地官员以绸缎铺路甚至,他还遇到了好几回刺杀!


    纵便巡游如此辛苦和危险,他也没有像后世君王一样,命朝臣“代天子巡守四方”,


    他一趟趟亲自奔赴各地,直到最后一趟,行至平原津时病倒,再也未能重回咸阳,又哪来享乐歇息的一日?


    李世民心情复杂地直视着君父威严的目光,再次坚持道,


    “可孩儿以为,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比阿父的身体更重要!政务之事阿父少操劳一些,孩儿就能为你多分担一些,比如,我们可以”


    秦始皇头疼,伸手揉了揉眉心,快速打断了他的话头,


    “朕如今正值而立,哪有壮年之人,动辄就要顾惜身体安康的,荒唐!朕身为君主,岂能事事甩手给你这太子如此昏昧之举,成何体统!”


    虽然那个怪梦中的他,似乎确实并不长寿。


    但他自忖身体强健,除了肩颈各处筋骨时有疼痛,并无其他不适之症。


    而且,梦境里,自己根本就没有世民这个孩子,但在真实的咸阳城中,他的世民却是确确切切存在的。


    这岂不是意味着,那个奇怪的梦看起来再真实,它和现实,也终究是有差别的?


    李世民见用讲理的法子,始终是劝不动父亲的,索性悄悄往自己身上用力掐了两把,好痛!


    他趁着眼泪嗖一下就飙出来的机会,忙酝酿好情绪,哽咽着质问道,


    “阿父,你宁肯天天为国事忙到深夜,也不愿让孩儿为你分担更多政务,难道,是听信了什么奸臣的谗言,对孩儿生出了防备之心么”


    “胡闹!朕的朝中,哪有什么奸臣?你是我亲自挑出的太子,我又岂会防备于你?”


    还哭,都几岁了还哭?


    秦始皇立刻接过宫人取来的洁净帕子,黑着脸低头给李世民擦眼泪,放软了两分声音,


    “好了,在父王面前哭一哭也就算了,若你来日娶了阿音,当了秦国的新君,总不能,也要在她和大臣们面前哭几场吧?”


    李世民立刻打蛇随杆上,


    “反正阿父都已经不喜欢我了,我在阿音和大臣们面前哭一哭也是没关系的”


    秦始皇:!!!


    他忧心孩子心情不好,今夜特意早早离开正殿,赶回来安慰这小子,他就是这么气自己的?


    如果不是担心孩子等会儿又会偷哭,他气得真想立刻拂袖离去,


    “胡言乱语!你每日天不亮就起来赶早朝,又要为国中诸事操劳,朕身为一个父亲,难道还真能把重担,全分给你一个孩子扛着”


    虽然,他自己和大臣也是这般为国事操劳的,可那能一样吗?世民还是个孩子。


    可看着李世民又变红的眼睛,秦始皇终是咽下了接下来的话,轻叹着拍了拍孩子的肩膀,


    “朕很想答应你,可朝中之事如此繁多,日日都有文书奏章从各地运来咸阳,朕若多休息一刻,我儿就要多劳累一刻,我于心何忍?”


    李世民见时机已到,立刻雀跃道,


    “阿父,其实孩儿有一计,能让大臣来帮我们一起决策”


    李世民知道,三公九卿制存在一个巨大的弊端:


    它虽然空前集中了皇权,大大提升了朝廷的管控能力,让“天下之事,事无大小皆决于上”,但反过来,这种事事要君王躬亲过问的官制,也在日日如猛兽一般,吞噬着君王的精力和健康。


    他想把这种官制,改成延续了三公九卿制的框架,但分工更明确、又能相互制约、防止大臣专权的三省六部制。


    秦始皇蹙眉,大臣一起参与决策?那朝堂之中,岂不是又会出现吕不韦那样的实权大臣?


    但他还没说出“此事不妥”的话,就听李世民继续道,


    “它既能让我们不必再如此辛劳,又能保持朝廷的办事效率,同时,还能防止大臣专权!”


    秦始皇心中微动,立刻追问道,


    “是何计策?”


    究其原因,秦始皇不肯分封诸子,就是担心他们分走未来新君的权力,从而让大秦朝廷出现分裂的危机。


    而他限制相权,也是出于同样的担忧。


    秦国三公之中,相邦的权力最大,如今的韩非李斯,固然是忠心耿耿的。


    但他宵衣旰食多年,为的只是自己这一代的社稷安危吗?


    若从官制层面上,丞相无法被其他的部门牵制,那么,将来即位的嬴姓子孙一旦有仁弱之态,对方只需稍施手段,就能立刻把大秦的权柄变成他的私人权柄。


    到了那时,秦君不过是傀儡而已!


    所以,他当年一亲政,就立刻把相邦一职,拆分成了左右丞相。


    但李世民提出的这个新官制,竟能在把丞相之职一分为三的情况下、让六部二十四司各司其职,又设御史台来监督相权。


    比起眼下兼任副丞相的御史大夫而言,御史台的出现,无疑又进一步削弱了相权。


    秦始皇拿着孩子画好的三省六部制架构图,欣欣然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以他的本意,当然是想秉烛夜读,一口气把这新官制的利弊全摸透。


    但想到方才对世民许下的承诺,想到孩子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倔强,君王看了一眼水漏,只得放下手中的图纸,认命地让人更衣灭了烛。


    他躺在空荡荡的龙床上,睁着幽深的凤眸望着黑黢黢的帷幕帐顶——


    离亥时还有一刻,世间哪有明君会如此早眠?生时何须久睡!


    朕睡不着,朕半点也不困!


    呵,又用哭来威胁朕,逆子啊!


    但世民自幼纯孝,他这般做也是为了关心我


    就这么心有不甘地想着,恼着这位常年透支体力忙碌国事的君王,很快就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数月后,秦国正式改三公九卿制为三省六部制。


    这一回,三省中的另一个相位,由原来的御史大夫冯劫担任。


    再一次错失相位的王绾,在暗暗伤神之余,也彻底明白了君王的决心:


    大秦,绝不会再改郡县制为分封了!


    跟这道更改官制的诏书一起下达的,还有另一道让天下人欢欣鼓舞的诏书:


    朝廷在各地的公学学室已建好,开春会招收第一批学生考核入学,凡能逐级通过县学—郡学—国子监三级考核者,皆能参加科举考试。


    而这道在这时代称得上开先河的诏书,除了抛出公学和科举两个惊雷以外,还有另一大创举——


    历来被列国朝堂排斥的商人子弟,这趟


    也能参加科举,凭着真才实学进朝为官了!


    然而,几家欢乐几家愁。


    那些从齐鲁之地被招来修书的儒家博士们,一个个义愤填膺,


    “荒唐!自古士农工商界限分明,商贩最是下流卑鄙,如何配与我等同朝为官!”


    “是啊,皇帝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商贩虽有满身铜臭,但他们的子弟唉,实在不敢恭维。”


    “可恨呐!秦国又要折腾什么印刷术,又要让官吏教黔首读书,又要推出科举制我看呐,秦国皇帝摆明了是想断掉我们的后路!”


    “哼,你们难道忘了,秦国,可是出过一个权倾朝野的卫国商贩吕不韦,皇帝发此诏令,分明是为了抬举商人地位!看来,当年那道传言未必是假的,若他不是吕不韦之子,又怎会”


    “够了,这种污浊混账话都说得出来!这趟朝廷建的那么多公学,乃是各地商贾响应了太子的号召,为给家中儿孙争取个好前程,才抢着捐了钱粮,此心虽出自私利,此德却惠及万人!而你们这帮颜氏儒、孙氏儒、仲良氏儒之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哪有半分儒家弟子的仁厚模样”


    刚入秦不到一年的浮丘伯愤然站起身来,带着他的弟子们,引经据典把这帮人骂得个狗血淋头,对方当然不甘示弱,立刻就展开了还击。


    自从孔子离世后,齐鲁之地的儒者,就一步步分化成了八大门派,平日也时常因意见不同而争吵。(2)


    但今日吵着吵着,这帮来自各派儒家的博士,索性一个个挽着袖子上前互殴起来,你扯他的冠帽,他抓他的绶带,一时间学宫乱成了一团粥。


    不幸的是,浮丘伯这一派荀门儒者的人数占了下风,很快就陷入了其他门派的围攻之中。


    直到来送新律历的张苍一看情况不对,立刻领着搬运的下属加入了战局——


    然后,就被冲进来的卫尉统统押走,送到了秦始皇面前。


    第116章 秦始皇他真的敢杀!父亲在上,请受孩……


    第117章


    秦始皇面无表情看着他们。


    这一个个衣裳凌乱、冠帽歪歪斜斜甚至已经消失、脸上有可疑抓痕拳痕的,当真是朝廷征召来的儒家博士?


    还好,大秦如今改革的新法,只是套了一层儒家的壳,并未真正抛弃法家的内里根骨——


    不然,朝堂还不知会变得何等的乌烟瘴气!


    他以冷峻的目光扫视了一圈众人,最后看向白胖的脸上被挠出了血迹的张苍,寒声道,


    “爱卿入秦多年,竟忘了秦法严禁私斗么?”


    张苍闻言委屈不已,跪下来解释道,


    “陛下,臣若是知法犯法,自当罪加一等,但臣今日乃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


    秦始皇微微蹙起了剑眉,这张苍,一贯善狡辩!


    但他转念一想,张苍本就是放荡不羁的性子,而他在算学上的才能,满朝文武却无人能及


    罢了,不拘一格用人才。


    君王心头的不悦立刻消散,耐着性子问他缘由。


    张苍立刻逮着机会开始告状,


    “陛下,臣奉了您的诏令,方才带人把新修的律历带去交付给编书的博士们,哪知一进殿,就看到他们在围殴浮丘伯几人臣生性胆小怕事,原是想转身就跑的,但我记起来秦律之中,有‘路遇匪徒,必须上前襄助’的条文,只得按下惊惧,带着人冲上去力战群儒襄助他们臣是冤枉的啊陛下!”


    秦始皇暗息一口气,冷声反问道,


    “是吗?那照爱卿之言,朕还该褒扬你见义勇为、再赏你二千钱了?”


    张苍忙尬笑着抬头,


    “不不不,此乃臣之本分,万万不敢讨赏”


    话音未落,早就气得不行的齐儒之中,立刻有人大声斥责道,


    “张苍你这无耻之徒,竟敢把我们视作匪徒!”


    “陛下,今日之事,乃是浮丘伯几人先动的手,张苍当着您的面,就敢这般信口雌黄,可见此人品行败劣,绝非治世之贤才,还请陛下惩处张苍啊!”


    齐儒们马上见缝插针齐声大呼道,


    “还请陛下严惩张苍!”


    性子温吞的浮丘伯,也再次被激怒了,


    “尔等实乃无耻至极!此事,分明是你们有错在先,吵不过我等就开始动手打人,现在,倒又在陛下面前血口喷人了!”


    秦始皇目光幽邃看着他,


    “爱卿乃荀卿高徒,亦是齐地有名的大儒,以稳重自持有贤名在外,朕亦不信你会主动动手你来说说,今日尔等的争执,究竟所为何事?”


    张苍也奇怪地扭头看浮丘伯。


    他方才一着急就跑去上手救师兄了,还真不知道,以对方那慢悠悠与世无争的性子,到底为什么会跟那帮齐儒打起来?


    而前一刻,还在同心协力讨伐他的齐儒,听了君王这话,立刻开始悄悄往后退,后退,直到原地只剩下那个人:孙氏儒门人孙挲。


    孙挲的面色,倏地一下就白了。


    方才,正是他怒不择言,声称秦国允许商人的子弟参加科举,乃是因为秦君是吕不韦之子


    这样的话,往日里他们暗地也没少说。


    可是荀子与秦国王族的关系密切,荀门儒者,也跟他们一向不太对付


    他暗暗后悔莫及,千不该万不该,当时不该忘了浮丘伯也在场,不该在他面前谈及此事的!


    这一刻,他只得眼带哀求地看着对方,希望对方不要揭穿他。


    浮丘伯并不是弄虚作假之人,遂理也没理他,上前行了礼,把事情竹筒子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


    秦始皇听着,目光倏地锐利起来,冷冷从那些齐儒博士惊慌的脸上扫过。


    最后,他把目光定格在瑟瑟跪下的孙挲身上,声音淡淡道,


    “是吗?尔等食我大秦的俸禄,享我大秦的供养,便是这般,践行忠君之道的?”


    孙挲在秦国待了好几年,也是知晓秦始皇脾性的。


    有时候,对方的语气越是平静,怒火就越是滔天!


    然而还不等他叩首告罪,秦始皇一声令下,立刻就有侍卫快步进殿,准备把他押下去行刑。


    在他哭天抢地的求饶声中,一旁的齐儒博士,已经有不少人被吓得纷纷瑟瑟发抖起来——


    杀儒生,秦始皇竟想当众杀儒生!


    自春秋以来,鲁定公重用孔子,齐宣王礼遇儒者,齐鲁之地,儒者的地位一向超然,何曾有过君王一怒而杀儒生之事?


    但其他人都不敢上前来当靶子,淳于越暗暗失望,只得站出来拦住侍卫,愤然劝阻道,


    “陛下且慢!当年礼崩乐坏之时,是我儒家圣人降世,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已任,周游列国劝说君王施行仁政儒者之于世人,正如明火之于长夜秦国如今既开科举,打算广揽人才,陛下就不该杀儒生发泄私愤,此举,必会招致天下读书人的不满和”


    “放肆!”秦始皇面沉如水,


    “此子品行不端,乃是儒门之耻,他,与儒家圣人的功劳又有何干系?若天下读书人,会因为朕杀了一个儒生,便不问缘由要闹事那这样的读书人,也并非我大秦朝廷想要的人才!”


    淳于越还想再劝,他身后的齐儒周青臣却立刻上前,


    “陛下所言极是!陛下身为先王之子、秦国之君,神灵明圣、平定海内、威服四夷,日月所照,莫不宾服而这儒者孙挲却仗着陛下的仁慈,公然诽谤陛下的身世,此人死不足惜,还请陛下即刻杀他以正视听,以让天下读书人明忠君之礼!”(1)


    秦始皇听着对方这番话,面色才稍稍好看了些,淳于越却伸手指着周青臣怒骂道,


    “你这阿谀献媚的奸臣,陛下若是听了你的怂恿,秦国必亡!”


    这话一出,满殿登时一静。


    其他的齐儒博士飞快对视两眼后,纷纷把头垂得更低了,疯了,淳于越疯了!


    张苍垂首,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意。


    别以为他不知道,上回,淳于越劝陛下行分封制未遂,便暗中挑唆那些、教导诸位公子的博士,


    让他们多给公子们灌输“殷周之王千余岁,皆封子弟,以为储君之枝干,如今陛下欲让太子一人独享秦国,而令列位皆为匹夫”的言论,好怂恿公子们去找陛下闹。(2)


    虽然,这事被将闾公子告诉了长公子,而长公子暗地里斥骂了那些博士后,又因为对方的一再哀求,并没有将此事捅到陛下的跟前——


    但淳于越这个自诩的忠良之臣,为了恢复儒门荣耀却不折手段,的确不是什么善类。


    果然,秦始皇听了对方那句“秦国必亡”,面色一下就冷如寒冰,


    “你这是,在诅咒我大秦?”


    淳于越也察觉到自己一时失言了。


    但他揣度着,现在若是低头认错,又如何还能继续再与皇帝对抗,趁机救下孙挲的性命?


    如今,秦国施行了“儒皮法骨”的新法,正是儒家趁机翻身、在朝堂扩大影响力的良机,孙挲若死,儒门尊严何在!


    于是,淳于越傲然昂首,看向殿上气压低沉的皇帝,再次开口坚定道,


    “关于陛下的身世,坊间早有流言,孙挲提起此事,不过是一时之怨口不择言,陛下可以罚他,但他罪不至死!您若听了周青臣的谄媚之言,当真要诛杀孙挲”


    秦始皇眸中闪过一抹杀意,语气却更平静了,


    “那又如何?”


    淳于越转头看了一眼涕泪横流的孙挲,心一横豁出去了,


    “自古从无君王诛杀儒者,若陛下执意要如此,那么,天下人必视陛下为昏庸之君,陛下也必将带着秦国走向覆灭”


    秦始皇重重一击紫檀案桌,脆响声骤然打断了对方的话语,他起身紧紧盯着对方,一字一句道,


    “朕的功绩,四海山河日月自会证明,又何须世人来妄自评论?来人,淳于越狂悖乖张,咒我国运,即刻拖去咸阳市口,与孙挲一道行刑!”


    淳于越顿时面色大变,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孙挲就挣扎着大呼道,


    “陛下,臣冤枉啊,陛下的身世传言,正是淳于越告诉臣的”


    话音未落,秦始皇不耐地抬袖一挥,侍卫立刻往他嘴里塞了一团破布,将二人一同押出了正殿。


    浮丘伯目露担忧,但想到那两人目无君上的荒谬之言,还是没有开口劝阻。


    这帮来自八派的儒者,早就被齐国朝堂惯坏了,若再任由他们骄纵下去,恐怕,整个儒门的名声都会毁于一旦。


    亲眼见证这一刻,那些被召进殿中的齐儒博士们,双腿一下子就抖得更厉害了。


    秦始皇,他他是真的敢杀儒者啊!


    周青臣暗暗庆幸自己头脑清醒,自从来到秦国后,从未参与过他们忤逆谩骂秦始皇的行径。


    他眼中精光一闪,立刻上前跪地劝谏道,


    “陛下明德,天下人人自安乐,再无战争之患,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臣以为,以陛下可传万世的功绩,足以封禅泰山”(1)


    另一名齐儒立刻上前附和道,


    “周仆射之言有理!世人皆称泰山乃是群山之主,万岳之宗,而陛下之功绩,亦远胜三皇五帝尧舜之君,请陛下封禅泰山!”


    有这两人开了头,又有方才的惊吓在前,一时间,齐儒博士们纷纷进言附议,劝谏秦始皇封禅泰山


    热气氤氲中,农家新掌门陈伯激动指着山间的这个热汤,给李世民和扶苏看,


    “太子和长公子请看,这就臣发现的仙泉圣水!”


    扶苏疾跑几步,弯腰蹲下来伸手摸了摸池水,诧异抬头道,


    “莫非,这就是上古神话中‘能愈百疾’的温泉?”


    非要赶路跟来的项籍和韩信两个小家伙,已经迫不及待蹲在他身旁玩起了热水,口中还叽里呱啦讨论个不停——


    自从李世民收下他们当了徒弟,就师威备增,原来一见面就要斗嘴打架的他们,早就乖乖握手言和了。


    李世民看着眼前的腾腾雾气,欣喜跟着上前用手探了探水温,的确有些烫手,不由高兴看向扶苏,


    “不错,我看这正是温泉!”


    虽然在汉朝人辛氏编撰的《三秦记》中,有着“始皇与神女游,而忤其旨,神女唾之,则生疮,始皇怖谢,神女为出温泉而洗除”的荒诞记载,历朝也有关于“秦始皇喜爱前往骊山泡温泉,而择其址建墓”的传言。


    但是从李世民来到大秦至今,还从未见过温泉。


    没想到,竟被陈伯给找到了!


    他深知温泉的妙用。


    前世他晚年忧劳积虑,风疾频发,正是泡温泉助他大大缓解了积劳病痛。(3)


    这意味着,父亲也能通过这个办法,缓解案牍之劳形。


    他立刻决定,要设法引这温泉水入宫。


    然而刚下山,一路踟蹰了很久,不善言辞的陈伯终于开口道,


    “太子,臣那日见过这圣水温泉后,心头就一直忘不掉它臣今日,斗胆请太子和长公子上山一观,其实是是有个很大胆的想法,还请太子能助臣说服陛下”


    李世民忙温声问他有何想法。


    陈伯风吹日晒的铜色脸庞上,立刻现出兴奋神色,


    “臣侍弄庄稼多年,倒也摸出了几分经验,比如,太阳多而不旱的年头,粮食的收成,至少能多出一成臣以为,这是庄稼的根叶在生长过程中,更喜欢温暖天气的缘故臣想着,若是用这些温泉水来灌溉一亩地的水稻菽麦,让它们有更多的时间生长在温暖之中,粮食的产量,兴许也会增加”


    扶苏挠了挠脑袋,


    “可这些温泉水,不会把水稻菽麦豆烫死吗?”


    陈伯忙解释,


    “回长公子,田中本就有积水,到时温泉水一入田,就会被田中的冷水降低温度,绝不会烫伤种子和秧苗。”


    李世民掩下心中的震惊,忙追问对方打算具体怎么做。


    说到自己最拿手的事情,陈伯立刻两眼放光跟他滔滔不绝起来。


    等听完对方的计划后,李世民已经打消了引这处温泉水入宫的念头。


    如果,陈伯这个大胆的尝试真能成功,往后,朝廷就能派人探寻各处温泉灌溉田地,各地的粮食至少能增收一成。


    一户百亩之家,一年若能多收一成粮食,就能人人都多吃几口饭食,少挨几回的饿。


    他决定,再另寻一处温泉引入王宫给父亲用。


    秦国,绝不止只有这一处温泉!


    回宫的马车上,李世民兴致勃勃沉浸在“大秦粮食即将增产”的美梦中,扶苏的心情却有点糟糕。


    他和李世民是双生子,生来就有着心灵感应和更深厚的情感。


    更别提李世民虽然是弟弟,却带着与生俱来的王者霸气,早在一岁之前,就时常把他揍得哇哇大哭——


    这却也让生性仁慈的扶苏,自幼就对阿弟生出了礼让的潜意识,在与阿弟的打打闹闹中,一步步变成了宠弟狂魔。


    在他心中,除了母亲,无人能与这个最聪慧优秀的阿弟相提并论。


    可随着世民一天天长大,朝务越来越忙,与自己这兄长独处的时间,也就变得越来越少了。


    扶苏心中的失落,越来越多。


    他常常会带着无限缅怀的心绪,回忆起幼时和世民无忧无虑手牵手快乐玩耍的时光。


    可是他们都长大了,已经再也回不去了童年了,非但如此,还总有人要来跟他抢阿弟!


    在宫中是父亲张良冒顿陈平诸人,在宫外是阿音甚至,还有两个小不点!


    此刻的他一改往日温和,恼火地看着又来跟他抢李世民的两个孩童,


    “这是我的阿弟!”


    项籍紧紧抱住李世民一只手臂不放,一脸倔强,


    “这是我的老师!”


    韩信也抱住了李世民另一只手臂,乖巧道,


    “这也是我的老师!”


    扶苏深吸一口气,努力露出一个微笑,


    “我和你们的老师,乃是同父同母所生,关系自然更要亲近几分”


    项籍立刻生出危机感,索性把脑袋也蹭在李世民的身上,嘟囔着,


    “我跟老师的关系也很亲近!”


    韩信滴溜溜转了转眼珠,笑眯眯道,


    “可是,我阿父说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们得一辈子都把老师当成父亲来孝顺”


    话还没说完,项籍顿时眼睛一亮,放开手就往地上一跪,朝着李世民大喊道,


    “父亲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哼,他们是父子,总比兄弟更亲近吧?


    他得意地想冲着扶苏炫耀一番,一抬头,却目眦欲裂地发现——


    自己紧靠着老师的位置,被长公子给抢了!


    如果换成是旁人,项籍早就忍不住上前一拳把对方砸开了,可谁让扶苏公子是老师的兄长呢!


    他伤心悲愤地哇一声大哭起来,刚从美梦幻想中回过神来的李世民,一脸无奈地看向他。【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