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100
作品:《当二凤崽遇上始皇爹》 第91章 你想跟太子平起平坐?燕王的故人,是……
第92章
秦王正想推门进去,却听到殿内的声音再次响起。
烧着火墙的屋子里,扶苏下意识皱了皱眉头,迎着子松满是期待的双眼,委婉拒绝道,
“如果你也想要老师,可以让阿父给你另外安排一个”
子松着急道,
“长兄,可是我最仰慕荀子啊,我只想让他当我的老师!”
扶苏放开了摸着他脑袋的手,
“子松啊,这世间仰慕荀子的读书人遍地都是,难道人人都能拜他为师吗?再说了,荀子是你太子阿兄的老师,你总不能跟他抢吧?”
子松呜呜大哭起来,
“可太子阿兄是阿父的孩子,我也是阿父的孩子,为什么荀子只能做他的老师”
“放肆!”秦王忍无可忍带着寒风疾步走来,负手面无表情看着他,
“世民是储君,是你们所有人今后的王,他的老师,也是你能肖想的?”
平心而论,他自认不是什么慈父,但也从不曾苛待过孩子们半分,自然不愿以恶意,去揣测这些尚在年幼的孩子。
可他也不是一个愚蠢之人。
子松先暗中让人去笼络荀子,被对方拒绝后又跑来纠缠扶苏,而他的头上,还戴着自己亲自给幼年时的世民挑的帽子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秦王绝不敢相信:这个只有三岁的孩子,竟生出了想跟世民平起平坐的心思!
而子松这番一再试探扶苏、与三岁孩童年龄全然不同的早熟,也让他生出了警惕。
纵便,子松真是另一个降临在大秦的神童,就凭他如今把聪慧、用在了跟世民争宠上,便足以让君王不喜了。
他不是喜欢把孩子当成磨刀石的人,也无比清晰地知道,世民才是最合自己心意的储君,世间无人能与他相提并论,那么,就算后宫再诞生出别的神童——
他们也只该安安分分地当一个大秦公子,当一个王族宗室,绝不能生出任何不该有的野心。
君王目光幽沉,扶苏忙起身向父亲行礼。
子松却委屈扁着嘴,朝秦王伸出了双手,
“阿父,您误会了!阿母日日教导孩儿要尊重太子阿兄,我绝不敢对太子阿兄生出不敬之心,我只是很仰慕他的学识,才想要荀子当我的老师的”
秦王缓缓踱步来到他的身旁,子松不由暗暗得意。
卖惨果然有用!
呵,他要先抢走世民的老师,再抢走世民的母亲和兄长最后抢走父亲的宠爱,一步步夺走属于世民的一切!
只有他,才配当秦国的太子!
哪知,在他满是期待的目光中,秦王并没有来抱他,只是伸出一手取下了他头上的帽子,转头交给宫人淡声道,
“拿去洗净收好,往后,太子的东西勿让旁人擅动!”
“喏。”昭华宫宫人喜形于色,忙接过太子的小帽子离开。
扶苏暗暗松了一口气,如果父亲不来,他真担心子松把这帽子戴走不肯摘下来。
子松保持着张开双臂求抱抱的姿势,眼中立刻蓄满了泪水,仰头望着高大俊朗的父亲,
“阿父”
他在那个梦里见过,他的阿父明明是最爱他的,为什么世民偏要来跟他抢,该死啊!
秦王垂首,居高临下眉眼冷峻地审视着他,
“世民学识过人,是因为他天资聪颖,好学不倦,在你这个年纪时,他就能坚持每日读书两个时辰,练字两个时辰,习武两个时辰,你呢?再说了,荀子是儒家大才,我大秦以法家治国,你莫非也想弃法学儒?”
子松听得愈发悲愤不已,凭什么世民能弃法学儒,他就不能?
他正要辩驳,却听父亲冷冽的声音继续道,
“寡人听说,你昨日还暗中派人去求见荀子了?看来,你这胆子确实不小!”
扶苏闻言顿时心生警惕。
他实在没想到,这孩子的心眼会这么多,这不摆明了是故意的吗?
恐怕,子松想让荀子当他的老师,也只是试探阿父态度的第一步吧
真让人细思恐极!
子松也没想到,荀子竟然会把这件事禀告给秦王,忙惊慌失措开口解释。
秦王听完,深深注视着他那双透着算计光芒的眼睛,
“念在你是初犯,这回就禁足三个月小惩大诫,回去好好反思反思。身为大秦的王嗣,你们享受到的衣食住行待遇,已远在宫外万民之上,若你仍不知足,不愿恪守为臣之本分,妄想与太子平起平坐寡人绝不轻饶!”
说着,便不顾对方的哭嚎解释,让人把他送回去禁足。
扶苏一脸担心看着对方的背影,秦王冷声道,
“怎么,你又生出同情心了?”
扶苏猛地转过头来,瞪他,
“他都想以小欺大,觊觎世民的太子之位了,我凭什么要同情他!”
秦王冷冷看着他,
“收起你的白眼吧,不孝子!不过,没想到连你也看出来了,倒让寡人惊喜。”
扶苏命人给秦王端杯茶水来,
“好了好了,这下孩儿总够孝顺的了吧?”
说着,他把秦王拉到椅子上坐好,神情严肃道,
“阿父,子松原本也是个好孩子,他以前根本没有这些心眼,现在会生出这样的野心,都是宗室那帮人在推波助澜!他们总是拉他出来跟世民斗,时间久了,子松也变了
秦王颔首。
如果不是考虑到燕楚未灭,现在清理宗室会引来节外生枝,他早就动手了。
但他们妄图改换太子的举动,竟让三岁的子松当真生出了取而代之的心思,已经触犯到他的底线,忍无可忍!
秦王可不想再有儿子生出这种大逆不道的心思,所以,一回到正殿,马上就让人召新宗正子婴前来。
而另一边,被押回去的子松,在苦苦哀求毓夫人无果、被强行反锁在一间空殿里后,也慢慢安静了下来——
他发现,自己这回会露出马脚,是因为太心急了。
还是该像梦里一样先蛰伏一阵子,等俘获了秦王的宠爱再行动
“什么,这毒根本就没有解药?”蒙恬大惊不已。
李世民重重叹气,
“这是月氏王亲口说的,确实没有解药。”
“太子,那我们现在该怎么救李牧?”杨端和急急问道。
李世民已经飞快取出了纸笔,
“我们先在北地各郡招募些医士,看他们能不能给出个好方案,我再写信回去,让阿父请南星子亲自来一趟,他是医家掌门,也许能有办法。”
除此以外,他还要请秦王下诏征集列国擅擅解毒的医士总之能想到的办法,一个也不敢错过。
蒙恬担忧道,
“这种毒,先前招来的医士都称从未曾听过,北地医者恐怕无人能解就算南星子有解毒之法,可李将军已经中毒十多日了,等他赶来”
日夜疾行的数名快马信使,能用数日的时间赶回咸阳,但南星子那位六旬老者,却不能用同样的生死时速奔驰而来,最快也要十来日。
再算上送信的时间,往返至少需要耗上近二十日,李牧,真能熬到那个时候吗?
李世民闻言,蘸墨的小手抖了抖,下一瞬,却目光坚定地开始唰唰写信,
“不管怎么样,谋事在人,在天意没有放弃李牧之前,我们也该尽全力一试!”
临睡前,他来到李牧的病床前。
当俯视着对方消瘦的面容时,忍不住悲从中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同为武将出身,他知道对方是何等的不甘,偏偏自己除了等待援手,已经毫无他法——
这一刻,他多希望敌营有解药,他一定能绞尽脑汁把它弄回来!
如果找不到能解此毒的人,这样一个震慑匈奴数十年的当世名将,难道,真要这么憋屈地死在病榻上吗?
李世民慢慢弯腰蹲下来,紧紧握住了他布满兵器茧子的手掌,泪水潸然而下,
“李将军,如果你早知会迎来这样一个结局,是不是宁可战死沙场,也绝不愿和我这秦国太子沾上分毫干系?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你一定要再坚持住,医家掌门南星子快来了”
他诉说着自己源源的愧疚,伤心地呜呜哭泣着。
这时,李牧的无名指动了动。
动作幅度微不可察,轻得就像一阵微风刮过沙子。
李世民却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含泪怔怔低头,不敢置信地看向对方的手,
“李将军,你”
话还没说完,李牧的手指又动了动,而这一回,幅度比刚才更大一些。
李世民恍然一喜,忙让人快传医士前来。
昨日城中招来那个擅长诊脉的医士,气喘吁吁提着药箱赶来,在给李牧把了脉后,不由面露喜色道,
“太好了,李将军的脉象已不像昨日那般迟缓失律,可见体内凝滞的气血已经开始流动起来了”
李世民忙打断他,
“你直说结果便可!”
医士放下李牧的手,朝李世民拱手一拜,
“李将军体内之毒,已经有了缓解的迹象,这是一个大好的兆头,请太子继续为他服用解毒所用的新药,切莫半途中断啊!”
新药?李世民顿时大喜过望,忙让人去问,今日他们给李牧用了什么新药。
负责照顾李牧的侍从急匆匆赶来,
“回禀太子,昨日查出李将军是中毒后,医士便吩咐我们停了先前的药,因为他怕药不对症吃出新问题来今日,小人并未给李将军服药!”
“不可能!”医士激动走上前来,
“老夫的医术虽不算精通,却也行医救人了三十余年,世间之毒,只分有药可解与无药可解两种,如果不服用对症之药,李将军这毒绝不会自行解”
“等等!”李世民眼睛一亮,目光灼灼看向侍从,
“你们今日除了我安排的那几碗茶和粥食,可还有给他喂过旁的食饮?”
侍从忙说没有。
李世民大大松了一口气,斩钉截铁道,
“很好,那就从今日起,继续煮浓茶来喂给李将军!”
原来,生于深山野林的苦酥子,解药竟是同样来自深山野林的茶叶!
他再次俯身床前,紧紧握住李牧冰凉的手,激动道,
“李将军,我们找到解药了,你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这一次,李牧的手指轻轻碰了李世民的手心两下,仿佛在说:好的
冒顿很厌恶自己产生的这种情绪。
他早就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生活了,可二凤的出现,就像一团炽热的火球,瞬间点燃了他对“有人陪着说说话”的渴盼。
就好像,二凤在他身边只出现了一个白天,却带走了他十二年来经历的所有夜晚——
不过短短一夜之间,他就有些不习惯紧闭心扉孤独度日了,就好像,世间花草但凡见识过太阳的光芒后,就无法再在暗夜里生长了。
他面色阴沉地用力拍了拍脑袋,试图驱赶这种弱者才需要的情绪。
但下一瞬,他的手,却执拗地先于他意识的严厉阻拦,取出了二凤送给他的那块玄鸟花纹玉佩。
冒顿默默看了看,索性举起这剔透的玉佩,闭上一只眼睛,透过雕刻的缝隙,看着远方军营出口的方向。
按照他和二凤的约定,不管有没有打探到李牧的消息,对方都要在今日傍晚出城,尽快回到军营。
军营出口的尽头,是那片仿若与大地平行的天空,在冬日
灰扑扑的。
不过,如果那小子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那个方向,它就会一下变得鲜活斑斓起来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可他期待的那道身影,却迟迟没有出现在那边。
冒顿冷着脸小心收好玉佩,暗想着,如果二凤的家人敢把他截留下来,自己就得亲自进城一趟了
这时,一名当初跟着他从匈奴奔赴月氏的心腹随从上前小声道,
“大王子,般波将军想见见您。”
冒顿的目光一下阴鸷下来,冷笑道,
“我不是早就说过,现在要避嫌,不能跟那边再有来往吗?莫非,你看到那边有匈奴将士在,就开始不把本王子的话当回事了?”
般波,匈奴第一猛将,头曼单于的心腹,上回带兵攻打月氏、想趁机置自己于死地的,正是此人。
冒顿上回想逃命没逃掉,又阴差阳错成了月氏王器重的谋士,暂时就不想再回匈奴了。
除非,他在月氏已经培植出足够强大的势力,到时,就能带着二凤一起杀了月氏王,再率军杀回匈奴,取了头曼的狗命
心腹知道冒顿的手段,根本就不像他的年龄一样让人“观之可亲”,不由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解释道,
“不是的大王子,您误会了!般波将军的人说,他有要事与您协商”
冒顿撩起眼皮不耐烦道,
“他该不会,想让我与他联手杀了月氏王吧?蠢货!”
心腹目瞪口呆,
“大王子,您可真厉害!对啊,般波将军的人说,月氏王暗中通秦,恐怕会与秦王联手把匈奴和燕国一网打尽”
冒顿面色顿变,
“你说什么,月氏王通秦?他何时跟秦人暗中往来了?”
月氏王派人监视他,他又何尝没有时刻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但据他所知,月氏王近日并没有见过什么特殊的人
想到这里,他突然愣住了。
旋即,一把扯过心腹,咬牙低声道,
“人在哪里?快带我去!”
在这处不显眼的偏僻角落中,夜幕,无疑成了最好的掩饰。
冒顿走近后,开门见山就问出一个问题,
“你凭什么断定,月氏王通秦?”
又胖又壮的般波敷衍地朝冒顿行了个见面礼,压低嗓音道,
“是燕王说的,因为,他在月氏王帐中见到了一个故人之后”
冒顿紧紧握住那块玉佩,声音里布满了冷意,
“燕王的故人,是哪个?”
般波诧异地顿下话头,他不是该问,那个故人之后是谁吗?
但他仍飞快答道,
“他那故人,是秦国的先王他怀疑,月氏王故意把秦国王族子孙安排到你身边,是为了监视和麻痹你”
这一刻,北风哗啦啦呼啸着,冒顿的怒气也在哗啦啦呼啸着,他突然笑着一把扯下玉佩朝前方砸去,
“秦国还真看得起我啊,竟然专门派个王嗣来监视我哈哈哈”
难怪他跟二凤才当了一天的兄弟,就鬼迷心窍被糊了眼一般,竟想跟对方当一辈子兄弟,原来,对方是有备而来的!
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差点把般波吓得蹦起来,他立刻上前一把捂住对方的嘴,斥道,
“大王子,你是想把月氏兵全给引来吗!?”
冒顿张嘴就往他虎口狠狠一咬,似乎想从他手上真咬下一块肉来。
般波这样皮糙肉厚的壮汉,也痛得低嚎起来,他正想用一只巴掌把对方拍开,就听到冒顿鬼魅般阴森的语调响起,
“大敌当前,你们急着杀什么月氏王?不如先借月氏的兵力,联手把秦国的云中郡全吃下再说!”
般波乍然一喜,
“大王子,你真能助我们攻下整个云中郡?”
说来也是世事无常,谁能想到,被大王抛弃的这颗弃子,竟成了被月氏王视若珍宝的座上宾?早知这小子有这般本事,当日,自己就该劝大王不要赶走他的
如果对方只是个在匈奴不受重视的王子,身后也没有月氏王做倚仗,他又岂敢用这种态度对自己?
冒顿冷冷道,
“试试就能,不试就不能,你回去告诉燕王那蠢货,目光放长远点,别给我们生出乱子!”
“我们”二字,立马就让般波非常满意,两人又商议了几句后,他就高兴地快速离开了。
冒顿怒气冲冲往营帐走去,想好了一百种抓到二凤后让他生不如死的酷刑。
在掀开门帘的那一瞬,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犹豫片刻后,还是飞快转身朝刚才扔玉佩的地方跑去了
茶确实能解苦酥子的毒,李牧的情况终于一日日好了起来。
虽然还是神志不清,但他僵持了十多日的高热总算退了下来,手脚也恢复了常温。
然而,就在署衙众人大松一口气之时,一道探子急报,又如同一瓢冷水泼在了秦军的头上:
王翦带着五万兵马押送粮草而来,却在今日尚未鸡鸣时分,在离城外四十里的一处山谷里,中了敌军的埋伏,如今已被掳去了敌营!
李世民不由心生疑惑,
“以王翦老将军的谨慎,怎会中敌军的埋伏?是哪国军队设下的埋伏?”
探子面有忿色,
“禀太子,是燕国、月氏、匈奴三国军队联手设下的埋伏王老将军一路上确实很谨慎,还带大军避开了两趟陷阱,但谁也没料到,对方设下的竟是连环埋伏而且,他们又用声东击西的法子,先分走了我军三成的兵力”
王翦再厉害,手上也只有这么几万兵马,还要留人把守粮草,又被分走了三成兵力,哪打得过对方几乎是倾巢而出的偷袭?
比起杨端和的勃然大怒,李世民显然要冷静得多,他继续追问道,
“对方主将又是何人?”
探子恭声道,
“是个十多岁的孩子,据说是匈奴的大王子,名叫冒顿。”
李世民眸光一凛,难怪王翦会栽在敌军手上,原来真是他出手了——
冒顿本就是设伏的高手。
史书上,他凭着白登一战伏击刘邦,围城七日,彻底击垮了刘邦想与匈奴一较高下的志气,于是“乃使刘敬奉宗室女公主为单于阏氏,岁奉匈奴絮缯酒米食物各有数,约为昆弟以和亲”,直到铁腕汉武帝时期,汉朝才真正雪了这场奇耻(1)
不过,身经百战的他可是半点不怕冒顿的,既然对方要从幕后走到台前,亲自出战挑衅秦军那就来试试,狭路相逢谁胜出!
思考片刻后,他计上心来,立刻吩咐人去做了一件事。
第92章 阿父,嘻嘻!/胡闹!(捉虫)我家太……
第93章
联军军营中,跟着这场伏击战的胜利喜气一起到来的,还有三国主将,对如何安置这些秦军的分歧。
燕王对所有儿女一视同仁地薄情,自然也并不重视姬丹那
个太子,但前些年,他派对方前去赵国挑拨离间时,正是因为王翦,才让燕国马前失蹄错失了良机。
他是一个睚眦必报之人,如今好不容易借着草原这帮人的兵力,俘获了秦国一员大将和数万兵士。
他当然想马上就杀了这帮秦人泄恨,同时,也能借此来大振燕军的士气!
匈奴主将般波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这些年来,秦国极少直接与匈奴发生冲突,但强秦在中原的威势太盛,对草原来说,终归不算是什么好事。
他立刻附和燕王的话头,
“大王!他们中原人,历来把秦军视为不可战胜的虎狼之师,如今,我们既然打出了一场这么好看的伏击战,就该用一场屠杀来洗洗世人的眼睛,让他们看看,世间谁才是真正的虎狼之师!”
月氏王沉思着,却没有赞同他们的话。
他盯着一旁头发蓬乱、被绳索缚住了双臂的王翦,用流利的中原话试探道,
“王翦,你是秦王最重视的大将,你怕死吗?”
王翦抬起头来,面色很平静,
“我大秦人才济济,武将能人不胜其数,老夫不过泛泛之辈,岂能成为我王最重视的大将?生而为人,谁不惧死?但若老夫和我秦军五万人的死,能激起我大秦男儿踏破阴山、饮马诸国王庭的志气,我等死得其所!”
夜里,在大军接二连三遇到埋伏侵袭时,他就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
那设伏之人不但心思缜密、全然不按套路出招,而且,还大有不俘获他这支援军、就绝不罢休的执拗势头。
看来,这敌营之中藏着偏执高人,得设法提醒城中的太子他们
月氏王看着对方这从容的气度,听着对方这话中暗藏的威胁,心中不由愈发不安。
他极其向往中原文化,对列国历史和王侯将相的了解,自认也远在匈奴那帮土包子之上。
正因为这样,他现在才会瞻前顾后,担心杀了王翦和他手下这帮秦人,会引来秦王发了疯一样的增兵报复。
毕竟,秦国在中原,向来就以有仇必报出名,譬如,当年信陵君窃符救赵、解了邯郸之围后,秦国转头就开始攻打魏国泄恨
总之,他现在是既想吞下水土肥美的云中郡,又不想因为今日之事真把秦国得罪狠了——
毕竟,在他看来,秦国灭燕楚统一中原,乃是迟早的事。
而中原有句话叫“走一步看十步”,这趟如果真杀了王翦和这些秦军,让秦国丢了一个天大的颜面,这梁子,可就比夺城之战大多了。
强者,面子始终是第一重要的!
这样想着,月氏王打定了主意,大手一挥道,
“二位所言差矣!我们是仁义之师,岂能做出那等屠杀俘虏的暴/虐之举?算了,如今我月氏军中正缺些干苦力的劳工,就罚他们去做劳工吧!”
之所以留在月氏军营,是因为他没什么做好事不留名的习惯,虽然这些秦军是三国一起掳来的,但他得让秦人清清楚楚地记住,救了他们性命的是月氏!
王翦闻言心念一动,抬头看了一眼月氏王。
燕王和般波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腾腾怒火——
狗屁的仁义之师,月氏王跟秦国,果然早就有勾结!
般波立马不满地反驳道,
“大王这是何意?两军交战之时,你却收留这帮秦国人在军中当苦力,岂不是要白白耗费军粮供养他们?简直荒谬!还请大王速速改主意,帮这帮人先杀了再说!”
他又愤怒地瞪着王翦,
“而且,我三国讨论如此机密之事,大王为何要把这秦人喊进来听?”
“够了,本王自有决定!你一个匈奴臣子,也管起本王的主意来了?再说,这支秦军本就护送着数十万石军粮而来,何须本王花费军粮供养他们?”月氏王非常不高兴地瞥了他一眼。
燕王听得怒火中烧,又不敢对着这戎狄发作,只得忍着气出言提醒道,
“我大军此番出动十多万人,呕心沥血伏击这伙秦军,为的就是他们押送的四十多万石军粮,难道,阁下真想用这些军粮来养秦人?如果是这样,那我们近日忙活了这么久,到底在图什么!”
这事简直就是在白折腾大伙,给秦人换个地方享福!
月氏王当然没那么善良。
他已经飞快盘算好了,四十多万石军粮,若是三国来平分,最后分到月氏手中的,至多也不过十多万石。
可区区五万秦军的消耗,远比这么瓜分小得多——
待他跟城中的秦军达成协议,用手上这些俘虏交换些利益、再把对方早些放回去,到时,这笔军粮的账目,还不是月氏想怎么算就怎么算
总之,留下这些秦人,对月氏而言,是个一举两得的好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为了成功俘获这帮秦军,对方毕竟也派人在山谷半道蹲守了几日,如果一点好处也分不到,恐怕,会生出岔子。
所以,月氏王在用强势态度阻止二人继续纠缠此事的同时,又让人把那些军粮搬去盘算,先给燕国和匈奴各分发三万石。
燕王当然看不上这区区三万石,但三国之中,月氏最是兵多将广,在没彻底与匈奴谋划好背刺对方之前,他只得忍气吞声收下了“战利品”。
般波倒是挺高兴的,草原上粮食产量本就不高,匈奴也不算什么有钱的国家,这趟远征,他手头这些粮草,还是单于找各部贵族东拼西凑来的
能白得三万粮草,怎么说都是好事,至于剩下的,他当然也会想办法搞来,绝不会让它们进了秦人的肚子!
中军帐中,很快就只剩下了月氏王与王翦二人。
王翦抬头,朝月氏王钦佩地笑了笑,
“世人皆称,草原各部列国为戎狄之邦,没想到,阁下竟如此深明大义,颇有尧舜之风,真令老夫刮目相看啊!”
有趣,他这会儿已经不急着脱身了。
因为,他不但察觉到月氏王有向秦国示好之意,还察觉到了另一个更有趣的问题:
这伐秦的三国联军首领,暗中各有算盘,并非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团结,不过一盘散沙而已。
既然是这样,这回被俘的危机,兴许,还能转化成秦军的一场机遇,从而让他带着大伙将功赎罪
月氏王听完顿时眼睛一亮。
他一个狂热崇拜中原文化、拼命想摆脱“戎狄”称号的草原首领,又哪会不喜欢这样的夸赞呢?而且,这夸赞还是从一个见多识广的秦国老将口中说出来的!
他忙亲自俯身扶起王翦,又命人来给他松绑,
“老将军受苦了!唉,阁下方才也看到了,那两人对我百般逼迫,此番,我答应他们联手伐秦,也是无奈之举总之,请老将军相信,我与秦国之间,只有利益之争,绝无半分私怨!”
二人你来我往地表了半天的态,很快就熟稔起来。
觑准时机,王翦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表情。
月氏王心中一动,脑中也飞快闪过了各种猜测,忙提醒道,
“老将军有话不妨直说!”
王翦沉默良久,最后下定了决心,
“身为秦将,这话我本不该说的,但阁下今日救了我和秦军士卒的性命,老夫实在是”
他倾身上前,声音细微得只有月氏王和他自己能听到,
“还请阁下,万万要小心方才那个匈奴人!”
月氏王听完一愣。
方才那个匈奴人,般波?
可这话,为什么会从一个秦国大将的口中说出来呢?
下一瞬,他的面色猝然一变,除非般波竟暗中和秦国有了勾结?
如果是这样,倒能解释王翦为何这么语焉不详了。
怪不得,刚才般波一再恨不得当场杀了王翦和那些秦卒,是担心有人认出他来,导致通秦一事败露吧?
好他个吃里扒外的匈奴人!
很快,月氏王的猜测就变成了现实:
他手下的将领,截到了一封
秦军写给般波的密信。
在信中,秦军主将杨端和邀请对方,今夜前往城外一叙,商议上回说的那件事。
城外一叙,上回,那件事虽只有寥寥数语,已足够让月氏王勃然大怒,恨不得马上让人把般波喊来宰了。
但他终是暂且压下了心头怒火,派出一名与般波身形相像的将领,让他趁夜带人冒充前去,看看对方究竟跟秦人密谋了什么诡计
为报复二凤那个秦国王族子弟对他的欺骗,在获悉王翦押运军粮前来的消息后,冒顿就绞尽脑汁设计了这么一出天罗地网,还亲自去现场估算了每一个伏击的精准布局,算下来已经三天三夜没阖过眼了。
等凌晨终于俘获了这支秦军,他才回到营帐里,拽着那块被摔裂了一角的玉佩,带着报复的快意进入了梦乡。
按照他的计划,当然不会简单粗暴杀了这帮秦人,而是想用他们当人质,来完成自己的下一步目标——
通过不战而胜换来秦国的献城,以此来进一步来击垮秦军的士气。
当然了,如果秦王不在意王翦和这五万秦军的性命,他也不介意天天往城门送他们的首级!
可等冒顿一觉睡到天黑醒来,却听到了一个惊天噩耗:
月氏王已经擅作主张,把秦军的去处和那批军粮安排得一塌糊涂,甚至,他还给王翦松了绑、留对方在军营密谈了一整日!
直到这时,冒顿的后背才惊出一身冷汗,一下想到了自己这个计划中忽略的最大败笔:月氏王。
月氏王他通秦啊,当然会千方百计掩护秦人,甚至,他没准还会趁夜带着那帮秦人,偷袭匈奴和燕军现在岂不是引狼入室了?
冒顿立刻跳下矮塌,急匆匆赶去对方的中军帐,想劝月氏王立刻杀了那帮秦军。
不管怎么说,他们这场伏击也缴获了大批粮食和兵器,就算杀掉对方,会失去获得更大利益的机会,也总比把这些隐患留在军中好得多!
然而他赶来时,已经被月氏王视为座上宾的王翦,恰好也在中军帐中。
对方听了他这话,当场就与他针锋相对起来。
冒顿看着笑吟吟袖手旁观的月氏王,恨不得提刀把他的脑袋割下来,
“大王糊涂啊!如今我三国正联手攻打秦国,您把秦国俘虏视作上宾对待,又用宝贵的军粮供养他们,岂不是要让燕国与匈奴寒心?再者,秦军那四十多万石粮食,早一日平分下去,就能早一日安抚人心呐”
月氏王的面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了,说来说去,不就是想把归他独有的粮食,发给那些匈奴人和燕人吗?
王翦今日与对方相处下来,也算摸清此人的脾性了,他立刻抓住这机会,开口挑拨道,
“听说匈奴穷得叮当响,这趟出征早就粮草不济了,听说你这小子,刚好又是匈奴的大王子,该不会,你所说的安抚人心是假,想拿我秦军的粮食赈济匈奴是真吧?你如此挂念匈奴,莫非暗中与他们还有所往来?”
正所谓听者有意,月氏王闻言,忽地眸光一闪。
前些日子,他确实听人来禀,说瞧见过冒顿与般波暗中会面了
这一刻,他心中唰地升起了一阵潺潺寒意,下意识摸了摸裹着厚裘的手臂。
如今仔细想想,联军伐秦的主意,是冒顿出的,联络燕楚匈奴诸事,也是冒顿出面的。
当时,他力劝自己,能借着秦国和燕楚的激烈矛盾,从中获得一大笔渔翁之利
可是,既然般波暗中早跟秦人有了勾结,那么,跟般波暗中也有往来的冒顿,又岂会是清白无辜的?
万一,他们联手燕国设下这个局,要的不止是秦国的云中数城,还有自己手上这十多万的月氏精骑,而匈奴也想趁机灭掉月氏,才故意在他面前,上演了一出父子反目的戏码
月氏王越想下去,脸色越难看起来。
难怪,在打下了云中四座城池后,匈奴和燕国竟然主动开口,要把这四座城池献给月氏还不是因为,月氏早已是他们案板上的鱼肉,这四座城池,反正最后也会变成他们的!
月氏王阴沉着脸打断了冒顿的话,并让人把他押下去关起来严加看守。
被粗暴堵住嘴的冒顿:???突然就变脸,有病啊你!
王翦一下看出了对方这举动背后的猜疑,立刻小声道,
“看来阁下身边,早已是群狼环伺啊!如今,月氏国中精锐尽出,若是头曼暗中与东胡乌孙联手,趁机将月氏的后方洗劫一空”
月氏王压下心惊胆战,脸色青白地看着对方这张令人信服的面容,牙齿打着寒战问道,
“老将军可否如实告知我一事,般波,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与秦国联系的?”
王翦十分为难地叹了一口气,转身摆摆手,
“白日之言,老夫已是拼着家小性命提醒的阁下,此事,乃我大秦机密,老夫断不敢再言!”
哪知他越是这么说,月氏王就越是深信不疑,对方若是有意挑拨,又岂会不趁机大肆进谗?
他急忙追了上去,再三恳求劝说,王翦仍是闭口不答,最后,月氏王心一横,
“那可否让本王来问?如果事情果真如此,还请老将军点个头,可好?如此,你也并未泄露秦国机密”
王翦喟叹一声,终究应了。
月氏王立刻问道,
“敢问,是不是在我三国联军伐秦之前,般波,就已经跟秦国暗中联系了?”
王翦:
这话,倒给他提供了一个更好的思路。
他目中露出悲悯之色,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月氏王见状,牙齿咬得开始咯吱作响起来,好啊,这趟伐秦,果然是他们想趁机吞并月氏的毒计!
此时此刻,他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冒顿是匈奴的王子,又岂会真心实意来为他月氏出谋献计?若非自己鬼迷心窍贪心不足,又怎会落入对方精心设计的陷阱!
想到岌岌可危的月氏后方,想到随时会陷入背刺的月氏大军,他眼眶通红朝王翦郑重一拜,
“在下识人不明,贪婪自大,才落到如今这四面受敌的地步,老将军乃强国大将,见多识广足智多谋,还请您为我月氏指一条明路啊!”
王翦忙扶住他的双臂,劝解了一番后,终是开口应了下来,
“唉,阁下虽误信谗言攻伐我秦国,却是心胸宽广之人,对老夫和大秦数万军士又有救命之恩”
他压低了嗓音,
“我家太子如今就在城中,如果你也主动暗投我秦军,配合我秦军一举一动到时,我大秦必能助阁下保住月氏”
感觉自己已身处燕国和匈奴的包围之中,谁也不敢再信,只把王翦当成救命稻草的月氏王,连忙欣喜万分地应下了
李世民那封故意落入月氏王手中的信,还真招来了“匈奴主将般波”。
可等他披上斗篷,带着杨端和蒙恬二人匆匆来到城下时,身姿魁壮的“般波”立刻快走了几步,朝着他噗通跪下,悲声低呼道,
“请秦太子救救我月氏!”
李世民的双眼登时睁大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他让人送出那封信,又故意让他落到月氏王的手上,是想利用对方的疑心,趁机俘捉前来“应约”的将领,先握着人质再跟对方周旋——
因为他在敌营亲眼所见,月氏王身边有个颇得他信任的一个将领,身形就跟般波极为相似。
而不出他所料的话,对方必会趁着黑夜,派此人冒充前来打探消息。
眼下,人倒是来了,说的这莫名其妙的话,他却听不懂:什么叫让他救救月氏?
月氏不是正在威风凛凛攻打秦国吗?怎么突然就要他去救了?
杨端和立刻怀疑有诈,正要拔刀上前,却听对方继续道,
“请秦太子放心,我王已经从燕王和匈奴般波的手中,保住了王翦将军和秦军五万人的性命,他们如今在我月氏营中安然无恙”
月氏王说了,般波虽然与秦军勾结得更早,但他今日为了防止暴露身份,竟想杀掉王翦他们那帮人,呵,现在正是狠狠告他一状的大好机会!
论忠心,没人能比月氏更忠心!
这不,月氏王不但让这心腹将领,带了王翦的亲笔信,和一封盖着他自己印玺的称臣信,还让对方把先前攻下的云中四城的印玺舆图也带来了。
在借着士卒手中的火把,看清王翦的信中内容后,李世民和蒙恬杨端和三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没办法,当惊喜来得太过猝不及防时,是会这样的。
谁能想到,王翦带的那支队伍落入敌手,这件让他们忧心不已的坏事,竟然在一日之间,就变成了“秦国在敌营有驻军”的喜事?
收下对方投诚大礼包的李世民回过神来,忙让人领着这位名叫“伏筐”的月氏将领,回到了署衙中。
在连灌了几大杯热乎乎的浓茶后,伏筐再次跪下来向李世民请罪,说月氏王承诺,等他安排好后,最慢五日内,就会让那些秦军带着那些军粮逃出来,恳求他看
在自己一片忠心的份上,能庇护一二月氏军队——
毕竟,如果有秦、燕、匈奴联手,月氏这趟必会有去无回。
李世民忙把对方扶起来,让月氏王先按兵不动、不要放人回来,又写了两封信让对方带回去,还顺手让人给他装了一大袋茶叶送给月氏王表示安抚。
他已经大致猜出前因后果了。
月氏和匈奴本就是死敌,就算他们为了共同的利益暂时联手,这“情谊”,也实在脆弱得比纸张还薄。
就跟中原那些铩羽而归的伐秦联军一样,不管战况如何,到了最后,能击垮他们的永远是“内讧”。
正因为这样,他才会用这样一封信,去离间月氏王和匈奴主将。
但蒙恬有些疑惑,
“那个月氏王,难道真蠢到了这个地步,他只凭着太子这一封无凭无据的信,就肯降秦表忠心了?”
杨端和笑呵呵抱着那些印玺舆图,难得主动给敌人说了一回好话,
“嗐,他要是想耍什么阴谋,又何必把这些城池献来表忠心?依我看啊,这月氏王,没准还真是个大好人!”
秦军边关主力本就驻扎在城中,闲时耕田种桑,战时披甲上阵,现在,沦陷的失地又自己“跑”回来了,秦国眼下的损失堪称微乎其微。
但对迢迢耗费大量粮草的联军来说,这四座城池一还,他们等于是颗粒无收,白折腾了半天,他哪能不夸月氏王是大好人呢,简直好得不行!
眼睛亮晶晶的李世民托起了下巴,
“我也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但正如杨将军所言,月氏王给的诚意实在太足,可见他真信了匈奴主将与我大秦有往来,真怀疑自己中了对方的计,所以,也是真心实意投秦想寻个靠山至于个中详细缘由,恐怕要问一问王翦将军。”
蒙恬与杨端和都懵了,
“此事,与王翦将军何干?”
李世民笑道,
“我猜,在我的那封信送达之前,就已经有人设法让月氏王先一步对匈奴人生出了怀疑,所以,我的信,就成帮对方证实此事的证据,让月氏王彻底乱了阵脚敌营之中,除了王翦,还有谁会这般离间他们?”
杨端和兴奋拍手大笑,
“古有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今有王翦进敌营反收月氏王,妙啊!”
李世民拍拍衣裳从椅子上跳下来,
“更妙的还在后面呢,如今,我秦军有五万将士在敌营,又有月氏军队的配合,正是里应外合的绝佳时机,不趁机做点什么,哪对得起我跟着你们跑这一趟?来吧,我们先商议一下战事,明日正式宣战!”
章台宫里,大臣们惊惶不安——
方才,秦王收到太子失踪的急信后,竟打算亲自前往云中边关寻找太子!
“王上三思啊!边关正值四国对战之际,如今已是危险万分,您是大秦的君王,万万不可以身涉险呐!”
“是啊王上,太子吉人自有天相,相信杨端和将军很快就能把他找回来的,还请您稍安勿躁啊!”
“唉,太子顽劣,非要离宫前往边境,这下真是闯出大祸了”
秦王的眼眸和面容间都氤着沉沉的寒气,抬手在案桌上敲了敲砚台,冷声道,
“寡人心意已决,诸卿不必再劝!至于太子”
他看着说出那句话的中年宗室官员,眸中掠过深深的冷意,
“太子饱读兵书,熟习兵法,又一心想为我大秦朝廷效力,这才执意要跟随杨端和,一起前往边关为国杀敌——他一个十岁孩童尚有如此勇气,而你嬴剧,蒙宗室恩泽,享朝廷俸禄,无德无能,无才无行,于我大秦社稷,可有过寸尺之功?”
说着,他将手中砚台砸向对方,厉声道,
“你又是何来的颜面,敢嘲讽我儿顽劣闯祸?”
砚台正中嬴剧膝盖,他忙忍着痛跪下求饶。
秦王沉着脸不再看他,又将目光投向另外几个附和对方的关中贵族,
“尔等幸灾乐祸,不敬储君,又有何面目再立身于我大秦朝堂?来人,将嬴剧和他们一并除冠卸绶扔出去!蒙毅,拟诏!”
侍卫迅速进殿押走他们,在几人后悔莫及的哀求声中,蒙毅将褫夺他们官爵封地的诏书当众宣布了出来。
与此同时颁布的,还有一道“宗室胆敢再妄议王储、干涉立储之事,一律贬为庶民”的诏书,这是秦王敲打子婴后拟下的。
宗室最近安分了不少,他正愁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公布,嬴剧就主动撞上来了。
此诏一出,殿中霎时一片肃然,无人再敢出声劝阻君王——
事关太子之事,连宗室都被狠狠收拾了,谁还敢逆风劝谏?
退朝后,韩非特意留了下来。
秦王起身,面无表情看他,
“宫中有诸位大臣履责,寡人无须忧心,但世民在边关杳无音信,寡人心急如焚,必要亲自前去寻他,丞相不必再劝。”
韩非深深一拜,
“臣不敢再劝,但臣有一言:请王上莫要关心则乱!”
秦王吩咐蒙毅去传桓猗王贲诸将前来,依然冷肃如山,
“丞相不如换位一想,若是你的孩子不见了,你也会关心则乱。”
韩非急急上前一步,
“可是王上不妨想想,太子一向活泼机敏,心智缜密,又怎会,突然在边关失踪?臣以为,太子必有什么打算,王上不妨再等等,也许明日,他就会安然归来了!”
他早就将李世民看成至亲的晚辈,在骤闻对方失踪的消息时,又何尝不是焦急得险些跌倒在地?
可比起秦王这位父亲来,他这个师兄到底还是有几分理智的。
正是这几分理智,让他在回过神来后,不肯相信李世民真的会失踪——
他深信不疑,以太子的智慧,就算他真的从署衙不见了,也必是去筹划什么大事了。
大秦举世无双的太子世民已经长大了,是绝不会再被人掳走拐走偷走的!
秦王眼神疲惫地朝他摆摆手,
“要是真如爱卿所言,世民明日就能回来,寡人自是喜不自胜,必会马上打道回朝。可在他回来之前,我若坐在这朝堂岿然不动,又如何配当一个父亲?爱卿先回去吧,寡人想静一静。”
韩非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当日,秦王在桓猗蒙武率军的守护下启程。
然而,他刚走到咸阳城外第三个城池,就碰上了往咸阳传急信的信使。
一得知信件是从云中郡传来的,秦王立刻接来,颤抖着手亲自拆开,生怕会看到什么自己无法接受的消息。
他慢慢拆开封泥,慢慢取出信件,小心展开白纸,一行行无比熟悉的字迹就立刻映入了眼帘——
“阿父不要担心,孩儿早上只是不小心被人掳走,前去敌营游了一趟,顺便还打探了点消息我现在已经回到署衙了嘻嘻,又是很想阿父的一天,爱阿父哦!”
总算落下心中巨石的秦王,在看见末尾那句“嘻嘻”时,忍不住又气血翻滚上涌,怒斥道,
“胡闹!”
被人掳去敌营很好玩吗,他还嘻嘻哈哈的?
世民胆子如此之大,看来,记在廷尉监账上的鞭笞,得加到四十棍才管用!
不过,等君王安心踏上返回咸阳的路途时,很快又再次心软下来。
罢了,二十棍已经足够让孩子长记性了。
第93章 阿父,我回来啦!这是我给阿父准备的……
第94章
秦军主动宣战,边关狼烟再起。
由于李世民在回信中,特意叮嘱月氏王“一切如故行事”,所以,这趟迎战秦军的,仍是三国联军。
而月氏王现在抱上了秦国的大腿,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得罪对方,自然不敢像从前那般张扬高调。
所以,他以“接下来攻下的四座城池,该先由燕国和匈奴平分”的堂皇借口,主动让出了前锋的位置。
虽然燕王和般波对此有些不满,但一想到近在眼前的胜利果实,还是痛快答应了下来,改成匈奴骑兵
在前冲锋陷阵。
然而即便是这样,在最初的几天里,秦军也只能勉力跟对方打个平手——
在李世民看来,如果不是有蒙恬担任副将,利用战车和弓弩与骑兵对抗,恐怕,秦军这回会输得一塌糊涂。
正如他所料,杨端和这个在中原战场上,颇善于调度步骑兵联合作战的将领,一跟作风彪悍迅猛的草原骑兵对上,劣势就立刻被放大了。
而草原骑兵看似毫无章法的疯狂挑衅,也会迅速点燃他本就火爆的脾气,继而不断下令增调骑兵,与对方直面冲击
他实在坐不住了,连夜召集诸将开了一个非常正式的兵事会议
这位面色严肃的大秦小太子举着木棍,在砌出城池和草原的战事沙盘上,唰唰圈出一个有着连绵山陵的区域,声音清脆道,
“论骑兵的作战能力,秦军现在确实还比不上草原那帮人,但我们身为将领,可以用上一个妙招——先让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保证我军绝不会被对方的优势操纵,再趁机把水搅浑,引诱对方进入我们的优势区域”
众将讶然面面相觑。
太子口中这句“我们身为将领”的“我们”,不会,还包括他自己吧?
但还真别说,太子这话听起来非常有吸引力,杨端和立刻就不解地开口问道,
“太子,臣不懂,什么叫‘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这是个什么新打法?”
李世民解释道,
“也就是说,在我们的劣势无法对抗对方的优势时,第一步,必须坚守我们的优势”
其他副将听完仍是满头雾水,杨端和倒是若有所悟地沉思起来。
蒙恬仔细看了一会儿李世民画出来的那个圈,也疑惑开口道,
“太子,下一步要把对方引到我们的优势区域我秦军最擅步骑联合作战,其中以步兵为主,是要设法把那些骑兵引到这些山陵间吗?可他们明知山间马匹难行,臣认为对方绝不可能中计。”
李世民拿着木棍,又在沙盘的其他地方画了起来,
“正常情况下,他们当然不可能主动中计,所以我们要用连环计比如,从这里以迅疾之势出兵,先冲散他们的阵列,再派重兵守在这里,还有这里阻断他们逃跑回营的退路,再联手月氏人出其不意发起突袭燕人和匈奴人必会慌不择路逃生,到了那时,他们哪还有资格挑拣逃生的路”
等他自信飞扬地讲完后,才发现屋内早已一片寂静。
蒙恬和副将们,正齐刷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而杨端和惊得大张的嘴里,都快能塞下一个鸡蛋了!
李世民举起小手,朝他们面前挥了挥,
“我说完了,你们觉得这个打法怎么样?”
杨端和率先回过神来,大笑着上前一把抱起李世民,
“这个打法妙极了哈哈哈!我大秦太子,果真是一个兵事天才啊,当日是臣误会太子了,还请您切莫介意!”
谁能想到,这个只有十岁的孩子,竟能想出这么个迂回的扬长避短战术?
他家太子要不算兵事天才,举目望去,这世间还有谁配被称作兵事天才?
众将忙齐声附和,连声称赞“太子英明”。
蒙恬也面带振奋的喜色赞道,
“此计一环扣一环,在敌军没走到最后一步前,根本不知道他们会被逼到哪一步而等他们回过神来,早已无路可退了,太子之计策,真乃神策也!”
说着这话,他忙又寻了个理由,来抢着想抱李世民。
杨端和脸上笑意一收,朝他大眼一瞪,
“蒙恬,你又来这招?到底你是主将还是我是主将?我告诉你,太子是按官职排队抱的,明日才轮得到你抱!”
他们这帮当臣子的也不容易,平日好不容易进宫才能见一会儿太子,想抱?有护崽的王上在,那是万万没门的!
他这话一出口,蒙恬马上就不服气了。
太子是他家阿音未来的夫婿,论排序,也该按亲疏远近来排,哪有拿官职来狐假虎威的?
他正想出言反驳,一旁的副将们却是眼睛一亮,欣喜地异口同声问道,
“杨将军,那我们的官职相同,是该抓阄来排队吗?”
李世民满脸黑线,立马挣扎着要跳下来,还不忘大声抗议道,
“不必了,我已经十岁了,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吓死人了,看这帮武将跃跃欲试的架势,竟真的想挨个来抱抱他——
可他早就不是两三岁的孩子了!
殊不知,在这帮人高马大的秦将眼中,太子这个闪耀着兵事天才光芒的神童,依然只是一个让人忍不住心生长辈慈爱的可爱孩童。
虽然他们不敢真的以太子的长辈自居,但都很想抱一下可爱的太子,顺便沾沾太子的祥瑞之气
李世民一挣扎,杨端和只好把他放下来,众人脸上也生出了深深的遗憾。
倒是蒙恬松了一口气,咧嘴笑了笑。
那帮臭兮兮的大老爷们,凭什么抱他家香喷喷的小太子?想得美。
不过,所有人的表情都没维持太久。
因为,李世民马上又提出了后续的分工安排:而负责率骑兵冲击对方阵型的,是他自己!
众人顿时面色大变,纷纷出言阻止李世民这个异想天开的大胆安排。
蒙恬知道,他家太子的胆大远在这些人的想象之外,忙搬出秦王来震慑他,说王上再三叮嘱过他们,绝不能让太子上战场!
李世民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声音依然斩钉截铁,
“这是最重要的一步,一旦出现差错,敌军必会察觉我们的企图而展开残暴反扑,所以,我们必须一击即中,我必须上战场!”
他深知战场险恶,哪会故意在人前炫技?
但现在,城中的将领中,最擅长带领少量骑兵从侧翼发起攻击的人,只有他一人。
如果李牧也能上阵,他绝不会用这副小身板去犯险,可眼下,为保万无一失,必须他来亲自上阵指挥骑兵。
接下来,不管众人再怎么劝,他都坚持要亲自上阵,还顺手把冒顿当成了现成的例子,
“那匈奴的大王子与我差不多年纪,他能领兵对我秦人发起伏击,我怎么能当个缩头乌龟?难道,我大秦太子的勇气,还比不上一个匈奴王子吗?”
杨端和口水都快说干了,
“太子,那匈奴王子年纪虽幼,却知兵识战”
“你刚才还夸我是兵事天才呢,我也知兵识战啊,这前锋,我当定了!”李世民据理力争。
迎着众将幽怨的目光,杨端和那个气啊,如果不是太子在场,他真想啪地扇自己几耳光——
让你嘴快,让你非夸太子是兵事天才!
这场争执一直持续到深夜,最后以李世民胜出结束,没办法,谁让他是储君呢。
焦眉愁眼的蒙恬和杨端和,只得连夜写信派快马,回咸阳请罪告状。
王上,您快管管太子吧!
说起来,李世民这副小身板的现身,还真给秦军争取了更宝贵的搏杀时间。
当负责守护侧翼的匈奴骑兵,看着这么个身披铁甲的小不点、挥舞着一把长戟从侧方冲出来时,所有的注意力一下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身在草原,他们当然见过很多在马背上长大的孩子,但像现在这样,披着一身怪异搞笑铠甲出现的,他们还是头一回见咧。
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立马对紧随这孩子而来的骑兵生出警惕,而是难以自控地指着李世民评头论足,当场哄堂大笑。
直到李世民觑准方位,用最快的速度,以戟挑下一名还没收回笑容的匈奴骑兵,大喊一声,
“听令,立刻从此处冲击!”
那些正在嘲笑“秦国小黍米”的匈奴人,才真正回神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纷纷拔刀朝李世民攻来。
然而已经晚了。
在身边几名精锐的强悍掩护下,李世民灵活避开了对方的马刀,再次划戟朝近处的目标刺去。
与此同时,大秦最勇猛的两千骑兵也随之风驰电掣涌来,他们用疾驰的战马和锋利的兵器,冲散对方阵型,斩落一地人头,硬生生把敌军完美的战列撕出了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自古习兵法者,排兵布阵乃第一要务。
同样是一万人,布阵有方者为军队,可万众一心齐心对敌,而阵型散乱者,不过是一群游兵散勇而已——
所以,兵书上把“军阵被破”,视为全军溃败的标志。
在这种高难度战术上,轻车熟路的李世民显然是无敌的。
已经没有机会在战场上再次整合队形的联军,顷刻间人心大乱,逃跑嚎叫者不胜其数。
正在前方与秦军战得你死我活的般波闻讯,只得怒气冲冲下令先鸣金撤军。
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撤往军营的路上布满了绊马索,秦军竟然在此也设伏了!
看着前方人仰马翻的士卒,听着身后追兵的轰隆马蹄声,燕王和般波只得立刻调转马头,咬牙下令往相反方向逃
冒顿的双
手早已血迹斑斑,但他仍未停下刨土的动作。
这是一处暗无天日的临时地窖。
其实,他一开始是被关中营帐中的,可随着他逃跑次数的增加,被关押的地方也越来越隐秘。
笑话,他是一只自由翱翔在天空的鹰王,又岂会甘心沦为月氏的奴仆?
他要看到阳光,他要听到军队的最新消息!
这时,他的手碰到了一个坚硬的障碍物。
冒顿咬紧牙关,两手用力一掰——
一块石头被挪开了。
而随着它的消失,终于有明亮的光线映照进来。
冒顿立刻扔下石头,伸手牢牢挡住眼睛,干涸的嘴唇却扬起了一抹冷笑。
既然月氏王背信弃义提前打乱了他的计划,就让月氏的灭亡,成为他这匈奴大王子归国的大功吧!
他耐心地等到黑夜到来,才从那个差点卡住他身子的洞口钻了出来,一路警觉地走走停停,很快就绕到了匈奴军营里。
在得知般波和他带出去的兵,已经被秦军围困两日后,冒顿立刻面色大变。
在细细询问了一番近日战况,他咬牙切齿挤出一句话,
“破了我联军阵营的,竟是秦国太子世民?”
他再次无意识地摸了摸系在腰间的玉佩,升起了一种烦躁的预感。
秦王不可能同时派两个公子来云中郡,那么,那个亲自上阵的秦国太子世民,该不会就是二凤吧?
好得很啊!
早已惴惴不安的匈奴人,此刻俨然把他这大王子当成了主心骨,忙追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冒顿虽憎恨般波,却深知匈奴的家底薄,如果这一趟被秦军全歼,恐怕,匈奴很快就会被草原上那些凶残的部落国家分食一空。
为了保住匈奴的有生力量,来日能从老东西的手上接收这笔遗产,他必须救下般波。
冒顿思索良久,当他的手指感知到玉佩传来的冰凉时,顿时有了一个好主意。
在犹豫片刻后,他一把将它拽下来,轻声吩咐匈奴侍卫一番后,目光阴鸷地看着对方带着玉佩离开了帐中。
等这块玉佩落到王翦手中,等自己逃回了匈奴,他跟二凤,就再也没有任何牵绊了。
除非,他能变得比秦王更强大,能再次率领匈奴军队挥师南下,打下秦国广大的疆土到了那时,他要俘虏二凤当喂马奴,让他每天眼睁睁看着自己和好兄弟们吃香喝辣,而他,只能吃草!
冒顿狠狠逼退陡然涌起的泪意,再次咬牙切齿道,
“等着吧,我多的是匈奴好兄弟,你就等着吃草吧!”
凭着二凤的那块玉佩,冒顿成功用调虎离山之计,把王翦支离了军营。
他又伪造了一封般波传回来的求援信,派人改头换面扮做传信的士卒,成功让月氏王信以为真了。
接着,他混在前去增援的三万多匈奴士卒里,顺利逃离了军营,还趁机往装辎重兵器的战车中塞满了粮食,用最快的速度前往般波被困的地方。
听着前方的杀声震天,在留下数百人看护粮食后,冒顿带着剩下的人毫不犹豫冲进了战场。
然后,般波在这些援军的掩护下,终于成功瞄准时机带着一支精锐残军飞快跑了,把他和那些残兵弱将丢在了战场上
作为秦军的战利品,冒顿被捆着送到了李世民面前。
李世民露出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冒顿,我们又见面了!你现在饿了吧,我先让人给你端些吃的来”
一趟趟被人抛弃和背叛的冒顿,原本是冷冰冰盯着他的,听了这话却一下就气炸了,
“端些吃的来?你还敢笑嘻嘻说端些吃的来?我被你骗得这么惨,匈奴六七成兵力折损在你秦军的手上,你根本就不是什么二凤”
李世民命人给他解开绳索,朝他伸出了一只小手,
“你我之间并无私怨,当日我骗你只是情非得已,你屡次助联军设计我秦军,如今秦军斩杀你匈奴数万人,我们的恩怨也算是扯平了我是秦国太子世民,欢迎你加入大秦!”
冒顿气得快爆炸了,为什么这个人,总能轻而易举引爆他的情绪!
他咬牙冷笑着往后退了两步,
“扯平了?加入大秦?你在做什么白日梦?我是匈奴的大王子,来日就是匈奴的太子,匈奴的王”
“不会有那一天到来的。”李世民神情平静地看着他,
“我是我阿父最宠爱的孩子,我两岁就当上秦国太子了,你呢?你父亲如果真想封你这大王子当太子,又何必要把你派去月氏当质子,又为何想让月氏王杀了你?”
冒顿闻言双目圆瞪,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伸手指着李世民厉声道,
“我要是早知道,你是受尽秦王宠爱的孩子,是高高在上的秦国太子,那日一定会毫不犹豫杀了你,你竟敢,竟敢编出那样的身世来骗我!”
侍卫立刻上前怒斥道,
“放肆,竟敢不敬我家太子”
李世民挥手让他去准备饭食,冷静直视着对方的目光,
“可你已经无法再回到那一天杀我了,而且,你亲口认下了我这个兄弟,难道,现在想出尔反尔?”
冒顿恼怒地抓了一把头发,
“我认的兄弟是二凤,不是你这骗子!”
“可我就是二凤啊,我的小名就叫二凤。”李世民眨了眨无辜的眼睛。
看着这双依然纯真无邪的澄澈眼睛,冒顿突然伸手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上这个人的当,还没被骗够吗?差点又要信他的鬼话了,出息!
甚至,他不得不气恼地承认,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世民就是二凤,二凤就是世民。
李世民忙上前用力抓住他的手,
“你疯了吗,好端端的干嘛打自己?你会上当,是因为你遇到了我,匈奴战败,是因为你们技不如人,可见,我大秦从太子到将士都是世间佼佼者,你跟着我混,我保证会让你当上大秦第一异邦猛将!”
冒顿简直快被他的厚颜无耻震惊了,谁会一句话,变着花样夸自己三遍啊!
他几乎都快被李世民劝得没脾气了,忍不住出声反问道,
“这就是,你们秦国王族的家学吗?坑蒙拐骗,世代相传?”
李世民一把丢开他的手臂,冷哼了一声,
“什么呀,那叫兵不厌诈!而且我们的家学,只会对敌国施展,谁上当只能说明谁蠢。”
躺枪的冒顿:
侍卫很快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上来了,三荤一素,在这寒冷的冬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冒顿狠狠吞下两口口水,扭过头不去看。
哪知下一瞬,一个热气腾腾的鸡腿,就被李世民强行塞到了他手中,拉着他往饭桌走去,
“快吃吧,你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连这条命,也不想要了吗?”
冒顿没有再矫情,默默抓着鸡腿囫囵大口嚼起来。
直到把侍卫
端来的饭菜一扫而光,他才放下筷子,
“莫欺少年穷,我并非一无所有,等我回到匈奴,必会干出一番大事!”
李世民却指着空了的饭碗和菜盘,问他,
“你吃饱了吗,还要不要再来点?饿了可千万别客气,是我掏钱请你吃的,你可以随便吃!”
秦军军法严格,所有将士的餐食都标准按律发放,想加餐得掏钱自己去外面买,当然不可能给俘虏提供这么丰盛的餐食。
这些饭菜,都是李世民提前让人备好的。
冒顿闻言眼眶一红,差点没收住情绪当场落泪。
“你吃饱了吗”,多么平淡的一句话啊,可在他活了十二年的人生中,却已很多年没听到过这句饱含关心的话语了。
二凤不,世民,他真的就是一个闪闪发光的太阳啊,热烈得,让人能轻易就从他身上汲取到许多温暖。
他飞快垂首掩饰泪光,点了点头,
“嗯,还没饱。”
李世民立刻又让人再多舀些饭菜端来。
侍卫悄悄地狠狠瞪了冒顿一眼,一个匈奴野狼崽子,吃这么多做甚?别是看我家太子人好,就指着想把他吃穷吧,可恨!
趁对方再次端碗默默吃饭时,李世民谆谆善诱道,
“你想想,这趟配合燕国伐秦,是你给匈奴牵的线,般波为了平息头曼的怒火,必会把责任全推到你的身上头曼损失了那么多骑兵,正盼着你回匈奴,好杀了你泄愤呢,难道,你还真想回去自投罗网?”
冒顿沉默吃饭,一言不发。
李世民再接再厉,
“而且,你就不担心,等我大秦统一了中原,会开始对草原发兵扩大疆土?你是草原上最英勇的男儿,我很欣赏你的才能,不想到时与你兵戎相见”
冒顿的手一顿,心里却已经悄悄雀跃了起来。
世民夸他是草原上最英勇的男儿,最英勇的!
他看向李世民,
“你是说,秦国以后会发兵攻打草原?”
李世民认真点头,
“有我在,秦国是一定会发兵的!到时月氏,匈奴,东胡都会被我带着秦军打得服服帖帖的!”
冒顿闻言脸一垮,
“全都被你打服了,我还怎么当大秦的异邦第一猛将”
他蓦地顿下话头,茫然与目露惊喜的李世民对视了一瞬,急匆匆改口道,
“不对,我是要当草原霸主的人,哪能屈居人下当什么猛将?跟你翻脸就翻脸,兵戎相见就兵戎相见”
暗暗狂喜的李世民,再次朝他伸出了小手,
“好兄弟,我很高兴你愿意加入大秦!”
冒顿愤怒狂躁无能绝望地劝阻着自己,手却情不自禁地伸了出去
一晃就到了十二月。
前些日子,秦王得知了孩子亲自上阵的消息后,简直又气又急又担心。
如果不是有大臣再三阻拦,他早就亲自去把李世民拎回来了。
不过,威风很快就传回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
秦军大败三国联军,月氏俯首称臣,匈奴溃败而逃,燕王被俘!
当然,李世民在信中并未透露,自己在其中有多大的功劳。
所以,秦王在平息了一两日高兴的心情后,很快又想起了那个孽子敢亲自上阵的狂妄之举,开始亲自挑起了李世民回宫后的竹棍。
并且,他再次下定决心,要把孩子的鞭笞刑罚加到四十棍!
然而,随着王翦杨端和蒙恬的急报陆续送来,秦王立刻又推翻了先前的决定,还亲手毁掉了那些竹棍,脸上也开始盈满了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就连一天天好起来的李牧,都写信来大赞太子,说他是古往今来罕见的兵事奇才。
原来,秦军这回能胜得如此干脆利落,都是世民的功劳,是他家世民的连环奇策之功!
而且,孩子虽然太过胆大妄为了些,但世民上战场发起的突袭,直接导致了敌军阵型的一败涂地他纵便再生气,也绝不该罚孩子!
总之,秦王现在最喜欢听的,就是百官对太子顶礼膜拜的称赞。
虽然他恨不得立刻就见到他朝思暮想的太子,不过考虑到如今天寒地冻,路上行车骑马都极不安全,君王便答应了孩子晚些回来的请求。
但他要求李世民必须在二月赶回来。
因为,二月就到孩子的生辰了,他准备了一个世民一定会喜欢的礼物
二月,冰雪初融。
李世民跟着王翦和蒙恬一起,带着满脸喜色的秦军,押着如丧考妣的俘虏,终于抵达了咸阳城外。
近日思念孩子过度,每日都要问蒙毅好几十遍“太子可有到宫门”的秦王,在得知这消息后,竟不顾身份亲自带人前往城门迎接。
他想早一点看到他数月未见的孩子。
马车上,王翦骄傲地抚须看着自家太子,
“王上这一趟,恐怕还不知道,太子会给他带去一个多大的惊喜生子当如我大秦太子也!”
蒙恬也高兴地附和起来,李世民近日听夸赞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不由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没错,趁着在边关“歇息”的时机,他已经带着秦军北上,把紧邻云中一带的燕国给灭了,这是他为父亲准备的惊喜哦!
第94章 寡人失悔莫及!加上我,如何?……
第95章
车队还没来到城门口,前方的士卒就喘着粗气跑过来,
“报!王上带着百官在城门迎接大军凯旋归来,请太子和二位将军下车步行!”
王翦骤然一惊,
“什么,你是说王上他亲自来了?”
“是!”
话音刚落,李世民就大喊停车。
待马车刚停稳,他就一溜烟跳车跑掉了,只剩下一句清脆的“二位,我先走一步啦”的兴奋尾音萦绕在车厢里。
蒙恬虽已不再是李世民的近卫,但跟太子一起出门,他总下意识把保护对方当成了第一要事,忙起身朝王翦告了声罪匆匆离去。
王翦行动敏捷地走下马车,望着奔向城门的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捋着胡须眼角带笑。
大秦诸将打了那么多场胜仗,何曾得到过王上亲自来城门迎接的待遇?看来呀,王上是想太子了
咸阳城门,百姓夹道踮足相望,百官分列两旁。
六马敞篷金车上的秦王正襟危坐,目不转瞬地望着城外的道路。
过了一会儿,当那道日思夜想的小身影奔跑着出现在前方时,君王眼中骤时亮起了璀璨光芒,立刻起身下车朝孩子的方向疾步走去。
李世民一眼就看到了那道风姿挺拔的身姿,忙边跑边朝秦王激动挥手大喊,
“阿父,阿父!我在这儿!”
秦王举步生风,以流星赶月般的速度朝孩子走来,嘴里还不提醒他,
“跑慢些,别摔着了!”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李世民根本就听不清秦王在说什么。
但他这数月来忙于战事,着实没给父亲写过几封信,只把思念悄悄压在了心里。如今父亲近在眼前,他哪还控制得住亲情思念倾泻而出?
他不由加快了步伐,飞奔着跑上去,熟练地朝秦王身上扑去——
终于投进了这个带着清冽寒香的熟悉怀抱。
秦王稳稳抱起孩子,任由他在自己怀中像只狸猫一样拱来拱去。
直到李世民眼含热光抬起头来,他才用目光细细检查着孩子,伸手摸着他的小脸,
“边关苦寒,我儿瘦了!”
李世民忙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另一侧脸颊,
“啊瘦了孩儿这也叫瘦了?”
北地的冬日,蔬菜几乎是没有的,他的吃食顿顿都是羊肉复羊肉——
如果不是有巧芽和茶叶解腻,不是天天坚持着锻炼,他还能再多胖几斤呢,哪能瘦了?
他见秦王坚称自己瘦了,看着满眼心疼舍不得挪开眼的父亲,忙憋回喜悦的泪水,笑嘻嘻开口转移话题,
“阿父,孩儿还给你准备了一个大惊喜!”
秦王摸摸他的脑袋,
“恩,我知道,此事王翦他们已经写信告诉寡人了,我儿聪慧无双,确实该赏!寡人早就让李斯带人筹备好了,明日便可设宴为你庆功。我儿不管还想要什么奖励,直管大大方方告诉父王就是。”
这也是他今日,特意乘坐敞篷马车前来接孩子的原因。
世民打败联军,大胜归来,他要让咸阳万民好生瞻仰一番大秦储君的飒飒英姿!
至于,本不该这么快就举办的庆功宴么,从君王得知孩子立下大功的那一日起,就已经命人开始筹备了——
他的太子亲临战场,扭败为胜,他就是想赶在世民的生辰之前庆贺,好为他提前收集更多的祈福!
李世民却一下就愣住了,
“啊?阿父已经知道了吗?”
可王翦杨端和他们,明明答应他会保密的呀?
他还打算先拿灭燕的惊喜,来把父亲哄开心,再趁机坦白自己又偷偷上了燕国战场的事
不过,看秦王这表情,确实还挺为自己骄傲的,嘻嘻,看来他真没生气!
秦王为孩子理了理被二月狂风吹乱的头发,面带戏谑问他,
“怎么,你还真不想让我知道此事?”
说着,就抱着孩子转身往城门走去。
李世民马上伸手给父亲捏着肩膀,
“不是的阿父,这事能瞒得你一时,哪有瞒得了你一世呢?孩儿主要是怕你生气嘛”
秦王的眼角眉梢分明都透着柔和的笑意,闻言却板起了脸来,声音也严肃起来,
“你偷逃出宫,又胆大包天跑去战场打仗,寡人自然是生气的!”
不过,他俯首看了一眼满脸可怜巴巴的孩子,声音又重新柔和起来,
“不过,你确实聪慧多智,本领过人,并非是在胡搅蛮缠,也没有故意给将士们添乱放心,父王已经原谅你了。”
一个胆大包天的孩子确实让人怒不可遏,但是,一个用行动证明了自己有勇有谋的孩子,终归让老父亲的那些怒火,被无尽的自豪得意压了下去。
家有麒麟儿,谁人不欣喜?
“阿父真好!”这下,李世民感动得眼泪真的差点快掉下来了,忙趴在父亲肩头蹭了蹭,
“阿父对孩儿好包容啊,你真是世上最好的父亲,孩儿好爱好爱你啊”
而且,一回生二回熟,他先前偷跑了一趟,又偷上了一趟战场,秦王的接受能力就明显大大提升了,太好啦!
秦王听着孩子张口就来的“爱阿父”之言,心情愈发灿烂,努力把嘴角压了下去。
然而就在这时,他又听到怀中的孩子继续道,
“其实,孩儿当日说服王翦他们也费了好大的劲他们一开始,怎么也不肯让我再上战场而且,出兵还要先瞒着不禀报朝廷不过孩儿已经跟他们保证了,一切责任都由我来担,我想送给阿父一个大惊喜嘛”
秦王倏地顿下脚步,
“你说什么?”
什么再上战场,什么出兵还敢瞒着朝廷、瞒着他这秦王?什么时候的事?
李世民喜气洋洋抬起头看他,
“我说,因为孩儿想送给阿父一个惊喜啊!虽然王翦他们提前告诉你了,但孩儿知道,阿父看到燕王和他那帮王族旧人‘团聚’在咸阳的场面,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虽然秦国为了笼络人心,在灭掉列国后,并没有苛待他们的王族宗室诸人,但燕国的情况却不一样。
燕王敢勾结草原人主动攻打秦国,是得了燕国王族那帮人鼎力相助的。
在对待这种敌我大事上,李世民可不是什么大圣人。
所以他派杨端和率副将们带兵驻守燕国后,立刻就把这些燕国王族全捆来了。
他想借着这个机会,光明正大把燕国王族斩草除根,用来震慑那些有异心的列国贵族,好让他们好好看清楚——
服从秦国和背叛秦国,将会得到天差地别的待遇!
哪知他的话音落下后,却看到秦王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了起来,不由一个激灵,
“阿父,你怎么不高兴了呀?”
秦王垂眸看着这个从小就让他欢喜让他忧的孩子,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慢慢开口道,
“你是说,你利用太子职权,威胁王翦他们当你的帮手,瞒着寡人就已经悄悄把燕国给灭了?”
高兴吗?
他当然非常高兴!
这样一来,朝廷不知省下了多少粮草人力。
但凡换个旁的将领,他简直要夸对方一声天才大将,一定会破格重赏对方!
可这么大的事,孩子瞒着他就偷偷做了决策、又偷偷再次上了战场、还偷偷把燕国给灭了而他这个秦王,竟然毫不知情!
此刻的秦王,与其说是生气,还不如说是担忧。
敢问,他生的到底是个什么胆子比天还大的娃娃?!
这一刻,自豪骄傲和无奈烦恼夹杂着涌上心头,年轻的君王竟不知他到底该罚孩子,还是该赏孩子。
原本笑得像朵灿烂花儿的李世民,听了这话,心开始一点一点沉下来。
他试探着反问道,
“对啊,阿父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秦王盯着他,没说话。
没错,方才孩子兴高采烈说要告诉他一个“大惊喜”,不正是他主动回答“王翦他们已经写信告诉寡人了”吗?
但是,理智告诉他,这笔账不该这么算。
他目光幽邃注视着孩子这张肖似自己、却无比天真可爱的脸庞,声音带着严肃,
“不,此事,寡人是刚从你的嘴里知晓的,如此军国大事,你敢这般先斩后奏行事,就当真不怕寡人生气吗?”
李世民知道自己刚才误会了,秦王方才不是原谅他了,而是压根就不知情。
可明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当父亲真的这么严肃对他时,孩子心里还是有些委屈酸涩,明明刚刚才重逢啊……他眼里氲起了点点雾气,
“孩儿不是故意想惹阿父生气的当时燕军大败,燕王被俘,正是燕国人心惶惶之时,战机稍纵即逝,若是写信让阿父再派遣兵马前去,已经来不及了可孩儿知道,阿父绝不会同意调动边关将士前去伐燕但孩儿自信,只需调走两万骑兵就能灭掉燕国,所以就利用储君身份,威逼王翦他们调兵擅自行动了对不起,请阿父责罚!”
说着,一颗晶莹的泪水从他浓密的睫毛上滚落下来,顺着脸颊一路滴到了秦王的衣襟上。
也顺着这衣襟,滴到了秦王的心里。
君王轻叹一声,立马取帕为他拭泪,
“都快长成大孩子了,还动不动就哭,你哭什么?又说什么对不起?寡人问你这话,又不是真的生气
我只是担心,你再这般恣意胆大下去,往后,我该如何才能管得住你。”
孩子都是债,想想就愁人呐。
李世民听着父亲这宽容而温暖的话语,泪水再也忍不住簌簌滚落个不停,
“阿父,你这么快就原谅孩儿了吗?呜呜我的阿父果然是最好的!孩儿下回再也不自作主张了,我一定会事事都先征求你的意见,就算你不同意,我也会正大光明地坚持原则,绝不会再偷偷逃跑,也不会再先斩后奏了”
听着孩子这话,秦王已经到了嘴边的劝解之言,又立刻咽了下去,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追上来的蒙恬,鼻观口口观心默默站在一旁。
好消息:太子答应以后再也不会偷跑,也不会再先斩后奏了。
坏消息:太子承诺,以后会正大光明地跟王上对着干了!
这些随便拎出一件都足以彻底激怒君王的大事,也就太子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在王上的底线边缘蹦跶,还蹦跶得可欢快了
秦王温声细语哄好了孩子,抱着他回到了马车上,又亲自下车迎了王翦进城。
在听完蒙恬的汇报后,他当场下了另一道口谕:
太子带王翦几人以数万秦军灭了燕国,为让民众与国同庆,特赐国中每户两斤肉,一斛酒。
一时间,“王上仁慈”“太子威武”“大秦万年”的欢呼声如涨潮般次第响起。
大部分百姓对灭了燕国一事,其实并没什么直观的感受,他们摩肩接踵跑来看热闹,只是想一睹君王和太子的风采,再顺道悄悄对那些官员评头论足长长见识。
但两斤肉一斛酒这种实惠的恩德,却足以让他们露出真心的笑容,溢满真挚的感动,自发地激动地欢呼呐喊着。
而百官们高兴的,自然是“秦国又灭了一国”这件天大的喜事。
也是在这一刻,他们才意识到自家太子究竟有多可怕。
一个十来岁的孩童,他跑到战场上还真不是为了胡闹玩耍,而是以奇策解了边关之危、又不停蹄带人去灭了燕国!
至于,会不会有人认为“王上宠爱太子,故意使了个计把他打发去边关走个过场,先让他抢了杨端和的大功,又让他抢了王翦蒙恬的大功”?
不好意思,就连那些心底仍旧不喜楚女之子当储君的宗室贵族们,也都半点没往这个荒唐的方向想。
这事如果放在其他国家还有可能,但这是实行军功爵位制的秦国。
秦国将士们一上战场,就奋不顾身拼了命想杀敌立功,为的是挣来爵位土地和家族的荣光。
那么,贵为储君的太子,如果真为了刷名声,跑去抢夺将领的功劳,无疑会成为全军将士的公敌——
他要是开了这个头,以后秦国最厉害的“大将”,岂不是全都会变成“上战场走过场”的王族子弟,秦国还怎么继续维持军功爵位制的公平?
大臣们都知道,王上乃一代雄主,他当然知道军功爵位制对秦国有多重要,纵便再宠爱太子,也绝不会任由孩子这么胡闹的。
所以,这两桩一起到来的大功,只能说明他们的太子,真的是世间罕有的军事天才啊如此文武全才的孩子,难怪王上慧眼识珠,早早就选择不立长公子而立二公子当了储君。
韩非李斯他们想到这一层,当然是愈发激动兴奋得不行。
至于那些越想越酸溜溜的人,也只能挂起笑脸拼命奉承太子。
没办法,谁让人家有真本事呢!
扶苏很想念他的阿弟,这些日子不知偷偷哭过了多少回。
他本想跟父亲一起去城门接回阿弟的。
却被秦王一句“不可,你若坐在敞车上,世人怎知哪个才是立了功的太子”给否决了。
扶苏这才想到这一茬,只好放下了念头,眼巴巴地守在宫门处候着。
等君王的六马金车一出现,他立马飞也似地冲了上去,大喊着,
“世民,你终于回来了!”
李世民忙让人停车,奔上去跟扶苏抱着又哭又笑又跳又蹦。
秦王伸手揉揉眉心,不想看这么幼稚的一幕,而且他也知道,此刻,自己休想把世民从扶苏的手中抢回来。
索性眼不见为净,他径直下车缓缓朝宫道走去。
然而还没走出多远,担任廷尉监的老大臣就气喘吁吁追了上来,
“王上,太子欠下的二十棍鞭笞之刑”
秦王眸光一寒,沉着脸转身看着他,冷声暗示道,
“今日我大秦双喜临门,如此大好的日子,爱卿何必来说这些事情?”
但他忘了一件事。
当初被吕不韦安排到廷尉署衙的诸人,暗中胡作非为,渎职受贿乱放人,大肆败坏了朝廷的威信。
所以,等他一亲政把李斯换上廷尉的位置后,就同时换上了一批严苛古板、认死理又六亲不认的廷尉下属官吏,好让他们一言一行都按秦律行事。
而现在他面前的这位老廷尉监,可是还牢牢地记得,王上当日命人前来陈述太子偷逃出宫的罪状时,还特意在罚簿上写了行罚的日期——
太子回宫之日。
不就正好是今天吗?
他立刻出声提醒道,
“王上,今日恰逢太子回宫,正是罚簿登记的行罚之日,还请您示下,是把太子带回廷尉署衙行罚,还是臣让人带着棍子跟您回宫?”
对他这种认死理的人来说,太子的功劳自有王上赏赐,但记在他署衙罚簿上的那一笔惩罚,是绝不能被抵消的。
就算他自己违法被记了这么一笔,他也会让人照打不误。
秦王面无表情看着他,目光沉沉,
“太子带人大破三国联军,又趁机灭了燕国,立下如此大功,你是想用鞭笞来迎接他凯旋归来么?”
这时,宫门外的李斯跟韩非谈笑着走来。
他一见那老古板廷尉监捧着个本子,正站在王上面前说着什么,顿时心中一沉,连句“我先告辞了”都无暇抛下,就急匆匆跑了过来。
奈何,他在一旁眼睛都眨得快抽筋了,他那下属就跟没看到一样,依然一板一眼地,指着罚簿上蒙毅的签名和按押告诉秦王,
“王上请看,蒙内史还奉您的口谕特意标记了,‘此过不可用任何功劳抵消’。太子为我大秦立下如此大功,臣对他敬仰万分,但此事秦法无法通融”
秦王听着对方的滔滔不绝,看着远方还抱作一团嘻嘻哈哈的两个孩子,后悔莫及。
当日世民胆敢再次偷跑,他是为了给孩子一个结结实实的教训,才会吩咐蒙毅,去给孩子记上这么一笔“不可用任何功劳抵消”的小过。
当时这么做的初衷,就是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忍心下手,才想让执法严明的廷尉监,用这二十棍让孩子长记性
可现在,世民立下如此大功归来,说明孩子确实心中有数,年龄虽小却有志向,行事亦有章法条理他若真让孩子挨了这二十棍,又如何能再以父亲的身份说疼爱孩子?
这一刻秦王失悔莫及,真是作茧自缚啊!
秦王打断对方的话头,声音威严道,
“子不教,乃父之过,既然你执意要按律行事,那就让寡人来代他受这一过吧。”
李斯猝然色变,
“王上,此事万万不可!还是让臣来替太子受过吧!”
廷尉监忙跪下,
“王上乃真龙之身,乃社稷之主,老臣绝不敢冒犯天威,还请王上冷静一下啊”
然后他又看向李斯,
“李廷尉,太子尚未成年,找人代过确实是可行的,只是太子乃储君之身,您的身份,不足以能为太子受过啊……”
“加上我,如何?”韩非大步走来。
廷尉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些恼火,
“左丞相,可这二十棍不可分开行罚啊!”
秦王的眸色愈发不悦。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拥有一票否决权的他不想再忍了。
既然这个老顽固这么想打他的世民,就让他罢官滚回去吧。
商君刚正不阿,用还是太子的惠文王树立了秦法威严,开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先河,用对公子虔和公孙贾的重罚,狠狠震慑了秦国大大小小的宗室勋贵。
从此秦王和秦法之下,违法之人不看身份地位一律平等。
作为既得利益者,秦王喜欢这样的秩序井然,喜欢秦吏的一板一眼,他想当法家明君,愿意在最大限度内维护秦律之威……可这一切并不意味着,他愿意让秦律欺负他的世民!
正在他即将暴怒开口之时,李斯突然惊喜开口道,
“王上,臣想到一个主意,能合乎秦法而替太子受过!”
秦王立刻看向他,
“什么主意?”
第95章 您就不怕太子造反吗!这种代为受过?……
第96章
李斯立刻目光炯炯答道,
“王上,易书有云:‘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后来,周公制礼作乐,用司服玄端以别尊卑而太子册封之日,身着象征储君之位的祭服前往蕲年宫祭祀过,如此,那身祭服便可替太子受此一过!”(1)
上衣下裳诞生之初,本是为了絺绤蔽形,可随着周朝繁琐礼制的建立,它早就脱离了最初遮羞避寒的用途。
周礼不厌其烦地列出服饰的礼仪规制,从布料到颜色到花纹的迥异,再到要求官员“谓大夫、士早朝在私朝,服玄端;夕服深衣,在私朝及家也”,无一不在提醒着世人“君臣有别”的尊卑之礼。
而在这个“国之大事,唯戎与祀”的时代,君王的祭服也有着与众不同的权威意义——
李斯只不过是取了个巧,把储君的祭服也顺口说出了几分权威的意义。
毕竟,廷尉监无法否认一个事实:在秦国,太子的祭服确实与秦王的祭服一道,挂在了渭水河岸新迁的宗庙里。
秦王登时眸光一亮,立刻赞同道,
“不错,我大秦储君的祭服,既随太子一起拜过了宗庙先君,便可视之如太子本人!”
韩非马上点头附和。
廷尉监懵然看向君王,
“话虽如此,可是,可是哪有人拿衣裳来受罚挨打的?臣”
臣今天算是长见识了,此事也太过荒谬了!
可他却无法劝服自己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因为在他看来,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储君祭服,确实与太子有着同样尊贵的地位,既然是这样,打太子和打那件祭服,又有什么区别呢?
秦王没空再搭理他,立刻命人去宗庙,取来孩子当初册封礼穿的那件祭服。
等李世民和扶苏走到殿前时,看到的就是一个身强力壮的行罚小吏,正在认真笞打他那件小衣裳的场面。
啊这?
他惊得还没反应过来,扶苏就已经气冲冲跑了上去一把抢过玄色的衣裳,
“放肆!你这小吏竟敢打我阿弟的祭服!”
这件祭服原本是收在昭华宫的,因为花纹十分精美繁复,幼时的他可没少偷偷地跑去摸一摸,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
努力憋着笑的侍卫们忙把头垂了下去。
小吏忙朝二人行礼,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
李世民听完,整个人都快麻了。
所以,在他浑然不知晓的时候,秦王给他在廷尉监挂了一笔赖不掉的二十棍的账,然后,他又后悔了。
于是,李斯就绞尽脑汁想出了这个“以祭服代过”的主意?
这像是秦王能做出的事吗?真是乱了套,看来,这王宫没自己守着还真不行!
他立刻询问小吏,还剩下多少棍没打。
小吏悄悄瞄向被扶苏紧紧护住的祭服,
“回太子,还差九棍。”
李世民立刻痛快一撩衣襟,往行罚的凳子上一趴,
“来吧,我偷跑出宫确实该罚,我认罚,剩下的九棍快来打我!”
区区九棍,他根本就不怵。
可小吏犹豫着不敢动,扶苏激动跑来把那件衣裳塞回给对方,马上去扶李世民起来,
“好了阿弟,那件太子祭服本就是与你一体的,罚你还是罚它又有什么区别呢?能代你受过也是它的福气,你快起来吧!”
李世民死死扒住凳子,
“不!阿兄你先进去吧,我不想连累那件衣裳!”
真的,他也是要面子的啊呜呜呜。
扶苏劝不过他,但又舍不得让自家阿弟被打,只好让侍卫快去通知秦王。
秦王亲自赶出来,连人带凳把他一起抱走了。
李世民挣扎着扭过头,看着那个继续认真打衣裳的小吏,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区区二十棍,他真的不怕啊,放过那件无辜的衣裳吧!
安抚好孩子后,秦王让人先把扶苏送回去,因为接下来还有政务要谈。
他从李斯手上接过簿册,指着第一页被标了“留用”的那个名字,问道,
“这冒顿是个匈奴戎狄,这般狼子野心之徒,你留着他在身边做甚?”
李世民知道,在这个时代,中原和草原异邦的交流少之又少,世人对戎狄怀着极大的警惕和敌意。
而列国朝堂,也绝不会接收异邦文臣武将。
但他深信,自己在大唐能收服忠心耿耿的契苾何力,来了秦国也必能收服冒顿,让这个草原之王成为大秦最忠诚的异邦悍将!
他忙解释道,
“阿父有所不知,冒顿如今只有十二岁,就能打下那场让人无处可逃的伏击战孩儿认为他是世间少有的将才,想先带在身边培养着,好让他来日为我大秦效力”
李斯和韩非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隐约的不安。
将才?那就更不能留了
韩非温声劝道,
“太子,管子当年曾说过,‘戎狄豺狼,不可厌也’,北戎之人贪婪无度,纵便冒顿,真是难得的将才,我大秦也绝不能用他。
您想想,让一个善战的匈奴王子,率领秦军出战,跟把一群羊托付给野狼,有什么区别?臣以为此事大为不妥,不如,就让他与燕国王族之人做个伴。”
因为按照惯例,列国抓到这种异邦俘虏,都会直接处死。
李世民急忙反对,
“不行啊韩师兄,我在云中答应过冒顿的,会助他成为大秦第一异邦猛将这种难得的人才,杀掉实在是太可惜了!”
说着他又看向秦王,目露恳求道,
“阿父,冒顿虽然是匈奴的王子,但他一再被头曼算计抛弃,与对方早就没了半分父子情份,现在,最想灭掉匈奴的人就是他啊!孩儿很看好他,想把他留在咸阳,好吗?”
秦王习惯地摸着孩子的脑袋,微蹙剑眉沉思着。
平心而论,他早就非常相信世民识人的眼光了。
荀子张良陈平刘季诸人,哪一个不是可堪大用的人才?
那么,他这回是不是也该相信:世民做出这个决定,绝非心血来潮,或是被冒顿蛊惑了。
而是孩子真心认为,对方是能被大秦驯服的忠诚可造之材?
迎着三双各怀期待的眼睛,君王缓缓开口道,
“中原之地,虽然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但寡人相信世民,也相信我大秦,能开创出这个不拘一格用人才的先例。”
“太好啦!阿父放心,孩儿一定不会辜负阿父的信任!”李世民双眼亮晶晶许下了承诺
次日,庆功宴在六英宫举行。
被关了整整三个月禁闭的子松,最近看起来老实多了,也没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也正是因为这样,当对方提出想跟扶苏坐在一起时,扶苏才没拒绝对方。
二月还没有柘浆,端上来的是蔗糖水。
子松讨好地端起玉杯递给扶苏,
“长兄,来喝点甜甜水嘛。”
扶苏接过来摸摸他的脸,
“多谢子松。”
趁他喝水的间隙,子松忙开口问,
“太子阿兄怎么还没来呢?我听说,阿父这趟给他准备了一个很特别的礼物,长兄知道是什么吗?”
扶苏听他又开始有意无意提起世民,不由心生警惕,立刻放下了玉杯,
“你是听谁说的?这些前朝之事,我们不该打听。”
他左边两岁多的子高忙举起小手,
“长兄,我乖乖的,什么也没打听!”
扶苏摸摸子高的小脑袋,
“子高最乖,阿父不让我们做的事,我们绝不能做。”
子松暗暗握紧了拳头,真想一拳给子高那个短命鬼砸去。
他正想假惺惺对扶苏解释一番,却看到秦王从内室走到了殿上,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去了,巴不得秦王快看到他,把他抱上去风光风光。
随着君王的现身,殿中的雅乐声和交谈声也停了下来。
在蒙毅宣读了立功诸将士卒的晋爵名单后,身穿玄色衮服的秦王举着金樽站起身来,遥遥为众人巡酒庆贺。
待按礼制庆完三杯,坐在右侧首位的隗状忍不住出声问道,
“王上,太子怎么还没来呢?”
而且方才论功行赏的名单上,也没有出现功劳最大的太
子。
这可不像王上的行事风格。
秦王闻言,脸上带出了笑意,
“哦,他去接荀子和许朴了。”
隗状还是听得云里雾里的。
不管是去接谁,庆功宴都已经按吉时开始了,太子也该现身了呀。
但他不好再追问,只得尴尬地笑着坐了下来。
秦王看着同样一脸疑惑担忧的李斯张苍刘季等人,朝蒙毅淡淡瞥去。
蒙毅忙上前小声道,
“禀王上,已经准备好了。”
秦王微微颔首,
“很好,让人时刻盯着,太子一只脚踏进殿门之时,乐声便要立刻响起。”
“喏。”
按理说,这场特意为了世民提前的庆功宴,当然该一开始就让孩子出场。
可考虑到宴会正式开始前,大秦们乱糟糟的闲聊,他总觉得少了几分仪式感——
而且,跟着将士们一道受赏,也凸显不出世民的与众不同。
想到孩子给自己制造的惊喜,君王决定也给孩子一个惊喜,所以他仔细算好了时间,临时把世民打发去接荀子他们了。
然而这场景看在子松眼里,却让他悄悄高兴得不行。
这么重要的庆功宴,连自己都来参加了,世民却被阿父派去接两个糟老头子了,哼,看来那些传言都是假的,阿父最爱的孩子根本就不是太子!
他灵机一动,端着面前的糖水倏地站了起来,想趁机敬秦王一杯,好吸引父亲的注意力。
好在他长得矮,没几个人注意到他这突兀的举动。
扶苏一把将他扯回坐下,压着嗓音斥道,
“你要做什么?这样的场合,哪轮得到你去敬酒?快坐好,不然就让乳母把你带回去!”
子松委屈地扁扁嘴,再次朝秦王看去,希望对方能看清扶苏仗势欺人的虚伪面目。
可他等来等去,也没等来父亲的半个眼神。
殊不知,他这一举一动,正好被对面的李斯看得一清二楚。
李斯悄悄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又给四公子记了一笔:
今天,他又试图抢王上的怜爱出风头,整日想跟太子作对!
片刻后,当殿外突兀地响起了一声脆鸣,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乐师们,立刻起身朝门口齐齐躬身一拜,
“我等奉王上之命,特为太子献上此曲,以迎太子率我秦军凯旋归来!”
说着,众人就开始拨弦弄筝击鼓合奏起来。
与此同时,一只脚刚迈进殿中的李世民蓦地顿住了步伐。
这乐曲的前奏,怎么如此熟悉?
他怔怔站在原地,听着殿中越来越熟悉的恢弘乐声响起,脑中迅速闪出一个名字——
秦王破阵乐!
可是,这首由初唐军歌改编而来的秦王破阵乐,怎么可能出现在几百年前的秦国?
这时,荀子笑呵呵握了握孩子的手,
“世民啊,你这是临时反悔,不想接我和你师伯来吃宴席了?”
李世民骤然回过神来解释着,踏着熟悉的凯旋军乐,领着他们恍恍惚惚走进了殿中。
一时之间他心潮起伏,往日征伐岁月历历在目,旧时友人亦历历在目。
恍然竟不知此时此地,究竟是秦王十九年的六英宫,还是武德三年的太极宫。
秦王亲自下殿引二位老者落座,又牵起李世民的小手走到殿上,温声问他喜不喜欢这首乐曲。
李世民眼中已经泛起了泪光,
“此曲慷慨激昂,确实宜作凯旋之歌,孩儿非常喜欢,不知它是何人所作?孩儿想见见那位乐曲天才!”
他激动地猜测着,难道,有大唐的臣子也跟着来了?不知是无忌还是敬德
秦王却轻笑了一声,
“那位乐曲天才,你早就见到了,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啊?李世民茫然看着父亲,脱/口而出,
“怎么是阿父?”
秦王根本就不可能去过大唐,可他竟作出了曲调这首分毫不差的曲子,世间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秦王看了一眼殿中欣然陶醉在新乐曲之下的大臣们,言简意赅道,
“寡人做过一个梦,这首《秦王破阵乐》乃梦中偶得,我知道,你一定很喜欢它,就把乐谱记了下来。”
当然,“那个梦里的世民是旁人的孩子”这件事,他是绝不会提起的。
谁也别想抢走他的孩子。
李世民含着泪意,仰头伸出小手想去摸父亲的脸。
梦?
秦王竟是在梦中听闻了此曲,还知道了它叫《秦王破阵乐》,他为了自己费心把它记下来,再命秦人编排出了此乐?听起来多么不可思议啊。
这一瞬,他突然有些害怕了。
害怕这其实只是一个梦。
害怕这些在秦国的日子,那些父慈子孝、兄弟友爱、母亲健在、观音婢也来了的日子,全都是一个梦而这个梦的尽头,是那年从含风殿病逝后,孤零零迷失在黑暗未知之地的自己。
秦王看着突然变得泪光闪闪的孩子,又是高兴又好笑。
这些年他也算是明白了,世民这孩子的情感之充沛简直无人能及。
他难过了会哭,同情了会哭,高兴了也会哭这不,又高兴得哭了。
但他仍稍稍俯下身来,让孩子顺利摸到了自己的脸,轻叹道,
“你喜欢这首乐曲,怎么还哭呢?”
眉眼愈发俊朗的李世民摸着父亲轮廓分明的脸庞,感受着他脸上的温度和眼中的温和,总算露出了一个喜悦欢快的笑容。
秦王破阵乐是真的,他的秦王父亲是真的,在大秦的生活也是真的都是真的!
他确认了这个答案,一下就从先前恍惚的状态跳出来恢复了理智,不好意思地放开了小手。
秦王摸摸他的脑袋,
“就这么我儿笑起来最是可爱。”
殊不知,这一幕父子情深的场景,不知让殿中多少人暗暗坚定了拥护太子的决心,也不知让多少人暗暗咬碎了后槽牙。
待雄浑壮阔的乐曲结束后,蒙毅才接过另一道诏书,宣读了太子在抵抗三国联军和灭燕战事中立下的双重大功,声音响亮道,
“故王上赐封太子,为大秦天策上将,位居列侯之爵,并赐封地十万户于栎阳”
此诏一出,举座皆惊,大臣们纷纷面面相觑。
然而,众人的心情却是冰火两重天,有人狂喜,自然也有人沮丧。
天策上将?列侯?封地十万户?
太子一个小小孩童,能立下这样的大功固然足以惊世骇俗,可大秦自开国以来,从未有过这般权势滔天的太子,王上毫不忌惮地将这些殊荣赏给太子,又何尝不是惊世骇俗呢?
李世民也被这份沉甸甸的厚赏震住了。
父亲还记得他想要的“天策上将”封号,他当然很喜欢。
可他身为秦国储君,着实不
该再占一个列侯之位,而且,十万户封地也太多了
他正想开口说什么,却听到一道气急败坏到几乎变形的声音突兀响起,
“不!我不同意!阿父,您就不怕太子造反吗?!”
第96章 太子,臣心里也委屈啊!就凭你,也敢……
第97章
话音一落,殿中嗖地就安静了下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大臣们先偷偷瞟了一眼秦王霎时冷若冰霜的面色,然后,一个个目瞪口呆朝子松的方向看去。
太子刚立下大功,四公子就说他要造反!这是人话吗!
退一万步说,既然王上如此信重宠爱太子,集储君、列侯、将军大权于一身的太子,还需要自污名声造反上位吗?
真是笑话!
且不说李斯刘季这些太子党,听完这句张口就来的污蔑后,心头的怒火蹭蹭涨得有多快。
就连那些先前一心想扶持子松上位的宗室和关中贵族,此刻都恨不得自戳双目——
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啊,这是太子和将士们的庆功宴,是个君臣同乐的大好日子!
可四公子这么水灵灵的,无凭无据的,当众大放厥词,泼太子的污水!
看来,他竟连王上的半分聪慧都没传承到,真蠢啊!
还好,他们没真把这蠢货扶上储君之位,不然以对方的智力,没准来日一登基,就会反手哐哐把他们这帮功臣先给杀喽
啊呸!
李世民也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向了那个正被扶苏怒瞪着的孩子。
他的四弟,子松。
其实早在去年出征前,他就隐约察觉到对方有些不对劲了。
以前的子松固然很顽劣,但他毕竟也只是个两三岁的孩子,一心只顾着玩耍闯祸,或是来缠着自己和扶苏要些东西——
而从不会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瞪他,更不会在言语间试图套他的话
李世民原以为,这是一种错觉,是自己想多了。
但这一刻,他不再这么认为了。
他也是当过人间帝王的人,最知道,一个储君,在这种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时,最怕的是什么。
是来自君父的猜忌和怀疑。
一旦这怀疑的种子生了根,站在空中楼阁看似风光无限的储君,就会随时从云端跌到泥地!
而子松此举虽然莽撞,却又无比精准地,把这颗饱含恶意的种子撒向了秦王——
如果不是李世民坚信,他这一世的父亲绝不会被对方的诡计所离间,恐怕,现在就不得不设法自证了
在这瞬息之间,李世民眼中掠起了寒光。
他不信,一个还没满四岁的孩子,会真懂得用“造反”一事来污蔑自己这个太子,除非
这时,秦王强压着怒火,安抚地牵起了他的一只手,轻声告诉他“别怕”。
李世民忙乖巧点头,他知道,以秦王的性子,既然主动给出了这些荣宠,就绝不会怀疑自己。
而有了君父的信任,他这个被污蔑要造反的太子,此时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也没必要开口自证了。
秦王冷声吩咐人把子松带来了殿前,怒容满面看向对方,
“说吧,是谁教你这般不知所谓,胡言乱语的?”
已经被李世民的荣宠殊遇刺激得双眼通红的子松,立刻噼里啪啦大喊道,
“阿父,孩儿没有胡言乱语!世民阿兄已经是大秦的太子了,您对他已经够好的了,他难道还不满足吗?我大秦从来没有一个储君,能同时担任将军和列侯!阿父,您若是荣宠太过,太子必会恃宠而骄,到时他一定会造”
“闭嘴!混账东西!”太阳穴突突直跳的秦王忍无可忍,当着百官的面就抓起桌上的文书朝他掷去,
“这天策上将和列侯之位,是你兄长冒着性命危险在战场上挣来的,他拿得堂堂正正!大秦从来没有一个储君,能同时担任将军和列侯之位,是因为大秦从来没有一个储君,能像寡人的太子一样小小年纪就立下赫赫军功!
你兄长只有十岁,就能奔赴边关解我大秦之危,就能带着将士们一鼓作气灭了燕国,这是何等的天资卓绝勇气过人你这于国无寸功的混账,竟敢空口白齿拿造反一事来污蔑我大秦的太子”
他话还没说完,被文书砸中胸口的子松就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委屈哭着大喊道,
“阿父,以孩儿的才能,等我长到了十岁,也未必不能掌兵上阵、为秦国杀敌立功啊”
百官们听了这话,再次悄悄面面相觑交换着眼神。
好家伙!四公子莫非以为,太子这样文武全能的神童,是一抓就有一大把的?
然后,他小时候虽然不甚了了,但等他一长到十岁,就能摇身一变,变成太子那样横空出世的兵事天才了?
真当上苍在洒水一样往地上洒天才呢!
刘季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偷偷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陈平,用气声嘀咕道,
“你说,四公子是不是在白日做梦?说起来,王上那么英明的人,怎么偏偏生出个这样的蠢货?”
陈平盯着子松的目光像淬了毒。
蠢么?这孩子在这样一个场合,语出惊人打断庆功宴,确实是蠢得没边了。
但就是一个这么蠢的人,竟然知道用“太子功高震主,恐怕会生出反意”这样恶毒的弦外之音,试图挑拨王上与太子的父子之情
他迅速收回神思,小声道,
“龙生九子,尚且个个不同,更何况,有太子这样的天纵英才珠玉在前,岂不是衬得四公子更不一般了?”
刘季正准备再嘀咕两句,却听到秦王厉声道,
“就凭你,也敢如此大言不惭?来人,子松目无君父,污蔑储君,押下去行笞三十棍,再把他送去雍城,无召不得回宫!”
“我不!”子松一听要挨打,还要被送出宫,不由彻底乱了心神,抬脚就往殿上跑,想上去抱住秦王撒娇求情。
却被蒙毅冷着脸拦住了,
“四公子请留步!”
子松一脚朝他踢去,
“滚开,你这该死的东西!太子都能上去,我凭什么不能!”
李世民看着他这副跋扈的做派,方才生出的疑心,不由得愈发确定了。
他立刻挣开父亲握住自己的手,赶在侍卫之前一把抓住子松,看着对方那张已经扭曲变形的孩童面容,
“够了,你到底在闹什么!阿父对我这样好,我怎么可能造反?等你去了雍城,一定要好生反省”
话还没说完,子松眼中就燃起仇恨的火光,仿佛想把李世民生吞活剥了,
“闭嘴!你这个鸠占鹊巢的野种!阿父本来是不想立太子的,就算要立,他也只会立我如果没有你,阿父怎会不等我长大了再立太子!如果没有你,这储君之位,天策上将的封号,列侯的爵位,秦王之位,全都是我的,是我的!”
说着,他猛地低头张嘴狠狠朝李世民手上咬去。
他明明隐约地记得,梦中的父亲,根本就没那么早匆忙立下储君,正因为这样,自己才有机会登上那个位置,成为真正的秦王。
他不明白,现实中的父亲,为什么要如此偏宠一个梦中没有出现过的世民?
为什么要让对方,夺走本该属于他的宠爱和尊荣?
为什么要当着百官的面,加封对方为天策上将和大秦列侯?
这样一来,对方就什么都有了,他还能怎么去扳倒世民取而代之?
凭什么,他不服!!!!
大臣们闻言差点石化了,待反应过来后,忙纷纷垂下脑袋假装什么都没听到,不,他们想遁地先消失一会儿!
怪不得四公子开口就诬陷太子造反,原来,他觊觎的竟是储君之位,秦王之位
而且,这是一个快满四岁的孩子能说出的话吗?太诡异太可怕了!
他们今日分明是高高兴兴来参加庆功宴的,事情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变成这样了?
可他们根本不敢以这种方式猝不及防地卷入王上的家事啊!
好在李世民反应极快,在对方低下头的那一刹那,就凭借敏锐的战场直觉一把推开了他。
候在一旁的侍卫忙上前把子松抓住,然后,就被对方狠狠咬在了手背上。
别看子松年龄小,这尖细的牙齿用的力气可不小,侍卫不敢推开对方,只得绷紧了肌肉,咬紧牙关生生忍着。
在震怒的秦王大步走下殿之时,李世民已经抢先一步啪地扇了子松的手臂一巴掌,
“快松口!”
他已经确定,这个子松跟自己一样,也带着前世的某些记忆。
而从对方竟然知晓秦王前世没有立太子、还如此执着于抢储君之位来看,此人前世,没准正是胡亥!
那个矫诏上位、残害忠良、屠杀兄姊、把秦国折腾得乱七八糟折腾以致亡国的胡亥!
子松仍不肯松口,似乎想从对方手上咬下一块肉来。
蒙毅立刻上前扣住他的下颚,把他一把拎了起来。
秦王快步走来抱起李世民,仔细检查了孩子的小手,在确认他没有被咬到后,才疾言厉色看向在蒙毅手中挣扎个不停的子松,
“不孝不悌的孽畜!把他给寡人捆起来,行笞六十棍,结束后即刻送往雍城,到了后先饿他四日!”
“喏!”
“我不我不!”
“阿父且慢!”
三道声音几乎同时在殿中响起。
秦王努力压下滔天怒火,尽量让自己的面色看起来柔和一些,摸着李世民的脑袋叹道,
“世民啊,你这孩子打小就太善良了寡人心意已决,你不必为他求情。”
就让那个恬不知耻的孽畜,一辈子待在雍城不要回来吧,他不想再看到对方一眼!
他哪里知道,李世民说这句话,可不是为了
帮子松求情。
李世民看了一眼面色乍喜的子松,认真提醒秦王一件事,
“阿父,今日这庆功宴闹了这么一场,孩儿担心对我大秦国运有碍,阿父不妨先请太史令前来占卜一番,如果无碍,子松自可离去”
他想博一把。
如果子松真跟胡亥有关系,想来,一个亡国之君的命格,必会沾满了衰微不吉之气。
太史令的占卜结果,绝不会是什么大吉之兆,这样一来,他就能趁机为子松博来一个更“光明灿烂”的前程。
他不是在为自己报仇,而是在为史书上枉死的扶苏和子高阴嫚他们报仇,也是在为秦国的未来考量。
他要让胡亥转世的子松,再也没有一丝翻身作妖作恶的机会!
秦王闻言,面色果然立刻就凝重起来,下令让人速传太史令前来。
当太史令取出烤完的龟壳,正准备当众解看占卜之卦时,一个惊人的意外发生了——
顷刻之间,龟壳就在他手中裂成了几块碎片!
所有人都愣住了,旋即,一阵巨大的恐慌涌上他们的心头,总觉得这绝不是什么吉兆。
秦王面沉如水,
“此卦是何意?”
太史令的脸色早已白了下来,他颤抖着手捧着这些碎裂的龟壳,茫然无措看向秦王,
“臣,臣奉命占的乃是四公子对我大秦国运的影响,这龟壳正代表着秦国”
话音未落,大臣们纷纷猝然色变,震惊慌惧之下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岂不是意味着,四公子会让大秦像这龟壳一样四分五裂?
此乃大凶之兆啊!
一时殿中落针可闻。
李世民的手也微微抖了起来。
他果真是胡亥的转世吧?太史令的龟壳占得极准,而且,先前从未占出过这种极凶之卦。
除了胡亥那种废物亡国君,还有谁能自带这种巨大杀伤力?
他这念头刚落下,秦王就面如寒霜看向被堵住嘴挣扎着的子松,声音冷得像昆仑山上千年不化的寒冰,
“既然是这样,我大秦就不需要这样一个四公子了,今日起,废子松秦国公子之位,贬其为庶民,夺其姓氏,改其名为‘谬’,念其年幼,着随从护送他前往蜀地先带下去行笞罚,行完即刻送走!”
“喏!”
两名侍卫押送着挣扎不休的子松快步离开了殿中。
许多大臣都暗暗松了一口气,没想到王上能如此果断地送走瘟神,剥离了对方和秦国王族的干系真不容易啊!
只有李斯悄悄瞄了一眼秦王,暗暗思忖着:
以王上的性子,如果不是碍着父亲的身份,恐怕,在四公子喊出那句辱骂太子是“鸠占鹊巢的野种”时,就不止想把对方送去雍城了吧?
不得不说,李斯猜对了。
太史令的占辞,确实给了秦王一个顺手推舟的良机。
在他特意为世民准备的庆功宴上,这个为秦国立下大功的世民,连他都舍不得骂半句的世民,就这么当众被个孽障指着鼻子骂是野种、想造反——
早在那一刻,他就生出了跟对方断绝父子情义的心思。
他不想再对这样一个半点不像真孩童的孽障,付出一丝半毫的父爱,也不想让对方得到抢世民太子之位的可乘之机。
但他也知道,如果自己为了给世民出头,就跟一个幼童断绝亲情,恐怕,会引来朝臣和世人对世民的非议。
没想到,那孽畜还有碍大秦的国运,如此一来,把他逐出王族倒是一举两得了!
乐曲再起,秦王又让太史令为李世民占一卦——
他自信,世民得了神明庇佑,生来自来祥瑞之气,必可驱散子松给这场庆功宴带来的阴霾!
太史令刚占出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凶兆,心中难免忐忑,忙小心翼翼再次取出一个龟壳操作。
待看清龟壳上近乎完美的裂纹后,他终于面露狂喜失态大呼道,
“太子龙骧虎步,生来自带不凡命格,可助大秦开创煌煌盛世此乃大吉上上之卦!”
随着这个好兆头的到来,殿中很快再次喜气洋洋起来,那个插曲带给众人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而另一边,让子松无比失望的是,当毓夫人得知他今日闯出了多大的祸端后,虽然伤心大哭了一场,却并没有答应他派去的宫人:马上去找秦王求情,或是乔装出宫跟他一起上路,好借此让秦王后悔莫及放过他。
一路暗暗咒骂着母亲踏上路途的他当然不知道,毓夫人得知他竟敢这般污蔑针对太子的时候,有多么的失望透顶。
是的,她这两年一再对子松耳提面命:当初她胎像不稳,有次落红大出血差点母子两个都没保住,是善良的太子得知此事后,不顾宫规禁令带着白发苍苍的南星子赶来,用一碗汤药把她二人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他就是这么报恩的,孽障!
庆功宴后第三日,大秦太子.天策上将.文武通侯李世民,迎来了他的十一岁生辰。
这一回,他只邀请了些熟悉的大臣和友人。
纵便是这样,在宾客如云的殿中,他收礼也收得直手软,笑得嘴都快抽筋了。
躲在角落里的冒顿看着被那么多人包围的太子,看着他们送的那么多昂贵精美礼物,不由低头看向自己手中,那只用草编织的小老虎。
他原本很满意这个成品,可现在看来,它是如此的简陋,如此上不得台面
冒顿第一回生出这种被称作“自卑”的情绪。
他突然有些后悔了。
世民只是站在那里就光芒万丈,他那样璀璨光明的太阳,身边怎么可能只有自己一个朋友呢?
热爱他的人有很多,而身无分文的自己,能献给世民的情谊是如此微不足道。
他不该来秦国的。
或者,他不该以这么狼狈的身份来秦国的。
至少,他应该再长大一些,有自食其力的能力,有被世人认可的功绩,到了那时,才有坦然站在世民身旁的勇气
就在他慢慢收拢手指,准备销毁这一文不值的礼物,再趁机逃出秦国时,一只温暖的小手一把抢过了草织的小老虎,欣喜惊叹道,
“冒顿,总算找到你了!这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吗?好精致可爱啊,你的手真巧!”
冒顿一怔,回过神后下意识伸手想抢回来,但在看向那双闪烁着亮光的眼睛时,他又犹豫地停下了手,
“太子,您怎么过来了?这这礼物粗糙又不值钱,您还是别”
李世民伸手拽住他的手臂,
“这小老虎栩栩如生,我喜欢得不得了,哪里粗糙了?你编它来送我的情义价值千金,哪里不值钱了?你没眼光!走,我阿父特意派人寻来了淮南蜜橘,听说可甜了,咱们一起去试试!”
冒顿心中迅速涌起一股暖流,在这样一个场合,太子竟然还惦记着他这个异邦小人物
可太子对他好是一回事,但中原人视胡人为异类,他不想上去煞风景坏了太子的兴致,忙坚决地推拒起来。
李世民也很坚决,执意拽着他就往前走,
“我阿父在忙战事的善后政务,要晚些时候才过来今日这里只有朋友,没有什么官职地位之分!我和阿兄特意为我们的友人摆了几桌,我的好兄弟冒顿,你也得过来!”
冒顿在这一刻才发现,他素来引以为傲的大力气,在世民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提!
他拼命憋着泪意,红着眼眶,扭扭捏捏地跟李世民来到了人前。
刚站稳,就听到一道讥笑的声
音响起,
“哟,还哭了?啧啧,你们草原人就是脆弱,来吃个橘子都要哭!”
冒顿是为李世民哭的,对旁人么,他可不是什么善茬,闻言立刻就朝对方狠狠瞪去,
“你骂谁是草原人了?我现在也是秦人!”
刘季前两日就听说过冒顿了,但他还是第一回见到对方,在冷不防对上这么一双阴鸷狠厉的眼睛后,他后背唰一下登时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哟,这匈奴狼崽子怎么这么凶!
而且,他还破天荒生出了一种强烈的直觉:得离这小子远点,不然,自己肯定要吃亏。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一向混不吝非要打赢嘴仗的刘季,竟然罕见地没再还嘴了。
张良看看冒顿,又看看刘季,笑道,
“原来,还真有一物降一物这说法。”
刘季恼羞成怒,
“什么一物降一物?我这是不想跟草原人计较!”
冒顿猛地挣脱李世民的手,风驰电掣地朝刘季挥舞着拳头,
“老小子,我说过了,我是秦国人!”
如果不是看在太子的份上,他这一拳早就砸下去了。
李世民忙拉住冒顿,
“好了先别生气,他叫刘季,原先是魏国人,后来是楚国人,现在也是秦国人,总之,坐在这里的都是秦国人!”
刘季脸都吓白了,实在没想到,这破小子的身手这么敏捷,看来也是个将才啊,难怪太子要把他带回来
他祈求这辈子都不要跟对方搭伴上战场!
冒顿红着眼眶看向李世民,眼中难掩委屈,
“太子,他欺负我!”
这场合他不方便报复,求太子快帮他教训教训这老小子!
李世民拍拍冒顿的肩膀,
“刘季一向这个性子,你别跟他较真,谁跟他较真谁就输了”
说起来,刘季今日在冒顿面前,还算是难得地认了个怂呢。
冒顿却啪嗒跪了下来,
“刘季骂我是草原人,求太子为臣做主!”
刘季一下也怒了,
“差不多就得了呗,你揪着我不放做什么!太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太子,凭什么要为了菽豆大的事给你做主!”
荀子和许朴笑眯眯剥着橘子看戏,张良陈平张苍曹参他们也笑嘻嘻袖手旁观,就连扶苏也忙着跟隗状的孙子讨论着什么
举目四望,没人想来招惹这两个最难缠的。
李世民只好深吸一口气,俯身把冒顿给硬拉了起来,
“好好好,我给你做主!”
冒顿立刻高兴起来,眼巴巴地望着他家太子。
只见李世民大手一挥,
“这样吧,我给你赐个姓,再为你起个中原新名字,可好?”
他毫不犹豫道,
“就赐你嬴姓吧,冒顿有勇往直前之意,就叫你嬴敢怎么样?”
冒顿的出身确实是个问题,恐怕会一直活在中原官员的偏见中,长此以往,哪个正常人不想跑?
而赐了他嬴姓,这个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这事,他前两日就跟秦王讨论了,父亲表示,让他自己看着办就行。
所谓捡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就现在吧!
冒顿的泪唰地就滚滚流了下来。
嬴姓,乃大秦王族之姓,乃太子之姓,而现在,只有他一人被赐了嬴姓,他是第一个被赐嬴姓的人!
嬴敢,这个好听的名字,代表着他在太子心中独一无二的位置,也代表着,太子希望他为了秦国奋不顾身、勇敢往前冲的愿望
迎着众人的惊诧之色,他再次噗通跪倒在地,流着泪激动大喊道,
“臣很喜欢嬴敢这个名字,多谢太子!您就放心吧,从今日起,我这条命就是秦国的,是太子的,我会为了秦国和太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辞”字还没说完,刘季就跟着他一道噗通跪倒在地,
“太子,臣这心里也委屈啊,请您趁着今天这良臣吉日,顺道给臣也赐个嬴姓吧!”
第97章 让臣认祖归宗吧!是世上最好的太子啊……
第98章
刘季这话一出来,众人先是骤然大惊,继而都忍不住沉默了起来。
原来还能这样操作的吗?
那他们,要不要也顺便求个
啊不!礼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无缘无故主动背弃祖宗的姓氏会遭天打雷劈的,不能被这人给带歪了!(1)
李世民:
我也好无奈,不愧是你啊刘邦!
冒顿立刻抬头对刘季怒目而视,
“老小子,这就是你学的中原礼仪?我虽生于草原胡地,却也知道为人臣者,是不能死皮赖脸主动开口求恩赐的!”
刘季沉浸在即将成为王族宗亲的兴奋里,笑嘻嘻转头看他,
“不好意思,我生于楚地,乃是蛮夷也,没学过什么中原的礼仪!”
说着,他两眼发着光闪闪地盯着李世民,满脸虔诚道,
“太子,臣这人其实打小就很爱面子,连我们中阳里的里正,都经常夸我‘行事端方,有贤者之风’,臣今日斗胆厚颜一回,并非是为了攀龙附凤,而是因为——”
自从来了咸阳,就处处跟刘季很不对付的樊哙一听他这话,忍不住暗暗翻了三个白眼:
谁?谁打小就很爱面子?刘—季—吗?!
曹参脸上的尴尬笑容也差点要维持不住了。
那句“行事端方,有贤者之风”,不是沛县县令夸赞萧何的吗?
然而,他们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听到了一句更让人虎躯一震的虎狼之言,
“因为臣前些日子曾做过一个梦,梦到有黑蛇带着臣来到邙山之丘,说那是我族人陨落后的埋骨之地梦醒之后臣才恍然大悟,原来臣的先祖是上古黑蛇一族,与秦国黑龙一族乃同根同源,可见臣与秦国渊源极深请太子赐臣嬴姓,让臣也能早日认祖归宗啊!”
除了李世民快憋不住笑意了,在场其他人听完,脑中几乎都掠过了同一句话——
世上竟有这种厚颜无耻之人,他狠起来是连祖宗都真敢卖啊!
李世民轻咳一声缓解尴尬,忙把刘季扶起来,
“好了快起来吧,梦境虚无缥缈,如何能当得真?并非我不愿赐你嬴姓,而是,你与冒顿家中的情形截然不同,若我贸然赐姓,恐会冒犯令尊呐”
冒顿已经跟头曼单于反目成仇了,孤身入秦无牵无挂,他赐给对方一个嬴姓,当然不需要瞻前顾后。
可刘季的父亲刘太公,如今就带着家人住在咸阳城中,自己若给刘季赐了嬴姓,对方岂不是要气个半死?
因
为据他所知,刘太公对刘家先祖在魏国当官的光辉过往念念不忘,要是突然给他的后代改个姓不妥,大大不妥!
再说了,李世民还有另一个必须拒绝此事的缘由。
世人皆知,终汉一朝,老刘家子孙龙/阳之风盛行,就连刘邦自己,也有个“以婉佞贵幸,与上卧起”的男/宠籍孺。
如果给刘季赐了嬴姓,以后老刘家再惹出那些不容于世的风流韵事,岂不是会被人称作“老嬴家那些好男/风的纨绔子弟”?
这不行!
李世民绝不想发生这种事,他怕将来到了地府下,会因此事而被秦王父亲怒揍几顿!
扶苏见状,也忙过来拉刘季,哪知对方却一把紧紧抱住了李世民的腿,
“太子别担心,臣家中老父年事已高,想来也活不了多少日子了,等他一闭眼,臣和我的儿孙们,从此就是王上和太子的儿孙了”
孝,真是太孝了!
此言此语,让张良蹙起了眉头,让陈平摇起了脑袋,让扶苏眼中泛起了迷茫。
樊哙的白眼都快翻到屋梁上去了,曹参几人纷纷垂头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
李世民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就是赐个姓而已,哪来的什么儿孙?
虽说,赐君王姓给臣子这种事,在历史上还是刘邦本人开的先河——
在娄敬提议迁都关中后,刘邦大手一挥把“刘”姓赐给了对方。
所以,他能理解这时期的人,大约还不太明白,赐君王姓只是一种安抚笼络臣子的殊荣,并不代表着,被赐姓的一族,从此就是君王的儿孙了总之刘季现在这理解,已经歪去了十万八千里!
没错,自己确实喜欢给人当爹,可他现在才刚满十一岁呢,刘季是不是有点太心急了?
冒顿气不过对方对他家太子死缠烂打的样子,爬起来就要去扯刘季的衣领。
手刚伸出一半,就听到一道威严清冷的声音传来,
“刘季,你这是在做什么?”
刘季猛地一个激灵,忙松开李世民的腿一哧溜爬起来,收起方才耍赖的样子,俯身恭声答道,
“回王上,臣是在跟太子玩闹。”
秦王挥手让众人免礼后,面露不解看向刘季,
“跪在地上玩闹?”
若是个孩童做出这般举动也就算了,可刘季也差不多快三十岁了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冒顿终于等来了能震慑刘季的人,忙义正严词道,
“义父,事情是这样的”
他噼里啪啦把刘季方才的“无耻”行径讲述了一通。
秦王听得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义父?
就算世民给冒顿赐了嬴姓,他什么时候,又成对方的义父了?
殊不知,冒顿本就摸不清这种赐姓恩赏有些什么礼节,在听完刘季那一番“当王上和太子的儿孙”宣言后,他立刻就自觉代入了那一套——
哦,原来自己从此就是秦国王族的人了,那他当然该随世民的辈分,认真把秦王认作义父。
总之,这趟水是被他们越搅越浑了。
刘季本就不满冒顿在王上面前告他的状,此刻见对方又抢了自己搭好的桥,心里那个蹭蹭怒气啊,他暗暗握紧了拳头,真想
然而,在迎面撞上秦王那双审视着自己的幽邃凤眸后,他赶紧松开了拳头,笑得温良又恭敬,
“王上,臣确实斗胆提出了这个请求,但臣绝无他意,只是为了认祖归宗,还请您”
嘿嘿,如果他能得到秦王的赐姓,可就隐隐比冒顿高出了一头
然而秦王一听了“认祖归宗”四字,顿时更觉头疼,毫不迟疑开口断绝了对方的幻想,
“不必了,我嬴姓不是菘菜,岂能逢人就发一棵?此事到此为止,不必再议!”
秦王嬴政可没有乱给人当爹的爱好,突然冒出一个喊他义父的冒顿,已经足够让他震惊了。
他绝不想,年龄与自己相近的刘季也这般喊他义父!
随着秦王这话一出口,刘季本想趁机攀附王权、从此把曹参他们几个远远甩在身后的梦想,在这一刻正式破灭了。
不过他这人心态好,那点失望沮丧一闪而过后,很快就再次乐呵起来。
跟在秦王身后的李斯见状,不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还好刘季跟自己走的不是同一个赛道,还好王上喜欢的是自己这种正经人,不然呐,此人恐怕会成为自己的劲敌
这样想着,李斯又生出了浓浓的危机感,大秦朝堂人才济济,劲敌越来越多了,得再努力加把劲了!
生辰宴压轴的美食,是用精美瓷盘端上来的一个个花纹精致的月饼。
没错,就是秦王当年亲自改名的月饼。
他在这样一个日子,最终选择用月饼给孩子们庆贺生辰,当然是因为,无论是月饼小巧圆满的造型,还是它甜蜜蜜的口感,都蕴含着让他满意的吉祥寓意。
宫人把它端上桌时,不忘特意提醒众人:
太子想给大家带来一些祝福和趣味性,所以在月饼里头藏了些玄机,还请列位细嚼慢咽。
趣味性?众人一听立刻来了兴趣,纷纷拣起自己桌上的月饼小心嚼了起来。
不多时,荀子就哈哈笑着取出一颗红枣,得意地举着给众人展示了一番,最后笑眯眯看向李世民,
“多谢世民好徒儿赠给老夫的好运,虽然你师伯没有吃到,但你放心,我会分些好运给他的。”
说着,荀子剥了一小块已经蒸熟的红枣皮,递给一旁气咻咻的许朴,
“来吧,让你蹭蹭我家小徒儿的福气。”
许朴看到那块还没他指甲盖大的红枣皮,更气了,
“谁稀罕沾了你口水的!”
说着,他狠狠一口朝自己手中不争气的月饼咬去——
啊呀呀,哈哈哈,他也咬到红枣了!
他忙把这露出一截红枣的月饼举起来,扬眉吐气地三百六十度展示了一番,最后,也依样画葫芦把红枣核递给了荀子,
“来吧,让你也沾沾我师侄的光!”
荀子没好气地别过头。
看着这两位八旬老者一番孩子气的举动,众人纷纷善意地笑了起来。
接下来,一道道惊呼声陆续在殿中响起来。
有人吃到了红枣,有人吃到了圆钱,也有人吃到了酥糖
每个人面前都摆着六个花纹一样的小巧月饼,但是,不可能每个月饼里都有玄机。
一时间,众人都把这当成了比拼福泽和运气的战场,暗不做声地哐哐大吃起来,希望自己也能吃到一个“玄机”。
秦王一连吃到了四个圆钱,遂眉眼格外
愉悦地看向李世民,
“看来,我儿这生辰宴,也是寡人的发财宴啊!”
李世民也万万没想到,秦王的“财运”会这么好。
要知道,在这些绝没有事先作弊的月饼里,圆钱的数量是最少的,拢共就只包了八个进去,他自己也才吃到了两个呢——
不过,就在他笑嘻嘻夸赞父亲必会带领秦国走向富庶后,立刻又吃到了一个圆钱。
最后,这八个圆钱竟全被秦王和太子包圆了!
众人在暗暗感叹君王和储君气运过人之时,也忍不住对他们生出了愈发强烈的敬畏之心。
只有刘季哭丧着脸,举着最后一个月饼看了又看,终于不敢再轻易冒险,只得悄悄捅了捅左侧的樊哙,
“好兄弟,你都已经吃出一颗枣一块糖了,就把盘中那个月饼送给我呗”
樊哙闻言,立刻飞快把最后一个月饼塞进嘴里,一脸惋惜地回答道,
“不好意思,俺一个杀猪的已经咬过了,你还要吗?”
别以为他忘了,当年刘季是举荐他来给秦王杀猪的,在太子慧眼识珠发掘出他的潜能时,刘季还一个劲在太子面前说他只是个杀猪匠,啥也不懂
这也算好兄弟?
只怪当年太年轻,识人看不清!
在刘季愤怒的目光中,又取出一颗红枣的樊哙,终究忍住了没有再向他炫耀。
还是算了,大家现在都是体面人。
刘季听着殿中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望着自己面前一无所获的“福泽”,心中涌起了从未有过的恐慌。
他揣测着,莫非,今天自己强行“逼迫”太子为他赐姓之举,激怒了那些庇佑太子的神明,所以,上苍在故意惩罚他?
可他真的没有恶意啊,他虽然有攀附王权的心思,但更多不好意思诉诸于口的心思,则是想像张良和荀子韩非他们一样,努力想跟太子的关系再多亲近几分!
正在他沮丧不已之时,他发现衣裳下摆被人用力扯了扯,忙低头望去。
座位下方,小小一只的两岁公子子高,正笑嘻嘻仰头看着他。
刘季正想开口问他有何事,子高忙捧上两个月饼递给他,悄悄咪咪压着嗓音道,
“这系太子阿兄喊我送给你的,他不七啦,送给你七的,甜甜哟!”
说完,他把月饼往刘季手中一塞,就迈着小短腿麻溜钻进桌下跑了。
刘季心中一震,忙捧着月饼扭头朝太子的方向看去。
李世民带着笑意看着他,微不可察地朝他点了点头,暗示那两个月饼确实是他喊子高悄悄送去的,让对方放心食用。
刘邦登时眼眶一热,心头发颤,抖着手开始吃太子送给他的月饼。
太子知道他什么“福泽”都没吃出来,却愿意用这种不动声色的方式帮他这回就算依然什么也吃不出来,他刘季今天也值了!
这小小的两个月饼,又何止是两个月饼?
它们是太子关心他的证据,是太子体恤臣属的善意,就算这辈子当不了嬴姓族人,太子也是那么的在意他
完球了好想哭怎么办
旁人眼中没心没肺的刘季,忍着泪大口咬了下去,然后他猛地一怔,旋即激动得大喊起来,
“吃到了,我也吃到了红枣!是红枣啊!”
当他的目光再次情不自禁看向李世民时,对上了孩子那双清澈干净得如同雪山冰泉的眼睛。
这是世上最好的太子啊,是文韬武略却永远不骄不躁挚诚纯真的太子啊!
刘季迅速伸手抹了一把脸,擦掉了落在鼻尖上的冰凉泪水
第二日下午,李世民刚踏进正殿,秦王就颇高兴地朝他招手,
“世民,你来得正好,寡人正在与他们商议接下来的伐楚一事,你也来听听!”
虽然楚国前几年内战,损耗了不少士卒,但这点损失对地域广阔人口众多的楚国来说,堪称九牛一毛,根本不会伤筋动骨。
这是最后一个敌人,但它地形复杂多变、多山多水,也可能是最让秦军棘手的敌人,所以,秦国君臣并没有因为已经灭了五国而狂妄自大掉以轻心。
李世民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忙加快步伐走来。
然后,他的目光很快就被站在尉缭王翦身旁的陌生青年吸引了。
对方身姿高大笔挺,面容坚毅英武,一看就是武将出身。
他突然没来由地生出一阵莫名好感,还没开口询问对方身份,青年就主动俯身,朝他行了一礼,
“臣南郡驻楚地边境裨将李信,拜见太子!”
第98章 要寡人拨什么兵给你?!记性太好有时……
第99章
李世民心中大喜,立刻上前拉住对方的手,
“原来是李信将军,我闻阁下之名久矣,今日一见,将军果然英姿不凡!”
李唐王族以老子李耳的后人自称,而李信,正是李耳这一脉的子孙。
他终于见到了前世七绕八绕认下的祖先,能不激动高兴吗?
说起来,李氏的门第在秦国也颇为显赫。
李信的祖父李崇是陇西郡守,他的父亲李瑶是南郡郡守,而等到他长到成年后,也早早得了朝廷的重用,被派去南郡驻守。
南郡,是昭襄王时代,大将白起率兵从楚国手中夺来的,它的范围,还包含了楚国的旧都郢陈,堪称是秦国防范楚人百越的南疆重地。
而楚地的地势极其复杂多变,如今秦国朝中大将皆是北人,也正是因为这样,君王才会一道诏令把他召来了咸阳。
李信看着这只热情洋溢抓着自己的小手,忙压下惊诧,笑着对李世民解释道,
“南疆近年并无大战,臣于国实无尺寸之功,万万当不起太子这般的夸赞!”
李世民却自来熟地兴奋抓紧对方的手臂,
“诶,李将军何必妄自菲薄?如今灭楚良机在即,将军既已被我阿父召来了章台宫中,又何愁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当初大唐入主中原之时,声称是西凉开国君王李暠后代的李渊,并不太能用这个“有着鲜卑血统的身份”,震慑那些跋扈的关中世家望族。(1)
为了让皇室的地位更加稳固,李渊便下诏尊道教为国教,为大唐第一教。
又趁此良机,声称李氏先祖顺着族谱追根溯源,“其实是春秋时期道教创始人、骑青牛出函谷关飞升的神仙李耳”。
有了这么一个始祖出来镇场子,李唐政权的正统性自然大大提升。
如此一来,就算后来有僧人法琳,当着李世民的面,公然说出“陛下之李,斯即其苗,非柱下陇西之流也。老聃之李,牧母所生,若据陇西,乃皆仆裔”的质疑之言,至少,在大多数百姓心中,“李世皇族乃道教祖师之后”一事也成了真的。(2)
这样一来,关中那些居心叵测的有心人,也只能暗中散播些讥讽李氏的传言,却很难借此事真翻出什么“驱逐鲜卑,恢复中原正统”的风波来。
所以,李世民现在也愿意投桃报李,趁机助李信在史书上正名——
这一回,对方必会伐楚大捷归来!
浑然不知这些后世机缘的李信,闻言不由心中一暖,暗赞太子果然如传言所说,为人十分活泼热忱。
不过,当着秦王和尉缭王翦的面,在没有接到正式的伐楚诏令之前,他可不敢冒冒失失,应下太子这句“灭楚在即,何愁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他正飞快思索着该怎么得体回答太子这句话,秦王就已经大步走过来,一把抓回了李世民的小手,冷哼道,
“你抓着寡人的将领不放,怎么,是又想跟李信攀亲了么?”
李信几人闻言,不由都诧异地面面相觑。
什么是“又想跟李信攀亲”?太子何时跟他攀过亲了?
李世民倒难得地闹了个红脸,他抓紧父亲温暖的大手,边往殿上走去,边小声不满地嘀咕道,
“阿父,你怎么还记得那件事啊?记性太好有时候也是缺点啊”
救命!那还是他一岁那年,与荀子初识时扯的个“假身份”,现在都快过去十年了,秦王怎么还记得!
虽然,他对李信确实有几分亲近之感,但这一世,他可不会真的去跟陇西李氏攀亲。
如今他的亲爹是秦王,他又是秦王亲封的太子,身份简直正统得不能再正统了
秦王低头看了身旁的孩子一眼,也颇不满地冷哼了一声,
“呵,缺点?你父王只是过了而立之年,又不是到了七老八十的年纪,难不成还能把前尘旧事全都忘光了?怎么,在你眼中莫非寡人已经老了?”
世民是那么的可爱,他从小到大的每一个成长场景,自己又怎么舍得忘记呢?
不,纵便终有一日老来多健忘,他也绝不会忘记关于这孩子的事情,他带给了自己多少喜悦自豪苦恼的心境波动啊
李世民见父亲坐回龙椅上,开始取案桌上的舆图来看,显然,并没有真想当众揭自己幼时假称陇西李氏子孙的“顽劣
事迹“之意。
他这才放心地拍了拍小胸膛,立马喜滋滋道,
“当然不是啦,我的阿父正值风华正茂之年,年富力强,风姿矫健,朝气蓬勃,记忆奇佳他当然记得关于我的一切事情啦!”
秦王佯怒瞪他一眼,嘴角却浮起了笑意。
已经见惯王上和太子相处日常的尉缭和王翦,也不由露出了慈爱的笑意——
太子虽有天纵之才,却又实在天真可爱,这般滔滔不绝的拍马屁之举,实在让人一眼就能看穿企图真是稚子单纯啊!
只有李信被这一幕深深震撼到了,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
他没看错吧?
这几年来,他每年都要回咸阳叙职一趟,也能清晰察觉到君王日益强大的气场和威压,这个在太子面前,喜怒皆形于色的人真是他家王上吗?
他揉亮了眼睛,不动声色地多打量了几眼秦王,没错,确实是他家王上!
真没想到,王上竟是这样一个会跟太子撒娇、会因为太子的几句夸奖就眉开眼笑的君王难怪世人皆称王上最宠爱太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这样想着,李信的嘴角也悄悄翘了起来——
这样的王上,自家大父和父亲恐怕从来没有见过吧?
看来,确实如太子所言,伐楚一事,王上必会考虑让自己参战,身为秦将,谁不渴望建功立业?他终于等来这样一个机会了!
“六十万大军?”秦王听完王翦提出的伐楚条件,不由蹙起了眉头,
“如今,我秦国蓝田大营的兵力,加上驻守各地的边军,拢共只有八十万之数若新征兵士入伍,必将耽搁春耕,若拨出六十万前去楚国,必会导致边防空虚不妥!”
王翦知道,这是一个史无前例的巨额数字,遭到王上的拒绝,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立刻解释道,
“王上,楚国地处南蛮之地,民风本就比中原更为彪悍,楚军中,亦不乏凶悍善战的百越诸人据臣估算,楚国如今仍有超过四十万的兵力,而楚地广阔,城池众多,我秦军每攻一城,便需留下士卒驻守当地,大军无法隔山涉水遥相呼应六十万大军,已是臣一再核算后的最低数字,若我秦国赴楚的人数,少于楚国的举国之兵力,必会被对方利用我军兵力的分散而设局截杀!”
秦王听完,肃然想了想,
“那么,老将军打算用多长时间攻下楚国?”
王翦毫不迟疑道,
“臣不敢妄言自大,灭楚之战至少要僵持一年,或许,也会超出一年。”
他的战术,从来都是稳扎稳打,每到一地先驻军不动,待敌军心浮气躁时,才会觑准时机发起急速攻击。
秦王再次微微蹙眉,看向尉缭,
“国尉以为如何?”
尉缭也锁紧了眉头,
“王上,臣只善绸缪战略大局,论实战统兵御敌之术,远不如王老将军不过,若要派遣六十万大军伐楚,我秦国只能临时再征募新卒,如此一来,耕地的农人减少了,军粮的消耗却会增多数倍”
六十万大军的消耗是何等惊人!
秦王也是这么担心的,他目光幽邃看向了李信,
“爱卿驻守南郡数年,对伐楚一事有何看法?”
李世民也立刻飞快抬头看向对方。
只见李信胸有成竹道,
“王上,臣以为灭楚之战,二十万人足矣!”
他这话一出口,李世民便暗暗摇头,王翦微笑不语,秦王和尉缭眼中却猛地闪过喜色。
“爱卿当真只需二十万,便可助寡人灭了楚国?”秦王立刻追问。
“正是!”李信指着舆图上紧邻南郡的那块楚地,
“臣在南郡与楚军数番小战,皆是对方败北而逃。可见楚军人数虽众,却分散在宗室和楚王的手中各地势力勾心斗角,军中朝中早已貌合神离,军心散乱,着实不堪一击也!
若是由臣出兵,臣不会正面与楚军发生大规模交战,而会采取灵活快速的战术,让秦军以最小的消耗,来击溃楚国本就散乱的军心”
李世民再次喟叹,如今的李信到底还是太年轻,也太低估了楚人在国破家亡面前背水一战的决心。
其实,以王翦从不兵行险招的角度来看,他的顾虑无疑是正确的。
楚国纵便已国力大衰,如今也仍有数百座城池,而它广袤多山的地域,又为秦军的驻守增大了孤立无援的风险。
反过来,楚国跨地两千里、战略纵深之大、地形山泽之多,再加上楚民对中原的敌视,则又给楚国提供了足够便利的侵扰优势——
譬如,他们可以派人在秦军攻城时埋伏在山中窥探,在秦军大部队离去后,立刻又聚拢人手对落单的驻守秦军发起突袭。
这样一来,秦军前方一路在攻城略地,楚人后方一路在收复失地,打到最后,秦军的人越来越少,楚国收复的城池却越来越多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真要按王翦的惯常打法,带着整整六十万大军在楚国僵持一年起步制造恐慌,别说秦王了,李世民也会心疼那些嗖嗖花得如流水的粮草!
可李信提出的二十万大军,又确实太少了。
要知道,中原之地,韩赵魏是从晋国分裂而来的,燕齐两国是得周天子分封而来的,就连从西陲边地逆袭东出的秦国,也在代代秦君的手上,早就与中原礼仪融合了百年。
只有楚国身处偏远南地,又融居了周边臣服的诸越之民,历来以蛮夷自居自傲,与中原六国语言迥异,服饰迥异,习俗迥异总之,楚人在独特的文化和神明信仰中,天然就与六国之人并不亲近。
也正是因为这样,历史上六国灭亡后,唯有楚人对“摆脱秦国,恢复楚国“怀着最大的执念。
所以,他们才会在陈胜吴广“张楚”政权的呼吁下,喊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口号,一呼百应地争先加入了反秦的队伍。
这也就意味着,一旦伐楚的秦军兵力不足,让对方生出了轻视之心,楚人必会收起党派之争,将全力以赴剿灭秦军视为第一要务,必会士气大涨!
总而言之,在他看来,历史上就算没有昌平君的背刺,李信和蒙恬的联手伐楚之行,最后也未必能如愿以偿。
因为,两人抵达楚国后,虽然很快就连攻下了几座城池,却从未跟项燕的大部队有过正面交锋。
作为身经百战的老将,行事沉稳的项燕又岂会任由他们继续势如破竹,击破楚军的士气?
李世民设身假想了一番,换成他是项燕,在只有二十万兵士的秦军面前,也必会趁李信还没来得及跟蒙恬合兵会师之前,率大军从背后夹击,让他面临腹背受敌的绝境——
这样一来,就算没了昌平君这个迷惑秦军的诱饵,就算秦军不会再一次全军覆没,李信除了突围逃离也别无他法。
到了那时,手上只有数万兵马的蒙恬,也只能跟着对方急速撤退。
以二十万秦军伐楚,无异于羊入虎口,必会铩羽而归!
于是,等李信说完了他的计划,在一脸欣然赞同的秦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之前,李世民立刻抢先开口道,
“阿父,王老将军和李将军的话都很有道理,不如,您就拨兵四十万给孩儿吧!”
尉缭闻言忙伸手扶额,他知道王上又要头疼了。
李信听完也是一怔,这话是个什么道理?
我们二人的话都有道理,所以,最后谁的战术也不采纳,直接让王上拨兵给太子您?
王翦的眼皮飞快跳了跳。
太子又开始端水了,这水端得老臣不服都不行呐!
不过秦王的关注点,暂时还不在这里。
他腾地站起身来,看着一脸坦荡荡的孩子,愤怒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慌,
“要寡人拨什么
兵给你?你又想上战场了?休想!”
李世民忙起身,为父亲温柔拍拍后背顺气,真诚而肯定地回答道,
“可是,孩儿是大秦的天策上将,领兵上阵乃是职责所在呀,孩儿愿与王老将军和李将军一起,领兵四十万南下伐楚,半年,最多半年我们一定凯旋归来!”
第99章 行了,寡人还算得清这笔账!我阿父在……
第100章
秦王冷哼,显然被孩子这理直气壮的样子气得够呛。
但他既不想收回李世民的“天策上将”封号,让孩子空欢喜一场骤然失望,又不愿让大臣看到自己教训孩子的一幕,索性就让王翦他们先下去了。
反正伐楚一事也不急在一时,等明日,先把世民支开了再议吧。
等大臣们的背影一消失在殿中,李世民立刻就眼巴巴看着秦王,
“阿父,孩儿只要四十万就能灭楚,真的,我能帮你省下二十万兵力”
秦王头疼,迅速开口打断他的痴心妄想,
“好了,此事休得再提!我大秦将才济济,何须你这储君一再亲自上阵?”
世民是兵事天才没错,但这天才又是他的亲儿子,他绝不想看到孩子再冒险上战场。
李世民蹭蹭上前抓起父亲的衣袖,自信满满道,
“阿父,我大秦的将才虽然不少,但是能用最小的消耗,用最快的速度灭掉楚国的将才,只有孩儿我一个呀”
算算时间,谁让擅长打节约成本之战的韩信,现在也还是个小娃娃呢——
而且,还是个没被拐到秦国碗里来的小娃娃。
秦王面无表情想扯回衣袖,可一想到孩子的大力气,又只好立刻作罢,没好气道,
“胡闹!你是大秦的储君,岂能次次以身犯险?寡人只要灭掉楚国这个结果,并不在意要付出多少消耗,我大秦粮仓里多的是粟麦!”
“哎呀,可是阿父明明就很在意战事的消耗,又何必自欺欺人嘛?你算算,六十万大军一旦启程,每日就至少要消耗两万半石粮食,一个月下来就是近八十万石,一年下来”
秦王黑着脸握住了孩子的小手,
“行了,寡人还算得清这笔账,不必你提醒!谁说我会答应王翦,让他带六十万大军出征了?”
李世民当然知道,秦王会跟历史上一样,想要采用李信的计策,忙故作一脸疑惑道,
“难道,阿父还真以为,区区二十万秦军,就能灭掉楚国?灭魏尚需十五万兵力,楚国它”
“当年武安君鄢郢一战,只带了十万余万人孤身进楚,便让我秦军一路沿江而下深入楚境,攻下楚都郢陈,焚毁楚人宗庙可见,正如李信所言,楚国虽地广人多,楚人却早已离心多年,实在不堪一击。”
李世民听完这话,仰头看向父亲风姿依旧的面容,无奈而认真地提醒道,
“阿父啊,你也知道,那是武安君白起啊!在这乱世五百年间,又出了几个白起这样的战神呢?再说了,这一回秦国想要一举灭楚,打法自然跟鄢郢之战也不同,二十万兵力远远不够啊”
在他看来,古今名将之中,白起无疑是把稳健和凶狠结合的战术打法、发挥到登峰造极境界的第一人。
无论过程处于多艰难的劣势,他总能凭借强悍的意志和沉稳的心态,带着秦军克服困难达成目标。
如果这一趟,真有白起跟自己一道打配合,他还真敢只带二十多万秦军出征。
但这个假设根本就不存在,白起这颗惊才卓绝的将星,早就已经陨落了。
而在兵力严重不足的前提下,王翦也是绝不会同意出战的。
至于李信,他如果带着低估楚人抗秦决心的心态出征,必会同样也低估项燕的实力
不管怎么说,必须自己带上四十万秦军出征!
可任凭他劝来劝去,秦王却怎么也不肯答应。
李世民只好使出杀手锏,暗暗掐了一把腿挤出眼泪,泪眼朦胧看向无比坚决的父亲,
“可是阿父既然不愿让我出征,又何必要册封孩儿为天策上将?”
秦王登时沉默了。
那是因为,当时的世民已经脱离了战场的危险环境,取得了战事最终的胜利,作为一个父亲,当然会满心骄傲地用孩子最喜欢的封号来奖励他。
可他绝不能接受亲眼目送世民上战场,再过一回心惊胆跳的煎熬日子!
但迎着孩子委屈的眼中闪闪的泪光,他终是放软了语气,取帕为孩子拭泪,退了一大步安抚道,
“上战场一事,等你成年举行了冠礼再说,好吗?总之现在是绝不可能的对了,今日正要处决燕王和那帮姬姓宗室,你敢跟父王一起去看看吗?”
他深知世民对上战场的执念,想着,出宫一趟多少也能让孩子散散心。
李世民失望不已,但他知道今天肯定说服不了父亲,只好又先战术性收起了泪水,气鼓鼓哼了一声,
“当然要去!我连杀敌都敢,观看行刑又有何惧?”
秦王含笑伸出修长的手,牵起了孩子骨节依然还很纤细的小手,一起走出了殿中
咸阳市口,早已被赶来观刑的众人围得水泄不通。
面色严肃的数名秦卒,正在四面齐声宣读这些燕国人的罪状。
被中尉军围成一个圈的宽阔区域里,跪满了十来排被反捆双手的燕国王族。
跪在第一排首位的燕王姬喜,穿着一身刑徒麻衣,披头散发,花白的短髯凌乱不堪,哪还有当日不可一世的君王样子?
有人趁着圈外一片混乱,赶紧把手中的泥块狠狠朝他掷了过去。
勾结胡人残害中原人的毒夫,该死!
接二连三的泥块石头砸在燕王的头上脸上和身上,他愤怒瞪向那些不知所谓的庶民,大声咆哮道,
“放肆!本王也是你们这些贱民能羞辱的”
然而话音还没落下,负责监管刑徒的秦吏就挥起鞭子朝他狠狠落下来,
“闭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有你说话的份吗?”
燕王咬紧牙关忍着疼痛,暗暗握紧了拳头。
嬴政,好一个秦王,他竟想抓着燕国与草原联兵的把柄,把他姬姓王族连根拔起!
要知道,天下列国之中,唯有他燕国的血统最为高贵——
燕国第一代君王,召公姬奭,乃是西周文王之子、武王之弟
这时,场面突然一下安静下来,原来,是侍卫护送着秦王和李世民走来了。
燕王一看到李世民,眼中立刻燃起嗜血的仇恨。
这该死的臭小子!
他只恨当日在月氏王的营帐中,只认出对方是秦国王族之人,却根本就不知道,这诡计百出的小子,竟是秦国的太子。
如果不是对方来搅场,自己必能夺下云中大片土地,也能趁机与草原建立良好合作关系,为接下来继续打击秦国铺下路子
退一万步说,就算三国联军真不敌秦军,就算秦国真会灭掉燕国,再怎么样,他也能脱身逃往辽东,养精蓄锐积攒实力
可这一切,都被那个小子毁了,联军大败,燕国别灭,而他这个燕王也成了阶下囚。
如果早知对方的身份,他必会冒着得罪月氏王那个叛徒的风险,当场就让人把对方抓回去,大卸八块杀了!
这样想着,燕王猛地起身撞向一旁的秦吏,踉踉跄跄地朝秦王父子跑去,嘴里还不忘飞快怒骂着,
“嬴政,你接连灭了天下五国,连俘四国之君,为何却独独要杀了寡人?莫非,你是怕寡人把你嬴姓先祖为我姬姓王族养马添草的往事告知天下人吗”
侍卫忙扑上来把他掀倒在地,押回了队列。
若是往常,他们定会给对方的嘴里塞个破布,可今天这种示众行刑的场合,此举显然会引来围观万民的误会,把秦国的“正义之举”变成胁
迫之意。
所以,在侍卫首领征询了秦王的意见后,并没有堵住对方的嘴。
秦王目光幽冷看着燕王,朗声道,
“我赢姓先祖乃殷商良将,你姬姓先祖是殷商逆臣,我嬴姓,纵便被你们赶去西陲苦寒之地养马,到最后,不也威风回来逐鹿中原了么?此事世人皆知,寡人又何惧你一个无能的姬周后人诋毁?
为何独独要杀你?在你和你的族人联手戎狄,侵犯我大秦疆土之时,尔等就该想到,我大秦必会用你们的鲜血和头颅,来让天下人看清楚——
胆敢勾结戎狄作乱,胆敢跟寡人作对,会是什么下场!”
一时间,他的声音所及之处,众人莫不噤若寒蝉。
尤其是那些被迁来咸阳的列国贵族,许多人的双腿都在止不住地抖啊抖个不停。
不得不说,先前,燕王这一出先发制人的闪电行动,确实给他们带来了无尽的狂喜。
不少人都盼着燕国和草原联军的铁蹄,能顺着云中边关一路往东,打到太原,打到上郡,打到咸阳
到了那时,无暇他顾的秦军早已疲惫不堪,他们就能趁机在秦国后背制造各种混乱,里应外合搞垮秦国、瓜分秦国,再将天下一分为六,坐享比往日更风光的富贵和权力!
可谁也没想到,往日如此狡猾凶悍的草原骑兵,这一趟竟会败在一个十岁秦国太子的手上,
而已经经营了数年“仁德”名声的秦王,这一趟也竟会不顾名声,要当众将燕国王族斩草除根,其中甚至还包括燕王
这就是跟秦王作对的下场,全族死无葬身之地啊!
人群前排,有个悄悄与燕国探子往来的魏国权贵,更是直接被吓得尿了裤子,在众人的鄙夷目光下,满脸通红一溜烟捂着下裳跑了。
燕王听着秦王这番话,狠狠咬着牙齿,大口喘着粗气。
偏偏他知道对方句句都是真的,就是想反驳也无从下口,只好把仇恨的目光,投向了正在平静观察着他的李世民,咬牙切齿趁机挑拨道,
“小兔崽子,你当日只有十岁,就被秦王打发去了战场,你不妨好好想一想,他究竟在不在意你这个太子的性命”
话音未落,秦王的面色已重重一沉,李世民担心父亲被一怒而拔剑杀了对方,忙亲热握紧了父亲的手,笑语吟吟大声对燕王道,
“我大秦的家事不劳你操心了,我阿父在不在意我,我比你清楚一万倍!倒是你这个前无古人的无耻之徒,为了苟且偷生接连出卖亲生孩子先是在得罪秦国时,下令把姬丹的首级送来秦国,又在被我秦军俘虏后,扬言要用姬杨这个太子来换人”
秦王感受着掌中孩子传递给自己的信任,欣慰地没有再说什么。
这话一出口,前排的围观众人看向燕王的目光,纷纷更加憎恶鄙夷起来:
呸,虎毒尚不食子,这种一遇到事就抛弃亲子的老东西,真不配当人!
燕王行事虽狠毒,但他很爱面子,被李世民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公然撕开虚伪的面目,一张脸不由得红了又白,白了又青,精彩纷呈。
他心有不甘,还想再挑拨几句,最好让秦王对这小子生出防备之心,在他父子二人心中种下一根彼此怀疑的刺!
可他刚开口喊出个“嬴政,你可知”,就听到一阵如急雨骤降的擂鼓声响起。
燕王登时面色大变,被愤怒冲昏的头脑也一下清醒了过来。
当务之急不是算账,而是保命啊!
在洪亮的“时辰已到,立刻行刑”声中,他噗通一声哀嚎着朝秦王跪了下来。
只可惜,涕泪满面磕头求饶的燕王,这一刻纵便舍弃了君王的尊严,也并没有为自己求来什么好运。
在万民的欢呼声中,他和那帮燕国宗室的首级,很快被挂在了咸阳城中示众
从咸阳市口出来,李世民想绕道下车去买梅花糖糕,秦王自然允了。
可等他看到孩子抱着六份糖糕回来时,忍不住头又疼了,
“怎么买了这么多?”
喜欢吃鱼肉的他,并非嗜甜之人,可他的这个孩子,简直是无甜不欢。
而且世民还很孝顺,每回都要跟他分享甜食,简直令秦王压力巨大!
哪知,李世民这回只取了两份给他,细心叮嘱道,
“阿兄不爱吃这个,你一份,阿母一份阿父,记得路上趁热早些吃哦!”
秦王立刻听出了不对劲来,不由狐疑地看向他手中剩下的糖糕,
“你一个人,要吃四份么?你现在不想跟我回宫吗?”
李世民故作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孩儿已经数月未见到阿音了,我想去看看她。”
一别近半年,他当然想早些见见观音婢。
秦王若有所思点点头,盯着他小心翼翼捧着的糖糕,
“你打算就带着这糖糕去蒙家?”
李世民忙笑着解释,
“孩儿来不及再准备旁的礼物了,只能过几日再补上,不过,阿音很喜欢吃糖糕,这四袋也够她吃两日了!”
秦王颔首,面色一如既往地平静,
“好,那就带上人手快去吧,早去早回。”
李世民立刻高高兴兴告别父亲,捧着糖糕跳下了马车。
君王撩开车窗帘子,心情复杂看着孩子雀跃离去的身影。
爹娘一人只有一份,未婚妻一人就有四份
一天天长大的孩子,他确乎已经有了很多的友人,还确乎很快就会有挚爱的妻子,将来还会诞下他们自己的孩子
到了那一天,父母是不是会变成他幼时的那些小衣裳,从此被束之高阁敬而远之,最多偶尔被翻出来怀念一下?
可孩子总是要长大的,他与父母渐行渐远的一天,也终归是会到来的。
马车外,正在暗暗高兴太子对自家侄女果然上心的蒙毅,冷不丁听到了君王不辨喜怒的声音响起,
“爱卿,你与蒙武近日没吵过架吧?”
找大臣学学经验,总是可以的吧?
蒙毅听完却心中一凛,完了,王上知道他昨晚跟父亲吵架了?也不知是谁告的状!
他忙躬身沉稳答道,
“禀王上,臣昨晚确实与家父有过争执,不过,臣绝无忤逆之心,只是臣早有心悦之人,着实不愿与张氏联姻耽误他家女儿”
秦王听完,一下下轻敲着窗沿没说话。
难怪世民会为了心悦之人跟他吵,看看吧,连蒙毅这种自幼持重冷静的,长大了也会为心悦之人跟蒙武吵架
看来除了自己以外,天下男子皆情种,也不唯独世民一人如此。
而且,世民不但记得给自己留一份糖糕,还从不会像蒙毅一样,对旁人倾述父亲的不是还是我儿最乖巧最爱父亲!
蒙毅要是知道他的想法,必会一头问号:???王上,这不是您主动问的吗?
这样想着,秦王的心情莫名就变得极好了,取出一个梅花糖糕亲手递给蒙毅,
“尝尝吧,世民专程给寡人买的。”
还以为秦王想敲打自己要多孝顺父亲、不能再跟蒙武吵架的蒙毅,没等来君王的质问,反而等来了君王的投喂。
他晕乎乎双手接过糖糕,脑中一片茫然——
不是,这就问完啦?质问呢?训诫呢?
李世民跑得比侍卫还快,一看到飞奔而来的蒙嗣音,忙起身迎上去,举着手中的糖糕激动道,
“阿音,我给你买来梅花糖糕了,新鲜的红梅花瓣混着蜜糖做出来的!”
但蒙嗣音接过糖糕后,并没有像往日一样欣然大吃,而是转身挥退了屋中仆从。
在李世民惊诧的目光中,蒙嗣音站在半丈外,眼中泛起泪光看着他,目光里带着无尽的缅怀和缱绻,
“风倾病骨枝,梅雪两相知,我若驾鹤去,君莫”
唰一下就听得泪流满面的李世民,忙上
前一把拉住她的手,
“观音婢,观音婢,你终于记起来了是不是呜呜不要再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了,呜呜我不喜欢听那种话”
这是前世观音婢临终前,握着他的手在病榻留下的最后一首小诗啊!
蒙嗣音含泪笑着点头,放低声音道,
“好,那我们就不说那些不吉利的话了二郎,你是何时来到的大秦?”
当蒙夫人匆匆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太子拉着自家闺女的手,嚎啕大哭得不能自已的场面。
乍以为他是前来退亲、才会愧疚得这般失态大哭的她,差点没慌得晕过去
有了观音婢帮忙出谋划策,李世民终于在三月成功说服了秦王,在五月踏上了伐楚的征程。
但为防止他再次亲自上阵,秦王命王翦为主将,又把李信蒙恬刘季樊哙诸人一股脑塞给了他,好让他们时刻盯着太子,保护太子的安全。
出征之日,秦王亲自赶往霸上送别,一再叮嘱李世民,在军营里出出主意可以,绝不能再冒险上战场!
李世民不想让父亲太过担心,连忙全都应下了,反正,到时候秦王也看不到
而被他说服只带四十万将士出战的王翦,也正站在车旁纠结着呢。
他虽知太子有天纵之武才,却更明白,攻灭楚地有多难,而太子又从未去过那种复杂的地形之中要是战事僵持,恐怕,短短半年根本就无法凯旋班师。
而四十万大军日耗千金万石,也是一笔极其不菲的巨大消耗,时间一久,王上若听了有心人的挑拨,必会对自己生出疑心。
所以,他本打算先展露“贪爱宅屋钱财”之态,好让王上放心,自己为了对得起这些赏赐,必会尽心竭力,为大秦节省开支,早日灭楚归来
但看着抱着太子舍不得撒手的王上,他在犹豫片刻后,还是放弃了找秦王索要“良田美宅”的打算。
反正太子也要去,王上的担心,恐怕都会聚焦在太子的安危身上,哪还有空听朝中那帮人说废话挑拨?
秦王十九年七月,四十万秦军抵达楚国边境。
第100章 世民的眼光的确一向极好太子,臣怀疑……
第101章
随着一道急报传入楚国寿春王宫,原本正在早朝的殿中,登时静得连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楚王熊悍看着手中的急报,眉头紧锁,脑中一片嗡嗡声——
来了,这一天终于来了,秦国发起的灭国之战,终于也轮到楚国了!
说起来,如今距离他登基之日,已经过去整整十年了。
他自认绝非庸碌之君,上台后,对内以雷霆手段攘叛乱,对外以怀柔之策安百越。
原以为,楚国必会在自己的手上越来越强大,北战诸侯、收复失地,一步步朝着恢复庄王雄风、重振宣威二王盛世的梦想走去。
可是负刍和昭氏的叛变,猝不及防打断了他的目标,而当他困于内战之时,却发现秦国竟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悍然开启了剿杀列国的灭国之战!
楚国的目标,也只得仓促跟着急速调头,从“再次问鼎中原”,变成了“团结列国抗秦”。
可现在,韩魏赵燕齐统统都已经被灭掉了,孤立无援的楚国,也迎来了秦国泰半兵力的大军压境
楚王努力稳稳心神,挥手让信使下去,把目光看向了神色各异的群臣们,声音沉重道,
“秦国从南郡、汉中调兵十五万,王翦从关中带着二十五万大军南下,如今,这三支队伍已会师于我楚国边境……列位爱卿以为,此战,该如何打才能胜出?”
惊惶不安的大臣们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胜吗?秦国大军此番来势汹汹,摆明了就是要让楚国成为下一个覆国灭宗的中原五国——
楚军已被逼到了刀尖之上,唯有击败秦军,方能杀出一条生路。
可鄢郢之战楚不敌秦,国都沦陷、先王逃窜的阴影犹在,
在如今连灭五国、愈发威风的秦军面前,楚军的士气从一开始就矮了人家一头,又能拿什么来击败对方?
担任右尹的景氏族长景嘉出列道,
“王上,臣以为当务之急,不该以强兵对阵秦军,而该立刻派出特使前去讲和!”
楚王环视一圈,见点头附和的大臣不少,他满怀期待的脸顿时一沉,
“讲和?秦人妄图独吞天下的狼子野心,堪称路人皆知,令尹难道以为,王翦手握四十万大军,一心想要立功封侯,他会听得进我楚国的讲和吗?”
景嘉忧心忡忡道,
“正因为王翦手中有四十万大军,我楚军此番才非要讲和不可啊!臣总领军政之务多年,对我楚军的情况一清二楚,如今,朝廷手上可用的士卒,不到二十万,纵便再加上各地宗亲和我景屈两族的人,我楚国举国的兵力,也不过四十万人”
楚国屈景昭三族轮流把持朝堂多年,直到昭氏背叛楚王支持负刍造反,他们才找到绝佳机会把对方彻底剿灭,好不容易迎来如今两家共享利益的好日子,于公于私,他都不想看到楚国突然覆灭!
“令尹何必长他人志气,灭我楚军的威风?”担任左尹的屈辞怒气冲冲反驳道,
“秦军远道而来,不过四十万人,我楚军以逸待劳也有四十万人,哪有仗还没开始打就要议和的?我不同意!”
景嘉也怒了,
“秦军的四十万人,跟我楚军的四十万人能一样吗?人家手上至少还有四十万,随时能前来增援,而我们呢?与其白白损耗兵力,还不如现在就派人去议和!”
屈辞气得胡子都在颤抖,
“我楚国人多地广,想临时征兵增援还不容易吗?议和,你又想拿什么东西去跟秦人议和?钱财?疆土?还是我楚国祝融子孙的尊严?”
景嘉也气得须发皆抖动起来,挥手打断了楚王想开口的话头,
“尊严?如此亡国之机,你还跟我谈什么尊严?你不管朝中庶务,哪知晓,临时征兵岂是动动嘴皮子那么简单的?你可知多增十万兵力,朝廷每日要多耗费多少粮食?如今之时,先设法保住我楚国疆土才是最重要的!”
不待楚王愤怒开口谴责他,上柱国项燕就走出了队列,冷静问道,
“不知左令尹打算,究竟要拿什么,来说服王翦接受议和?”
“当然是土地和城池!秦国如此兴师动众,为的不就是土地城池吗?”景嘉怒瞪他,
“我楚国疆域如此广袤,那些从越人手中抢来的蛮荒之地,粮产不丰,持之无用,倒不如拿来跟秦国换个和平共处之机!”
项燕心中悲哀,不由长叹一声,
“可左令尹有没有想过,就算我们今日主动让出那些越人之地,换来一两年的和平共处,那一两年之后呢?就这般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让我楚国沦为天下七国间最大的笑话吗?以秦国的野心,讲和,是最无用的!”
说着,他便不顾对方气急败坏的指责,上前撩袍朝楚王一跪,
“王上,秦军人数虽众,擅水战与山战之人却不多,我楚军完全可以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化被动为主动牵着对方的鼻子走臣项燕,请求出战增援夷水!”
楚王立刻欣喜走来扶他起身,
“老将军所言极是,寡人亦有此意!不知老将军现在准备调集多少将士,寡人立刻安排!”
项燕报了一个数字后,马上又沉声道,
“王上,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老将军快快请说!”
“廉颇最擅防守,请王上即刻派人前去兰陵,请他前来助我一臂之力!”
气鼓鼓的景嘉立刻出声反对道,
“廉颇乃是赵国叛将,这种悖逆之徒,岂会真心助我楚国守城?再者,他今年也快八十了吧?一个连饭都快吃不下的老者,请来又有何用?此事万万不可!”
带着秦军抵达夷水岸边的第一天,就碰到了一场瓢泼大雨。
好在这是七月酷暑时节,将士们淋上这么一场雨并不会受寒病倒。
李世民站在一个搭好的营帐中,看着蒙恬李信等人带领士卒搭营扎寨的身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为了偷懒主动申请留在帐中专程看护太子的刘季,见状不由嘻嘻笑了,
“太子,您这是怎么了?”
李世民走回来坐下,端起案上茶水一饮而尽,才目含担忧道,
“这雨一看就已经下了多日,这段河水也远比我们预计的要深,全无半分探子所言的‘水面平静’之象可见,夷水的汛期已经提前到来了,我大军想要顺利渡河,恐怕没那么容易。”
按照原本的计划,秦军会在南郡边境的夷水这段最浅处攻入楚境,可这连绵不绝的大雨,或许成了他们遇到的第一个敌人。
刘季听完面色也严肃起来,
“太子果然是天纵武才,竟连这等细节也注意到了!不过请太子放心,待扎营结束,臣等会带将士们去伐木造筏,有了木筏”
李世民想了想,摇头,
“不可,我秦军人数虽众,擅水者却不多,汛期渡河,水势本就汹涌激荡,若再有楚军在对岸以弓弩相攻,落水的士卒,恐怕全会被冲去下游。”
然后,就接连丧生在山洪般迅猛湍急的夷水中。
抛开别的因素不谈,从李世民私心而论,也不忍让这些充满斗志、渴望杀敌立功的秦国士卒,就这么白白丧命在河水之中。
从没打过水战的刘季灵光一闪,忙提醒道,
“太子,若我们多采些山间野藤,用来将木筏牢牢连成一片,再以木桨快速划动筏身如此,纵便有楚军在对岸射击猛攻”
李世民揉着太阳穴,
“这样一来,靶子不就变得更大了吗?”
楚军在对岸,要应付这些分散在河中各处、蜂拥而来的秦军,需要动用更多人手艰难应对,
可若是秦军成群结队、乘坐连成一片的木筏渡河,岂不是给了楚军集中兵力攻打一处的机会?
刘季嘿嘿笑着挠头,
“臣与曹参几人自小在楚地泽野间长大,水性极好,在汛期泅水渡河也是没问题的要不,太子您把军中水性好的士卒全召起来,我们夜里泅水过去打前锋,先灭一拨楚国守军再说?”
太子在王上面前,可是吹下了“半年灭楚”的大牛,如果秦军初到楚地,就因为夷水汛期停滞不前耽搁了时间,太子还怎么兑现承诺呢?
太子兑现不了承诺,他们这些副将,不也得跟着吃落不讨好?好不容易得到个出征的机会,刘季自然不想无功而返。
李世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他原以为,按刘季但凡能偷懒、就绝不想干活的性子,接下来会假惺惺说一句“我们几人水性极好,愿背着秦军一个个渡河”的荒唐之言。
可他没想到,对方说出的,竟是泅水渡河打前锋这样的话。
且不说,在外面流速那般快的河水中,泅水渡河是何等的危险,就算他们能成功游到对岸,恐怕,也难以再分心应付楚军的弓弩攻击
刘季,对大秦竟已忠心至此!
李世民生出了深深的自责,这个时空里的刘季,在那年选择投秦之时,就跟历史上的刘季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自己不该带着固有印象的偏见来看待他。
他立刻起身拉住刘季的手,语气温和道,
“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有这份忠心就够了,但我大秦每一个将士的性命都很宝贵,在还有其他路子可走的前提下,我们不需要如此铤而走险”
刘季脑中恍恍惚惚的,嘴却高兴得早就快咧到天边去了!
太子主动握他的手了,太子还夸他值得“刮目相看”了?
他真想对全世界大吼一声:我家太子最器重我了,他是世上最好的太子!
这时,王翦走进帐中解下蓑衣,捶着后腰叹息着,
“哎人老了不中用,一不小心就闪到了腰”
李世民忙放开刘季,跑来扶住王翦温声道,
“老将军已过花甲之年,仍在为我大秦奔波忙碌,又何须躬亲扎营劳累?快先坐下歇歇。”偏偏王翦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偏要跟着大伙去伐树扎营。
说着,他让人快去传军医前来。
这时代战争对将士的最残酷之处,在于军中医士的极度匮乏。
按惯例,列国会在出征时,为军队配上三名巫医。
可不论是巫医的医术水平,还是与将士比例严重不匹配的人数,都足以让列国军队中的伤残病号无法得到及时救治——
连贵为君主的秦献公,在少梁一战身中箭伤后,也只能抱憾身亡,更别提那些根本就见不到半个巫医影子的普通士卒。
不知有多少士卒,死在了伤口出血感染的绝望痛苦中。
李世民是上过战场受过无数次伤的人,自然十分同情士卒们的遭遇。
所以,在南星子带医家入秦以后,他就厚着脸皮一趟趟恳求对方开班讲学,希望他们能把这些能救命的药理之学传授给更多人。
好在,南星子是心善好施之人,他答应了这个请求,跟夏无且一道带着弟子们,利用闲暇时间为选拔进“医家学室”的外室弟子传道授业。
也正是有了他们的慷慨无私,大秦这几年才涌现了大批真正能治病救人的医者,李世民才为秦军争取到了“随军同行医者二百到四百人”的待遇。
比如这一回,就有四百名军医跟随秦军来到楚地,此举,无疑给将士们带来了极大的鼓励和安抚。
在军医赶来前,李世民不顾王翦的激烈反对,坚决要亲自先帮他揉一揉伤痛处。
刘季见状,忙也上前来搭手。
王翦坐在条凳上,感受着后腰处颇有章法的力度,不由惊诧道,
“太子这一按揉,臣这老腰一下就好多了,怪哉!莫非,太子还是医家奇才?”
我家太子强得可怕,恐怖如斯!
刘季不甘示弱,忙学着李世民的样子,加大力气往他腰上狠狠一按,
“老将军,现在是不是全好”
“哎呦呦!”王翦哀嚎着伸手来驱逐他,
“你这小子下手忒狠,是想让老夫再也站不起来吗?”
刘季忙尴尬一蹦三尺远,再也不敢来帮倒忙。
不过,他很羡慕王翦能得到太子的亲自照顾,如果跑出去溜达一圈顺便摔个跤,是不是也能亲自体验一下太子的照顾呢
李世民一边用独特的技法为
王翦缓解伤痛,一边解释道,
“老将军有所不知,我只是经常为阿父按揉肩颈痛处,时间一久,就自学成才了”
真相当然是他前世经常上战场,在观音婢的提醒下,跟着太医自学了一手缓解伤痛的妙招。
但他确实经常自告奋勇,为伏案过久的秦王按揉肩颈腰背痛处,嗯,说的真是实话。
王翦听得暗暗羡慕不已,同样是当父亲的,人比人,比不得啊!
这时一名军医提着药箱匆匆通禀了进来,在放下斗笠后,忙给他施针扎穴。
待后腰终于能活动自如,王翦看了一眼军医离去的背影,小声告诉李世民,
“太子,夷水暴涨,贸然渡河危险重重,看来,我秦军的第一步计划要变动了,臣有一计”
李世民笑眯眯道,
“让我猜猜,老将军这一计,可是‘遇山开路,遇水架桥’?”
王翦双眼骤然一亮,
“太子英明,正是此计!”
刘季听得迷迷糊糊,一脸不解问道,
“遇山开路,遇水架桥?难不成,我们还要劈开这旁边的密林?或是在这夷水之上现搭一座桥?那更麻烦啊,还是夜里泅水过去,先干掉防守的楚军吧!”
王翦拍拍他的肩头,不欲把更多细节告诉他,
“小子,回去再想想吧。”
自从那日送走了孩子,秦王这两个月真是度日如年。
但想到孩子那番“孩儿有幸生于秦国强大之时,却总担心自己未经锤炼,担不起储君的职责我一心仰慕阿父幼时身处逆境磨砺出的坚韧心志,你希望我能成长为给大秦遮风挡雨的大树,就不能把我当成王宫里孱弱的花朵呵护孩儿想去战场见识血腥的厮杀,想磨砺出像你一样坚韧的心志”的话,就始终下不了命人召回孩子的决心。
至少世民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他是大秦的储君,他见过的每一个场景、走过的每一步道路,都是在为将来治理秦国积攒底气。
就像昭襄王曾在燕国为质,先王和自己曾在赵国为质,相比之下,他们经历的那些更丰富惊险的人生,也为他们带来了更谨慎的决策倾向,无疑,比在王宫无忧无虑长大的孝文王更理智许多。
至少,曾祖父、父亲和自己,都不会像祖父一样,轻易被后宫之人影响决策
他当然希望满脑子情情爱爱的世民,也能变成这样理智的君王。
秦王心乱如麻,索性放下手中奏章,命人取来信纸,蘸饱墨汁开始笔走龙蛇。
楚地南郡不似中原地势平坦,就算路程相同、用最快的速度疾驰,传信的速度,始终也要慢上两三日——
更气人的是,王宫园囿豢养的那些苍鹰,固然是狩猎的好手,可它们根本就无法像威风一样“使命必达”,做不到把信件完好无损送到世民的手上。
那些脱离监管的蠢苍鹰,还没飞出王宫,就会嚣张地把他的信件全撕掉撒做漫天雪花!
而只有威风这一只苍鹰,当然无法不知疲惫地来回传信。
这就意味着,当他一封信送去南郡后,至少要半个月,才能收到孩子的回信。
这是君王最不满的地方,他暗暗发誓,等灭了六国后,一定要先修路!
这时,蒙毅进殿通禀,说蒙嗣音在宫外求见,说有急事见王上。
君王手中毛笔一顿,快速收起眸中幽沉如海的晦色,抬头疑惑看向蒙毅,
“阿音?她有什么急事要见寡人?”
按理说,阿音打小就是个乖巧聪慧的孩子,而蒙家人家教严谨,绝不会任由这孩子胡乱进宫,可见,她确实有正事。
蒙毅忙解释,
“阿音想借一只能送信的苍鹰给王上!”
“送信的苍鹰?”秦王猛地站起身来,
“她从哪里得到的这种苍鹰?快让她进来!”
等蒙嗣音跑得小脸红扑扑进殿时,秦王果然看到,这刚满七岁的小女孩肩上,稳稳当当停了一只灰棕色的苍鹰。
秦王忙走下殿让她免礼,惊诧询问这苍鹰的来历。
蒙嗣音笑着解释道,这是她让祖父帮她挑选回来亲自驯服的。
秦王的目光一下就亮了。
这么小的女娃娃,竟然也能驯服苍鹰——
难怪世民慧眼识珠!
还不等他继续发问,蒙嗣音就伸出一只手,唤着“将军”的名字把它费力托在手心里,一步步走到高大的秦王面前,
“王上,将军很听话的,而且它跟威风一样聪明!我试过很多次了,它跟祖父去了一趟蓝田大营,就能把信送去大营交给祖父,从不会出差错您让它跟威风一块飞一趟,它就能认路了,一定能把信交给太子的。”
说着,她又对“将军”叮嘱了几句,对方立刻乖巧地从她手里,噌地飞到了秦王的臂上。
说来也是巧,前世二郎极爱驯养这些猛禽,耳濡目染的,她自然也学到了不少他的独门技巧。
秦王大喜,忙让蒙毅折叠了一份空白信件,让这只被幼稚孩童称作将军的苍鹰,把它送去宫门处交给侍卫。
蒙嗣音立刻对它发起了指令。
等一路跟着追出去的蒙毅,又一路举着信纸兴奋追着它跑回正殿时,秦王终于露出了罕见的畅快笑意,伸手摸了摸蒙嗣音的小脑袋,
“很好!阿音,好孩子,你为寡人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来,告诉寡人,你想要什么奖励?”
蒙嗣音倒也没推辞,她飞快取出一封信件,
“王上,我想顺道把这封信寄给太子,可以吗?”
其实,这苍鹰是她驯来打算跟李世民传信用的,但在前几日无意间听到蒙武和蒙毅提起,秦王担忧太子的安危,又开始茶饭不思胃口不佳了
她立刻就改了主意,决定把它借给秦王一用。
试想,前世世民出征时,李渊何曾为他的安危,有过这般的茶饭不思?
相反,在他为大唐立下的功劳越来越多以后,原本看似亲密的父子兄弟,便悄悄滋生出了猜忌和不满,留守长安的她,不得不费尽心思带着孩子,在李渊无尽的猜疑和他后宫有意无意的明枪暗箭中,设法助远在战场的丈夫,暂时周旋出几分反复无常的恩宠……
话又说回来,她也没想到,在史书上留下暴君之名的秦始皇嬴政,竟会是这样一位温情而真心信任孩子的好父亲,她为李世民感到无比的高兴!
秦王先是一怔,旋即愉悦笑了起来,
“当然可以!”
都到这种时候了,他哪能猜不出,这鹰,是阿音驯来专程联络世民用的?
他先前一直以为,世民对阿音的执念不过是一厢情愿,对方未必能回赠他同样的情谊,却没想到,阿音这孩子,也心心念念地惦记着他的世民
看来世民识人的眼光,的确一向很好!
李世民与王翦商议完具体的计策,已经到了亥时,雨依然稀里哗啦下个不停。
他正准备熄灯入睡,却听到帐外传来一声低呼,
“太子,臣有急事求见!”
是樊哙的声音。
睡在外侧木板上守护李世民的蒙恬,立刻一跃而起看向太子。
李世民朝他点了点头,蒙恬立马走出内帐,打开了外面的帐门,把浑身湿透的樊哙迎了进来。
李世民急忙上前摸了摸他湿漉漉的手,
“怎么连件蓑衣都没披就出来了?这样会着凉的,快,取件干净衣裳来!”
南郡的七月天气,白日热得直冒汗,夜里睡觉却还要盖被子,昼夜温度差距极大。
樊哙见太子首先关心的不是“急事”,而是“自己衣裳湿了会着凉”,顿时眼眶一红,忙缩回手,后退一步解释道,
“多谢太子关心,臣没事的,别弄湿您的衣裳了”
这时,蒙恬已经进去取出一身自己的干净军中衣袍,让樊哙先换换。
说着,就把李世民先带回了内帐。
樊哙虽是屠户出身,平生却最重感情,而他家太子,是第一个对他另眼相待的身份高贵的大好人!
他眼含热泪飞快换下了湿透的衣裳,暗暗发誓此生一定要为太子抛头颅洒热血,万死不辞。
等李世民二人出来后,樊哙急忙愤声把正事告诉了他,
“太子,臣方才经过刘季的军帐时,无意间听到帐中有交谈声,臣心中奇怪,便留下来多听了几句,哪知,竟听到了一个绝不该出现在我秦国军营的名字臣怀疑刘季有问题,他与魏国旧臣有勾结,必有不轨之心,还请太子速速下令捉拿他们!”
当年,他曾经是沛县那帮人中,最真心实意崇拜刘季的一个。
也正因为这样,当他来到秦国与对方渐行渐远后,最防范的人也是刘季。
早已脱胎换骨成为李世民忠诚拥趸的樊哙,一直疑心以刘季那偷奸耍滑的性子,总有一天会拖自家太子的后腿。
所以,一向粗线条的他,在盯梢刘季这事上,比谁都仔细认真。
李世民听完一愣,刘季,与魏国旧臣有勾结?不至于吧?
他飞快回想着刘季入朝后的种种表现,急声问道,
“那魏国旧臣是谁?”
樊哙咬牙切齿道,
“是原先魏国外黄县的县令,张耳!”【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