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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当二凤崽遇上始皇爹

    第81章 啊,这是威严的王上说出的话吗?一个……


    第82章


    秦军队伍出了邯郸,一路向北。


    正值暮春澹澹,满山草木蔓发,目之所及,一片空翠烟霏。


    趴在车窗欣赏的扶苏心情大好,指着远处的群山田野喊李世民快看。


    小兄弟俩一齐伸长了脖子,朝窗外叽叽喳喳假装在春游,还不时大呼一声“哇,好美的野花”


    秦王眼角眉梢带着笑意,只觉此刻天下在怀,稚子在旁,良辰美景,岁月安好。


    扶苏扭过头来看他,突发奇想,


    “阿父,我们想下车春游一会儿!”


    春游一会儿?这说法倒颇有童趣。


    秦王不由来了兴致,


    “你们想下去玩什么?”


    “我要采花,奔跑,唱歌,再狠狠闻几下春天的香味!”


    扶苏一边大声回答,一边悄悄扯李世民的衣袖,暗示他也加把劲劝服父亲。


    李世民谨慎地打量了一圈四周,确定此处的地势并不适合设伏后,才从善如流开口道,


    “我也想下去采花,顺便透透气。”


    这几日来,天天白日里赶路,夜晚在驿馆下榻,扶苏这样的孩童定然早就坐腻了,是要下车玩一会儿才行。


    秦王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便欣然命人停车,让孩子们下去休息一炷香的时间。


    李斯忙也下车走来,询问君王发生了何事。


    哪知他刚过来,振臂欢跳的扶苏就开始大声咏唱,


    “我们春游啦!想当年,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1)


    李斯抽了抽眼角,恨不得把自己拍扁了送回去。


    早知道长公子要唱儒家的歌,他就不下车了!


    果然,秦王神色不明地瞥了他一眼,


    “寡人似乎记得,扶苏的老师不是荀子?”


    扶苏的性子本就纯善,又很容易被他人的言行影响,远不及世民坚定有主见。


    为防止扶苏长大后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善人,君王特意为他,挑了李斯这个意志坚定的法家老师。


    李斯立刻俯身请罪,


    “臣忝为长公子之师,却不能督促公子少读杂书,此乃臣之过,还请王上降罪!”


    同为法家大才,秦王为什么偏偏指定他来当长公子的老师,而不是韩非?


    当然是因为,他还肩负着“少让扶苏看杂书”的委托,换成韩非,没准还会主动带杂书给长公子看呢


    李世民忙笑嘻嘻打圆场,


    “阿父,这又不是李师兄的错呀!师兄的老师是荀子,阿兄又传承了阿父你的聪明,所以,他只用一个老师,就能学到两种本领”


    扶苏停下来,朝父亲扬起了下巴,


    “就是,我也是跟阿父学的!”


    说完,又悄悄揉了揉生疼的尾椎骨,再次忙不迭开唱了。


    他发誓,下回再也不赶路了,虽然能天天跟阿弟待在一起,但一天到晚坐车坐车,坐得他的小/屁/股早就疼死啦!


    秦王瞪完一个,又瞪第二个,真想立刻拎着他们塞回车厢,


    “什么叫跟寡人学的?寡人以法为师,从未动摇过!”


    就算他如今已深知民心的重要,也依然坚定地认为,只有法家之律能助他巩固君主王权、维持各地的秩序稳定。


    李世民小大人一样,拍拍他的手臂温柔安慰,


    “好了好了,既然阿父不喜欢听这首春游歌谣,孩儿就为你另外唱一首嘛。”


    不得不说,他这贴心哄爹的举动,确实让秦王心头很是受用。


    年轻的君王冷哼一声,傲娇颔首道,


    “可。”


    这时,扶苏招手让阿弟快去那边跟他一起采野花,李世民咚咚跑去,一边采着道旁的野花,一边用朝气活泼的语调唱起来,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齐光”(2)


    秦王听得眉心一跳,


    “可寡人不爱听楚歌。”


    这歌,出自当年一心想联军伐秦的楚国左徒屈原,秦王们能喜欢才怪。


    李斯是楚人,担心瓜田李下的他忙开口主动表态道,


    “王上所言极是,楚歌一向怪诞不经,还是秦歌质朴有力,最为别具一格。”


    李世民诧异,


    “‘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光’多好啊,阿父也不喜欢吗?”


    按理说,秦王一个这么信奉鬼神的人,应该很喜欢这种歌赋呀?


    扶苏立刻不满地怒瞪父亲,


    “阿父你好挑剔呀,下回不跟你一起春游了!”


    说着就拉着李世民往另一边走,故意大声蛐蛐道,


    “


    阿弟你唱得很好听,我喜欢得不得了,走,我们再唱一遍,不给他听!”


    难怪他自幼就更喜欢黏着母亲,母亲是那么的温柔,无论他们做什么说什么唱什么,她都只会夸个不停,根本就舍不得挑剔他和阿弟


    阿父真的好难伺候呀!


    这话一出,其乐融融的氛围顿时烟消云散。


    秦王的脸一下就黑了,沉声问蒙毅,


    “一炷香时间到了吗?”


    说句实话,他时常会产生一种自己跟扶苏八字不合的错觉。


    虽然,世民也会经常气他,但这孩子每次都会跟自己好好解释原因,也会千方百计跟自己缓和关系,大多时候,世民都是一个让他备感贴心的乖孩子。


    哪像扶苏,在旁人面前的他,是何等的听话懂事,唯独在自己面前,他打小就是一头小犟驴,坚决不肯低头认错!


    他真有些担心,将来也会如那个怪梦中一样,与扶苏之间隔阂重重,最后父不知子,子亦不知父


    这时,李世民忙拉住扶苏劝道,


    “阿兄,阿父只是在跟我们开玩笑,你这么说,他会很难过的呀”


    他实在搞不懂,为什么扶苏这个一个乖孩子,偏偏一碰上秦王就会犯倔,而且倔得义无反顾,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格?


    可他真的不想再看到,这对史书上令人唏嘘的、原本彼此关心的父子,会再次踏上同一条渐行渐远的道路


    扶苏鼓起小脸,悄悄看了秦王一眼,小声嘟囔着,


    “可你明明唱得很好听嘛,阿父就是在乱说。”


    李世民取出手中一朵色彩艳丽的野花,动作轻柔地为扶苏插到头发上,劝解他,


    “不是这样的,阿父说的是他‘不喜欢楚歌’,不是说我唱得难听,阿兄,你真的误会了。”


    秦国后宫安分得不行,扶苏自小的生活环境十分单纯,从来没体验过勾心斗角的他,自然也还没掌握察言观色那一套生存技能,还在恣意享受父母呵护的他,根本就生不出“我的话会不会惹阿父生气”的担忧。


    他这个年龄本就臭美,注意力立刻就被自己头上的野花吸引了,小心翼翼伸手摸了摸,欢喜问道,


    “阿弟,我这么插花好看吗?”


    “这叫簪花,很好看!”李世民坚定点头,“阿兄头上簪花,就像是春天派来的信使!”


    扶苏傻乎乎高兴地乐了一会儿,也挑出一朵手中最美的的花儿,给李世民插在头发间,


    “阿弟也是春天派来的信使哦,你是大秦第一美男子,我是大秦第二美男子!”


    李世民见他心情变好了,忙又趁机劝了几句,很快就说服扶苏一起回到了秦王面前。


    扶苏不好意思地给秦王道了歉,又立刻指着自己的脑袋炫耀,


    “这是阿弟给我簪的花哦,我现在是大秦第二美男子!”


    李世民使劲憋着笑,拿出一朵小花说要给父亲簪花。


    扶苏见状忙也拿出一朵,


    “阿父,孩儿也要给你簪花!”


    刚被哄得消气的秦王:


    春秋时起,民间虽就有赠花的雅趣,但世上哪有男子簪花的道理?


    但他想到了九岁时,被母亲唆使着想尽办法讨好曾祖父的自己,被对方拒绝的那一刻,是多么的难堪和伤心


    这是两个孩子的一番心意,自己若不接受,孩子们也会伤心的吧?


    君王终究没开口拒绝,没办法,当爹的人,总要先学会退步和忍让


    李斯见状,忙默不作声悄悄把头垂得更低了。


    不,他简直恨不得把脑袋暂时割下来,先揣进兜里藏好。


    王上不说话,显见是意动了,可王上若头上戴了花,他,还有蒙毅那些人,一个个的哪又躲得过?


    苍天呐救救他吧,他只想老老实实为朝廷当牛做马,但不想当头上簪朵花的怪异牛马!


    秦王轻叹一声,看了看荒无人烟、只有秦军的四周,终究抱起两个孩子,任由他们在自己的头上胡作非为。


    李世民很小心地为扶苏示范,叮嘱他千万不能弄乱了父亲的头发和冠冕。


    扶苏连连点头,把手中的野花匡次匡次往秦王头上一通乱簪,嘴里还念念有词,


    “阿父是大人,脑袋比我们的大,只簪一朵小花不好看,得多簪几朵”


    秦王实在忍无可忍,倏地抬头看向蒙毅,再次问道,


    “一炷香到了吗?”


    向来持重的蒙毅看着满头插满山花的王上,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只能飞快狠狠掐了自己的侧腿一把,正色告诉君王,还剩半炷香的时间。


    秦王面无表情点了点头,伸手抓住了扶苏还想继续给他簪花的小手,


    “够了,你若爱美,可以给你自己多簪几朵。”


    自从亲政后,他只恨光阴苦短、时间不够用,从未像现在这样,嫌时间过得太慢的!


    这一刻,他无比后悔答应孩子们下车“春游”的请求,千万不要低估熊孩子的疯狂想象力!


    李斯其实也很好奇,王上簪上花是何种模样,便悄悄抬头朝君王望去。


    哎呀呀,不巧的是,他刚一抬眼,就正好对上了君王幽沉不悦的双眸。


    李斯暗道不好,忙不迭地收回目光,想重新装一只被遗忘的鹌鹑。


    然而已经迟了。


    秦王眼中忽地溢满了笑意,语气如沐春风般令人心旷神怡,


    “爱卿认为,寡人头上这簪花好看否?”


    “好看!簪了花的阿父,是大秦第三美男子!”扶苏脆生生抢答。


    李世民努力咬着嘴唇,不能笑。


    其实他只想为秦王簪花一朵,把这来自大唐的祈福习俗送给他,真的没想到,扶苏会往父亲头上一股脑簪那么多朵花!


    李斯小心斟酌着每一个字,


    “王上丰姿美仪,巍巍然如玉山苍松,纵便不簪花,您也是大秦最气盖苍梧的男儿”


    他又不傻,敢说王上“不好看”吗?


    但若说“好看”,呵呵,王上的下一句话,定是赏赐他也簪花!


    秦王笑吟吟摇头,


    “爱卿答非所问呐,寡人问的是,我头上这簪花好看否?”


    李斯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好看”


    “看”字还没说完,秦王又含笑问了蒙毅和周边将领同一个问题。


    待众人纷纷附和着,称赞王上这簪花好看后,秦王才颔首道,


    “既如此,寡人不忍独美,就请众卿也摘花一簪,以贺我大秦灭赵之喜吧!”


    啊!这是他们威严的王上说出的话吗?


    众人面面相觑,恨不得自戳双目遁地而逃——


    不要啊,就连寻常妇人和闺阁女子,都不会摘朵花来插在发鬓,他们真的做不到那么幼稚啊王上!


    李斯和蒙毅到底是执行力最强的臣子,在其他人还在满脸苦笑时,他们已经默默来到道旁,摘了跟王上头上数量差不多的野花,认真插在了自己的头上。


    身为秦国官吏,毕生都要牢记第一要务:


    王上若让他们往东,就必须立刻抛开一切往东跑去,王上若让他们往西,就要第一时间跑去西边,不能拖延!


    秦王欣赏着李斯和蒙毅被花儿点缀出来的盛世美颜,总算露出了真心的笑意,


    “美哉,我大秦文武官员!”


    扶苏认真数了数,伸手又递给李斯三朵花,


    “老师,你头上的花比蒙毅少了三朵!”


    本想摸个鱼的李斯心如死灰接过来,长公子,听我说谢谢你,您可真是我的好学生呐!


    李世民看着哭丧着脸开始摘花的随行将领们,又看着站在一旁憋笑不止的宦者士卒们,顿时计上心来,笑嘻嘻提出了“一个也不能少”的建议,


    “阿父,既然我们要簪花贺秦国灭赵,不如,让士卒宦者们也摘些花来戴上”


    说着,人比头上花儿更鲜活的他,立刻在父亲怀中高声唱起了另一首歌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3)


    这是秦人的传统战歌,它是一种号召,是流淌在老秦人血脉中世世代代征伐不息的武魂。


    听着孩子稚嫩的童音,原本还为簪花扭捏不已的将领们,顿时把花胡乱往头上一别,热血沸腾地跟着太子大声吼唱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德。王于兴师,修我甲胄”(3)


    在骤然变得如同誓师般激昂的气氛中,秦王立刻心领神会地,下令让随行所有人全部摘花簪上


    当昼夜兼程赶来的范增,终于与秦王的队伍相遇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震人心魄的场面:


    在走在最前方开道的猎猎黑旗之下,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秦王护卫队。


    而这些本该严肃沉默的秦国士卒,却头戴鲜花、面带笑容,正大声高唱着“岂曰无衣”的战歌!


    他不由愣了一瞬。


    这就是后胜口中,灭了赵国后志得意满,开始放松警惕,到处游山玩水的秦王一行?


    哪家游山玩水的君王,会带着这么一群斗志激昂、唱着战歌出行仿若要去灭掉下一个国家的士卒同行啊?


    秦军这般虎狼汹汹的士气,说是护送秦王上阵亲征也不为过,有如此强敌当前,傻子才会冲上去刺杀秦王!


    后胜挟恩图报也就算了,竟还给自己传递这么个假消息,让他带着这帮人白白前来送死他们都被齐人骗了!


    待回过神来,怒不可遏的范增立马快步上前,一把扯住正在带人部署巨石弓弩的青年,急声道,


    “季布,计划有变,立刻撤退!”


    被称作“季布”的青年面色一变,起身不解问道,


    “范公带着我等一路奔袭,乃是受人之托前来截杀秦王一行的。如今秦王已经近在眼前,范公这是”


    范增此刻顾不上跟他解释,急急提醒那帮游侠,


    “快走,全都撤走!”


    然而就在这时,一人面色惊惶跑来大呼道,


    “不好了范公,有块石头还没摆好,它它自己掉下去了!”


    范增目光陡然一寒,大喊一声“情况有变,大伙快逃命”,便拽着季布往系马的地方跑去。


    等他们朝着拴马的地方飞奔而去时,山坡下已经传来了秦军冲来的怒吼声喧嚣声。


    范增暗骂一声“后胜狗贼误我矣!”,脚下生风跑得更快了。


    只可惜这山坡看似平缓,实则时有坑洼,骑马还不如奔跑来得快,诸人只得重新跳下来,牵着缰绳催马往林间逃窜——


    范增回头一看,气得不行,一再提醒他们快快弃马逃命,可游侠们仍旧紧紧牵着缰绳。


    弃马而行?说得倒是轻松。


    这是他们好不容易攒钱买的马匹,一匹马至少值万钱,谁舍得白白送给秦军?


    大不了,马在人在,马亡人亡!


    秦王连头上的簪花都没顾得上摘掉,就面沉如水踏出了马车。


    被将领小心护在车里的李世民和扶苏,悄悄探出脑袋来看。


    秦王负手踱步,打量着眼前被秦军牢牢捆住的上百个贼人,冷声道,


    “山上那些巨石弓弩,是尔等专为寡人准备的?胆子倒是不小!”


    这帮贼人都是范增找来的楚地游侠,倒是颇有骨气,无一人出声求饶。


    李斯按了按仍在怦怦直跳的心口,上前一步,轻声提醒道,


    “王上,赵地如今危机遍布,还需趁早杀鸡儆猴震慑那帮心怀不轨之人,至于审问幕后主使一事,只需留几个小头目便可”


    说着,他犀利的目光径直朝范增看去。


    此人必是这帮贼人的首领,倒可以先杀了他震慑对方,好让小头目口吐真言


    秦王颔首,吩咐蒙毅留下几个肯招供的,剩下的全部扒皮抽筋,挂到沿途城墙以儆效尤。


    季布闻言冷笑一声,正想说句“要杀要剐随你便,我们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慷慨之言,来勉励与他一起慷慨赴死的游侠儿。


    却不料,范增突然奋力朝前一滚,大喊道,


    “这是一场误会,还请秦王容在下解释几句!在下楚人范增,本是受齐相后胜蛊惑,前来半道行刺阁下父子的但方才一见,我观秦王金车上有紫气萦绕,乃是称皇称帝的天子之相,可见秦国天命所归,我等山野莽夫,岂敢再与天意作对,在下当即就下令撤退”


    秦王当然不可能信对方这一番拍马屁的话,但他面色凝重与李斯对视了一眼。


    后胜?怎么会是后胜?


    齐国近几年来一向安分守己,从未再掺和进任何一场战事中难道,齐王也要坐不住了?


    这对秦国而言,显然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坏消息。


    被惊得一愣一愣的季布,忙出言阻拦道,


    “范公,你这是做甚?我等受人之托,便当忠人之事”


    哪能一被秦人抓到,就主动把齐人给卖了?


    “季布!”范增义愤填膺怒道,“我等本就是受了齐相的蛊惑,才做出如何糊涂之事,又岂能一错再错替他遮掩!”


    是后胜先骗了他们,休怪他范增不讲义气,当务之急,是保住他们这帮人的性命!


    秦王正要再问,李世民却咚咚跑来牵住他的衣角,一脸好奇地打量着自称“范增”的五旬老者,和那个被对方称作“季布”的青年。


    奇怪,范增怎么会跟季布混到一起去了?


    还有,他们是楚国人,怎么又跟齐相搭上了关系?


    这一刻,范增看着抱起孩子的秦王,陡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他修习望气之术,已经三十载有余,早已阅人气运无数,却从未见过这般奇异的景象——


    方才,秦王下车走来时,他确实在对方头顶看见了浓郁的帝王紫气。


    但这紫气覆盖的范围,只有秦王一人而已,可见,秦国就算真能吞并列国,气运也并不长久。


    可现在,他看到了什么?


    在秦王和这孩子的身后,出现了一大片蓊郁葳蕤的紫气,正袅袅缥缈着朝四周迅速扩散。


    让他下意识生出畏惧之心的是,随着这紫气范围的快速扩大,竟隐约有耀眼金色融入其间


    更让人心旌神摇的是,在秦王和这孩子的头顶,竟相继出现了一条盘旋的云状飞龙,和一只雀跃飞腾的云状凤鸟


    这种传说中的鼎盛天子气象,乃是世间望气者,八百年未能再有幸一睹的震撼奇观!


    紫气浩瀚者,得无上富贵,金气跃动者,得天地之道更别提,还有最为罕见的龙飞凤舞奇观,此乃得天独厚的天命所归之气!


    几乎不再需要任何思考,范增一回过神来,就立刻真心实意大呼道,


    “在下有一计献上,愿将功折罪,助秦王不费吹灰之力灭齐国!”


    第82章 除了寡人,谁还配做他的父亲?阿父,……


    第83章


    秦王对“不费吹灰之力灭齐国”一事,确实很感兴趣。


    对现在的秦国疆土来说,赵国故地西面的边境,与齐国正好紧邻,不得不把提防这个不安分的邻居一事提上日程。


    与其费心费力千日防贼,倒不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灭掉贼!


    听完范增的计策、接过对方的信物后,秦王当即命人为他们解开绳索,许下了一个承诺:


    如果对方此番入齐,真能从内部成功攻破齐国朝堂,让秦国不费一兵一卒灭了齐国,他必会一视同仁论功行赏。


    甚至,他还好心地让人把马匹还给了对方。


    侥幸保住一条性命的范增,一再发誓绝不会让秦王失望,千恩万谢地带着季布一行离开了。


    望着众人的背影,李斯忧心忡忡问秦王,


    “王上把范增那伙人放了,万一,他们一去不复返”


    虽然范增这计划,听起来着实诱人,但这帮人,毕竟是一帮想刺杀王上的贼人啊


    按他的想法,还是该留下几个,押回咸阳当人质更稳妥。


    李世民指着,被士卒搬到道旁的半块巨石,


    “李师兄你看,这石头的跌落之处,与我阿父的车马相距甚远,而除此以外,他们没有再发起任何攻击,可见,范增确实已经临阵变卦了”


    范增是项羽麾下第一谋士,季布是项羽手下五大名将之一,这种现成的人才,本就是秦国急需的,更遑论,对方还莫名其妙地,突然主动倒戈投奔秦王


    而历史上秦灭六国时,最轻松的一战确实是灭齐,秦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迎来了齐王的主动献城投降——


    如果范增他们真能让这一天早日到来,秦国自是喜闻乐见的。


    秦王颔首赞同孩子的话,


    “用这行刺未遂的百人性命,博一个垂手而得齐国的机会,于我大秦而言,并无半分损失。”


    若是赌输了,等秦军灭六国后,再把这帮贼人抓来杀掉也不迟。


    更何况,范增此人不但有急智,亦有釜底抽薪的勇


    气,是个聪明人。


    一个肯对着自己这秦王低头的聪明人,自然知道,这天下,将会成为何人的天下,会蠢到放弃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吗?


    待疾驰了数十里,憋了一肚子不解的季布终于问出了疑惑,


    “范公一向大义重信,这回为何要背叛齐相,转而投秦?”


    范增勒紧缰绳放慢了速度,把齐相故意把他们骗来当探路石一事说了,又意味深长提醒众人,


    “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依老夫看,秦王和秦太子皆有帝王之相秦国终结乱世乃是天命所归,既然齐国迟早要亡于秦国之手,这泼天的大功绩,为何不能由我们摘来献给秦国?”


    季布恍然大悟,沉思道,


    “但我们这趟刺秦不利,齐相那边岂非”


    范增胸有成竹笑道,


    “此事,老夫早有成算,你们按我说的办就行!”


    他在楚地乡间,养名望蛰伏多年,终于阴差阳错迎来这么一个位极人臣的大好时机,又岂能不好好珍惜?


    灭齐头功,他势在必得!


    秦王的车队,在前往雁门的途中,又相继遇到了两拨刺客。


    经审讯,一拨是燕国派来的,一拨是楚国派来的。


    再加上先前齐国的那一拨,这三国,倒是不约而同选了个刺秦的“好时机”。


    不过燕楚这些刺客,就没有范增那帮人的好运了,他们被斩杀当场,挂在沿途城墙震慑着妄想再铤而走险的世人。


    但这在李斯看来,依然足够让人胆战心寒,遂一再劝谏秦王早些离开赵国归秦。


    秦王也有些担心两个孩子的安全,在雁门郡待了几日后,便启程前往太原,再经由太原回到了上郡。


    是夜,夜朗星稀,上郡军营署衙中一片静谧。


    秦王在烛光下披衣查看着今日送来的急奏,两个孩子在一旁睡得正香甜。


    当君王翻阅到下一页时,扶苏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喊,


    “阿父,阿父不要杀孩儿呀!”


    秦王心中一震,忙丢下急奏,抱起孩子低声疾呼,


    “扶苏,扶苏,快醒来”


    然而,就算被吵醒的李世民跟着父亲一起大喊,扶苏也面色苍白地挣扎在噩梦中,迟迟没能醒来。


    他梦到自己长大了,看起来都快有阿父那么高了,虽然看起来很陌生,但他知道那就是自己。


    此时此刻,这个大扶苏也在上郡,也在他们今日抵达的这处署衙中。


    他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那个一脸倨傲的宦者,正在念父亲写给他的诏书,


    “今扶苏与将军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边无尺寸之功,乃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我所为,以不得罢归为太子,日夜怨望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1)


    扶苏急了,不!不是的!


    大秦的太子是阿弟世民呀,他怎么可能因为自己当不上太子,就对父亲百般生怨?


    宦者命人取来一把利剑,说着“请长公子遵旨行事吧”,他连忙流着泪摆手拼命大喊道,


    “不是呀,阿父一定是错怪孩儿了!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当太子,我是兄长,我怎么会抢阿弟的太子之位呀!阿父,阿父不要杀孩儿呀”


    然而,不管他怎么惊慌害怕地又哭又喊,也阻止不了梦中那个成年的大扶苏,阻止不了对方含着泪双手接过了剑。


    然后,他慢慢朝内室走去,哐当一声拔剑出鞘。


    鬓发已斑白的蒙恬大步冲上去,抓着他的手臂大喊道,


    “长公子万万不可冲动啊!王上命臣将兵三十万守关,又让您在此担任郡监御史,此乃天下重任也!更何况,王上如今正在巡游途中,现在那使臣一来,就声称要赐死公子您,安知此事无有诈乎?还请您先派人请示王上,若此事为真,您到时再遵旨而行,也未晚也!”(2)


    小小的扶苏也急忙跟了上去,他看到了大扶苏手中那道锋利的冰冷白光,真的好伤心,也好害怕呀!


    他朝大扶苏哭着大喊,


    “不要啊,你不要听那个坏人的话呀!你快回咸阳去求阿父,快去找阿弟帮忙!这一定是个误会,阿父是绝不会杀你的!”


    就算他经常会跟阿父作对,会跟阿父吵架,他也无比清楚地知道——


    父亲是绝不会让人赐死自己的,绝对不会!


    可是,这个大扶苏什么也听不进去,他只是垂泪看着蒙恬,惨然笑道,


    “自古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父亲要赐死我这做儿子的,我又怎可质疑他的决策?蒙将军,待你往后见到父亲,请代我问他安好”


    话音未落,一阵鲜红的血骤时顺着他的脖颈四处喷射开来,也如同一把利刃划过了小扶苏的双眼——


    这一刻,小小的孩子已经被吓得什么也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红!到处都是红!整个世界都成了一片骇人的红雾!


    他好害怕,他真的不想死啊,他想离开这里去找阿弟,想让阿弟抱抱他可他的双脚,却一步也挪不动!


    上郡军营署衙里,秦王看着怀中痛苦得拼命挣扎,早已满头大汗,却无论他们怎么喊都唤不醒的扶苏,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再次厉声下令速传巫士前来。


    李世民知道他是被噩梦魇住了,当初观音婢离世后,兕子也被魇了两回,这就是大唐高僧所说的“魂丢了”,必须帮孩子喊回来。


    他噙着泪珠紧紧握住扶苏的双手,希望自己的声音能传给对方几分力量,


    “阿兄,我是世民呀,你现在在哪里呢?我去找你好不好”


    不多时,蒙毅带着气喘吁吁的巫士进屋,对方很快就指挥人摆起一个简易祭坛,开始焚香祭神为孩子招魂。


    也许那些能与神明沟通的香火,确实能传递某种神奇的讯息,梦里的扶苏终于能再次看清屋中的景象了:


    大扶苏已经不见了,先前抱着对方尸体嚎啕怒哭的蒙


    恬,也不见了!


    内室空无一人,安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是地上,那滩殷红的汩汩血迹仍在。


    扶苏吓得一个哆嗦,哭着打了几个嗝,大喊着“阿弟”冲出了内室。


    这时,一声模糊而急促的“阿兄,我是世民”突然响起,他心中一惊,立刻抽泣着顺着声音的方向跑去。


    “阿兄,我去找你好不好?阿兄,我来找你了哦”床边李世民焦急的声音,再次回荡在梦中扶苏的耳旁。


    正在奋力疾跑的扶苏闻言,猛地睁大惊恐的眼睛,对阿弟的担忧,终于助他拼尽全力挣脱了梦境的束缚,


    “阿弟不要来呀,这里好危险!”


    与此同时,上郡烟雾袅绕的署衙卧房中,已经被魇了一个多时辰的扶苏,终于睁开了双眼。


    在看清父亲和阿弟满是关切担忧的面容后,他“哇”一声大哭着伸手扑向他们,


    “呜呜呜呜,阿父,阿弟,我真的不想当太子啊!”


    这个噩梦消耗了扶苏太多的精力,等他伤心讲完梦境中的所见所闻后,很快就在父亲的安抚下流着泪睡着了。


    秦王挥退众人,叹着气为孩子擦干眼泪,给他盖好了被子。


    突然,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世民怎么这么久没说话了?


    他关切问道,


    “世民,你怎么了?”


    李世民忙收回心神,挤出一个笑容看向父亲,


    “没什么,孩儿只是有些困乏了。”


    秦王点头放下心来,


    “好,乏了就早些歇息吧。”


    说着,他为李世民也盖好了被子,褪下外袍吹灭了烛火,躺在外侧心事重重。


    夜已深,父子二人谁也没有再开口说什么。


    骤然变得一片漆黑的屋中,三道深浅不一的呼吸声,渐渐清晰起来。


    李世民担忧地悄悄牵住了扶苏的小手。


    难怪对方会被这个梦境魇到,今夜他梦到的这一切,不正是史书上的扶苏真实经历过的吗?


    他想不通,为什么扶苏一来到上郡,就会梦到这么一个玄而又玄的梦境


    更让他担心的是,如果继续在上郡逗留下去,万一扶苏每一夜都会梦到这个梦境,又该怎么办?


    迷迷糊糊睡着前,他提醒自己别忘了一件事:明日要劝服父亲,早日离开此地


    也许是孩子描述的梦境太过真实。


    绝不相信自己会下诏杀亲子的秦王,竟在下半夜,梦到了与扶苏所述的场景一模一样的梦。


    上一回,他在梦中看到的那个成年扶苏,这一回竟然举着一把剑,毫不迟疑地在他眼前自刎了!


    当君王带着滔天怒意和哀痛从梦中清醒过来时,便下意识转头盯向扶苏的位置,又气又怜爱地看了许久。


    同时,他也心怀疑窦:那个传诏的宦者,为何会说,扶苏是不满自己未立他当太子,才生出了怨怼之心?


    以扶苏自小对世民毫无原则的宠溺和疼爱,他又岂会跟世民争夺太子之位?


    而且,自己就算老到糊涂了,也绝不至于因为这点事,就派人勒令扶苏自杀!


    总之,处处都透着不对劲。


    君王思来想去,索性命人重新点燃蜡烛,披衣起身取剑朝门外走去,对月挥洒一番酣畅淋漓的剑锋后,这个梦境带来的悲愤心境,总算才稍解了几分。


    罢了,不过又是一个荒诞的怪梦而已,当不得真。


    当他整理好心情重新踏入屋中,猝然被烛光照亮的目光扫过李世民的脸庞时,脑中突有一道惊雷劈过,立刻想到了一个无比重要的问题——


    世民呢?世民究竟去哪了?


    要知道,他先前做的每一个仿若真实的怪梦中,都从来没有出现过世民。


    而今天这个梦里,不管是扶苏还是蒙恬,也自始至终未提及世民半句


    以扶苏对世民这阿弟的情谊,以蒙恬照顾世民多年的情谊,这对吗?


    这一刻,过往的每一个梦境,开始飞快串联成一个个清晰的画面,随着它们的一再闪现,一阵巨大的恐慌涌上了秦王的心间。


    一个他曾无数次刚起念就刻意避开、让他打心底绝不可能接受的答案,再次悄然浮出了水面——


    也许那个怪梦,并不仅仅是一个梦!


    也许在那个梦中,他并没有世民这个次子,大秦,也没有世民这个储君!


    正因为这样,梦中的自己才迟迟不肯立太子、扶苏才会含冤而死、大秦才会亡在子婴的手上除了这个答案,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若有聪慧钟灵的世民在,自己怎会等到老年之时还不肯立太子?


    若有友爱兄弟的世民在,扶苏又怎会被自己贬去上郡,最后自刎而死?


    若有文韬武略举世无双的世民在,刘季又怎能带着那帮乌合之众的叛军,攻进咸阳城中改朝换代?


    不!


    心念一起,一向风姿俊逸泰然自若、从未有过如此失态之状的年轻君王,几乎想也不想就大步上前,把犹在睡梦中的孩童一把抱了起来,紧紧搂在怀中!


    他以温和的目光一寸寸打量着孩子恬静的睡颜,用微微颤抖的双手感受着孩子匀称的呼吸,往日冷静的眼中已有泪光隐隐闪动。


    世民啊,这个世间最温暖自信的孩子,这个他寄予了无限厚望的储君,怎么可能,不是他的孩子?


    除了寡人,世间谁还配做世民的父亲!


    一滴饱含着君王复杂情感的泪水,悄悄顺着他硬朗冷峻的脸庞滴落下来。


    许是父子心有所感,这时李世民忽然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带着睡意喊了声“阿父”。


    软乎乎的,带着对自己的无限信任和依赖。


    秦王温柔应了一声,下一瞬,孩子又带着满足的笑意睡着了。


    这位当世雄主,就这么患得患失地抱着这个孩子,坐在床沿睁眼到了天明。


    天刚蒙蒙亮,他就下令立刻启程回咸阳。


    上郡,不是个适合他待的地方


    回到章台宫,已经把那个梦境忘得一干二净的扶苏,立刻嘻嘻哈哈牵着李世民往昭华宫跑去。


    李世民本来不想哭的,但扶苏一看到芈夫人,就扁着嘴巴扑上去哭着大喊“阿母”,惹得他也跟着落起泪来。


    芈夫人如今已经抱不动这两个孩子了,只得蹲下身一手搂着一个,含着喜悦的泪水柔声安抚他们。


    数月未见的母子三人,久别重逢搂作一团涕泪涟涟,直到芈夫人突然想起一事,才忙取了帕子给孩子们拭泪,欣慰笑道,


    “对了,你们回来得正及时,蒙家过两日要给阿音举办一场订亲宴,你们自幼一起玩耍,到时,可以带些礼物前去庆贺”


    扶苏笑着正要拍手称好,李世民却小脸一僵,语气一下就焦急起来,


    “什么??!我不同意!”


    芈夫人:啊???


    第83章 哇,今天又是好爱阿父的一天!别开生……


    第84章


    “你想让寡人去为你提亲?”秦王搁下手中毛笔,伸手捏了捏额角。


    他神色淡然看向提着大雁冲进殿的李世民,


    “你才八岁,提什么亲?此事寡人自有打算,不用急!”


    方才一听到蒙家要给观音婢订亲,气得转身就跑去射来两只大雁的李世民,却十万火急地催促道,


    “阿父,孩儿很急的!我想让你今日就去蒙家为我提亲,蒙武过两日就要给阿音举办订亲宴了,我们必须抢先一步”


    蒙毅瞳孔一缩,下意识朝平静无波的君王看去。


    怪不得,王上先前会意有所指地暗示父亲


    没想到,太子他竟然喜欢自家的乖侄女,还想去抢亲!


    秦王听完李世民这番话,面色依旧未生波澜,


    “上回不是跟你说过,秦国储君”


    绝不能娶蒙氏女为妻么?


    然而还不等他说完反对的话,李世民就抢先一步道,


    “是的,孩儿只喜欢蒙恬的长女!我此生只想娶阿音为妻,就算她嫁给旁人,孩儿也会去抢回来的!如果阿父不答应,我就一辈子不娶妻生子!”


    观音婢是他的妻子,谁也不能跟他抢!


    性格最是沉稳的蒙毅,听完这话惊得猛地晃了晃,好险差点没当着君王的面,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他怎么就没看出来,太子竟藏着这么霸道的一面啊?


    不是,太子才八岁啊,八岁孩童的“喜欢”,至于要这么恨海情天吗!


    秦王听着孩子这番带着哭腔却斩钉截铁的话语,原本幽深的眸光一下变得复杂起来。


    他实在想不通,以自己这样的性子,怎么会生出个世民这样的痴情种来。


    听听吧,要是自己强拆了这桩姻缘,这小子就要去夺人之妻?还威胁自己,他要一辈子不娶妻生子?


    夏无且,寡人头疼!


    与孩子毫无惧色的毅然目光对视片刻,君王终究叹着气,先挪开了视线。


    他让蒙毅把大雁带出去,招手让李


    世民上来,


    “说说吧,你怎么就确定,你喜欢蒙氏阿音,是执意想把她娶为妻子的喜欢,而非是把她当做妹妹看待的喜欢?”


    李世民心烦意燥走上殿,脸不红心不跳地答道,


    “孩儿又不是傻子,当然分得清自己的心意!而且,先前就有老神仙在梦里告诉过孩儿,我与阿音有前世姻缘,她来大秦,就是为了跟孩儿再续前缘的要不然,孩儿小时候怎么会梦到,那朵美丽的桃花飞进了蒙夫人肚子里呢?”


    后半句是真实发生的,前半句当然是他编的。


    他原本打算,等观音婢恢复前世记忆后,再请父亲去蒙家提亲,以为有足够的时间来说服父亲


    可现在突生变故,一切计划全被打乱,已经来不及循序渐进了,必须抢先跟阿音订下娃娃亲!


    秦王注视着孩子干净澄澈的眼睛,若有所思道,


    “没想到,我儿还有这一层姻缘在。”


    难怪,世民会梦到蒙恬的妻子怀孕一事,也会梦到蒙家阿音降生的日子


    这样一来,迷信鬼神的君王难免就有些松动了。


    若世民与阿音当真是天赐良缘,倒也可以不是不可以……但这事,毕竟涉及到储君王嗣的大事…


    一时间,他沉思着没再说话。


    这时,李世民看到案桌上还没写完的诏书,立刻目露惊喜,


    “阿父,你难道准备要大赦天下吗?”


    秦王顺着孩子的小手,看向那封自己亲自拟写的诏书,点头,


    “不错,寡人今年不但要大赦天下,还要为庶民减免两成税赋。”


    李世民闻言,立刻暂时收起了被人夺亲的阴霾,对着父亲夸个不停,


    “阿父一片殷殷爱民之心,真让孩儿钦佩不已,我的阿父真好啊”


    他能不激动吗?


    要知道,就连李斯主持编纂的幼童启蒙文本中,都收录了“鬼薪白粲钳釱髡,司寇隶臣劓黥斩”的刑罚名目,可见在秦国沦为刑徒有多容易,就算百姓只在道旁摘取了几片桑叶、或是路遇盗匪不帮着抓捕,都会触犯律法。


    而按秦律,服徭役是有期限的,当刑徒却是没有期限的。


    这也意味着,只有君王大赦天下之时,刑徒们才能重新获得自由身——


    然而,通常只有新君登基这样的重大日子,朝廷才会下令大赦天下。


    更别提主动减免税赋了。


    虽然历代秦君登基后,也会结合实际情况,对商鞅那套“愚民”的规则稍微做些改动。


    但不管再怎么改,“弱民以强国”都是秦国不可动摇的路线,君王们绝不会做出什么损坏朝廷利益的“爱民”之举。


    可现在,他的父亲嬴政,已是第三回为民减免税赋了!


    虽然第一回是被自己逼迫的,那时的秦王还让他筹粮来换额度,但第二回和今日,却是父亲主动提出来的!


    这岂不是意味着,待秦国统一后,离休养生息的道路也越来越近了?


    离人心拥护的道路越近,离二世而亡的道路自然也就越远了,李世民怎能不欣喜若狂。


    他夸秦王“明君圣主”的好话滔滔不绝。


    秦王伸手扶住孩子的后背,感受着世民对自己的信任和依赖,幽幽叹了一口气——


    他今日一回到章台宫,就打破商君之法的惯例,突然拟诏大赦天下、为民减赋,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给世民祈福。


    上郡之行带来的阴影,让他这一路始终耿耿于怀。


    他无法接受梦中那个大秦的世民早夭,甚至是,那个大秦根本就没有世民!


    他想让这个孩子,长长久久地留在大秦,留在自己的身边,督促自己年老不要犯糊涂,保护扶苏不要犯倔自刎


    这样想着,秦王开始动摇了。


    仔细算算,世民长到八岁,一颗心装满了天下万人,却鲜少装着他自己。


    他除了幼时对太子之位念念不忘,何时又向自己再提出过其他的任何请求?


    除了蒙嗣音这件事。


    既然孩子如此喜爱对方,又与她有天定的缘分,蒙氏又一向忠心耿耿也不是不能让世民破个例。


    成全了孩子,总比他将来,闹出个什么强夺臣妻的丑闻好吧?


    而且以世民的执拗,他更担心他娶不到蒙嗣音,将来真会坚持不婚不育,再从宗室随意抱个孩子来继承大秦社稷若是那样,他不是被活活气死,就是会被气得从棺木里爬出来!


    于是,秦王沉声打断了李世民的絮絮叨叨,


    “蒙毅,传寡人的口谕,让宗正按迎娶太子妃之礼,立刻备上礼单!”


    蒙毅先是一怔,继而恍然大悟。


    他懂了,储君的婚事,事关大秦社稷,在这件事情上,王上终于不再一味宠溺太子了,坚持要做主,为他也订下一门娃娃亲,好断了太子纠缠阿音的心思


    总之,阿音不必进宫吃后宫的苦,他这当叔父的很高兴。


    蒙毅忙掩下喜悦领命离开了。


    李世民显然也是这么以为的,他噌地一下收起笑容,站起来气咻咻道,


    “阿父,你这是要做什么?什么迎娶太子妃的礼单?反正,我是绝不会迎娶你指定的太子妃的,我只会娶阿音为妻!”


    秦王鲜少内耗,一旦做出决定便欣然接受,看着孩子这副“为爱发癫”的样子,不由神情松弛地往后一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婚姻大事,自古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你还真想违抗寡人的命令不成?”


    李世民眼中登时迸出泪光,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


    “孩儿方才说过,我的姻缘是神仙之命,不可以常理论之,还请阿父勿要强人所难!”


    秦王冷眼看着他,又是心疼,又是好气。


    这又开始哭了?为个女子就哭了?


    他起身欲为孩子拭泪,李世民却抽泣着避开他,再次哽咽道,


    “阿父,姻缘一事,孩儿绝不接受父母之命!还请阿父收回成命,莫要耽误了好人家的女儿!”


    “呵!”秦王被气笑了,索性拂袖施施然回到龙椅上,


    “是吗?看来寡人倒是白为你操心了。”


    说着,他命人研墨,重新提笔开始写诏书,声音冷漠道,


    “也好,我这就下令,让宗正不必准备去蒙家提亲的礼单了!”


    什么?!


    李世民被这天降的大馅饼砸得僵在当场,喃喃道,


    “你让宗正准备的迎娶太子妃礼单,是送去蒙家的?”


    怎么会这样?他正准备先狠狠夸一通阿父,铺垫好父亲的心情再发力苦苦求呢……现在,他怎么就突然态度大转同意了这事?


    秦王执笔在硬黄纸上龙飞凤舞书写着,冷哼了一声,


    “方才,寡人确实是这么想的,不过,既然你不喜欢父母之命,那就作罢吧,来人——”


    “不不不,孩儿很喜欢阿父为我做主!自古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名媒妁之言,孩儿又岂敢违背礼法胡乱行事?”李世民一秒


    就冲回来抱住父亲开始撒娇。


    秦王低头睥他一眼,


    “现在,你不担心寡人耽误好人家的女儿了?”


    李世民立刻贴心地为父亲捶着背,笑得比春日的花儿还灿烂,


    “不不不,阿父慧眼识珠目光如炬,一眼就能看出阿音是最适合孩儿的太子妃,孩儿感激都还来不及呢”


    吧啦吧啦,不要钱的好话又是一顿滔滔不绝,秦王懒得理他,


    “好了,回去收拾收拾吧,寡人下午去蒙家,你若也要去”


    “孩儿当然要去!”李世民眼中盛满了比星河还璀璨的光芒,两眼放着星星仰头望着父亲。


    始皇帝就是始皇帝,做事雷厉风行,半点不拖泥带水哇,今天又是好爱阿父的一天!


    秦王看着他这不值钱的样儿,眼睛疼!索性放下毛笔挥手道,


    “去吧去吧!”


    李世民又抱着父亲腻歪表达了一番感谢,才蹦蹦跳跳离开了殿中。


    出殿门时,他正好碰到蒙毅回来,看着太子这喜上眉梢的模样,蒙毅暗暗松了一口气。


    才一眨眼的功夫,太子就变心了,太好了,不必担心太子真会为了阿音,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事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蒙家今天也闹得一片鸡飞狗跳的。


    按照蒙武与王家的约定,今日,是提前让两个孩子见见面的时间。


    这年代还没兴起什么三纲五常之说,民间男女先滚草地再提亲的习俗比比皆是,而疼爱子女的官宦人家,也乐意提前让未婚男女,在正式订亲前见上一面。


    毕竟,婚姻结的是两姓之好,若是两家孩子连最基本的眼缘都没有,还谈何一生彼此扶持度日?


    但这时代的达官显贵之中,愿意如蒙家一样坚持“不纳妾、不蓄姬”家规的,实在是凤毛麟角,蒙武父子暗中物色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一个位居四品的文臣之家。


    虽然王家的家世,比起深得秦王器重的蒙家是差了一点,但男方家风清正严谨、让阿音嫁过去不必吃苦,才是蒙家最看重的。


    哪知,蒙嗣音在跟七岁的王家小子玩了一会儿后,很快就哭着跑出了厅堂。


    蒙夫人追上去哄着孩子再三追问,她才一脸不安地开口,“阿母不是要给我和太子订娃娃亲吗,为什么要换成王家的小阿兄呀,我一点都不喜欢他”


    在她隐隐约约的某些记忆中,确实记得“世民”才是她要订娃娃亲的人,世民,不就是太子吗?


    这下,蒙夫人一下都惊呆了:


    嫁给太子?


    不管是基于对孩子未来的考虑,还是因为王上的暗示,他们选择给阿音订下娃娃亲,都是为了让她不要嫁给太子啊!


    就在她想温声劝服孩子时,又一个意外发生了——


    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王家幼子,竟然追上来飞快啪地打了阿音两巴掌,还说出了“再看到你哭哭啼啼的,就把你捆起来打”的混账话!


    蒙嗣音自小被家人宠爱,也不是个受气包,她虽然个头小小,却当场就气愤与对方对打了起来。


    蒙夫人见王家小子还想扯女儿头发,气得心口直跳,一巴掌拍开他,抱着哇哇大哭的女儿快步回到厅堂,怒气冲冲说要取消这门亲事。


    王家二郎也哭着跑来告状,说蒙嗣音打了他。


    原本一脸慈和温柔的王家夫人一听,顿时露出本来面目,一边抱着幼子哄,一边疾言厉色怒斥蒙嗣音,


    “退就退!我王家家风清正,遵礼重教,不稀罕你这种凶悍的无礼丫头进门!”


    王家家主叫王杜,忙在一旁劝和着。


    但一时之间,蒙夫人与气势汹汹的王夫人针锋相对,王夫人气得想打蒙嗣音,怒火中烧的蒙恬要揍王家小子这两户原本即将结亲的体面人家,为了各自的儿女哪还有半分体面模样?


    蒙夫人担心女儿被吓到,连忙在随从的掩护下抱着她离开了厅堂。


    刚满四岁的蒙嗣音被对方打得小脸都红了,眼中噙着亮晶晶的泪水,可怜巴巴地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着院门,


    “好痛痛,我要二郎我要太子阿兄哄哄!”


    她喜欢的才不是王家那个坏小子呢,太子阿兄很温柔,从来都不会推她也不会打她!


    蒙夫人心疼不已,为孩子吹着脸颊,连声安慰道,


    “好阿音,太子他去了赵国,还没回来呢”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看不出优劣,经历了现在这一遭,她心中不免生出了许多遗憾。


    以太子一直以来对阿音的疼爱,哪舍得伤她半分?


    只恨时运不济,那么好的二公子偏偏是大秦储君,不然,她就算豁出这张脸皮,也会主动试探芈夫人能不能结下这门姻缘


    蒙嗣音闻言失望地扁了扁小嘴,终究乖巧地没有哭出来。


    她记得,已经有四个月零七天没看到太子阿兄了,他什么时候才回咸阳呢?


    等太子回了咸阳来看望自己,她一定要找他告一状!


    王夫人虽然在家说一不二,但在习武的蒙氏父子面前,又哪护得住她视作心肝的小儿子?


    蒙武秉持着不跟晚辈一般见识的原则,倒并未动手,只牢牢抓着王杜骂他“子不教,父之过”,不肯让对方上前去救王家小子。


    蒙恬与妻子成亲数年,膝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千盼万盼才盼来的孩子,平日里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跟女儿说,哪能忍下王家小子动手打阿音一事?


    他将那混小子按在膝盖上,大手毫不留情地打了十来下才停住,又在对方惊恐的哭声中,冷冷指着门口,


    “这门亲事就此作罢,现在,带着你们的礼物,立刻给我滚出蒙家!”


    王夫人如蒙大赦,抱着小儿子一溜烟跑得飞快。


    王杜原本是真心想攀附蒙家结个助力,如今见两个闹得两家不安稳,在暗暗埋怨蒙嗣音不懂事之时,也是来了脾气——


    他到底也是四品朝臣,如何忍得下这口窝囊气?


    站在被门房忙不迭打开的院门前,他怒吼道,


    “你蒙氏父子欺人太甚,待明日上值,我必要找丞相弹劾你们不,我要上书将此事禀明王上,请王上为我王家做主!”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哦?爱卿有何事,想让寡人为你做主?”


    王杜一个激灵转身看去,眼前英姿神武抱着太子走来的人,不是秦王又是哪个?


    他暗道一声天助我也,忙俯身朝君王和太子行礼。


    院中众人也纷纷行礼拜见,秦王的声音听起来颇愉悦,


    “都免礼吧。”


    特意换掉玄色衣袍,穿了一身金黄亮眼服饰的李世民,进来第一眼就看见了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王家小子,不由心生警惕,立刻用目光逡巡了一圈,没看到观音婢的身影。


    他正想暗示秦王抢先说明来意,哪知王杜却拉着妻儿噗通跪道在地,大声悲呼道,


    “蒙氏仗势欺人,还请王上为臣和臣的小儿做主啊!”


    这时,还没走远的蒙嗣音耳尖听到了众人拜见秦王的声音,立刻挣脱母亲的怀抱,迈着小短腿朝院子奔来。


    她要看看太子是不是也来了!


    平生头一回被打的可怜小姑娘,看着前方她最信任最喜欢的太子,晶莹的泪珠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一边跑,一边哭,一边指着王家那个小子,委屈巴巴地叭叭告着状,


    “太子阿兄,王家那个小坏蛋打我呜呜呜…”


    在秦王还没反应过来时,李世民已经使了个巧劲从父亲怀中径直跳了下去,用快出残影的速度朝满脸泪痕的小姑娘奔去,


    “阿音,别怕,我来了!”


    手短腿短的小姑娘望着比自己高很多的太子阿兄,指着原本白生生的脸颊,仰头瘪着嘴可怜兮兮道,


    “我的脸,好痛痛!”


    待看清她脸上泛红的掌印,李世民顿时怒不可遏,眼中一下就燃起了怒火。


    前世,观音婢与无忌在舅舅家寄住时都被他们保护得极好,从未被人欺负过,这一世,她好端端在自己家里,竟有人敢打上门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温言安抚了小姑娘一会儿,等她一停下哭泣,立刻冲上去,一把拎起正在朝秦王诉苦的王家小子——


    梆!


    梆梆梆梆!


    这场别开生面的提亲,无疑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


    秦王虽不喜孩子为了蒙家小女太过冲动,但话又说回来,既然他这当君王的,今日都带着礼单亲自来登门提亲了——


    蒙家小女,马上就要成为世民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了,作为他未来的儿媳,她是什么合该被人欺负的外人吗?


    王家那混孩子,竟敢借着与阿音结亲的名义,故意以大欺小,动手殴打大秦的太子妃?


    世民打他,当然是为了维护储君的尊严,何错之有?


    而李世民当着王上的面,敢动手替阿音报仇出气,把王家那小混蛋揍得鼻青脸肿的,自然也让蒙家人暗暗满意赞赏不已。


    更重要的是,李世民不等蒙武一脸为难地开口,就开门见山做出了“不纳后宫”的承诺——


    这一世,八岁的他终于又跟观音婢订上了娃娃亲


    月色朦胧的大梁城中,魏无知面如死灰,看着眼前死了一地的家丁私兵,不由仰天长叹道,


    “吾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此乃吾之罪也!”


    说着,竟哐当一声扔下手中长剑,大有束手就擒之意。


    一旁的侍卫忙劝道,


    “公子不可!您若落到王上手中,必死无疑啊!”


    魏无知想到同样被先王猜忌的祖父,忍不住潸然泪下,


    “若能以我一人的死,换来你们都安然活下去,我,死而无憾!”


    其实,当然是有遗憾的。


    秦国步步紧逼,早已露出了凶狠的獠牙,而魏武卒的辉煌往昔,再已随着魏国的式微一去不复返


    在此该拼尽全力抵御强敌之际,魏王竟因为


    一道无关紧要的流言,就疑心他有造反之心,要派兵围府杀了他,真是死不瞑目啊!


    可身为王族子孙,他又岂能在这关键时刻,与魏王反目引发朝廷内乱,给秦人更多可乘之机?


    接下来,任凭亲信侍卫们如何苦苦相劝,魏无知也不忍国人为了他自相残杀,目光坚决地一步步朝着魏王派来的兵士走去。


    正在他刚被魏卒捆好之际,那个凭着油嘴滑舌颇得魏王信重、更被太子视作心腹之臣的刘季突然骑马率人奔来,大喊着,


    “王上有令!把叛贼魏无知交给我,立刻押回宫中审讯!”


    说着,刘季飞快晃了晃手中的令牌,毫不客气翻身下马来接收魏无知。


    领头的将军见他只带了十多个骑兵,不由生出疑心,大步上前阻拦道,


    “且慢!本将出发前,王上命我一抓到魏无知,就立刻把他送回宫中,又岂会再特意派人前来?”


    简直多此一举!而且,这不摆明了是抢他的功劳吗?想得美!


    刘季嘿嘿笑了两声,从衣襟里掏出一块令牌,


    “将军看仔细了,这是王上的令牌!”


    对方接来对着月光一照,确实是魏王的令牌,只得强笑着打了个哈哈,


    “既是王上的命令,阁下便快些把人送回宫中吧!”


    刘季笑着朝他拱手,


    “有劳列位了,待我回宫,必会为你们多多美言几句!”


    说着,一把拽起被捆住手脚的魏无知,翻身上马潇洒离去。


    “啊呸!”将领怒气冲冲朝他的背影啐了一口,


    “不要脸的野男人,不过靠美色勾引王上而已!”


    等拐了个弯,刘季也懒得跟问东问西的魏无知废话了,他一个横劈将对方打晕后,就让人取来绳索,把他严严实实捆在了马腹下,压低嗓音吩咐道,


    “马上把他的妻儿带上,立刻出城!”


    “是!”


    魏王确实觊觎过刘季,但他这人怪癖颇多,其中包括洁癖。


    在亲眼目睹对方抠下鼻屎不洗手,又用脏兮兮的手去取甜瓜来吃后,他立刻就歇了那份绮丽心思,从此只享受对方甜言蜜语的吹捧,只字不提要把他纳入后宫一事。


    而刘季,正是凭着这样一份成功擅于游走在魏王身边的机敏,成功结识并策反了这十多个镇守宫门的武卒——


    今晚在获悉魏王派人围剿魏无知的消息后,他当机立断,立刻用这块偷来的令牌带着他们前来救对方。


    他救魏无知,当然不是为了缅怀偶像魏无忌,而是在魏国王宫这段日子,他已经意识到,魏无知这个信陵君唯一孙子的身份,在魏国有着举重若轻的号召力。


    要知道,连他这样的人,都肯冲着信陵君的名声,不惜冒着性命危险想去投奔对方效力,更遑论魏国其他热之人血。


    魏无知占尽先机,只需振臂一呼,便可应者云集,对秦国灭魏有着不可估量的大用场如果让他就这么心灰意冷死在魏王手中,岂不是太可惜了?这个大功劳,他刘季岂会错过?


    等魏王发现令牌被偷、魏无知和他的妻儿都被刘季设计掳走后,气得立刻派出大量骑兵前去截杀对方。


    他凭着多疑的本性,认为对方先前被秦国俘虏过,又给秦国太子写过信,判断刘季一定是带人往秦国逃了,便下令他们往秦国方向追。


    按理说,刘季手上只有这点人,不出一个时辰就会被对方追上,并且绝无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魏国骑兵追到天亮时分,也没能看到对方的半个人影


    刘季特意从紧邻大梁的赵国旧地绕了路,成功摆脱了魏军的追击。


    魏无知中途醒过很多趟。


    他每回刚发出声音,就会被人从后颈再次打晕。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带出了大梁。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不免露出了无比迷茫的神色,下意识开口问道,


    “这是何处?阁下又是何人?”


    秦王亲自下殿将他扶起,


    “公子不必担忧,此乃咸阳,公子早已脱险,我大秦”


    魏无知猛地弹出老远,电光石火间,他已经想通了前因后果,目光倏地一寒,


    “原来你是秦王?没想到刘季那叛贼,竟是秦国间者!”


    秦王丝毫不恼,笑着颔首道,


    “正是,寡人久仰信陵君大名,怎忍阁下死于魏王之手?”


    魏无知压下惊怒,冷笑道,


    “秦王,莫非是想劝我降秦不成?只可惜阁下看错了人,我乃魏国王族子孙,宁可死于我王之手,也绝不苟且偷生!”


    说着,便迈着踉跄步伐,飞身冲向殿中的柱子。


    然而这时,一声稚嫩的童音带着无尽的惊喜响起了,


    “阿父!原来你真在这里呀!”


    在脑袋即将撞向柱子的那一刻,魏无知猛地抬高双臂收力,往后倾身收住步伐,猝然转头望去——


    眼前带着童真笑容飞奔扑来的三岁孩童,不是他派人护送着前往齐国逃命的独子又是谁?


    孩童兴高采烈扑进他怀里,扭头牵住笑眯眯上前的李世民道,亲亲热热道,


    “阿父,孩儿好喜欢我的世民阿兄呀,我们以后就留在咸阳,好不好?”


    第84章 阿父颇有秦国先君遗风啊(捉虫)有孩……


    第85章


    飞身上前正要救下魏无知的蒙毅见状,立刻朝秦王投去了一个征询的眼神。


    秦王朝他轻轻一点头,蒙毅忙退回原位。


    李世民亲昵摸摸孩童柔软的头发,


    “好呀!如果去疾真想留在咸阳,阿兄就给你们准备一个大大的宅子。”


    魏去疾露出小牙齿甜甜笑着,拉着他的手开心地晃啊晃,


    “好的吖!阿兄对去疾最好了,去疾想留下来,天天跟阿兄一起玩嘻嘻嘻!”


    在大梁,他其实也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阿兄,可是,谁也比不上眼前他只认识了半日的世民阿兄——


    他长得那么好看,对自己那么温柔,还那么厉害会爬树舞剑骑马拉弓,一箭更能射下空中的两只飞鸟!


    哪个小孩童,不是天然的仰慕这种让人安全感满满的大孩子呢?


    魏无知看着自家小儿纯真无邪、对对方满是信任的笑容,眸光不由得暗了暗。


    世民?


    没想到这场阴谋,连秦国太子一个孩子也参与进来了,秦王虎狼之心,果非常人能及啊!


    他立刻抱着魏去疾起身,目光警惕地看着眼前的李世民,又看了看一旁的秦王,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愤怒,


    “自古两国交战,尚且祸不及将士妻儿,你秦国,又岂能将我本已逃出大梁的妻儿抓来,想用他们的性命来威胁我?秦王,若你还肯顾及几分名声,就请即刻将我妻儿送去临淄!”


    秦王挑了挑眉,


    “阁下是听何人说的,他们原本已逃出了大梁?若非刘季一得到消息,就派出人手去救下他们”


    魏无知眸光一滞,旋即飞快打断他的话头,


    “阁下休想诳我!我留下来护送他们的两千精卫


    ,乃是我手下最精锐的私兵”


    话还没说完,魏去疾已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紧紧抓住他的衣裳不肯放,


    “阿父,阿父你为什么要赶我和阿母离开啊?去疾只想跟阿父在一起呜呜呜,我好害怕”


    魏无知自知前方已是穷途末路,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这娇妻弱子,只能强忍着泪水,狠着心怒斥道,


    “住口!怕什么怕?你是堂堂男儿,长大了是要保护你阿母的,哪能遇到点事就哭哭啼啼的?”


    魏去疾一听,却伤心地哭得更大声了。


    秦王微微抽了抽眼角。


    为何同样是哭,世民一哭他便怜爱不已,旁的孩子一哭,他却忍不住心生烦乱?看来,旁人连哭都没世民哭得可爱。


    李世民这下真看不下去了,立刻上前大声道,


    “长安君,那么你这做阿父的,又像个什么样子?魏王一心想置你于死地,又岂会留下去疾这孩子的性命?你抛下他们孤儿寡母慷慨赴死,难道真以为,那区区两千私兵就护得住他们吗?


    没想到你虽是信陵君之孙,却天真至此,毫无半分信陵君的深远谋算!我告诉你,要不是刘季的人去得及时,恐怕,去疾母子还会早你一步见到信陵君!”


    魏去疾瘪着小嘴,委屈巴巴朝李世民伸出双手,


    “阿兄抱抱!”


    李世民刚伸出手,魏无知立马下意识抱紧孩子,喃喃问道,


    “去疾,你和你阿母当真遇到危险了吗?”


    魏去疾不懂什么危险不危险的,只是掉着泪珠回忆着那个可怕的场景,


    “阿父你不要我们了!好多坏人围住我们,好多我们的人倒下了,他们要抓阿母和去疾去见大父”


    魏无知听得目眦欲裂,忍不住双手一松,把孩子递到了李世民手中。


    他原以为,只要自己主动束手就擒,甘愿赴死表忠心,堂伯父魏王因为那场流言而生出的疑心,便会就此烟消云散。


    如此一来,他手下的兵士就不会再被他连累丧命,而魏国朝堂,也不会因为自己和君王的对峙,生出任何不该有的乱子——


    而只要去疾到了临淄改名换姓,从此,信陵君这一脉就会彻底没落下来,魏王,总能给这可怜的母子二人留一条生路吧?


    哪知,对方竟连半分血脉亲情都不顾,想杀了只有三岁的去疾斩草除根


    如果连自己妻儿的性命都护不住,他先前主动缴械投降之举,看起来简直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李世民温声安慰着魏去疾,不过这话,怎么听都意有所指,


    “去疾乖乖不哭了,有阿兄和秦国保护你,以后在咸阳,你再也不会遇到坏人了”


    秦王看着面色青白变幻的魏无知,目光灼灼开口道,


    “信陵君忠义之名天下皆知,却因魏国先王的猜疑忌惮,不得不以酒色自伤,以致病体缠身黯然离世没想到,阁下如今竟步了他的后尘,遭遇如此不幸之事,不如”


    魏无知回过神来,依旧冷冷道,


    “当年,若非秦国发起长平一战,我大父又岂会窃符救赵?若无窃符救赵一事,他何至于会被先王猜忌?你秦国到处挑起事端,以武力荼毒四海生民,让天下列国尸横遍野”


    秦王闻言丝毫不恼,神色无比真挚地喟叹道,


    “可是阁下莫要忘了,我秦国发起长平一战,是赵国有错在先,夺了韩国许给我秦国的上党十七城。至于阁下口中,秦国以‘武力荼毒四海生民’的罪名,寡人并不认同。


    天下苦战不休久矣,我秦国既有以武力平诸侯的实力,又岂能为一己之安,置列国万民于水深火热而不顾?


    我秦国不惜耗尽国力四处征伐,为的乃是以战止战,为的乃是四海之内不再兴兵用革!若普天之下,人人皆能抟心壹志,助寡人一扫六合,诛乱除害,则世人便可六亲皆保,诸产有常,天下终将再无寇贼也!”(1)


    李世民差点笑出声来,飞快咬住了嘴唇。


    看不出来,阿父忽悠起人来,也颇有秦国先君“以六里假称六百里”的遗风!


    魏无知瞠目结舌看着秦王。


    魏无知已经彻底被惊呆了。


    他没想到,身为一国之君,秦王竟能如此大言不惭地,把秦国的四处兴风作浪之举,面不改色地说成“为了天下人四处征伐,诛乱除害”的仁义之举!


    而且,听对方这语气,还挺骄矜自傲的?终无贼寇?秦国不就是天下最大的贼寇吗?


    无耻啊!


    当今秦王,简直跟大父口中的秦国昭襄王嬴稷一样厚颜无耻!


    他顿时气得不行,怒气冲冲挥手道,


    “秦王不必再以花言巧语劝我,我魏无知纵便是死,也绝不会为暴秦效力!”


    李世民见小孩童听了这话又扁嘴想哭,登时对魏无知怒目而视,


    “世人皆称长安君魏无知端方雅正,奇计百出,颇有信陵君之风,今日一见,本太子着实失望不已!


    身为人臣,你被魏王陷害而不敢还击,辜负了那些愿为你死战的下属;身为人父,你却动辄心存死志,置嗷嗷幼子的依恋而不顾!你若死了,谁人来替你照顾魏夫人和去疾,我吗?你真信得过我这个秦国太子吗?”


    魏无知看着眼泪汪汪望向自己的魏去疾,顿觉心中一痛,却连半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事已至此,他若死了,谁来替他照顾这可怜的孩子?谁来替他安置无助的妻子?


    可眼下他虽已无家可归,却恨秦国至极,又怎肯为秦王这虎狼之君出谋划策?


    他迅速打定主意,压下怒火看向秦王道,


    “秦国对我虽有救命之恩,在下却无心被秦国驱使,还请秦王容我携妻带子就此别过,待我稍稍安顿下来,必会第一时间派人以重礼答谢!”


    哪知秦王却微蹙剑眉,面露诧异,


    “阁下口口声称,不愿为我大秦朝堂效力,可是寡人并无此意,不知阁下为何生出如此误会?”


    魏无知原本矜持的面容顿时涨红一片,


    “什什么,秦王你,你不是”


    秦王若不想拉拢他,又何必要暴露刘季这个成功打入魏国王宫的间者,又何必要把他带来咸阳?


    可从自己醒来到现在,人家确实,没提过半句要笼络他入朝为官的话


    顶着秦王困惑不解的目光,他越发感到臊得心虚,忙多了几分真心实意,飞快朝对方致谢,然后道别。


    在问清妻子在何处后,魏无知匆匆接过魏去疾就往殿外走去。


    然而他的左脚刚跨出门槛,李世民就追上来“好心”提醒道,


    “对了长安君!刘季说,那夜,围攻去疾母子的魏卒人数,远胜过你留下的两千私兵事从权急,他派去的人只得设法救到他母子二人就走,无暇顾及那等金银细软之物阁下若真要离开咸阳,可需要我赠你一些盘缠?”


    魏无知闻言如遭雷击,蓦地停下了脚步。


    一时间,他竟连回头看一眼这热心孩子的勇气都没有,只觉得从耳根子到后颈都烧得红透了——


    当夜魏军围府来得太过突然,他叮嘱妻子收拾细软、派人把她和孩子先从暗道送走后,便立刻披甲执锐带领私兵冲了出去,想尽快引开魏军的注意力。


    如此一来,除了贴身的一张符纸,他自然不曾携带什么钱物上阵


    这意味着,他一家现在身无分文了!


    而方才,他竟还大义凛然告诉秦王“就此别过,派人以重礼答谢”


    在魏去疾“我不要离开咸阳”的不满抗议声中,魏无知几乎是以落荒而逃的速度抱着孩子离开了


    秦王满意牵起李世民的手朝殿上走去,


    “如今陈平覆灭了代国,张良离间了魏王与魏无知,而刘季,竟将魏无知掳来了秦国,可见,我儿果然有识人之明呐!”


    李世民笑嘻嘻,倒也没有谦虚,


    “那是当然,有孩儿在旁为阿父捞人,我大秦必将人才济济。”


    没办法,照着史书哐哐捞人,他实在是谦虚不起来啊。


    秦王轻笑一声,


    “不过,以刘季的性子,真会让他手头的人,扔下魏氏夫人携带的细软金银不捡,只救了她母子两人就走?寡人看,不太像啊!”


    李世民仰头,目光中透着灵动的狡黠,


    “刘季费尽心思,才把魏无知救来秦国,若真让就他这么走了,孩儿心里不痛快,阿父心里也不痛快,何不让他痛痛快快留下来?”


    秦王说得不错,以刘季的性子,当然猜到了魏夫人逃跑时会携带金银细软,便叮嘱那些人留个心眼,趁乱先找到那些细软包袱摸走,以免便宜了魏军。


    这样一来,没了财物傍身的魏无知一家,自然寸步难行。


    而恼羞成怒的魏王,又岂会留着魏无知府中的财物,等他伺机回去翻找带走?


    再者,以对方王族宗室的身份,哪又拉得下脸真找他一个秦国王族之人借钱?


    总之,这招能把魏无知拿捏得死死的,让他只能无奈暂时接受秦国的“免费供养”。


    秦王目含赞赏摸摸孩子的脑袋,


    “难怪你方才一开口,就要送个大大的宅子给他,原来是取之于羊,又用之于羊啊。”


    李世民眨了眨光彩四溢的眼睛,


    “自古兵不厌诈嘛!反正,等魏无知立下大功,阿父自然会把这些钱财赏回给他。”


    但现在不行。


    魏王先前敢公然嘲讽秦国,倚仗的是什么?


    是固若金汤的大梁城池。


    攻打大梁一事,他设想过很多计策,但每个计策都有不同的隐患。


    倒是史书上灭魏所用的“水淹大梁”一计,对秦军而言是最万无一失的。


    但对提倡人本为主的李世民而言,这个法子却有个最大的弊端——


    会淹死城中数以万计的百姓。


    除非,能借着魏无知在魏国民众间的号召力,再设法绸缪一番两全之计。


    所以,为了保住那些大梁百姓的性命,魏无知必须站在秦国这一头!


    秦王含着笑意点了点头,


    “放心吧,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


    他猜测,不管魏无知再如何忠于魏国王室,他因魏王的无端猜忌,带着妻儿沦落到寄人篱下的地步,随着时间的推移,必会生出怨怼之心。


    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当日他放弃抵抗甘愿赴死有多坚决,来日,他对魏王的恨意就有多深


    因为种种原因被推迟至今的庆功宴,终于在九月上旬隆重举行了。


    这一日,除了王翦李牧等立下灭赵大功的将士,陈平张良和刘季,也论功得了爵位官职和田宅钱财的赏赐。


    觥筹交错间,一眨眼就正式从一个太子身边的小吏,摇身变成秦国官员的刘季不由飘飘然生出了万丈豪情。


    他家王上有功必赏,任人唯贤,不论出身门第,不论才学深浅既然秦国有如此光明灿烂的前程,周勃还待在沛县当什么丧事乐师?


    夏侯婴还待在沛县当什么马车夫?


    萧何还待在沛县当什么小小文书?


    曹参还待在沛县当什么小小狱吏?


    樊哙还待在沛县当什么杀猪匠?


    他决定,要把那帮老伙计,全喊来秦国给王上干活!


    就算他们不能像聪明的自己一样立功封爵升官发财,至少,也能当秦王的乐师和马车夫,当秦王的文书和狱吏,当秦王的


    当秦国王宫的杀猪匠,也总比在沛县那小地方强多了吧?


    最重要的是,他如今虽然升官了,但在朝堂中举目望去,却连一个可靠的友人都没有——


    朝中除了列国客卿,便以关中贵族为主。


    后者,他这种祖上当过官、如今却只是庶民出身的人,压根就不想凑上前自讨没趣;


    而客卿之中,张良虽然也是外来的,但人家出身高贵,又是太子的义兄;


    陈平虽然也是他祖籍的魏国人,但他性情冷淡,根本不接他三番五次的搭讪;


    至于张苍李斯那些高高在上的荀子门生,他这大老粗就算能硬凑上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满朝文武不过泛泛之交耳,还得老伙计靠得住!


    再者,别看乐师车夫不显眼,要是他们能得到秦王的器重,对他来说也是好处多多的。


    虽然秦国有“公车举贤”的传统,可以绕过考试直接被任命各种职位,但刘季思来想去,只觉得那帮伙计如今的地位实在太过低微,而王上又君威深不可测,让他实在没胆子,敢跑去王上跟前举荐他们


    宴席散后,刘季迈着急急的碎步,奔向了当初慧眼识英才留下他的“伯乐”,兴冲冲喊道,


    “太子请留步,臣有一事相求!”


    萧何曹参周勃樊哙夏侯婴?这么快,就又能找楚国进货拐人才了!


    李世民骤时心跳加速,面上却十分镇定,于镇定之中,还带着微微的诧异和为难,


    “刘季,我知道你颇有才干,连我阿父都对你百般赏识,可是你那些友人,皆是文书,狱吏,乐师,车夫,杀猪匠,这实在是”


    实在是让人只能笑纳啊!


    刘季知道自家太子最是宅心仁厚,再加上对方又是个孩子,他当然不会有什么心理包袱了,忙再接再厉把那帮伙计的本领吹得天花乱坠,恨不得当场就为他们谋个秦国乐师或车夫的职位!


    李世民耐心听完刘季滔滔不绝的吹牛,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


    “既然你如此重视那些友人,待我回去,必会将此事禀明父亲,你且等消息吧。”


    刘季闻言再三拜谢,兴高采烈离去了。


    李世民看着他的背影,眼中燃起了炽热光芒。


    人才当然要拐,而举荐他们来当乐师车夫文书狱吏的人情,当然也是归刘季的——


    但若是自己“凑巧无意间”慧眼识珠,发掘了这些人有为官做吏的才华,并且把他们举荐给了秦王呢?


    正所谓不破不立,要想打破沛县这帮人才,凭着旧时情谊在秦国朝堂拧成一股绳的潜在危机,那么,这足以收服人心的天大人情,当然就不能归功于刘季了。


    他们感激的效忠的,都只能是秦国朝堂,是秦王,是自己这储君!


    挖墙角,他可是专业的。


    当然,挖的时机也很重要,这第一锄头不该等他们进了咸阳再挖,而该从沛县开挖。


    第85章 他这回非走一趟不可了!那是我家太子……


    第86章


    秦王得知后,并没有把刘季的那帮乡间友人放在眼里。


    他确实爱才惜才,但前提是,对方是当世顶尖的文武大才。


    咸阳一捞一大把的乐师、车夫、文书、狱吏也算是人才么?


    怎奈孩子一再坚持,他这当父亲,实在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让孩子失望,只得顺水推舟应了下来。


    几日后,他派人带着李世民亲自写的求贤信,和刘季的那封邀请信一起,暗中送去了楚国沛县丰邑


    魏无知带着妻儿住进了秦王安排的大宅子,心中却一片茫然不知所措。


    他深爱着魏国,魏王却要杀他全家,让他们无家可归。


    他敌视着秦国,秦国却救了他一家的性命,为他们提供了遮风避雨的场所


    他虽不愿为秦国朝堂效力,却也不想白白受秦人的恩惠,继续心安理得过着从前衣食无忧的日子。


    思来想去一段时间后,他主动提出要去工坊干活,以稍稍偿还秦王的人情债。


    秦王欣然应下,命人带他前往一处工坊,担任负责核算的文吏。


    这份前所未有的“到群众中去”的经历,让养尊处优的魏无知在深感百姓劳苦之时,也对秦人有了颠覆过往的认知:


    这些生活在暴秦的民众,劳作虽十分辛苦,却对如今的生活十分满意,根本就没有他想象中怨声载道的情形出现!


    他们不但能按时领到工钱、吃上朝廷免费供应的两餐、有机会分到朝廷发放的糖渣


    每逢岁首、春祭这样的重大节日,秦国朝廷甚至还会赐给每人发一斤猪肉或兔肉!


    魏无知不禁想到,他先前去韩国故地颍川郡时,看到的那些民众,脸上大多也洋溢着同样充满希望的笑容——


    可笑他当日还暗暗唾弃,认为那帮忘恩负义的韩人,为了秦王免税三年的区区诱饵,就毫不犹豫地背叛了母国,着实太过目光短浅了!


    然而现在,当他的心境大变,也沦落到与庶民一起做工挣钱的地步时,一日日的躬行劳作,已经悄无声息改变了他,让他真切地意识到:


    对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穷人而言,得到一餐不用花钱的菽粟饭食,得到一小撮不用花钱的香甜糖渣,简直是天大的幸福!


    若免税三年,百姓就能省下三年的税赋,再将它们节衣缩食存起来,为一家人攒够整整三年的余粮


    这寄托着百姓满满安心的三年税赋,又岂是他能高高在上用“区区”这个词傲慢概括的?


    站在王族的角度,他当然希望百姓能为国抵抗到最后一刻,可在温饱生死面前,谁还能惦记着要为韩王守住大业?站在百姓的角度,谁当王都一样,而能让他们多吃一口饭的王,当然是值得投奔的好王


    十月初一,秦国岁首。


    魏无知提着一小块用草绳系着的半肥猪肉,喜气洋洋回到家中,


    “雪,工坊今日发肉了!”


    秦王待他以厚遇,一应豪宅华服马车仆从,规格丝毫不逊于他在魏国之时。


    但身在异国他乡,无功而受其禄的他始终心有戚戚焉,认为还是亲手挣回来的肉食吃起来万分美味。


    前来开门的中年奴仆忙上前接过,小声提醒道,


    “禀公子,有贵客登门,夫人和小郎君正在厅堂待客。”


    魏无知一愣,贵客?


    以他如今尴尬的身份,根本就融不进咸阳权贵的圈子


    他快步朝厅堂走去,还没迈进门口,就听到魏去疾甜呼呼喊着“阿兄”的声音。


    魏无知脚下一顿,是秦太子来了?


    他忙按下心中猜测,端起笑容跨进门槛,


    “秦太子”


    话还没喊完,人却愣住了。


    端坐厅堂的,又何止秦太子一人?


    那目光含笑的清贵中年男子,正是他数年前拜见过的韩国公子韩非不,人家现在已是秦国的左丞相了。


    而那温润如玉、俊美无双的年轻男子,不正是韩国贵公子张良吗?然而,对方也早就入秦为官了


    一下察觉到来者不善的魏无知,立刻把脸上的笑容收了回去,这是来劝他入秦为官的?


    李世民牵着魏去疾朝他走来,笑眯眯道,


    “长安君回来了?听闻阁下屈身劳作,与民同乐,真乃高风亮节!”


    魏无知接手接过魏去疾递来的半块糖糕,讪讪强笑道,


    “如今我是魏国的通缉要犯,长安君这爵位,恐怕早已被魏王褫夺了秦太子往后,直称我姓名便可。”


    李世民闻言却满脸诚挚,


    “魏王有眼无珠,分明是忌恨阁下这样的英才,才会因为一句流言借题发挥。而我阿父最是爱惜人才,若阁下不弃,我可以请阿父,为你也赐下长安君一爵”


    魏无知心中一咯噔,忙出言推拒道,


    “多谢秦太子赏识,但在下无才无德,如今忝受秦王礼遇已是万分汗颜,岂敢再贪图秦国长安君之爵”


    “公子此言差矣!”韩非走来正色道,


    “方才我听尊夫人说起,你这一个多月来风雨无阻去工坊当值,与庶民同食而无怨色,还时常帮庶民干活,可见公子与我一样,虽生于王族,却有一腔忧民之心!


    想来,公子如今对咸阳已有所了解,知晓我大秦君王在外虽有悍然凶名,在内却有仁君之行秦国不时有减税之政,庶民冬有百斤石涅,夏有防暑汤药,试问天下列国,还哪一国的百姓,能享受到朝廷这般的体恤之举?


    当今天下四分五裂,唯秦王有一统宇内、四海归心之志,魏楚燕齐亡于秦手也是迟早的事,但若秦国能早一日灭了它们,天下万民,便可早一日摆脱战乱与贫寒”


    魏无知听得苦笑不已,这番与秦王那日之言大同小异的话,他如今体验了庶民谋生的艰辛,已经无法再大言不惭地训斥对方“无耻”。


    因为,他若是一个庶民,当然也希望战乱早日平息,能带着妻儿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


    他忙高声打断对方,


    “韩子今日,是特意来为秦王当说客的吗?可我乃魏国王族之人”


    “韩子也是韩国王族之人,他尚能在看清秦王仁德后大义灭亲,阁下又为何不能?”面色平静的张良走来,朝魏无知拱手一拜,


    “而我张氏五世相韩,深受国恩,良亦曾心怀匡扶社稷之志,想倾力助韩国朝堂熬过几趟危机公子可知,我为何又会转而助秦国灭韩?”


    魏无知再次苦笑,


    “此事我确有耳闻,韩王昏聩,不肯为阁下授官拜爵”


    张良摇头,


    “非也!我来投秦,是因为当今之世,唯有秦国能终结战乱,也唯有秦国会善待百姓”


    不得不说,这些拥护秦国的话如果由李世民来说,魏无知只会生出更强烈的抵抗情绪。


    但当它们从韩非和张良这两个弃国降秦的人口中说出来,魏无知却生出了深深的认同和无力感。


    放在从前也就罢了,他虽怜悯百姓之苦,但隔着犹如云端的阶层差距,那层怜悯终究是雾里看花,怎么看也不可能感同身受。


    可现在,他在灰扑扑的工坊里,体验了繁琐细微的活计、目睹了匠人汗流浃背的劳动、领取了凝结着汗水的微薄工钱、也为了分到一斤肉一撮糖而振奋不已


    如今的他,比谁都清楚,底层百姓过着怎样辛劳贫穷的日子,也知晓,纵便是秦人这般辛苦的日子,却也是大梁百姓眼中可望不可即的美好生活


    毕竟,魏国朝廷可不会减免税赋,也不会给百姓免费发糖渣、肉食和汤药石涅


    而这些日子以来,他从工坊那些快乐的匠人口中,已经听了太多夸赞秦王和秦太子的溢美之词,无比清晰地知道——


    魏王沉迷炼丹,一颗丹药便要耗费数百黄金,便经常派人去搜刮各地商贾;


    太子魏假痴迷獒犬,经常命人暗中抓捕良民,扔去苑囿投喂那数百只凶猛獒犬


    如果让魏国百姓自己选,他们自然会毫不迟疑地奔向秦国!


    可是,他的大父在赵国流亡了那么多年,最后仍要冒险回到魏国,正是为了保全魏国王族的名声若自己叛变了,来日又有何面目去见大父和父亲?


    魏无知心乱如麻,思索着该怎么婉拒对方,却听到李世民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


    “若来日,秦军与魏军终有一场生死之战,长安君认为,谁能胜出?”


    魏无知已经苦笑得人都快麻了,


    “秦军虽勇,大梁城池却固若金汤,在下未可断言。”


    李世民微微一笑,


    “可信陵君当年说过,大梁城池虽固若金汤,却位于黄河与淮河之间,又地势低矮,若我秦国夺取河口要塞,以水淹之计攻伐大梁”


    魏无知闻言面色猝变,愤然道,


    “水攻?可大梁城中有数万百姓啊!自春秋以来,两军交战便默认不伤平民,秦国岂可倒行逆施?”


    “不,秦国不想伤害城中平民,这正是我们今日前来拜会阁下的原因。”李世民神色悲悯道,


    “以阁下在魏国的名望,若由你来把秦军的水淹之计泄露出去,大梁的数万百姓,自然会争先逃离那个是非之地!”


    次月,曹参,樊哙,周勃,


    夏侯婴,四人不顾萧何的阻拦,跟着搬往咸阳投靠刘季的刘太公一家,兴高采烈踏上了前往秦国求差事的路途。


    当然,如果只有刘季一人的邀约信,他们绝不会抛下手中谋生的活计、跑来咸阳听对方瞎忽悠。


    但那秦国信使一同带来的,还有秦国小太子盖了印玺的亲笔信,萧何悄悄验过了,印玺是真的!


    李世民在信中言辞诚恳,称自己听完刘季的举荐后,当夜便做了一个群雄聚集的好梦,而在梦中,他们几人也是不可多得的当世良才。


    他一醒来,立刻就激动恳求秦王,派人把他们这些人才请来咸阳一见


    说句实话,这四人里除了曹参识文断字、文武皆通,其他三人都家境贫寒,一直在贩夫走卒间努力挣扎着求生——


    哪怕像刘季信中说的那样,让他们来秦国王宫当乐师车夫屠夫,都足够让他们悚然一惊了,又岂会自视为“不可多得”的当世良才?


    可那是秦国太子亲口说的啊,谁不喜欢来自上位者的另眼相看呢?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怀着“博一博,陶碗变铁钵”的想法,义无反顾来到了咸阳,出现在了李世民面前。


    巧的是,四人到来时,恰好魏无知也终于被韩非他们说服了,答应会派人往大梁送出亲笔密信。


    这几封信,一是为了证明他还活着,二是为了控诉魏王残害忠良,三是为了散播“秦国要引兵伐魏,水淹大梁”的消息,自然要可靠的人送去。


    刘季上回立功得了赏,正斗志激昂想主动请缨乔装打扮再去魏国做一趟任务,哪知,太子竟用一种无比信任的语气,把这任务交给了刚来咸阳的曹参四人!


    看着满脸兴奋之色,笑得傻不拉几的四个旧友,刘季心里一下就变得酸溜溜的,忍不住开口劝道,


    “太子,他们刚从乡里出来,粗手粗脚的,怕是办不好这等细心的差事,不如,还是让臣去吧。”


    他当然想提携这些狐朋狗友一把,但不想让他们跟自己平起平坐啊。


    这些人一个个初来乍到的,安心当个乐师车夫不挺好的嘛?这种要冒险立功的大事,还是交给他这种胆大心细的人最合适。


    这话一出,原本跟他关系最铁的樊哙立刻先怒了,声音也一下大了起来,


    “刘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太子如此器重我们,我等便是把命搭上去,也绝不会辜负太子的信任,你且等着瞧吧!”


    哼,萧何果然没说错,人是会变的!


    刘季往日是何其道义,偷来一个鸡腿都会分他们一半,如今,太子不过打发他们去魏国送个信,他就开始眼红不满啦?呸!


    曹参不想打破李世民对他们的好印象,忙悄悄扯了扯樊哙的衣袖,暗示他不要在太子面前放肆。


    樊哙这才想起眼前这孩童不是乡间那群小屁孩,而是秦国的太子,忙胡乱噗通跪下,用磕磕巴巴的秦国话告罪。


    李世民笑眯眯把他扶起来,用楚语温和安抚道,


    “各位壮士未到咸阳时,我还担心那梦境不实没想到今日一见,四位果如我梦中见到的那般勇猛威武此事不急,待我派人教你们先学会大梁话再启程不迟。”


    说着,他又看向一旁暗生闷气的刘季,也温声安抚了他几句。


    刘季看着,牵着樊哙那黑乎乎大粗手的太子的可爱小手,怄得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的——


    樊哙一个杀猪匠,也配得到太子如此的重视,还让太子主动牵他的手?


    狐媚子,那是我——家——太——子!


    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吧?明明他刘季才是先来的那个,太子要牵,也该牵他的手!


    李世民看着气咻咻快步走得没影的刘季,再看着慢吞吞走在后面的沛县四人,眼中不由闪过了一丝疑惑:


    他们这帮旧友久别重逢,不是该亲亲热热走在一起叙旧吗?刘季这是怎么了?


    秦王十七年二月,秦军伐魏,一路势如破竹。


    而在魏无知的煽风点火下,愤怒的魏人也喊出了“魏王无道,残害忠良”的口号,在各地纷纷扛起竹竿锄头发起暴乱。


    也有不少人从各地赶往大梁,站在城墙下朝自家的亲属士卒喊话,让他们开门放大梁百姓出城逃命。


    守城的将领大怒,一再下令用乱箭射死那帮乱民。


    可那帮衣衫褴褛的乱民,却是城墙上无数士卒的父亲,母亲,兄长


    一旦朝别人的家人射出第一箭,就意味着,他们的家人也会倒在箭雨中。


    将领怒吼了三遍,没有人听令。


    当恼羞成怒的他举起弓弩要亲自射击时,愤怒的士卒却冲上来,合力把他抬起来丢下了城墙——


    秦军已经在洛河旁安营扎寨,与大梁不过隔河相望。


    魏王虽派出了数万精锐严守河口,但说句实话,在众人得知信陵君之孙险些丧命在魏王手中时,军心早就散了。


    信陵君这个名字的威信,在魏人心中的地位远胜魏王。


    他才华横溢,是世人公认的战国四君子之首;


    他礼贤下士,广纳庶民子弟为门客;


    他义薄云天,在招致魏国先王的猜忌后,依然在魏国有难时毫不犹豫抛弃了赵国的高官厚爵,归国召集五国联军反击秦国。


    魏人视他为英雄,认为当年要不是信陵君回来匡扶王室,魏国也许早就像赵国那样,被秦军打得气息奄奄了。


    而魏王不知感恩,竟还要杀了信陵君一脉最后的骨血,国中但凡有些骨气的男儿,又有谁咽得下这口气?


    他们为信陵君不甘啊!


    而救下长安君魏无知的,恰好又是秦国,要让他们在得知秦军要水淹大梁的情况下,依然拼死守护城门为魏王效忠,这可能吗?


    于是,在守城主将带着亲信队伍赶来,怒气腾腾下令斩杀叛兵、并当场射杀大半墙下的魏国平民后,那些怒不可遏的魏国士卒也反了!


    几日后,趁着城中一片混战,在大梁执行任务的曹参樊哙四人扒下几个战死魏卒的衣裳,捡起他们掉落的兵器,大喊着“太子有令,快开门迎援军进城”冲向了城门。


    魏国太子令牌他们还真有一块,只不过,是秦国太子命少府伪造的。


    李世民原想,让他们看看能不能设法瞄准个时机,用这玩意来离间一番魏王父子,没想到,沛县这几人却凭借高超的演技浑水摸鱼,真把大梁的城门骗开了!


    一时间乱箭齐发,逃难的百姓蜂拥而出,叛变的魏卒见状,索性一做二不休,跟着冲上来朝河的对岸大喊“秦军快来打呀,城门已经开了”!


    一直命斥候暗中观察对面情况的王贲蒙武,岂会错过这个大好时机?


    直接冲上去破城,可比引洛河水淹城省力多了!


    魏王赶在秦军抵达王宫前,命人杀了太子魏假为祭,让天师设坛做法,一鼓作气吞下了三十多颗丹药,原是想以秘术飞升逃出生天,待寻得合适时机再去找秦王复仇。


    遗憾的是,蒙武率人攻进魏国王宫后,看到的却是魏王服丹过度暴毙身亡的尸体。


    秦王十七年八月,魏国亡,曹参樊哙四人立功,皆得了秦王亲自授爵封官。


    一时间几人意气风发,对李世民这伯乐愈发感恩不尽,忠秦之心天日昭昭


    而在范增层出不穷的离间计之下,齐王在获知“后胜这些年贪污的财富,竟比自己这君王掌控的财富还多”后,


    终于破防心生忌惮,便听取了郭开的建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了“贪婪无度,有不臣之心”的舅父后胜,改封郭开为齐相。


    接着他又马不停蹄派出人手,前去燕楚合谋抗秦一事。


    然而,后胜数十年来,在齐国权势滔天,他的门客党羽遍布朝野之数,更远胜当年的吕不韦。


    在范增的再次用计挑唆下,生怕随着后胜倒台会被郭开清算的这帮大臣,立刻决定先下手为强!


    一日早朝时,他们借助职务掩护和买通宫


    中近卫,在回禀齐王政务时,猝然取出书卷中掩藏的匕首,当堂发起了一场弑君叛变。


    那日,恰好郭开生病没去上朝,闻讯后急得不顾病体抱恙,立刻命人把值钱的细软拉了几车,在心腹的掩护下再次逃出了齐国。


    这一回,他的目标是秦国。


    他也算看明白了,山东列国在强秦面前屁都不是,只有秦国的丞相,当起来才安稳!


    秦王得知齐王的死讯后,当场掩袖痛哭,发誓要派兵前往齐国捉拿那帮乱臣贼子,以他们的首级为兄长齐王祭祀!


    郭开眼珠一转,忙给秦王献上了齐国各地的布防舆图,并义愤填膺劝谏,


    “如今齐国朝中皆是乱臣贼子,还请秦王早些派兵平叛,再派数万秦军驻扎临淄,以震慑国中宵小之徒!”


    秦王欣然接受了齐相郭开的邀请,在对方一封盖了齐国相国印玺的求援信下,打着“助齐国平叛”的名义,命王翦众将即刻率军伐齐。


    刚刚得意洋洋杀了太子、扶持了齐王一个的两岁幼子登基的齐国叛臣们,一听说秦军来了,吓得马上开始整军迎战。


    然而,当秦军以远超他们想象的速度攻城略地,雄赳赳的步伐很快就要抵达临淄时,这些欺软怕硬的百官们,马上又改了主意。


    他们命守城的将士全换上五色彩衣,又命城中百姓举着箪食壶浆,候在大开的城门前齐声大喊: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秦军莅临齐国视察军姿郡容!


    一个妙计百出的大臣,还脑袋瓜灵机一动,命人将白纸扎成各色花朵仙鹤的形状,又将它们染色描金,最后再用白米饭粘贴在城墙和城门上,


    让那些拼接成“恭迎秦王神威”的花朵仙鹤,营造出了一种宾至如归的热烈温馨氛围。


    本该抵抗最激烈的都城临淄,就用这种荒诞不经的“抵抗”方式,让秦军不费吹灰之力灭了齐国。


    秦王十八年四月,齐国亡。


    但世人暗暗惊诧的是,秦王虽灭了齐王的国,却命人重新收敛了对方被乱臣胡乱掩埋的尸骨,并寻了临淄一处风水宝地,为他修了一座气派的陵墓。


    并且,还下令杀了那帮乱臣贼子来祭奠齐王,连“妖言煽动齐王与后胜离心,扰乱朝臣安宁,又不顾君王死活,临阵携财逃跑”的齐相郭开,也被秦王大手一挥,把他的首级送来给齐王陪葬了。


    这一连串举动,简直让齐国那些儒家门人气得直跳脚——


    秦国狼子野心,不过是借机吞并齐国罢了,可到头来,世人还要夸秦王一句“有情有义”,可恨呐!


    随着又灭两国的步伐,秦王的政务日益忙碌起来。


    宫中这两年新出生的几个孩子,再也没有得到过李世民和扶苏当年那样,被父亲日日抱在怀中哄的待遇。


    扶苏又嚷着他已经十岁了,绝不想再跟父母住一个屋子,便搬离了章台宫,回到了昭华宫侧殿居住。


    但李世民被秦王强行留了下来。


    因为,他这个大秦太子已经正式开始参与政务了,每日都要与父亲一起查看各地呈来的奏章,甚至,他有时还要出席早朝,参与各项政务讨论。


    秦王认为,自己的储君尚在幼龄,又政事繁忙,每日往返昭华宫和章台宫,孩子还在长身体,这般折腾能吃得消吗?


    于是,他命人将寝宫外再扩出一处偏殿来,将它命名为“东宫”——


    东方,太阳尊位也,有第一和首位之意。


    如今孩子多了,世民也大了,他必须让前朝后宫认清一个事实:


    他的太子,是诸子之中位于首位的,是最尊贵的。


    世民这太子之位,也是牢不可动摇的!


    此举,无疑是在提醒众人,不要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来。


    随着那座比王上寝宫还奢华精美的东宫,以人力物力予取予求的神速只花了三个月建好,不知让多少宗室大臣恨得咬碎了牙。


    他们纷纷上奏,谴责“太子自幼喜好奢靡,非华服美食不用,如今又逾矩扩建宫殿”


    李世民连跟他们当面对吵的机会都没摸到,就被威严端肃的秦王以“太子是寡人的儿子,难道非要他吃糠咽菜,诸卿才满意吗?太子的华服美食是寡人赐的,逾矩扩建东宫也是寡人下的诏令,怎么,诸卿是觉得寡人做错了,想替寡人重新做主吗”挡了回去。


    这两年来,秦王愈发喜怒不形于色,本就让臣子们愈发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而这句语气淡淡的质问,又轻描淡写把他们对“太子逾矩”的弹劾,变成了“大臣想造反为君王做主”的灵魂拷问,谁还敢再不识趣地揪着此事不放?


    李世民如今忙得脚不沾地,也没心思跟那帮总想换掉他的宗室斗。


    有秦王的如此信任和袒护,那帮人能拿什么跟他斗?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不过,眼看六国已灭四国,他也暗暗着急了起来,一直在留心着朝廷兵马的动向。


    只要秦军开始伐楚,他一定要伺机跟着大部队前往楚国。


    然而,九月的一封边关急报,打乱了李世民一直以来只想上楚国战场的计划——


    燕王联合月氏匈奴骑兵,合兵三十万对原属赵国的雁门云中一带发起了突袭!


    可糟糕的是,奉命镇守边关、最擅打边境骑兵的李牧,前几日因秋燥肺热感染了伤感,如今高热未退,无法率军出征。


    这样一来,秦王只得派出应对骑兵稍逊一筹的杨端和,让他速领兵符前去掌兵迎敌。


    李世民却知道,多年来,直面草原骑兵侵扰的并非秦国,而是燕赵两国,尤其是绵长边界线与草原接壤的赵国。


    这样一来,众将之中,谁打草原夷狄的本领,都比不过实战经验最丰富的李牧。


    而云中一带,是赵武灵王从胡人手中硬生生夺过来的,本就位于中原最临近草原骑兵的腹地。


    这也意味着,在三十万敌军面前,一旦镇守此地的兵马落了下风,云中雁门很快就会失守。


    在举荐蒙恬为副将、前去边境辅佐杨端和后,李世民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打草原那帮夷狄,不光李牧熟,他也很熟啊。


    看来,他这回非走一趟不可了!


    第86章 世民有点不对劲(捉虫)太子?!(瞳……


    第87章


    秦王觉得有点不对劲。


    孩子今天似乎热情黏爹得有点过头了。


    往日一到这个点,忙活了一天的世民,就会跟扶苏一起出去比武试剑,不练个满头大汗绝不会回来看他一眼。


    可今天,世民只出去了约摸半炷香的时间,就破天荒地早早跑回来,守在他身旁,端茶递水研墨递奏章


    秦王索性放下毛笔,抬眼看他,


    “世民,你有事直说便是,不必这般献殷勤。”


    他神情淡淡地睥了一眼宦者宫人,显然不满他们任由太子抢着干活。


    李世民朝战战兢兢的宦者宫人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笑着把加了少许白盐的浓茶递给父亲,


    “孩儿无事,只是想多陪陪阿父。秋干气燥,阿父多喝些茶水润润吧。”


    已经第三杯了。


    秦王其实也没那么爱喝茶,要不是为了提神醒脑,他连半口都不想喝。


    但这是孩子亲自调泡的


    萧举清疏的君王只得轻叹一声,接来单手托着玉杯,眯着凤眸打量着日益玉树芝兰的孩子,


    “这些事自有宫人去做,我儿不必如此操劳。”


    说着,他举杯喝了几口苦中带咸的浓茶,目光渐渐幽邃锋利起来,


    “说起来,你上回说过,可用这些茶叶来制衡戎狄,不知是何种制衡法?”


    前些年,李世民朝他要了千亩山地来移栽茶叶,说要把它高价卖给列国卿贵,给大秦国库增加一大笔收入。


    当时秦王是不以为然的,此物苦涩无比,纵便再辅之以蜜糖同食,也掩盖不住浓郁的清苦味道,那些吃惯了山珍野味的挑剔卿贵,又怎会花钱来自讨苦吃?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


    荀子这个当世大儒,竟利用他在读书人间的影响力,亲自编纂了一本茶经帮世民宣传饮茶的诸多好处,甚至,还把他这个君王也编排了进去,打出了“秦王英姿神武,神清目明,一日阅奏三百车皆乃好饮茶之功也”的噱头!


    这样一来,茶叶还没上市,“秦王好饮茶”的名气倒先传遍了四海列国,“茶”这个由世民改造而来的字,也开始被那些公卿贵族争先追捧起来。


    生来就被世人赋予了“高贵”内涵的茶叶,自然一上市就被贵族们哄抢一空。


    谁能想到,那些晒干的树叶,竟能卖出一斤上千钱的高价!


    于是,秦王当机立断与孩子商议,又拨出了大量山地命人移栽茶树。


    那些从未被世人真正在意过的茶树,就以这种石破天惊的方式成为了秦国的私产——


    为了防止列国也跟着贩茶抢夺市场,李斯还想出了一种让对方无从


    下手模仿的法子:凡是用于售卖的茶叶,一律在晒干炮制后碾碎为茶沫。


    这样一来,列国想利用茶沫溯本归源,从千百种树叶中分辨出谁才是它的真身,也实在太难为那帮贵族了。


    李世民得知此事并没有阻拦,毕竟如今茶叶的产量有限,又要耗费柴薪烧煮,是普罗大众根本食用不起的奢侈之物。


    既然它的受众在秦灭六国之前,只会是七国贵族公卿,他当然不会好心提醒对方“喂,它其实就是上古神农口中的‘荼’啊”!


    而大唐时期最盛行的煎茶庵茶,本就需要先把茶叶碾碎再食用,他便让人抄录下此法具体的步骤,将它附赠给买茶叶的客人,也算是为对方省了一道工序。


    当然,要想把茶叶的经济价值发挥到最大,口碑十分重要,李世民再三下令,这些茶沫里,绝不能弄虚作假、掺杂树叶


    这会儿他突然听秦王问起茶叶一事,不由愣了愣,旋即,暗赞父亲敏锐的政治素养——


    正所谓事有轻重缓急之分,如今天下未定,在燕楚两国还没彻底成为秦国的疆土之前,当然要尽量避免同时与草原诸国开战。


    就算现在这场由对方发起的战端非打不可,在打完后,也需设法用一种更和缓的法子,暂时先稳住那帮想趁火打劫的戎狄。


    以茶控边,确实是最合适的。


    他忙上前一步,把草原的饮食习惯和腹疾之苦说了,又说茶叶能助他们摆脱由此带来的痛苦。


    秦王放下玉杯,伸手把孩子揽在怀中,目光清冷道,


    “若茶叶真有如此奇效,待此战过后,我大秦便可以此为饵,暂且安抚那帮戎狄。”


    只是暂且而已。


    不过,他又奇怪问道,


    “你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李世民只好扯了个借口,


    “孩儿是听师伯说的,他年轻时,曾机缘巧合与一个前往边关贩货的行商结识”


    话锋一转,他又急忙劝道,


    “阿父,我们正好能利用茶叶这利器,在北方陆路和界河边境,开设茶马互市贸易除了草原可用良马与我大秦交换茶叶,秦国也可以瓷器布匹瓦罐等物资,向草原采买牛羊、羊毛”


    而青铜铁钱,这些能炼制成兵器的钱币,当然是不能拿来支付的。


    秦王注视着孩子明亮的眉目,等他说完后,才缓缓开口问道,


    “互市?用茶叶换良马?可那帮戎狄,又岂会这般心无城府?”


    马匹对于中原王朝而言,向来是昂贵的稀缺物,正因如此,朝廷采买战马时,少不得要被对方一再出尔反尔加价乱提条件。


    区区茶叶,如何就能换来,戎狄视作拿捏中原宝物的马匹?


    对他来说,这东西只有提神醒脑的功效,实在想象不出来,草原人到底会对它生出多么狂热的依赖,自然也想象不出来“以茶换马”这件事的可行性。


    李世民笑得弯起了双眼,自信满满,


    “阿父放心,孩儿自有办法,让戎狄求着大秦用茶叶换他们的马匹!”


    不就是让他们先试吃几回嘛,他还出得起这点茶叶。


    只不过嘛


    他掩下心虚,讨好地对秦王绽放了一个无比粲然的笑容。


    秦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就算不能用茶叶换来马匹,“互市”这个新鲜的提法,也让他很满意。


    用一些成本低廉的物资,就能换来草原成批的羊毛、牛羊、奶酪,甚至是马匹,如果这贸易真能做起来自家这大秦小储君果然有远见!


    他行事一贯雷厉风行,当即便决定召韩非李斯几人来商议一番,李世民却一把抱住他的手臂,


    “阿父,天都快黑了,你先歇歇陪孩儿说说话嘛,茶马互市一事也没那么急,等明日早朝,你再与他们商议也不迟”


    看着变得格外黏人的孩子,秦王毫不迟疑挥退了正准备去传召的宦者,伸手摸了摸孩子光洁饱满的额头,


    “我儿今日,怎么一刻也不肯离开父王了?可是有什么心事?还是哪里不舒服?”


    李世民连连摇头,


    “没有,都没有啊。”


    君王修长的手指触到孩子的额头,倒是没发热,遂放下心来,又开口问道,


    “莫非,你又想养些什么奇怪的动物?或是又看中寡人哪样东西了?还是说,想让寡人帮你做什么?来,说说吧。”


    李世民目光复杂地抬头,仰望着父亲风姿卓绝的面容,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说说吧”,多简单的三个字啊。


    可是当了秦王十年的儿子,他一下就听出来,父亲这话的潜台词,是愿意满足他一切合规矩与不合规矩的请求。


    这一刻,他差点头脑一热,就把真实想法说出来了。


    好在,那根紧绷的心弦死死拽住了这刹那的冲动。


    他知道,哪怕秦王愿意答应他一万个请求,也绝不会答应这一个请求:


    让他跟着杨端和一起上战场!


    可李世民比谁都清楚,自从昭襄王时代灭掉了西戎最强大的义渠以来,秦国已经很多年,没有再与草原骑兵展开过大规模对战了。


    而如今,秦军横扫中原四国的赫赫战绩,又为满朝文武添上了几分骄矜自傲的气息——


    可实际上,如今边境真实的危机,远比秦王和大臣们预判的更严重,在史书上,那帮草原戎狄并未如此大张旗鼓参与中原七国之战,他们挑了这个时机有备而来,李牧又恰好在这时候病倒了……总让他心头十分不安,必须亲自去看看才放心!


    这样想着,依偎在父亲怀中的李世民摇了摇头,


    “孩儿什么也不想要,也不用阿父再帮我做什么,我只是很喜欢阿父,孩儿很爱阿父,今天也想多陪陪你呀。”


    习惯与家人亲密相处的他,前世当爹时,会把九岁丧母的稚奴当成幼龄孩童亲自抚养,也会坦然接


    受二十多岁青雀的“自投我怀”,当然不会生出“孩子年龄大了就要与父亲保持距离”的念头。


    秦王听着这句“很喜欢阿父,很爱阿父”,着实心生欢喜,不由习惯性地轻柔拍抚着孩子的后背,温声道,


    “有儿如此,寡人再复何求?我儿如今长大了,倒是愈发的懂事乖巧了


    这两个孩子虽是双生子,扶苏却自视已是十岁的小大人,说什么也不肯再让他抱,跟他作对吵架倒挺起劲的还是世民最贴心呐。


    李世民紧紧抱住父亲,闻着他衣裳间若有似无的清冷熏香,忍不住悄悄红了眼眶。


    他想趁着离开咸阳之前,给父亲留下一个温馨的离别氛围,这样一来,等他发现自己不见了,心情也不至于太过低沉,可是


    他飞快甩了甩脑袋,试图把那些烦忧的念头抛开。


    不管怎么说,自己总归是要上战场的,既然怎么也说服不了父亲,那么,对方总有一日要面临这样的不辞而别。


    也许,这一天早些到来,秦王还能早些学着适应,毕竟越年轻的身子骨,适应起变故来也更快嘛!


    等离开正殿时,他开口提醒秦王,今晚想回昭华宫跟阿兄一起住。


    秦王颔首应下了


    李世民前往昭华宫陪伴芈夫人和扶苏时,中途又派人找借口,把东宫的宫人全打发离开了,然后掐着点溜达回去,开始收拾行李——


    好在,前些日子为了试验改良的铠甲防御能力,他让少府给他量身打造了一套。


    虽然他年纪小,到时未必真会亲临一线冲锋陷阵,但出于武将本能,这种保命的必需品是一定要带的。


    还有出城的传符、换洗的衣裳、钱财、匕首、干粮很快就塞得满满当当的。


    一切飞快准备妥当后,他带着两个行囊和安静的苍鹰,悄悄走进了夜色中


    紧邻秦王寝宫的东宫虽奢华,其实占地并不大,只是太子成年前的一处落脚处而已,除了就寝,他其它时候仍在君王寝宫的侧殿活动。


    秦王今日被孩子哄得心情大好,破天荒地在亥时一刻就离开了正殿,径直朝李世民的东宫走来。


    他原是想带孩子去院中赏月的,临踏进殿门时才想起,世民今夜去昭华宫了,只得再次举步朝正殿走去。


    他不知道的是,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昭华宫里准备吹灯安歇的芈夫人,刚获悉了一个惊天秘闻——


    世民跑啦!


    她紧紧抓住扶苏的手,满眼惊骇问道,


    “世民跑去哪里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扶苏愧疚得不敢直视母亲的眼睛,


    “阿弟说,他还从未见过戎狄,想去战场上见见世面”


    虽然他也意识到这件事非常危险,但谁让他无法拒绝阿弟提出的任何请求呢?当他出言反对时,看着李世民瞬间溢满泪水的眼睛,他只觉得心都疼快碎了阻拦不了,他根本就阻拦不了啊!


    这话一出,芈夫人差点气得晕过去,


    “你,你既知晓此事,怎么不拦住他?世民才只有十岁,战场刀剑无眼”


    扶苏忙解释,


    “阿母别担心,阿弟说,他会跟上蒙恬和杨端和的队伍一起走,等他与他们会和了,会派威风回来给我们报信的”


    芈夫人听完,一颗快蹦出来的心总算稍稍安了几分。


    以世民远胜常人的聪明智慧,既然做出了这个决定,就一定会设法跟上朝廷的队伍。


    而世民又是蒙恬未来的女婿,再怎么样,他绝不会让孩子在战场出任何事情不,他一定会把世民送回来的!


    她心头乱糟糟地安慰着自己,死死咬紧颤栗的牙齿,


    “你阿父一定还不知晓此事,若是让他知道”


    “不可以!”扶苏着急摇头,


    “阿父要是现在就知道了这事,一定会派人把阿弟抓回来的,阿弟不让我们告诉阿父,说他自有打算!”


    芈夫人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事已至此,她只能忍住满心的担忧惊惧,将扶苏揽过来,用只有母子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叮嘱道,


    “好,从现在起你记住,世民什么都没有告诉过我们,明日若是王上问起,你一口咬定什么也不知道”


    以王上的性子,孩子做出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情,还不知他会何等勃然大怒。


    正所谓事缓则圆,能晚几日抓回孩子,也总比今晚就被抓回来狠狠挨打强!


    杨端和这趟,是要去李牧手中接管边军的,需要准备的东西不多,在挑出两千名擅长骑射的精兵、领取了足够路上消耗的粮草后,当夜就踏上了前往云中一带驰援的征程。


    为了赶时间,他和蒙恬也没有坐马车,而是骑着快马疾行的。


    前方千马齐发的马蹄声,正好掩盖了李世民追上来的马蹄声。


    他离开东宫后算好时间,躲在了运潲水出宫的马车底下,成功在半路滚向道旁逃出了生天。


    只可惜为了掩人耳目,他无法把心爱的特勒骠带出宫,只得花了一颗碎金,从一个牵着马路过的游商手中,买了一匹不算太矫健的棕马候在城外守株待兔。


    托秦王的福,他如今虽然只有十岁,身高却比许多同龄孩童高出了一大截,腿自然也很长——


    要不然,他根本就骑不了这么高的马。


    边关战事十万火急,杨端和一行星夜疾驰,整个夜里,他们都没有停下来歇息片刻。


    要不是李世民常年一直在坚持锻炼,又从三四岁就开始练习骑马,恐怕现在根本就跟不上这支急行军的大队伍。


    他与队尾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咬着牙也硬是策马奔腾了一整夜。


    当黎明到来时,已经来到了咸阳城外第二座城池的杨端和一行,总算下令众人开始下马步行,牵着疲惫不堪的战马往前方的驿馆走去。


    李世民知道他们要吃饭和喂马了,忙也牵着马跟了上去。


    许是他在秦军中个头不显眼,又或者众人早已疲倦万分,一时间,竟然没有人察觉到多出了他这个孩子。


    直到他把马拴在树桩上、跟在士卒身后抱了刍草喂马,才跟一旁给马喂水的杨端和面对面撞上,两人开始大眼瞪小眼。


    待杨端和借着熹微的晨光,看清头发蓬乱、满脸狼狈、斜背着两个大包袱的李世民时,他原本如猛虎般犀利的目光,一下就变得呆滞了起来。


    他乡遇故知的李世民忙举起双手,露出大大的笑容朝对方挥手致意——


    哪知,杨端和并没有搭理他,而是狠狠掐了一把他自己的大腿,还跟中邪了一样掐完左腿掐右腿,掐完右腿又掐左腿,最后大松一口气嚯嚯自语道,


    “不痛,一点也不痛,果然是错觉!我就说嘛,我这运气咋会那么差咧,太子他在王宫好好的,哪能又出现在半道来为难我”


    他这话还没说完,李世民就走来扯了扯他的衣襟,笑嘻嘻道,


    “嘿,杨将军,你也在这里啊?好巧呀!”


    第87章 自古慈父多败儿!啊这确实是太子的脑……


    第88章


    “哐当”一声,杨端和手中的葫芦水瓢一下子滚落在地。


    他魁梧强壮的身姿难以自控地晃了晃,继而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摸向李世民的脑袋。


    啊,这确实是太子的脑袋,不是他的幻觉!


    他像被烫到了一样飞快缩回大手,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孩子,努力找回大脑意识,磕磕巴巴组织着语言,


    “太子,您,您这是您怎么不在不是,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救命啊,他一点也不喜欢这样充满惊吓的“巧合”,平平淡淡才是真啊!


    “因为我准备去边关战场,助杨将军一臂之力呀!”李世民放开他的衣角,亲昵地摸了摸身旁正在大口吃草的马儿,若无其事解释道,


    “别看这马瘦弱,耐力却着实惊人,多亏有了它,我才能跟在你们身后跑一晚上”


    马儿似乎感受到新小主人对它的喜爱,仰起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


    杨端和听得恍恍惚惚的,只觉得脑袋又在开始发晕发烫了——


    两千精锐骑兵,竟然没在第一时间发现太子跟在他们身后


    到底是他挑出来的骑兵太过迟钝,还是太子的跟踪手段太过高明啊?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对现在的他来说,都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稳了稳心神,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斩钉截铁打断了李世民的话头,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无比严肃,


    “太子此番独身跟来,王上必不知情,臣马上派人送您回去!”


    说着,他抢先接过了孩子肩上的包袱,嚯,这么沉。


    太子竟然背着骑行了一夜,毅力之强,果非凡人,只可惜用错了地方啊!


    李世民顿时浑身一轻,忙拽住杨端和的手臂,


    “不行!你不擅长与戎狄作战,我必须跟着前去从旁协助,待我们战胜归来,我阿父也一定能理解的!而且,我并非是独身前来的呀”


    他立马扭头,朝空中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正在不远处觅食的威风立刻展翅飞来,稳稳当当停在了小主人的肩头。


    杨端和:


    槽多无口,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反驳起!


    什么叫他不擅长与那帮该死的戎狄作战?


    好好好,就算他带骑兵作战,确实比不上李牧,可太子一个孩童前去,于战事又有何益?


    什么又叫王上一定能理解的?


    等王上发现太子又不见了,还不知会气成什么样,他想都不敢想,王上会“理解”太子这番作为


    还有,威风一只鹰也跟来了,就能证明太子不是独身偷跑的吗?鹰也算人?


    杨端和孜孜不倦劝解太子,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可看着面前油盐不进的一人一鹰,只有一阵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打又打不得,骂又不敢骂苍天呐,王上为什么要把太子宠成这副无法无天的样子!


    他心一横,正想以下犯上把李世民强行送回去,就听到蒙恬惊诧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太子!您怎么来了?!”


    一夜疾驰,李世民饿坏了。


    他一进驿馆屋舍就端起黍米饭哐哐猛吃,直到一口气干完两大碗,才放下筷子看向两人,再次面色郑重地强调,


    “这趟我是非去不可的,我意已决,谁也不用再劝我!就算是我阿父亲自来了,也劝不住我的!”


    蒙恬与杨端和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能为力的无边绝望。


    以太子的聪慧,只要他还想逃,派去的几个士卒又哪能看得住他?


    除非他们两个亲自护送太子回咸阳,可边关军情如此紧急,他们又岂能擅自调头回去?


    蒙恬斟酌着开口又劝道,


    “太子忧国忧民,此乃大秦之福。可是此番我们要面对的敌人,不是与太子有交情的赵将李牧,而是狗急跳墙的燕王和凶残的戎狄,臣实在担心”


    “你们不必担心!”李世民小手一挥,站起身来,


    “正因为这趟的敌人是戎狄骑兵,我才会冒着惹阿父生气的风险追来,有我同去,你们尽管放心!”


    听着孩子这番自信满满的豪言壮语,杨端和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颊,


    “太子虽是神童,可战场之事您全然不懂”


    “谁说我不懂了?”李世民飞快解开一个包袱,哗啦啦取出铠甲套在身上,一手叉腰,威风凛凛,


    “这铠甲,就是我亲自画了图纸,让五黑用锻铁改良出来的,你们自己来看看,是不是比皮甲有用多了?”


    好家伙,难怪太子的包袱那么沉,原来还塞了一套铠甲在里面!


    武将骨子里对铠甲兵器的热爱,让蒙恬两人立刻围了上来,摸着这造型新颖的黑铁铠甲连声称奇。


    这时代以青铜兵器为主,列国兵士的甲胄,大多是用犀牛皮炮制而成。


    但随着秦国发现了“石涅可燃烧,且温度比柴火更高”,而且,用它能锻造出了硬度远胜青铜的精铁兵器后,列国也不甘示弱地开始把铁器广泛应用到了战场上。


    这样一来,极易被铁器刺破划伤的皮甲,自然就无法再保障将士们的安全了。


    可铁是何等的昂贵,一件铁甲动辄就要上万钱,列国当然舍不得把皮甲全部替换成铁甲。


    譬如秦国,只有将领或爵位达到规定等级的士卒,才有资格领用铁甲。


    但铁器笨重,设计成甲衣时,远不如犀牛皮方便,所以秦军的铁甲,都是采用拼接技艺,用宽铁片与犀牛皮合甲缝制而成。


    作为世间一流的武将,李世民当然知道这种简陋铁甲的致命弱点所在,他在推翻了数个版本后,才最终设计出了这种能最大程度保护前胸后背要害处的铁甲。


    虽然它的防御能力,远远比不上大唐玄甲军所用的明光铠。


    但比起明光铠昂贵的造价、和长达两百多天的工期,他认为以现阶段的兵器技术水平,用这种简易版铁甲已绰绰有余——


    然而就是这么一套铁甲,就已经让一旁的蒙恬和杨端和越琢磨越惊艳万分了。


    他们爱不释放地感受着它带来的安全感,如果不是这副铁甲太小,甚至恨不得当场穿上身试一试。


    有了这铠甲当证据,太子那句“有我同去,你们放心”的话,一下子就变得可信起来了。


    再次劝说无果后,两人索性放弃了劝解


    章台宫的早朝,按理说已经接近尾声了。


    大臣们却没有像往日一样,三三两两结队离开殿中。


    听完宫人的回禀,看着君王骤变的面色,他们不由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秦王腾地站起身来,一手用力抓住案桌,筋骨毕露,


    “什么叫太子不在昭华宫?他不在昭华宫,又会在何处?”


    方才五黑拿出图纸,想与太子讨论改良的铠甲一事,宫人便奉命前去昭华宫接太子过来。


    哪知这一去,却接了个空。


    宫人战战兢兢如实禀道,


    “回王上,芈夫人说昨日太子确实去过昭华宫一趟,却在戌时一刻就离开回到了东宫她以为太子昨夜是在东宫安寝的,一听奴去找太子,吓得差点晕了过去”


    秦王面色铁青,短短一瞬之间,脑中已闪过了孩子的数十个危险去向。


    他挥手让宫人下去,立刻下令让卫尉军在王宫搜寻、中尉军在咸阳城中搜寻,桓猗王贲等几个将领,再各带一支精兵出城搜寻。


    同时,又让蒙毅带人即刻搜查东宫,并召服侍太子的宫人宦者问话。


    待众人领命匆匆离去,韩非还没来得及开口,宗室里担任宗正的白发老者,就抢先一步出列,吹着胡子义正严词道,


    “太子眼看就要满十一岁了,竟是这般的目无秦法,夜不归宿,四处游荡,哪有半分储君的样子?王上,老臣以为太子生性轻佻,不堪为我大秦未来之主”


    韩非本就担忧李世民的下落,闻言立刻蹙眉反对,


    “如今太子行踪不明,王上与我等,俱是心急如焚,宗正你这话是何意?”


    李斯也忧心不已,暗暗祈祷太子可千万别又偷跑了,立马火力十足地接上话头,


    “他还能是何意?宗正数年来,一直看太子百般不顺眼,他当然是希望,王上能先放下太子的安危不管,把重新立太子一事提上日程!”


    这话一出口,顿时像炸开了马蜂窝,支持太子的隗状王绾张苍等人,和那帮不喜欢楚女之子当秦国太子的朝臣,开始隔空开战,朝对方翻着白眼咬牙切齿,无声地骂骂咧咧。


    秦王负手站在殿上,面沉如水望着外面的天空,对大臣的说话声恍若未闻,大脑只在聚精会神思索着孩子究竟去了哪里。


    可他越是思考,不祥的念头就越是强烈——


    以章台宫如今的严密防卫,绝不可能有贼人溜进来从东宫掳走世民。


    除非,孩子是主动离宫的,毕竟以世民的小脑袋瓜,完全有可能找到什么漏洞悄悄跑出去。


    想到孩子口口声声说要上战场打仗,想到昨夜杨端和二人恰好奉命赶去边境,再想到,昨天李世民突然变得无比乖巧黏糊地待在自己身边


    秦王猛地收回神思,眼中燃起了掺杂着各种情绪的熊熊怒火!


    世民,一定是又跟着杨端和蒙恬跑了!


    简直岂有此理,这小子竟敢把同样的花招耍两遍,何曾把他这君父放在眼里!


    这时,跟李斯吵得唾沫横飞的宗正,再次一脸痛心疾首地转向秦王,劝道,


    “王上啊,老臣知道您一向宠爱太子,不忍舍弃他改立贤良的公子,可太子此番竟敢闹出如此惊


    世骇俗之事,显然是半分不把你这君父放在眼里可见,他被那楚女教得着实粗鄙,目无尊长,又有何颜面对我赢姓宗庙列祖列宗啊”


    话还没说完,“啪”地一声,秦王面无表情掷下了手旁的玉杯。


    装满茶水的玉杯,顿时在宗正面前砸得个四分五裂。


    满朝文武倏地安静下来,有宦者忙上前来收拾碎渣。


    宗正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被茶水打湿的下裳,伸手颤巍巍指着殿上冰冷如山的秦王,厉声质问道,


    “王上这是何意?老臣赢单乃宗室族长,乃先王之叔父,乃王上之大父,你,你竟敢如此羞辱于我!”


    秦王神色冷漠看着他,


    “我儿世民只有十岁,如今下落不明,安危未知,你身为长辈对此毫不在意,还敢当众胡言乱语污蔑我儿,寡人不过是想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目无尊长!”


    说着,他目光如隼扫过殿下神色各异的宗室众人,声音冰冷得让人心头发寒,


    “世民是寡人亲手教出来的,若有人说他粗鄙,便是在说寡人粗鄙;若有人说他目无尊长,便是在说寡人目无尊长;若有人说他无颜面对宗庙列祖列宗,便是在说寡人无颜面对大秦列祖列宗!若有人认为寡人德不配位,现在不妨站出来。”


    大臣们闻言纷纷垂首,连半口气也不敢乱喘,更遑论开口附和宗正。


    王上这话,无疑是在警告众人,就算太子果真夜不归宿、果真目无尊长偷跑出宫,他们也绝不能弹劾指责他!


    一时间,那些站得离嬴单较近的大臣,都在悄悄挪动步伐与他拉开距离。


    嬴单没想到,对自己一向颇为敬重的秦王,今日竟会为了太子,当众与他撕破脸皮——


    要知道,他往日上书换太子时,王上至多不过是冷着脸不搭理他,又哪会朝他扔茶杯!


    自觉尊贵颜面尽失的他,站在原地大口喘着粗气,再次伸手指着秦王,


    “嬴政,你,你”


    他“你”了好几下,也没“你”出个下文来,秦王倒是面无表情先开口了,


    “既然你认为寡人德不配位,那就回家好生颐养天年吧,来人,撤下嬴单的宗正授印与法冠,送他回去歇息!”


    嬴单这才惊觉,此时此刻,满朝官员中,只有他一人站在了队列之外。


    不由心中一慌,急忙抬腿想挪位置。


    哪知侍卫已经奉命冲上前,毫不客气地一人钳制住他,一人将他头上的高冠和腰间的授印统统摘了下来。


    不等他开口怒斥秦王,侍卫就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布头,飞快合力把他拖出了正殿。


    整个流程不过片刻的功夫,那些原本想为他出头、利用人多对秦王施压的宗室,吓得立刻把头垂得更低了。


    李斯见状暗暗松了一口气。


    王上宁肯当众褫夺老族长的官职,也不许任何人因为太子失踪一事、而生出对太子不敬的心思,可见,不管这回小师弟是不是主动偷跑的,他的储君之位都仍旧固若金汤。


    只是太子如今下落不明,到底是去何处了?真愁死他了!


    这时,子婴满心担忧开口劝道,


    “还请王上息怒,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回太子,若有贼人掳走了太子,他一个十岁的孩童又该如何自保?臣以为,该加派人手日夜搜索!”


    他一向就看不惯,宗室那帮人为了一己私利,动不动就想换个太子。


    在他看来,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世民都是世间难寻的拔尖储君。


    眼下世民失踪了,王上定然已是急火攻心,老族长倒好,半句不关心孩子的下落,开口就趁机抓住把柄弹劾世民着实令人厌恶。


    他这话一出口,便引来了秦王审视的目光。


    不知对方想到了什么,沉吟片刻后,竟然开口让他担任新的宗正。


    顶着其余宗室众人羡慕忌恨的目光,子婴心情复杂地应下谢了恩——


    他虽不想掺和宗室勾心斗角的事务,但就算要辞官,也要等到世民安然回来后再说。


    眼下,所有的精力都该放在找孩子上


    散朝后,秦王听完蒙毅的回禀,面色更黑了几分。


    他命人立刻带兵去追赶杨端和的队伍后,又将扶苏召来殿中,目光沉沉看着长子,开口就问道,


    “扶苏,昨日世民可有告诉你,他要出宫跟蒙恬一起去边关?”


    扶苏心中一惊,父亲怎么是知晓的?


    他忙掩饰神色,强行镇定摇了摇头,


    “阿父莫要听信谗言,阿弟才这么小,怎么可能跟蒙恬一起去边关呢?”


    秦王将他的慌乱神色尽收眼底,心中的怒火燃烧得愈发蓬盛,


    “世民幼时就曾偷跑去过军营,此事寡人虽未宣之于众,你,却是知情的!你当真认为,他年龄小就不敢跑去边关?”


    比起有前世帝王经验的李世民而言,扶苏毕竟是一个常年生活在父母呵护下、只有与年龄匹配经验的十岁孩童。


    听完父亲这话,他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反驳,只得垂头绞尽脑汁思索借口。


    就在他终于想到一个合理的说辞,抬头准备用它来说服秦王时,却猝不及防对上了父亲盛满哀伤和失望的眼睛——


    他从未在强大的父亲的面容上,见到过这样的神色。


    到底是父子连心,扶苏知道父亲一定很担心阿弟,而自己又何尝不担心呢?


    可他虽答应了阿弟不能出卖他,此刻却也不忍心再欺骗父亲,只得主动抱住了秦王的手臂,一言不发地啜泣起来。


    秦王阖上眼长叹一声,


    “扶苏啊,寡人知道你自幼溺爱世民,对他千依百顺,予取予求可你有没有想过,世民才只有十岁啊,一个十岁的小儿,独身离了宫就犹如河鱼离了水,谁人再能庇护他?”


    结合种种证据,他虽然已经把李世民的去向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但身为人父,又岂会就此放下对孩子的担心?


    不,这下他反而更担心了,要是派去的人手,追上了杨端和的队伍,却未能找到世民,那便意味着,孩子溜出宫后,根本就没能顺利与他们会合


    这样想着,面沉如水的君王立刻睁开眼,推开扶苏站起身来,


    “来人,把长公子送回昭华宫,关十日禁闭!”


    待侍卫立刻上前把愧疚哭泣的扶苏劝走,秦王又下令召王翦来见他。


    他决定亲自去找孩子,带着王翦一起。


    不过,在王翦刚匆匆踏进殿门时,蒙毅就面带喜色举着一封信快步走来,


    “王上,是威风送来的信!”


    秦王疾步走来,亲自拆开信泥,待看清熟悉的笔迹那一瞬,心头最大的那块巨石总算是咚地落了地——


    李世民告诉他,自己已经跟杨端和的队伍会合了,他们现在已经出发前往云中边关,请父亲不要浪费人力再去追他。


    看着孩子用日益稳健的字迹书写的“孩儿已经长大了,请阿父相信,我真的是军事天才!我这趟前往边关,绝不是为了好玩胡闹的,孩儿一定会给阿父带回一个大惊喜”的话语,秦王沉着脸一言未发。


    直到王翦轻声提醒,


    “王上!不知王上召臣前来,所为何事?”


    秦王用力深吸一口气,怒气冲冲把孩子的信件丢给王翦,语气却带上了两分微不可察的委屈,


    “将军且看看吧,这是你们的太子写来的,他又丢下寡人跑了!”


    王翦大惊,忙展开信纸快速看完,向来沉稳的脸上布满了纠结,


    “那王上是打算,让臣带兵去追太子回来吗?可是,以太子的性子,就算臣去了,也未必能把他带回来”


    “不!”秦王目光灼灼看向他,


    “寡人想让爱卿亲自带上五万援军,再押送些粮草辎重,前去边关监督你们的太子,记住,切莫让他上战场!”


    他当然知道那小子的倔脾气,若要硬来,只有让人把他捆回来了。


    可照世民的性子,要是真被用绳子捆回来,保不准,能三年五载不跟他这亲爹说半句话!


    既然世民已经安全跟杨端和会合了,他总归是放心了不少,派沉稳的王翦前去寸步不离盯着孩子,也算是个无奈的亡羊补牢办法。


    王翦忙应声取了虎符离开。


    秦王负手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头的怒火仍在熊熊燃烧着。


    他下定了决心,绝不能再任由世民这般为所欲为下去,立刻沉声吩咐蒙毅,


    “蒙毅,你去通知廷尉监,太子违反宫纪,当杖责二十棍罢了,他年纪尚幼,就鞭笞二十棍吧,让他们记录在案,待世民一回来便去受罚!”


    他这当父亲的下不了手,旁人还下不了手吗?不逼自己狠心一把,又怎么制得住这愈发胆大包天的孩子?


    自古慈父多败儿,必须让他老老实实挨打受罚长长记性!


    众人风尘仆仆抵达云中郡军营时,已是夜晚。


    他们一来就发现,边关战事十分不容乐观:


    燕军和戎狄趁机对秦军步步紧逼,竟一连拿下了四座城池。


    当他们来到郡守署衙,才看到李牧依然神志不清病卧在床,额头滚烫得让人心惊。


    也就是说,这么多天过去了,李牧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还越来越严重了。


    这对边关秦军的士气来说,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打击,难怪会被对方占了先机。


    杨端和与蒙恬立刻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在留下人手看护李世民后,便匆匆离开前去召集将领商议迎敌战术。


    李世民询问了一番守在一旁的医士后,蹲下来握住了李牧的手。


    他的额头如此滚烫,双手却冰凉得浸人!


    他索性伸出两只小手,想尽力焐热对方的双手。


    在牵过李牧的另一只手时,细心的他立刻发现了异常:


    对方如此冰凉的手掌,却泛着一股不正常的红色。


    电光石火间,李世民的目光倏地锐利起来——


    李牧根本就不是病了,而是中毒了!


    第88章 秦王破阵乐?来,送你个礼物!……


    第89章


    第89章


    待细细再次确认后,他扭头大声喊道,


    “老医士,你快来看看李将军的手!‘冰而泛红’,恐怕是中了苦酥子的毒!”


    一旁的年老医士一听“中毒”,慌忙过来仔细查看李牧发红的手掌,眼中一片迷茫,


    “苦酥子?这是何物?”


    李世民心中一沉,


    “这是一种长在树上的圆状果实,成熟后会变成红色,味道有些酸涩”


    医士听完,整个人却愈发迷茫了,


    “圆状酸涩是杏子吗?可据小人所知,杏的果实不是红色,也并无毒啊”


    李世民见他对“苦酥子”确实毫无概念,只得暗暗猜测,大概,这是一种只在南方湿润温暖之地出产的毒果。


    如果是这样,这些连“苦酥子”的名字都没听过的北地医士,自然就判断不出来李牧是中了它的毒,只一味心急火燎按“秋燥肺热”的方子给他“治病”


    麻烦的是,李世民自己也不懂该怎么解毒。


    而这种到了大唐时期早已销声匿迹的毒果,他其实也从未亲眼见到过。


    此物,还是芈夫人从前给他和扶苏,讲楚国王宫一些辛秘往事时,特意提到的——


    为了提醒他们,绝不能随意接受旁人赠送的吃食。


    据说,这种生长在楚国深山之中的毒果,待成熟后生吃,便会让鸟雀搐急毙命、让牛马断肠而亡。


    而人食用后,重则会一日内耳鼻流血身亡,轻则会四肢麻痹陷入昏睡,同时出现“高热不退,手脚冰凉,双手泛红”的独特症状——


    这也是方才,他立刻判断出李牧是中了此毒的原因。


    不过,前者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但后者说明食用的分量极轻,也许是有药方可解的。


    李世民知道,自古兵不厌诈,此事刚好与燕军戎狄突袭边关一事撞上,必然不是一场意外的巧合。


    可身为边关重将,李牧的警惕性远远高于常人,绝不会乱食用没见过的野果,而他每日的饮食也会有专人验毒,除非他身旁的人出了问题


    李世民眼中透出凝重,放开李牧的手站起来,疑惑道,


    “你们,就没给他诊过脉象吗?”


    按理说,就算北地医士不知晓苦酥子之毒,至少,也能通过诊脉察觉到有中毒迹象的


    老医士闻言满脸羞愧,俯身就往地上一跪,


    “回太子,小人和署衙中的其他两名医士,每日都在为李将军诊脉可我等实在才疏学浅,确实未能察觉将军有中毒之兆,还请太子恕罪!”


    诊脉之学是何等的高深,像他们这样东一点西一点囫囵自学了些医术的人,再怎么努力,也只能一知半解。


    李世民忙把他扶起来,


    “老医士不必自责,快快请起!”


    他实在没想到,离了王宫后的就医更是如此艰难,在这个医术严重匮乏的时代,连把脉这样的事情,都只有夏无且那种师从扁鹊门人的行家能做到精准无误。


    看来,等这一仗打完,得尽快说服南星子,把弘扬医道一事搞定。


    他思考一瞬后,先让人再去寻几个精通诊脉的医士,又朝士卒吩咐道,


    “去把署衙的人分批召集过来,我有事情要问!”


    “李牧竟是中了毒?”杨端和不由勃然大怒,


    “此事,必是燕国和那帮戎狄所为,待我上了战场,必不轻饶他们!”


    蒙恬却想得更仔细几分,忙问李世民是怎么发现的,又提议,立刻彻查署衙里的随从侍卫。


    李世民快速把缘由说了一下,然后解释道,


    “城中一位精通诊脉的医士,诊出李将军确有中毒的脉象,而且,当日有士卒在角落发现了踩烂的红色野果我方才已经让人查过了,署衙的人都没有问题,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杨端和是个急性子,立刻目光炯炯地急着追问。


    李世民转身拿来一幅画像,


    “上个月,有一支上千人的戎狄队伍,突然向东侵扰边民,李牧率军赶跑他们后,救下了一个家人全丧命在了胡刀下的牧民孩子,这是方才,我根据他们的描述画出来的”


    这时代,将领行军时,顺手救下几个无家可归的平民孩子,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人救回来后,通常会被派去做点轻省的活计,或者是被收作随从或义子,不管怎么说,总能让他们混口饭吃,顺利活到成年。


    而据署衙的人说,李牧救回来这孩子十分机灵,很快就得到了对方的器重,还把他留在身边亲自教导。


    画像中的孩子,约摸十一二岁的模样,相貌颇为端正。


    杨端和接来看了一眼,立刻蹙起


    眉头,


    “这孩子的长相哎我说啊,李牧该不会是,救了个胡人的狼崽子回来吧?”


    云中一带紧邻草原,本就有不少胡人原住民。


    但经过这么多年和中原人的通婚融合,他们的后裔已经渐渐摆脱了胡人长相,呈现出一种处于“胡人和中原人之间”的相貌特征。


    蒙恬看完也面色凝重点头,


    “这孩子的眉眼,确实与胡人太过肖似。”


    李世民摇头,


    “我画完也是这么认为的,可署衙的人说,他们赶去时,那孩子的家人已经被胡人砍死了,而他们穿的确实是中原服饰,核实了户籍,也对得上


    那个躲过一劫的孩子,说的也是中原话而且,他们说这边有少部分边民,确实依然延续了戎狄的相貌,并不能以此为依据,认为那孩子是胡人。”


    蒙恬脑中灵光一闪,立刻抓住了一个关键之处,


    “可是,如果那孩子真没问题,太子又为何要把他的画像拿给我们看?”


    杨端和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是啊,太子是从不说废话的人,您既然有此一举,可见那胡那小子定有问题!”


    李世民目光寒锐地,盯着画像上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鹰隼般的眼睛,点头道,


    “不错,也许他确实不是胡人,但我怀疑,李牧中毒一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他刚才是分批盘问署衙众人的,好让他们没有时间串供,但众口一词的是——


    十多天前,那孩子突然失踪了,而就在他失踪的当晚李牧就病倒了,浑身无力高热不退。


    所有人都认为,李牧是担心那孩子导致忧思过度,才猝然生了这么一场病。


    蒙恬听完,骤时瞳孔一缩,


    “那个孩子一失踪,李将军就正好病倒了,没过几日,燕国就勾结草原骑兵前来袭击我大秦边关太子说得对,此事必有蹊跷!”


    杨端和又急又怒,


    “既然这事是燕国和戎狄搞的鬼,他们手上必有解药,不如我今夜就带人夜袭敌营,先把姬喜和那月氏主将抓来”


    “万万不可!”李世民立刻出声制止他的冲动念头,


    “对方能想出这么一个迂回歹毒的计策,背后必有高人指导,你带人前去袭营,焉知不会正好落入敌军的圈套?杨端和,我阿父派你前来,是让你振作秦军士气的,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你这个新的主将都必须稳如磐石,绝不能自乱阵脚!”


    这一刻,他早已褪去婴儿肥的英挺面容上布满了威严,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得让人不敢小觑。


    如今才十岁的大秦太子,个头虽然还不到杨端和这魁梧大汉的胸膛高,但他的一举一动之间,竟让人窥见了几分与王上如出一辙的赫赫威仪!


    储君之威严不容冒犯!


    原本还想与太子力争几句的杨端和,立刻就被他震慑得歇了志气,只得焦急改口道,


    “太子所言极是,臣绝不敢轻举妄动!可臣担心的是,李牧一日不醒,我秦军的士气就一日无法提振到最好的状态,而且,这毒若是再不解开,恐怕李牧他凶多吉少啊!”


    既然医士对此束手无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解药上了。


    蒙恬忧心忡忡附和道,


    “太子!杨将军的担忧有道理,如今李将军神志不清,每日只能靠些汤药粥水续命,人早就瘦了一大圈,要是再这么折腾下去,恐怕他性命难保”


    李世民转过头,看着李牧有些凹陷的脸颊,


    “二位不必担心,我会用最快的速度为李牧将军找到解药,现在,我们先贴个告示出去。”


    “太子要贴什么告示,臣来写!”杨端和已经开始命人准备笔墨纸砚了。


    李世民仍带着几分稚气的面容此时没有一丝笑容,端肃地一字一句道,


    “以黄金一千斤,求可解苦酥子之毒的良药!”


    “什么!”杨端和惊得差点跳起来,


    “太子三思啊,这样一来,岂不是把李牧中毒之事公诸于众了吗?恐怕我秦国军心”


    李世民冷静为他们分析道,


    “不,除了设下这毒计的人,谁又知道中毒的是李牧将军?一旦我们主动把这事摆到明面上,对方做贼心虚,必会瞻前顾后愈发谨慎,绝不会把李牧将军中毒一事说出来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千斤为饵,必有鱼主动来咬钩”


    蒙恬目露担忧,


    “可若上钩的是小鱼,他手中也绝不会有解药啊。”


    李世民眼中闪过坚决,


    “我们得先钓到一条鱼,才能顺藤摸瓜找到解药!”


    当然了,比起侵占秦国北地的大片土地这个巨大利益而言,区区千金的诱饵,哪能让他们真拿出解药?


    他没有告诉蒙恬二人的是,黄金千斤只是一个拿来当幌子的诱饵,真正有用的诱饵,是他自己。


    他必须设法以身入局,再悄无声息全身而退。


    在离开前,李世民脑中突然闪过一句话,“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遇荼而解之”。(1)


    那么,茶能解这苦酥子之毒吗?


    他忙询问随从,近日有没有给李牧喂茶水。


    随从一脸惊诧地忙说没有。


    当然没有了,谁病倒了,会用茶水来治病呢?


    李世民扭头看着李牧消瘦的脸庞,斩钉截铁道,


    “从今日起,每日给他喂三碗茶水!”


    “什么!秦军竟然悬赏千金,想要解苦酥子的解药?”


    月氏王紧紧蹙着眉头,咚地一声放下手中金杯,怒斥道,


    “他们怎么知道,李牧中的是苦酥子之毒?去给本王查,看是哪个该死的走漏了消息!”


    报信的猛士忙应声离去。


    月氏王生性多疑,越想越疑心,秦人是故意放出这消息的。


    难道,其实李牧早就已经醒了?那秦军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他目光阴冷扫向对面啃着烤羊腿的孩子,声音冷森森道,


    “冒顿,你放着鸩毒不用,偏要问楚人讨什么苦酥子,那般大老远费心巴力的折腾着送来,最后,毒死李牧了吗?本王看呐,你根本就不是真心想为我月氏效力!”


    冒顿忙放下羊腿,起身毕恭毕敬按住胸膛朝月氏王行了一礼,


    “小子已被我父抛弃,多蒙大王仁德才保下一条性命,冒顿只愿往后也能得到大王的庇护,哪敢不真心效忠月氏?


    小子当然想为大军彻底除去李牧,可此人狡诈多疑,如果用鸩毒和其他的毒药,一定会引起他的警觉导致事败


    小子经过多番询问后,才找到了这最适合李牧的毒药,可惜,没能把他毒死,这是小子的罪过,请大王惩罚!”


    身为匈奴头曼单于的长子,他本该名正言顺被立为太子的。


    可恨在他母亲离世后,头曼单于又纳了一个貌美如花的新阏氏,在对方诞下一个小王子后,他这个大王子,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正因为这样,头曼才会打着“效仿中原礼仪”的名义,把他送去月氏当质子,然后,立马派兵偷袭月氏,摆明了是想激怒月氏王,借对方的手除去他这个碍眼的长子。


    冒顿在听闻匈奴攻打月氏的消息后,立刻意识到不对劲,赶紧偷了一匹马想逃离月氏,还给自己想好了回国后造势的借口


    哪知,却被月氏一个突然折返的武将抓了个正着。


    就在月氏王怒不可遏,要砍下他的首级回赠头曼单于时,冒顿为求自保,急中生智许下了一个承诺——


    如今中原局势的平衡已被打破,秦国连灭四国,燕楚必不会甘心,他可助对方与燕楚两国斡旋,夺回阴山脚下、那些原本属于他们草原的疆域。


    正如他所料,月氏王一听这话立刻就来了兴致,在问了几个关键问题试探了他的才能后,果真让人放开了他。


    冒顿虽然只有十二岁,却自幼就是心狠手辣之人,既然月氏拦下了他回匈奴的计划,他自然要将计就计,借着月氏的兵力,从秦国手中狠狠宰下一大块肥肉——


    反正,他将来是一定会灭掉月氏的,到了那时,属于月氏王的一切自然也属于他!


    所以,早在秦国攻打魏国时,他就已经凭借月氏王给他的特权,暗中与燕楚两国开始了一场密谋,制定了一个阴毒夺取云中雁门的计划。


    这计划的第一环,当然是先除去北境铁将军李牧。


    好消息,李牧吃了他“为报答恩人特意采的野果”果然中毒了,他们得以顺利按原计划发兵。


    哪知李牧命大,没被毒死。


    冒顿是聪明人,知道月氏王一定会为此事耿耿于怀,干脆就做出十分颓然愧疚的样子,立刻跪在地上请对方降罪。


    月氏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起身把他扶起来,换了副笑脸温声道,


    “冒顿,你既已助本王夺得了云中四城,我又岂会真治你的罪?不过,那苦酥子的解药”


    冒顿也忙作出感激不尽的神色,安慰对方道,


    “就算


    秦人真发现李牧是中了苦酥子的毒,也请大王尽管放心,楚人说了,此毒并无解药!”


    月氏王这才哈哈笑着,拍拍他的肩,


    “不错,看来是本王多虑了,冒顿啊,此事你干得好!等着吧,本王会送给你一个礼物的!”


    威风的速度,比边关传信的快马还快,李世民又打发它给秦王送了一封信,把云中郡眼下复杂的情况说了。


    连日的奔波,虽然早就让他的小身板疲惫不堪。


    但他担忧李牧的身体,复盘如今的战局,思念咸阳的家人,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


    章台宫中,秦王也睡得很不安稳。


    他又做梦了。


    但这一回,他反正自己身处的地方不是咸阳,也不是他所知道的任何一个地方。


    因为,这里的建筑,道路,房屋,行人的衣裳都与当今七国的光景截然不同,显然有些太过于华丽多姿了。


    而且,人声鼎沸的街道上,不但有走着走着突然手舞足蹈的男子,还有不少身着鲜艳薄衫、酥/胸半露的女子嬉笑着经过。


    秦王目不斜视与行人擦肩而过,暗道此间世风日下,必是上古传说中的妖界。


    为了防止被女妖蛊惑吸食寿元,他特意往男子多的地方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然传来一阵热烈的喧嚣声,接着,一段雄浑优美的乐鼓声陡然响起。


    秦王是极爱音乐的,立刻停下脚步,侧耳细听着这陌生的乐曲。


    此乐凛然恢弘,有浩然慷慨之气,他很喜欢,情不自禁举步朝着乐曲的来源处走去。


    此处大街两旁挤满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兴高采烈观看着道路中间各色乐器的联合表演。


    也有人在激动大声喊着,


    “《秦王破阵乐》都出来了,是不是大王也快到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纷纷附和起来。


    秦王却是一愣,秦王破阵乐?


    此间也有秦王吗?也不知,是不是他大秦的王


    他还没理清头绪,鼓声忽地就变得激昂起来,人群也呼啦啦爆发出狂热的大喊声,他们都在喊,


    “大王威武!大王威武”


    秦王知道,自己在梦中是没有实体的,于是轻而易举就越过人群,来到了那个率领大军骑马走在最前面、身穿金鎏金甲、正在挥手朝众人示意的年轻将军身旁。


    这人,应该就是那些人口中的“大王”。


    他停下脚步,疑惑打量着对方那张神采飞扬、溢满笑容的俊脸。


    他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个英姿神武的年轻人,偏偏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刹那,心头却涌起了一阵来势汹汹的强烈亲近感。


    就仿佛,他不但认识对方,还与他十分亲近一样。


    在这份奇异情感的驱使下,冷肃如山的秦王一路跟着这个年轻人,来到了一处比章台宫更恢弘辉煌的王宫。


    在他即将踏进宫门时,那些雕刻在城墙上的朱雀玄武神兽,突然纷纷睁开眼睛,一下目露凶光虎视眈眈朝他飞来。


    秦王不屑一顾地淡淡瞥了它们一眼,毫不犹豫踏出了脚步。


    这一眼,就让神兽们转瞬变得安静起来,纷纷退回到城墙上,仿佛没有看到他这个梦中的异世来客。


    一进宫门,年轻人就下马步行,与身旁的将领言笑晏晏,讨论着这次破刘武周的柏壁大捷。


    秦王负手踱步,不紧不慢跟在年轻人身旁,颇为不喜地,瞪了对方身旁离得最近的那个黑壮将领一眼。


    对方抢他的位置了。


    待来到丹墀上方,殿中已有一身穿明黄龙袍的长髯男子迎了出来,满脸带笑一把拉住年轻人的手臂,


    “我儿世民骁勇善战,如今以此一战,便大大扭转了天下局势,为父欣慰不已,世民,快快随我进殿吧!”


    “世民”二字一出来,秦王脑中霎时飞快劈过了一道白光——


    难怪他一见这年轻人,就生出了源源不断的亲近喜爱,原来这是他的世民在妖界的转世之身!


    看着那双搭在世民手上的苍老妖手,秦王顿时怒从心头起,哐当拔剑朝对方的手砍去,怒斥道,


    “世民是寡人的儿子,你这老妖也配自称他的父亲!”


    然而,也许是君王的怒火燃烧得太旺盛了,随着他这一剑又准又快的刺出,眼前的一切刹那就化作了虚空。


    梦醒了。


    秦王睁开眼平息着心绪。


    平息了半晌,还是很气。


    就算世民要转世,也该继续当他的儿子,那梦中的老妖,哪来的勇气敢跟他抢孩子!


    而且梦里的世民,看起来至多不过二十多岁,这般小的孩子,那老妖就敢打发他去战场杀敌,着实让人恼恨!


    年轻的君王冷着眉眼坐起身来,掀开被子披衣下了床,取下挂在墙上的太阿剑。


    他想象着梦中那个穿上龙袍也不像正经君王的老妖的模样,凌空嗖嗖刺了数十下才算解了恨。


    谁敢来跟他抢孩子,他就敢妖来杀妖,神来弑神!


    不过这梦境也不算全无所获,至少,那首《秦王破阵乐》世民就一定会喜欢。


    秦王一把扔下太阿剑,亲自研墨执笔,凭着梦中的记忆,开始记录那首乐曲的谱调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李世民就爬起来换了一身常服,又装了小半袋碎茶叶,悄悄摸出了署衙。


    他来到张贴着告示的墙下守着,打算瞄准时机,用这些茶叶收买几个本地平民来当眼线。


    在同样以牛羊肉食为主的云中郡,茶叶可是比黄金还令人心动的诱饵。


    别小看了本地人,有时候,他们的信息来源比专业的探子还丰富。


    已是十月,北地风大寒冷,灰扑扑的街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匆匆走过。


    李世民拉下暖和的帽檐,让它们紧紧贴着自己的耳朵,搓着手提着袋子张望着,盼着出现几个机灵些的平民。


    然而下一瞬,一道有力的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来捂住了他的嘴。


    万万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在署衙门口会遭遇偷袭的李世民,还没来得及以肘击自保,就被对方套上麻袋,接着一记敲在后颈上晕了过去


    月氏军营中,冒顿正埋头在舆图上写写画画,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他朝帐门投去一个阴鸷的眼神,又在来者撩起门帘后,迅速露出了乖巧的笑容,


    “大王,您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月氏王爽朗大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本王昨日不是说过,会送给你一个礼物吗?喏,天还没亮,我们安插在城中的眼线就把礼物弄到手了,本王看过了,成色上佳!”


    既然这小子确实有几分本事,他也不妨为他花点心思。


    说着,他拍了拍手,马上有人单肩扛着一个麻袋走进来。


    冒顿不动声色打量着麻袋里物品的形状,暗暗猜测着对方这所谓的礼物。


    既然是从城中抢来的,肯定不是他们不缺的小羊羔可别是一头秦人养的小豚猪吧,他一点都不爱吃猪肉!


    第89章 什么叫太子顽皮?(捉虫)他想当秦王……


    第90章


    月氏王挥手让人下去。


    他亲自弯腰解开了捆住麻袋的细绳,把袋口往下扯了扯,骄矜又慈爱地看向冒顿,


    “怎么样,这礼物,贤侄还喜欢吧?”


    麻袋中没有出现小羊羔,也没有小豚猪,而是一张仍在闭目昏睡的小脸。


    是个十来岁的中原孩子。


    这孩子的脸上,泛着晶莹粉白的光泽,一看就是生于富贵之家的孩子。


    冒顿不由怔了怔,


    “大王,您这是”


    “哈哈!”月氏王站起身来,一派长辈模样地拍了拍他的手,


    “冒顿,本王的好贤侄!你虽比我的儿子们还聪慧,可你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哪有孩子不需要玩伴的?


    你那心狠的父亲派你来月氏,连个贴心的玩伴都不肯为你安排,呐,本王现在就为你补上了!”


    月氏王有三十多个儿子,他太懂这帮十来岁的半大小子最看重什么了。


    他们最想要一个可以畅所欲言的玩耍伙伴。


    冒顿如此聪明,却是为了保命,才留在他身边助他出谋划策的——


    月氏王为了彻底笼络他,让他一辈子死心塌地为自己效命,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的。


    他不但安排冒顿与自己同桌而食、按贵族礼仪款待他,还让自家那几个年龄与他相仿的儿子,前去跟他做好朋友。


    哪知,他那几个儿子被养得太过骄傲,竟屡屡联手折辱冒顿,还派人把他捆住树上鞭打了一顿


    虽然冒顿毫无怨言,但这件事,还是成了多疑的月氏王心头一道过不去的坎。


    所以,他这回下定了决心,要从中原掳个乖巧的孩子来弥补冒顿!


    此刻,他颇为满意地,居高临下打量着麻袋里的孩子,


    “你看看,这孩子生得好看,长得机灵又乖巧,往后啊,有他陪你练箭习武、说话玩耍,你也不用整日一个人闷在军营了”


    冒顿连忙俯首道谢,一副无比感激的样子。


    送走对方后,他藏在衣袖里的拳头却咔嚓捏得更紧了。


    礼物?这又算是哪门子的礼物!还不如送头小猪,让他养大了拿来笼络人心实惠!


    他一直被父亲轻视,在匈奴王庭并没什么地位,日日都在盼着快些长大,好被封为太子。


    只有这样,他才能获得权力和尊严,才能培植忠于自己的势力。


    可等他长到了十岁,在这个该被立为太子的年纪,头曼单于却用“你年纪还小,毕竟只是个孩子”为借口,一拖再拖,直到把他派来月氏为质“立功”


    他恨透了“你只是个孩子“这句话!他不是孩子,也不需要什么玩伴!


    李世民其实早就醒了。


    但与生俱来的直觉,让他在刚恢复意识的那一瞬,就警觉地没有立刻睁开眼睛。


    待听完对方交谈的话语,他已经获得了不少信息——


    第一,他现在身处敌营,而命人把自己抓来的,是正在联合燕军攻秦的月氏王。


    第二,月氏王口中的贤侄,是史书上统一了草原、让匈奴从此变成中原强敌的冒顿单于。


    第三,他们说的不是中原话,但他能听懂


    等月氏王的脚步声消失、营帐里一下就变得静悄悄时,已经趁机理清了思路的李世民,做出一脸懵然的样子缓缓睁开了双眼。


    一双鹰隼一样锋利的眼睛,正阴沉沉地盯着他,如同在盯着一只蝼蚁。


    李世民愣住了。


    这孩子,不正是自己画的那个跟李牧中毒有干系的嫌犯吗?原来,他就是冒顿!


    怪不得,谨慎如李牧,也会被他的表演骗了过去


    不过,他本就想设法混进敌营寻找解药,这下倒是歪打正着了。


    他飞快压下心绪,手脚并用挣扎着从麻袋里爬出来,脸上也带上了恰到好处的惊慌,正要开口问这是哪里。


    哪知,冒顿根本没兴趣听他说话,用中原话冷冷抛下一句“随我来”,就转身朝帐外走去了


    李世民站在箭靶前,头上被人换了一个用草茎编织的小蟋蟀放上去,他一眼不眨盯着远处的冒顿。


    只有十一二岁的冒顿,已经能在百步射程内百发百中,可见,此人确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冒顿再次搭弓上弦,箭簇却稍稍往下一寸,分毫不差地对准了李世民的额头。


    这孩子的目光,是如此的清澈天真,一看就被他的父母呵护得极好,凭什么?


    同样是人,凭什么他只能像棵野草一样自生自灭,拼了命地奋力挣扎。


    而这个看起来比他小不了一两岁的孩子,却能心安理得地享受温情融融的爱和关心?


    既然天道不公,他就自己为自己找公道!


    他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右手开始慢慢往后拉弦。


    这是月氏王送给他的礼物,他当然能随意处置了,他这只鸿鹄,只想孤寡一生众叛亲离一步步踩上权力的山巅,才不稀罕什么玩伴!


    李世民一下就察觉到了异常,目光倏地警惕起来。


    虽然这会儿隔着百步的迢迢距离,但同样有着世间一流箭术的他,视力也是远远胜过常人的。


    他发现,远处那抹泛着冰冷银光的铁箭簇,对准的不是他头上的草织蟋蟀,而是他的额头!


    跑吗?身在这个虎视眈眈的敌营,选择贸然逃跑必然只有死路一条。


    而他方才选择一声不吭,配合对方射靶,就是想趁机与冒顿建立某种亲近的关系,再在身边找到解药


    就在这转瞬即逝间,李世民已经想到了可以救命的办法。


    他毫不犹豫地开始尝试第一个。


    冒顿用力张弓拉弦,准备射出这一箭。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见李世民一把扯下头上的草织蟋蟀,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大喊着“大兄”朝他奔来。


    冒顿被这惊变气到了,眼中立刻闪过浓浓的戾色,怒喝道,


    “臭小子,谁让你擅自跑掉的?马上给我滚回去!”


    李世民却没有停下来,他继续大喊着“大兄”朝对方飞奔而来,眼中盛满了久别重逢的亮晶晶光芒。


    如果换成个普通人,大概会被他这举动激怒,继而立刻搭弓,重新瞄准目标将他射杀当场。


    但李世民知道,冒顿绝不是普通人,他能从一无所有的弃子摇身变成草原霸主,凭借的正是他聪明的智力。


    而世间太过聪明的人,大多疑心极重,而且,他们很喜欢探究一切反常之事。


    譬如,眼前这一幕突如其来的场景。


    果然,冒顿下意识狐疑地松开了搭弦的那只手,目光阴鸷地盯着满脸笑容大喊着“大兄”跑来的李世民。


    反正一进了这军营,这秦国孩子就是他砧板上待宰的肉,他倒要看看,对方究竟想搞什么鬼。


    这时,李世民已经快跑到冒顿面前了。


    还不等对方开口问什么,他就猛地顿下脚步、唰地白了面容、飞快掩下喊声,就连眼中璀璨晶莹的光芒,也霎时就消退得一干二净了。


    冒顿见状不由愈发狐疑,脸上却扯出了一个讥笑,


    “喊呀,你这臭小子怎么不喊了?你不是喜欢乱认兄长吗?”


    李世民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样滚滚落下,满脸不敢置信地慢慢往前走着,口中喃喃道,


    “不,不,你不是他虽然你们射箭的身姿有些相像,可我的大兄已经死了,他再也不会活过来陪我玩了”


    他之所以会喊“大兄”,而不喊“阿兄”,当然是因为,他的大兄李建成确实早就死了。


    他又没骗人。


    “站住!”在离对方还有十来步时,李世民被他喝住了。


    冒顿把箭头斜斜对准了他,冷冷看他表演。


    他怀疑,其实这小子已经察觉到了自己想杀他,是故意跑来套近乎的。


    这秦国小子倒是有几分急智,呵,下一句,他就该开口认自己当大兄了吧?


    冒顿用手指一下下捻着冰冷的弓身,打算等对方一说出这话,立马就送他,去见他的亲大兄


    哪知,李世民却一边伤心抽泣着,一边主动朝他的箭头方向快步奔来,嘴里还大嚷着“英雄,你就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吧”!


    当然,他使用了一种十分巧妙的快速步伐,每往前迈一步,下一瞬就会往后也退一步。


    所以奔跑的身形速度虽然很快,却迟迟没有跑到对方的箭簇前。


    冒顿被他这举动弄糊涂了,一时已经顾不上观察这个细节了。


    他长到十二岁,还是第一回碰到这么一个神神叨叨、还想主动求死的孩子,太奇怪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在李世民即将扑上来时,他立刻把手中箭簇往背后的箭筒一丢,目不转睛盯着对方,


    “你想求我杀了你?说,为


    什么?”


    李世民脸上布满了无尽的失望、伤心、迷惘和痛苦,失魂落魄地望着他,


    “小英雄,你的箭术跟我大兄一样精妙,你一箭,就能让我摆脱这父子兄弟反目成仇的一生,你为什么要收起长箭呢?来吧,杀了我吧!”


    父子兄弟反目成仇?


    冒顿立刻就对这话题生出了兴趣,追问李世民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世民声泪俱下地,改编着前世的经历,再融合冒顿的经历,讲述着自己“不幸的故事”。


    他本是家中次子,原本还有个文武皆通的大兄,父母恩爱,其乐融融。


    然而前几年因为某些变故,他的母亲去世了,他的大兄也去世了——


    按照他们这一氏族人的规则,他这个次子,就自动成了继承父亲家业的第一人选。


    哪知他的父亲很快就另娶了一个美貌继室,还诞下了一个男丁。


    从此,他这失去母兄庇护的次子,就成了父亲和继母的眼中钉,动辄就会被他们责骂,甚至被罚饿三四天


    李世民抬袖拭泪,声音里充满了迷茫,


    “今日我在床上睡得正香,不知我那继母又对我父亲挑拨了些什么,他怒气冲冲踢开房门,一把将我拎下床喊我滚”


    听着对方声泪俱下的哭诉,冒顿渐渐眯起了眼睛。


    没想到,这家伙的命运,跟自己的遭遇竟是如此的相似。


    原来他是被赶出家门的,难怪,天没亮就被人掳了回来


    不过,他打量着这孩子晶莹的脸颊、华丽的衣裳、还有腰间一块玄鸟花纹的玉佩,冷不丁打断了对方,


    “我看你这一身衣裳和玉佩,就值不少钱吧?可半点不像被虐待的样子,你是在诳我玩?”


    其实他也不太确定这事的真实性。


    对方与他素昧平生,又压根不知道他是谁,怎么可能,刚好就编了这么个巧合的谎言来吸引他呢?


    可他也无法说服自己,一个被父母厌恶轻视的孩子,会穿着这么一身华贵的衣裳、戴着这么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


    要知道,他如今这些体面的绸缎衣裳,还是帮了月氏王办事、得了对方的赏才拥有的。


    自从头曼单于的新阏氏诞下了小王子,他这本该被扔去天边的大王子,就只能穿些粗布麻衣“培养节俭美德”了。


    但是,看着李世民那双仿佛一眼就望得到底的清澈眼睛,他再次狐疑了起来。


    这小子的性子,被他家人养得也忒弱了点。


    他遇到点困难就一心想求死不说,还如此心无城府,分明身处敌营、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还敢这般大大咧咧的把家中私事告诉自己


    中原人一贯虚伪狡诈,习俗跟草原完全不同,万一,他那父亲是故意锦衣玉食地供着这孩子,在人前待他极好、实则想故意把他养废?


    这时李世民已经万念俱灰地开口了,


    “小英雄又怎么知道,这世间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呢?我父亲为了他的名声,一面在衣装上待我极好,一边暗中百般刁难我”


    冒顿自己都没察觉到,他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果然如此。


    那帮中原人非要讲究什么“礼仪”,为了面子,无所不用其极


    他立刻就改主意了,决定留下李世民。


    中原人不是总说什么“缘分”吗?他觉得自己和这孩子就挺有缘分的。


    一个与他遭遇相同的同龄人,是最有可能跟他同仇敌忾永不背弃的——


    因为他们有着相同的渴求,有着相同的仇恨,都想获得权力牢牢掌控自己的命运!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对自己以外的人升起了深深的共鸣,和那么一丝微乎其微的同情。


    冒顿果断做出决定,飞快开口打断了李世民的话,伸手露出了一个笑容,


    “行了,别动不动就死啊活的,你死了,不是正合了他们的心意吗?也别管我叫小英雄了,我叫冒顿!”


    李世民知晓,性命危机暂时已解,忙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


    “我叫二凤。”


    没办法,“世民”这个大秦太子的名字,堪称天下皆知,他只能灵机一动想出这么个假名。


    “二凤?”冒顿紧紧握住李世民的手,再次目光沉沉试探道,


    “凤乃上古神鸟,看来,你家人对你的期待颇高啊。”


    “唉。”李世民面色微红,颇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我父亲心志颇高,又笃信占卜之术,给我大兄起的名字叫大乾,给我三弟起的名字叫三坤,给我继母生的幼弟起的名字叫四龙”


    冒顿听完,顿时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乾、坤、凤、龙?


    这种名字都敢起,果然心志颇高呵呵呵


    总之,有了“同气连枝”这个缘由,冒顿对二凤的态度一下就好多了,还命人端来早膳请他吃。


    这是他要收伏的第一个心腹!


    发现太子失踪后,云中郡署衙顿时乱做了一团。


    杨端和心急如焚,想命人立刻拿着太子的画像张榜寻人。


    蒙恬却认为,万一此举让贼人识出了太子的身份,反而会为他招来更大的祸端,他坚持要派出人手暗中搜寻。


    两人激烈争执了起来。


    于公而论,杨端和是主将,在这件事上,根本不需要考虑蒙恬这副将的想法。


    但于私而论,蒙恬却是太子未来的岳父,杨端和深知对方绝不是故意跟自己抬杠,而是真心担忧太子的人身安全。


    所以到了最后,他主动妥协了,当即派出人手立刻去暗中寻找太子。


    兹事体大,他们不敢有所隐瞒,立刻就写信派出快马让人回咸阳禀报秦王


    章台宫中,秦王负手在殿上来回踱步。


    自从做了昨夜那个梦,这一整日下来,他心头都颇为不安宁。


    直觉隐隐约约警示他,他总觉得世民在那边遇到什么危险了。


    但有杨端和蒙恬在,有边关数十万将士在,孩子只要不上战场,又能有什么危险呢?


    总不会是,真让他溜到战场上去了吧?


    可算算时间,杨端和甫一到任,还需先了解战事进度,重新制定符合当前战局的策略这几日,恐怕两军都还在歇战,世民根本没机会上战场。


    秦王索性坐下来取过文书,试图转移注意力。


    难怪古人说“养儿一百岁,忧到九十九”,当个父亲可真不易,一天到晚都在忧心来,忧心去!


    这时,蒙毅走来禀道,


    “王上,四公子在殿外求见!”


    秦王翻书的手一顿,抬头神色不明道,


    “他来做什么?”


    “四公子说,听闻王上近日心情不好,这才央求随从带他过来陪陪您”


    四公子子松,今年三岁,正是最不懂事的时候,秦王哪有空应付这些顽童?


    “不必了,寡人政务繁忙,让他立刻回去!”丰神俊朗的君王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毫不迟疑道,


    “还有,正殿乃我大秦军政要处,按律,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你立刻去,将今日放行子松进来的侍卫全撤换掉!”


    蒙毅心中一震,忙躬身道,


    “喏!”


    要知道,当年他和兄长刚进宫时,可是亲眼目睹了一岁的太子,是如何一趟趟胆大包天擅闯正殿、如何当着他们的面在王上面前撒泼耍赖的


    而那时的王上,虽然也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却每回都会第一时间把太子宣进殿中,再把他抱在怀中,生怕他等急了、走累了


    王上待太子,终究是全然不同的!


    特意精心整理了一番仪容的四公子子松闻言,可爱的圆脸上立刻露出了失望,眼中也溢起了泪水,


    “蒙内史,阿父真的不肯见我吗?我只是想进去安慰安慰阿父,让他不要因为太子阿兄的顽皮生气”


    蒙毅微不可察地蹙起了眉头。


    这话他不爱听,什么叫太子顽皮?


    连王上这个君父


    ,都没因此事说过一句太子顽皮,四公子这个当弟弟的,哪能这么说太子?


    他立刻公事公办地出声打断了对方,


    “四公子,王上政务如山,他从用了早膳到现在,片刻都未能起身休息,实在无暇接见您还请您早些回去吧。”


    子松瘪了瘪嘴,


    “蒙内史,可是我”


    “下官也只是听命行事,还请四公子莫要为难。”


    一旁的随从见状,忙陪着笑脸安抚着子松离去了。


    一离开正殿的范围,子松脸上的无辜泪水就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


    他是后宫中,唯一一个由秦国夫人诞下的王嗣。


    也是宗室那帮人眼中,最合适的太子人选。


    原本,他整日浑浑噩噩的,一心惦记着玩耍,对当不当太子当然是没任何感觉的。


    就连他的母亲,也时常念叨“太子仁德宽厚,天资聪颖,我儿哪能跟他争夺储君之位,宗室那帮人是想害死我们啊”


    可有一天,当他做了一个无比冗长的梦境后,就有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反复响起——


    天意注定,他是要当秦王的。


    随着这个声音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他也生出了越来越强烈的野心:他想当秦王!


    要当秦王,就必须把兄长世民从太子的位置上扳下来!


    可父亲是如此的宠爱太子兄长,把他如珠似宝地捧在手心里,亲自教他骑射、亲自教他政务而他,平日里连见父亲一面都不易,又能拿什么去扳倒太子?


    子松思考了很久,最后决定模仿太子。


    在四处打探了太子幼时的事迹后,他开始模仿对方的顽皮,模仿对方动不动就哭泣耍赖,也模仿对方的贴心和乖巧


    可每回,当他精心准备好这一切在秦王面前表演时,都只会得到一句满是不耐烦的“你都多大的人了,整日这般顽皮哭泣做什么”。


    甚至,连傻乎乎的子高将闾阴嫚他们,在父亲面前都比自己得宠


    子松快疯了,脑中那个声音一直在无声地提醒他: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他才是父亲最宠爱包容的孩子,那些宠爱都是属于他的啊!


    想到这里,他脸上再次显现出不符合三岁年龄的阴森表情,咬牙低声道,


    “敢抢我的东西,你们全都该死!”


    一旁的随从悄悄对视一眼,忍不住纷纷打了个冷战


    李世民已经“成功”被冒顿洗脑了,他决定弃暗投明“背叛大秦投入草原的怀抱”。


    于是他从善如流答应了冒顿的安排,承诺会趁夜溜回城中,利用家中的人脉,设法打探李牧究竟有没有醒来。


    冒顿再三叮嘱他绝不能露馅后,颇为满意地打量着自己收的第一个喽啰。


    也许是自己的大度接纳,让这个傻小子有了安全感,这不,对方在接受了自己的深度“复仇教导”后,整个人顿时连气质都大变了。


    至少,不再是一开始那般哭哭啼啼又要死要活的样子了。


    而且,他发现这个出生于中原富贵之家的二凤,不愧是受过正规学室教育的。


    对方在冷静下来后,也不再那么傻不拉几了,他不但脑子转得快,手上的那些茧子也说明他平日勤于习武,是个肯吃苦的。


    很好,有这么个助力,总比碰到个屁都不会、只会念叨“知乎者也”的创业伙伴强多了。


    现在,他对自己收的这个小喽啰,已经有七八分满意了——


    对方不但把那块精美的玉佩解下来送给了他,还从麻袋里翻出了小半袋树叶,说是什么一斤值千金“茶叶”,非要烧水来煮给他吃。


    虽然难吃得要死,而且冒顿根本不信什么破树叶能卖到一斤千金,但从未被人这般真心实意地尊重和善待过的他,还是垮着个脸,连水带碎叶全吃光了。


    看看吧,人家连烧水煮茶、洗杯刷盘的事情都做得如此熟练,想来,平日在家里也没少被继母指使着干这些粗活。


    连喝吃下六杯茶水后,冒顿奔去茅厕解决了折腾了他四日的宿便。


    这一刻,他终于相信了二凤说的“我被父亲赶出家门时,担心偷钱财会被人惦记上,所以才偷了这些茶叶出来,这样很安全,又能随时换成钱”


    这茶叶果真是灵丹妙药,难怪会在秦国卖得如此昂贵!


    他当即决定,等他找到机会回到匈奴、弄死那个老不死的以后,一定要封二凤当个大将军。


    一斤值千金的茶叶,人家眼睛都不眨就全送给他了,这种与他相逢于微时,又十分重情重义的汉子,他冒顿也绝不会辜负对方!


    十岁的“汉子”李世民好心提醒道,


    “冒顿,如今你还要仰仗月氏王的势,不如把这茶叶也分些给他等我回了城,再回家偷些出来给你”


    这不是巧了吗,自己前脚刚装了一袋茶叶出门,后脚就被戎狄掳来了军营,目标客户一对一试吃,试吃的客户当然越多越好。


    只要感受过茶叶带来的威力,他们才会再也离不开地求着大秦要采买嘛。


    冒顿摸着布袋里的碎茶叶,这辈子第一回收到这么贵的礼物,他当然舍不得。


    但他也知道,送了,对自己堪称好处多多。


    他握住李世民的一只手,鹰隼般犀利的眼中流动着郑重,


    “二凤,你是我的好兄弟!你放心,待我”


    为谨慎起见,他不想在对方面前,这么早就暴露“称王”的野心,立刻改口压低嗓音道,


    “待我回到匈奴,必会助你成为草原第一猛将!”


    李世民笑得真挚,声音诚恳,


    “好,一言为定!”


    巧了,他也是这么想的。


    身为武将,他焉能不对这个叱咤草原多年的战场强者惺惺相惜?


    如果能设法把冒顿收伏为大秦的将领,总比让他死在自己手上要皆大欢喜得多。


    冒顿用手掌来回量了又量,最后,把这些茶叶平分为两份,带着其中一份,携李世民前去拜见月氏王。


    让对方这个本地人,连夜出城打探消息一事,还需获得月氏王的同意才行


    刚躲过一个危机的李世民万万没想到,在踏进月氏王的中军帐后,会这么快就猝不及防迎来第二个危机——


    燕王姬喜,竟然也在帐中!


    而对方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咦”了一声起身走来,目露疑惑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几遍。


    然后,他猛地转头看向月氏王,开口就是王炸,


    “这孩子倒让我想起了昔年见过的一位故人,敢问阁下,他是何人?”


    第90章 太子啊!臣快被吓死了呜呜呜^^……


    第91章


    李世民强压下心中的不安。


    他知道,自己长得很像父亲,当初,燕太子姬丹看到他时,还把他误认成了幼时的父亲。


    如果,燕王姬喜口中的故人,正是当今秦王


    不,他立刻推翻了这个猜测。


    据他所知,他的父亲秦王登基后,并没有与燕王会过面。


    而凭着自己和秦王这般相似的样貌,如果对方见过幼时的秦王,必会下意识生出警惕,直接质问他与秦王是什么关系又怎么会如此含糊不清,只说自己让他想起了一个故人呢?


    转瞬间李世民就迅速镇定下来,脸上适时露出了几分惊诧和困惑,飞速思索着应对之策。


    这时,月氏王已经起身走来,在瞥了一眼李世民后,他爽朗笑着解释道,


    “哦,是这样的。冒顿这孩子在军中待久了,有些孤单想寻个玩伴,我就让一个安插在城中的暗线把他家中这孩子送了来,陪冒顿玩耍些日子”


    李世民不由一怔。


    怪事,月氏王在自己的“身份”上,为什么要对燕王说谎?


    冒顿立刻垂下头,掩饰了眼中闪过的


    不屑。


    他知道月氏王为什么要说谎。


    虽然这趟出兵,月氏的实力远胜燕国匈奴,所以首先攻下的四座城池,都被他们“大度”地让给了月氏。


    可是,月氏王有颗热爱中原礼仪的心,最不喜有人称月氏为“蛮夷戎狄”,他吃穿住行一礼一仪,都装得比中原诸侯还像个中原正统。


    如果他如实告诉燕王,二凤是他派人从城中掳回来的,当然会担心,对方会暗中鄙视他这“夷狄之举”,所以,他宁肯扯个体面些的幌子来糊弄对方。


    冒顿状似不经意地飞快瞄了一眼李世民,他更感兴趣的是,燕王口中的故人,到底是谁?


    但月氏王极力想遮掩这件事,还接连两趟试图转移话题,他只得识趣地,按下了询问燕王的心思。


    李世民原本已经想好了说辞,却没料到,月氏王会莫名奇妙地这么卖力地帮他“证明”身份,倒是省事了。


    果然,燕王再次疑惑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终于摇了摇头,


    “原来是这样,看来确实是本王弄错了方才乍一看,这孩子眉眼间,仿若有几分我那故人之姿仪,可现在再细细一看,其实他们长得并不相像”


    月氏王立刻松了一口气,他很满意对方的回答。


    他当然不希望,自己“清清白白寻来的孩子”,跟燕王的故人会扯上什么关系。


    这样一来,不就会暴露他的掳人之举吗?


    他哈哈大笑着拉起燕王的手臂,再次回到了席间。


    殊不知,他这副“生怕自己追究那孩子身份”的作态,已经让生性多疑的燕王,暗暗生出了警惕。


    实际上,不管燕王从哪个角度看,那孩子的眉眼气度,都很像自己十多年前见过的秦国先王嬴子楚——


    至少有三四分肖似!


    当然,他也知道,世间外貌肖似之人多不胜数,所以,一开始问出那句“他是何人”时,只是单纯出于猎奇之心。


    可月氏王接下来的一言一行,都在拼了命地掩盖那孩子的真实身份,让他不得不生出了深深的怀疑:


    月氏,原来一边跟燕国和匈奴联军伐秦,一边竟又暗中与秦国王族之人有往来,好一个吃里扒外的背信弃义之徒!


    送走燕王,月氏王瞅了瞅李世民,又满脸笑容看向冒顿,


    “看来,贤侄的确很喜欢这礼物,本王甚是欣慰啊!”


    被对方直接无视的“礼物”李世民听完,假装无措地望了一眼冒顿。


    冒顿心生不满,二凤是他新收的心腹,是真正属于他势力范围的心腹,月氏王当着人家的面称他为“礼物”,怕不是在故意挑拨离间吧?


    他不想寒了心腹的心,忙堆起笑解释道,


    “二凤机灵又懂事,确实能跟我说到一处,小子很喜欢二凤,多谢大王的恩赐!”


    冒顿压下心头不满,恭恭敬敬把分出来的茶叶送给了对方,趁机又把二凤的家世和他们的计划说了。


    月氏王接过茶叶,抓起一把闻了闻,露出一个假笑,


    “好好好,贤侄有心了,本王这就叫人拿去煮来吃!”


    什么鬼玩意,闻起来都那么苦,吃起来能好吃?


    不过,二凤那小子能用这点树叶,就把冒顿哄得找不着北,看来倒是个可造之材真是捡到宝了。


    不过,他没有贸然应下“让二凤回城中打探消息”一事,而是先将冒顿打发了出去,独独留下李世民。


    李世民做出一副不安又迷糊的神情,学着草原人的样子抬手弯腰行了一礼,


    “大王有什么吩咐?”


    月氏王背着手打量他,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二凤啊,你想回家吗?”


    如果抓来的是个贫民小子也就算了,在军营里有吃有穿的,以冒顿对对方的态度来看,想来也不会打骂他,压根就不必担心对方会舍得离开。


    可偏偏,这小子出身富贵,亲族在云中一带还颇有权势所以,冒顿虽聪明,到底年龄小阅历还不够,恐怕压根就没想到这一层——


    谁会真心实意放下在中原的富贵日子,跑来跟着他们去草原风吹日晒的?


    他怀疑,这小子是在扮猪吃虎,故意迷惑冒顿,提出这个建议想趁机逃回城中


    李世民闻言眼眶一红,目光中却透着倔强和坚决,


    “回大王,往后我的家就是月氏,我跟我父亲势不两立!”


    月氏王闻言,眯起了狐疑的眼睛,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才一天,你就不肯认你爹了?”


    李世民再次开启声泪俱下模式,把他家中的恩怨是非讲述了一遍,最后含泪抽泣道,


    “冒顿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已经下定决心,要一辈子忠心追随他”


    “不!你该一辈子忠心追随的是本王!”月氏王大手一挥,


    “既然你家中的父母都靠不住,本王让人把你掳来,岂不是给了你一个再生之恩?二凤啊,你说说,究竟是再生之恩大,还是知遇之恩大?”


    他已经做出了判断。


    这孩子家中虽富贵,却六亲缘浅,父母兄弟相互倾轧一个连家族都不留恋的孩子,又岂会再留恋秦国?


    他确实是个适合为己所用的苗子!


    李世民恍恍惚惚茫然抬头,


    “当然,再生之恩大于天”


    “这就对了!”月氏王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嗓音道,


    “你记住了,往后冒顿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都要记下来告诉本王,知道吗?”


    李世民诧异看着他,


    “大王,您这是”


    月氏王满脸痛心疾首,


    “我那侄子也是个幼年丧母的苦命人,唉,我也是想多了解他,多关心他此事,你万万不可让他知晓!”


    李世民这才一脸释然地应下了。


    下一瞬,他又做出欲言又止的神态。


    月氏王刚收了这个小眼线,心情颇好,让他有话直说。


    李世民这才小心翼翼提醒道,


    “大王,冒顿说李牧是中了毒才昏迷不醒的,可现在,秦人用千金悬赏那毒的解药,万一有叛徒见财起意,把解药偷去送给秦人,还请大王早日做好提防啊”


    月氏王颇感意外地愣了愣。


    这二凤,确实是一心向着月氏的啊,连这么重要大事都考虑到了!


    他心中涌起了几丝感动,当然,更多的是“本王果然有魅力,又收服了一个仰慕我的孩子”的满满自豪。


    看着一脸担忧的孩子,他得意解释道,


    “此事你不必担心,本王自有成算,至于那解药嘛就算是神明亲自下凡,也找不到的!”


    李世民闻言眸光一闪,什么叫神明下凡也找不到?难道


    他面上却似大松一口气,


    “那就好,大王一定要把它藏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他本就是个相貌顶尖的孩子,又带着中原读书人独有的温雅气质,简直带着


    月氏王最喜欢的那种气质!


    对方见他这副小大人的认真模样,与自己那些粗剌剌的儿子全然不同,忍不住哈哈大笑,


    “看来,你在家中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小小年纪就一天天操心个没完!放心吧,一个世间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本王也不稀罕藏!”


    李世民闻言心中一沉


    他心事重重走出月氏王的中军帐,还没走多远,就被一只手拉了到了一旁。


    待回神一看,是冒顿。


    李世民诧异,


    “你怎么还在这里?”


    眼看都过去半个多时辰了,风寒地冻的,对方总不能是特意在这里等他的吧?


    冒顿收回手,放在嘴前呼着气取暖,嘴硬地答道,


    “我早就回去了一趟,营帐里还没生火,干脆就回来找你了。”


    月氏王单独留下李世民长谈,他当然不放心。


    他疑心对方在打什么鬼主意,又担心自己刚收的小喽啰吃亏,所以就一直留在外面守着——


    他是要当草原之王的人,必须要礼贤下士,拉拢手下人。


    李世民点了点头,暗忖着,既然苦酥子根本就没有解药,那么,他今晚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想送给冒顿一个“礼物”,好让月氏内部先猜忌起来。


    走出一段路后,他悄悄扯住对方的衣裳,


    “你不问问,大王留我说了些什么吗?”


    正在盘算怎么不着痕迹套话的冒顿闻言,忙顺着他的话头问道,


    “他说了什么?”


    李世民四处看了看,顿下脚步,小声道,


    “他让我把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记下来,找准机会告诉他。”


    冒顿听完,眼中腾地烧起了怒火


    天黑了,夜幕像一张巨大的黑布笼罩在上空,署衙里一片愁云淡雾。


    杨端和派出了数队人马,前去城中和城外寻找太子。


    可传回来的消息,全是“未见太子行踪”。


    杨端和双目通红摔下密信,冲去马厩想亲自去找,蒙恬追来死死拉住他,


    “杨将军不可冲动!太子昨日说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这主将都必须稳如磐石,留在城中镇守军心!”


    “蒙恬,放手!”杨端和一想到那么小的孩子,要在无尽的恐惧和危险中度过一个夜晚,他就恨不得点爆自己、照亮太子回来的路,


    “太子已经失踪了一整日,我不能再这么坐着等下去了!一定是燕国那帮畜生把太子掳走了,我要出城去把太子救回来!”


    蒙恬依然死死拽住他不放,


    “杨将军想去找太子,下官难道就不想吗?可王上把镇关退敌的大任,托付给了你我二人,如今李将军昏睡不醒,太子行踪不明现在,我秦军面临着前所未有的重大危机,如果太子果真是敌军掳走的,你贸然救人必会落入对方圈套,到时军心必乱,云中雁门必会失守!还请杨将军以大局为重!”


    杨端和听到“王上”二字,总算渐渐冷静下来,


    “那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蒙恬眼中也闪着仇恨的怒火,


    “下官以为,该立刻派出间者,再去敌营打探太子的行踪,同时,再设法离间那三国联军!”


    待一切安排下去后,杨端和拎了一皮囊茶水,坐在署衙门口以茶代酒消愁。


    蒙恬也默默走来,与他相对倚门席地而坐。


    杨端和闷声道,


    “你是担心我偷跑出去吗?去忙吧,我的脑子已经清醒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只是想在太子回来时,第一眼看到他”


    话音还没落下,他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蒙恬在哭。


    虽然他的哭声很小,只是垂泪啜泣。


    杨端和愣住了,伸手正想安慰对方,却听蒙恬带着哽咽道,


    “太子他他是一个极好极好的孩子,不会再有任何一个公子会比太子做得更好了,他,他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杨端和听得鼻尖一酸,一滴泪就顺着眼角落了下来,他抬袖擦拭着,擦着擦着索性把皮囊一扔,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如果不是职责所在,早就发现太子失踪的那一刻,他们就冲出去寻人了!


    夜色中,冒顿派来监视李世民的四个随从,望着前方的云中郡署衙,不由面面相觑。


    眼看李世民还要往前走,一人忙拉住他,用蹩脚的中原话问道,


    “欸!你这小子要打探消息,不是该先回你家吗,你带我们来这秦国署衙做什么?”


    李世民停下脚步,无奈转身解释道,


    “谁说的,打探消息就得先回我家?我是被我父亲赶出来的,这个点,他早就回去了,等他一看到我,必会动用家法,把我打一顿再让我罚跪到时,我还出得来吗?”


    那人眼珠滴溜溜一转,


    “难不成,你要直接跑去署衙问消息?你以为,秦人都是憨包啊!再说了,等你去了署衙,谁知道你会不会报官抓我们?”


    李世民一脸诧异,


    “我是冒顿的好兄弟,我报官抓你们做什么?”


    “那你打算去做什么?”


    “我认识这署衙里一位长者,他是我母亲的远房亲戚,我想找他打探消息”李世民煞有其事解释道,


    “而且,你们今晚也要找个住的地方,我问问他能不能安排不过,你们绝不能说漏嘴,也不能说草原话,不然会露馅的。”


    “哟,有意思!”对方嘻嘻哈哈竖起大拇指,


    “你们中原人常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他用草原话叽里呱啦跟另外三人说了一通,几人脸上都对这提议充满了憧憬。


    要真能冒充秦人,在秦人署衙的驿馆里宿上一夜,第二日再大摇大摆地离开,这牛,够他们回去吹上一整年了!


    五人昂首挺胸朝署衙走去。


    李世民带他们来到署衙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蒙恬和杨端和二人、倚靠着门框捂头痛哭的场面。


    他愣了愣。


    身后的草原人偷偷挤眉弄眼,嘲笑着眼前这两个守门的侍卫。


    难怪二凤要弃暗投明,他们中原人就是矫情,两个八尺大汉,搁这门口坐着哭什么呢?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用最大的声音高喊道,


    “蒙恬,杨端和,快抓住这四人!”


    话音刚落,杨端和率先跳起来。


    然后,他看到了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的太子——


    还没来得及揉眼睛确认,他就被反应过来的蒙恬用力拉了一把,


    “快,抓人!”


    有他们这两个大将出手,那四个草原随从还没跑出多远,就被一锅端了。


    等闻风赶来的侍卫们把四人押下去审问后,杨端和一把抱起了李世民,把头埋在他小小的肩膀上嚎啕大哭个不停,


    “我的太子啊,您到底跑去哪儿了?臣快被吓死了呜呜呜”


    蒙恬默默挤上来,好心提醒他,


    “杨将军,太子今日受惊了,让他早些洗漱歇息吧。”


    说着,赶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伸手来“夺”过李世民,抱着他飞也似地跑了,一路挥洒着喜悦的泪水。


    这是他家的太子,要哭,也该是他抱着太子哭!


    章台宫。


    今日,吕不韦寄来了楚国王宫的最新消息,秦王召来几个重臣商议。


    待议完政务离开时,李斯迟疑了一瞬。


    他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王上。


    毕竟,这也算是君王的家事,若自己的手伸得太长了,恐怕会引来君心不悦


    然而,还不等他做出决定,秦王就淡淡朝他投来一瞥,


    “李斯先留下。”


    李斯忙应下。


    等其他几人离开了殿中,秦王冷肃的目光才带着探究,再次看向他,


    “爱卿方才想说什么?”


    李斯悚然一惊。


    自己不过稍稍犹豫了一瞬,王上就如此敏锐察觉出来了?


    看来,王上这柄悍然出鞘的宝剑,已经被君权磨炼得愈发锋利了


    他对君王敬畏愈甚,神色也愈发恭谨起来,


    “禀王上,臣确有一事要禀告。”


    “说吧。”


    李斯小心斟酌着措辞,


    “是这样的,昨日,臣前去拜访恩师荀子时,正好碰到了四公子的人”


    秦王狭长的凤眸飞快闪过一丝疑惑,但并未开口打断李斯的话,只听对方继续道,


    “不过,臣当时并未认出对方,是恩师主动说,四公子此番派人去见他,是想要拜他为师的”


    秦王眸色愈发幽邃,面上却分毫不显,只用修长的食指和中指敲击着紫檀案桌,


    “爱卿以为,此事不妥?”


    李斯如实答道,


    “此事,臣确实认为不妥。储君乃国之重器,自古太子的一应待遇,都会与诸公子分出不同而四公子身份特殊,肩负了宗室厚望,若他也拜了荀子为师,臣唯恐,前朝后宫皆会生出乱子”


    自从荀子成了太子的老师后,连长公子都只能拜自


    己为师,其他公子非长非储,又岂能再拜荀子为师?


    他不知道,四公子做出这个冒失而野心勃勃的举动,到底是毓夫人怂恿的,还是宗室那帮人挑唆的。


    但是,只要他的小师弟一日还是太子,他就会一日坚定不移拥护小师弟!


    秦王听完没说什么,但命人赏了两百匹蜀锦给李斯。


    李斯读懂了君王的意思,满心欢喜离开了殿中。


    看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秦王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虽然宗室屡屡提起,毓夫人诞下的子松,才是秦国王族最纯正的血脉,一心想让他将世民取而代之。


    他虽厌恶宗室那帮人不知所谓的态度,却一直很理智的,从未迁怒过这孩子。


    可现在,子松僭越了。


    他竟敢觊觎世民的老师!


    思忖一番后,君王面无表情起身,披上大氅衣袂翻飞朝殿外走去,也该敲打敲打后宫了。


    蒙毅忙带着侍卫跟上


    昭华宫中,子松戴着李世民小时候戴过的帽子,一脸羞腆地问芈夫人,


    “阿母,我戴上这个帽子像太子阿兄吗?”


    芈夫人心头有些不高兴。


    她是一个很喜欢孩子的人,每回看到宫里其他孩童都忍不住伸手抱一抱。


    但这个子松,自从对方满了三岁后,就变得令她不喜了——


    就像现在,他跑来昭华宫找扶苏玩时,自己正在整理两个孩子幼时的衣物,他围着自己问东问西后,竟然未经允许,就擅自把世民的这个帽子拿来戴上了!


    她不喜欢旁人动她的孩子的东西,也不喜欢子松喊她这句“阿母”。


    芈夫人的笑容有些淡,勉力安慰道,


    “子松啊,毓夫人才是你的阿母,不能再乱喊哦!再说了,你是你自己,为什么要像你太子阿兄呢?”


    她看了一眼同样有些不高兴的扶苏,


    “你长兄和太子是双生子,要论相貌,肯定是他们两个更像。”


    “才不是!”子松眼中泛着泪水争辩道,


    “太子阿兄与长兄虽然是双生子,可他们并不相像,子松长得最像阿父,太子阿兄也像阿父,所以,我才是最像太子阿兄的!”


    扶苏见他这么喜欢世民,连长相都恨不得跟对方一样,实在幼稚得让人无可奈何。


    不由消了气,放下了对方乱戴世民帽子一事带来的不满,取出干净帕子给他拭泪,温声劝道,


    “好了,别哭了,要是阿父看到,又要说你了。”


    这话一说,子松哭得更厉害了,


    “可是大家都说,太子阿兄小时候一哭,阿父就会心疼得不行,为什么我一哭,阿父就会不高兴呢?”


    扶苏皱着眉头想了想,认真答道,


    “因为世民哭起来最可爱啊,阿父当然舍不得骂他了。”


    子松都快气爆炸了,却只能委委屈屈问道,


    “阿兄,我哭起来不可爱吗?”


    扶苏看着他那张与父亲毫无相似之处的脸,如实点头道,


    “嗯,没世民可爱。”


    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李世民脱离了婴儿肥的长相越来越靠近秦王那一款,他自然也能感受到父亲的好看了。


    嗯,这世上当然只有世民最好看,最可爱!


    芈夫人不喜欢这孩子张嘴闭嘴的,就想跟世民分个高下,又担心对方还想染指世民的东西,忙寻了个借口,亲自端着整理孩子衣物的小木箱离开了。


    她刚走,子松就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地问扶苏,


    “长兄,我是你最喜欢的阿弟吗?”


    扶苏搞不懂,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连一岁的子柏都知道,他最喜欢的是世民。


    但他还是耐心答道,


    “子松,你们这些弟弟妹妹,每一个我都很喜欢。”


    子松固执得很,


    “可我才是你最喜欢的,对不对?”


    扶苏正想告诉他实话,对方突然又带上了哭腔,


    “长兄,我想请你帮我一件事!”


    扶苏叹气,


    “什么事你说就是了,别哭了。”


    难怪阿父不喜欢他哭,动不动就哭真的很烦呐!


    子松抽抽搭搭道,


    “我仰慕太子阿兄的学识,也想拜大儒荀子为师,可是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请阿兄帮我劝劝阿父,让他下令请荀子主动收我为徒,好吗?”


    听着这话,负手在殿门口迎风站了一会儿的秦王,面色愈发冷如冰霜。【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