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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当二凤崽遇上始皇爹

    第51章 什么!寡人的太子不见了?你好大的胆……


    第52章


    坐在从荀子处回宫的马车上,陈平不由得一阵恍恍惚惚。


    小太子正若无其事地跟蒙恬笑谈,还说黄昏时分想带扶苏去他家玩。


    他却无比清晰地知道,太子在说谎。


    不巧的是,太子还把他惊世骇俗的大胆计划,独独告诉了自己一人。


    可他能怎么办呢?


    小太子一句话,就让他的命运一日之间,从泥地拐了个大弯嗖地飞到了云端。


    对方今日想做的事,实在太过胆大妄为,必会引来王上的万丈怒火。


    可自己若是暗中把这事告诉蒙恬,虽然能成功阻止小太子想偷跑的冒险计划,却会引来王上对他忠心的猜忌与不满,也会让小太子对他彻底失望。


    一个背主之人,还能有什么花团锦簇的灿烂前程吗?陈平知道,绝对没有。


    他能做的只有忠诚,对小太子永远俯首贴耳、甘愿赴汤蹈火的忠诚——


    而面对一个如此年幼、却能把计划做得如此滴水不漏的太子,他也想趁机博一博更进一步的机会!


    这时,李世民使劲吸了吸鼻子,探头朝车窗外望去,


    “咦,我闻到桂花糖饼的味道了,好想吃呀!快停车!”


    车夫急忙勒紧缰绳,长长“吁”了一声,马车缓缓而稳当地停了下来。


    蒙恬顺着车窗吹进的秋风闻了闻,确实有一阵清甜的桂花香味,立刻笑道,


    “请太子稍等片刻,臣这就去给您买来。”


    说着,就把李世民放到了陈平怀中,叮嘱他好生照顾太子。


    陈平连忙恭敬应下,抱着小太子的手却抖个不停。


    李世民不动声色飞快按住陈平的手,笑眯眯对蒙恬道,


    “好呀,阿兄也爱吃,你帮我们多买几个。对了,我还想喝上回那家的酸梅甜汤,还有白井巷那家的肉饼”


    他一口气说了六种美食,蒙恬笑吟吟应下了。


    随着秦国石磨的推广和甘蔗的种植,各色饼食和甜汤就成为了咸阳最火热的新鲜吃食,小太子平时回宫时,就经常会让他捎带些回去。


    这是看起来极为寻常的一天,蒙恬也丝毫未察觉到哪里不对劲,干脆利落跳下了马车。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时,李世民松开小手,用极轻的声音问陈平,


    “都按我说的安排好了吗?”


    陈平强行镇定小声道,


    “是。”


    “很好”话音未落,李世民语调突然一转,放大声音哀嚎起来,


    “哎呦我肚子好痛,陈平,快抱我去如厕!”


    陈平知道要开始行动了,急忙配合地着急大声询问了两句,抱着李世民就冲下马车,朝侍卫大喊着,


    “快,太子腹痛,何处有溷藩?”


    侍卫们忙指给他看,还不等开口问要不要他们陪着一起去,陈平就抱着李世民一路狂奔冲进了人群里。


    李世民扭头看了一下,侍卫们只当他真想如厕,果然没追上来,不由暗松了一口气。


    第一步就如他所料的那般顺利,倒不必临时更换备用计划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跑得气喘吁吁的陈平,提醒道,


    “我说的那几种吃食,店家的铺子都离得很远,蒙恬至少要两炷香时间才能回来。在他回来之前,侍卫定然不会生疑,你不必跑得这般快。”


    陈平却羞愧地涨红了脸,抱着他加快了步伐,


    “是臣无能,多年仰赖兄嫂贴心照顾,一心闭门读书以致四体不勤但请太子放心,臣一定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说话间,他凭着记忆拐了两个弯,来到一处稍稍安静些的巷子,走到一处院子前敲了敲门。


    不多时,一辆马车从巷子里驶出


    “什么叫,寡人的太子不见了?”秦王反问着,神色威严目光沉沉看着蒙恬,


    “有你,有卫尉军全程保护,他怎会在咸阳城中突然不见?蒙恬,你胆敢配合世民那小子哄骗寡人,你”


    蒙恬噗通一声跪下来,红着双眼急促解释道,


    “王上,太子真的不见了!他说想吃桂花糖饼和酸梅甜汤,臣奉命前去采买回来,侍卫却说陈平抱着太子去溷藩了,臣担心太子身子不适,立刻追去各处溷藩查看,却并未找到太子的身影,连陈平也不见了”


    秦王脑中刹那间嗡的一声响,怎么,又有人来偷他的孩子了?!


    连陈平也不见了?


    他陡然扔下手中毛笔起身,


    “来人,马上去栎阳抓捕陈平的家人审问!蒙恬,你亲自带中尉军全城搜寻!”


    “喏!”蒙恬立刻起身步履匆匆走出了正殿。


    秦王紧蹙眉头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看向一旁满眼担忧的蒙毅,


    “蒙毅,你立刻领五千人马出城去追!”


    “喏!”


    秦王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此事太过蹊跷。


    陈平刚得到世民的提携进宫,又与其兄感情深厚,怎么看,都没有把自家太子偷走的理由。


    如果对方真是魏国派来的间者,早就居心叵测,为何要跑去栎阳定居?他若直接来咸阳,见到世民的机会不是更多吗


    君王胡乱猜测着,又想着,万一孩子被捆起来堵住嘴,藏在咸阳某间民房的水缸里呢?


    他疾步走下殿,决定要马上亲自带兵去找孩子。


    这时,侍卫匆匆捧着一封信进殿,说是侧殿侍候的宫人遵


    从太子的吩咐送来的。


    秦王一下顿住脚步,疑惑接过用竹筒封得严严实实的信,


    “太子让他送来的?宫人何在,马上传进来!”


    说着,他快速拆开封泥,取出信纸一目十行看起来。


    看完信,年轻君王差点眼前一黑,冷峻的面容也霎时冻成了冰川,眼中的愠色浓浓,盯着信纸一言不发。


    直到那名宫人战战兢兢上前拜礼,秦王才掀眼瞥了他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看来有太子惯着,你们的胆子也跟着肥了,连脑袋也不想要了!”


    听听吧,世民那臭小子在信里都说了什么鬼话——


    他说在咸阳城待腻了,想去外面看看,所以逼着陈平陪他溜出去玩,请自己不要迁怒陈平的家人,也不要迁怒其他任何人,他们全都是不知情的


    他还说,要去的地方离咸阳很近,请父亲不要大动干戈派人寻他,等到了戌时,他自有一个惊喜准时送来,请父亲一定要冷静,克制,静候佳音


    这一刻,秦王无比后悔平日对那小子实在太好了,打也舍不得打,骂也舍不得骂结果,换来孩子如此胆大妄为的偷跑行动!


    侧殿宫人慌慌张张跪下,茫然不知所措解释道,


    “王上,太子让奴一到巳时三刻,就准时把这封信给您送来”


    “除了这封信,还有别的什么?”秦王冷声问。


    这宫人确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今日太子出门时交给他这封信,让他一定要按照规定的时间送来正殿,可他全然不懂,王上看了太子的信,为何会如此怒不可遏。


    他跪着哆哆嗦嗦把事情告诉君王,说太子只让他送这一封信,旁的什么也没有了。


    秦王紧紧攥着竹筒,想到孩子信中说的“你如果迁怒他人,我就不回来了”,只能强压着怒火接受了熊孩子的威胁,满肚子火气把宫人打发回去了。


    他思索一瞬,转身朝殿上走去,又拿起孩子的信细细看了几遍。


    笔迹,语气,一看就是世民本人写的,字迹透着熟悉的稚嫩端正,一笔一划,认认真真,毫无半分仓促之态,字里行间也找不到半点暗示——


    这意味着,他不是受陈平胁迫写下的。


    这个认知,让秦王稍稍安心了半分:至少,陪着孩子一起出门的陈平,多少也能保护孩子几分。


    他想了想,又吩咐加派人手前往各处查找,并下令不许泄露太子失踪一事,以免节外生枝。


    然后拿着这信来到侧殿,亲自搜查孩子少了哪些东西、有没有留下其他信件


    最后查出来,少了孩子数件衣物鞋袜、小弓箭、匕首、碎金等物品,而并未找到他留下的其他物品。


    秦王再次低头看向手中稚气的信,盯着那句“戌时孩儿自有惊喜送来请阿父静候佳音”出神,一时之间,几乎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句话上——


    世民这话,代表他一到戌时就会准时回来,一定是这样的!


    秋天的太阳早就落山了,天色渐渐暗下来。


    陈平抖抖索索从包袱里,取出一个肉饼递给身边的小太子,声音都有些发颤,


    “太子,先吃点东西吧我们真要,一直在这荒山野岭等吗?”


    按照李世民的吩咐,白日里他设法先把包袱藏到了车底。


    又趁对方在荀子处学习时,出来联络了一个口碑极好的车夫,把包袱藏在了雇来的马车上,买了些吃的用的,甚至还买了一把菜刀防身


    他原以为,他们是要坐这辆马车前往宜安的。


    哪知马车刚离开咸阳地界后,小太子就让车夫停车,在付给对方足够的车钱后,让他拉着空车继续往前走了。


    然后,又在车夫疑惑不解的眼神中,带着他掉头往咸阳的方向步行,像极了一个吃撑了找不到事做的富家纨绔子弟。


    直到对方的马车彻底消失在前方,小太子才带着他转身重新折返,寻了处道旁的甘蔗林跳下去


    一等就等到了现在。


    中途,他们甚至听到了数拨数千人的马蹄声飞奔而过。


    陈平知道,那一定是王上派出来寻找太子的人马!


    李世民接过肉饼,伸手戳了戳热气散完后变得硬扣扣的饼皮,张开小嘴咬了一口,


    “唔,味道还不错,就是盐有些苦”


    他见陈平又开始一脸惊惶四处张望,笑着安慰道,


    “你怕什么?秦法严厉,荒山野岭也鲜少出现盗匪,再说还有我陪着你呢,快取饼来吃吧!”


    以蒙恬的性子和对秦王的忠诚,断然不会同意他做出如此出格大胆之事,但陈平就不一样了,他刚被自己带进宫,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是最合适的人选。


    陈平看着一脸泰然的小太子,悔得肠子都青了。


    正因为有您陪着我,我才害怕啊。


    各种各样的恐惧叠加在一起,他恨不得马上就抱起太子离开这蛙声遍地的甘蔗林,哪有心思吃饼!


    可在李世民纯真澄澈的目光注视下,陈平劝谏的勇气再次消弭一空。


    他只能再次强迫自己不能慌,不要怕,抖着手取出一个肉饼木然塞进了嘴里。


    这是他从咸阳最好的酒楼买来的,用了上好的白面,裹了满满的酱汁肥肉,是他这辈子从未敢奢望过的美食。


    但在这样一个能见度越来越低的傍晚,在阴气森森的青纱帐里,在虫鸟诡异的鸣叫舞奏声中,他一小口一小口地艰难吞咽着,堪称味同嚼蜡。


    李世民却优雅而快速地吃完了一个肉饼,又慢悠悠挑了一个糖糕吃起来,好像在春游似的。


    看得陈平脑壳一阵生疼。


    他实在想不明白,王上一看就冷静自持,为何会生出这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呢?


    这么丁点大的孩童,到底哪来的勇气敢离宫出走、要去战场找王翦?啊啊啊啊他快疯了!


    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


    “太子,您既然想去宜安找王老将军,方才,为何不坐那辆马车直接前往呢?”


    李世民举起水囊喝了几口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陈平,稚声稚气道,


    “不行,我力气太小了,你又不擅武力,寻常赶车的车夫,力气比我们两个加起来还大,若是对方半路起了歹意,我们就真的完了。”


    陈平听着这话,越发欲哭无泪,


    “可臣买了菜刀防身,若对方真敢起半分歹意,臣一定会冲上去护住您的,也总比待在这荒山野地强几分”


    李世民淡定摇头,


    “错了,当力气比不上对手时,菜刀反而会成为自身的催命利器。”


    如今冶铁业并不发达,一把缺口的铁锄铁刀,都称得上是百姓家中非常宝贵的资产,以陈平这毫无武力值的状态,拿出菜刀必会引来更大的危险。


    陈平有些尴尬地解释道,


    “其实,臣买菜刀时还顺道寻了些粪水,把菜刀放进去泡了一会儿”


    他又不是傻子,在明知自己和小太子毫无自保之力的前提下,当然会尽量做些周全的防备。


    李世民顿时觉得吃下去的东西都不香了,默默离那个单独放着菜刀的包袱远了两步。


    怪不得一路都闻到浓郁的粪水味,他还以为陈平不小心掉了一脚下去,才体贴地没有开口过问此事


    粪水配菜刀,刀刀催人命,真不愧是以阴谋著称的陈平啊!


    陈平见小太子并未出言斥责自己,又壮着胆子问道


    ,


    “太子,那我们今晚,真要暂时在此处安置一夜吗?”


    他猜测着,太子可能是担心被王宫士卒追上,想打个时间差,明早再拦车赶往宜安。


    不然,他带着自己在甘蔗林等什么呢?


    李世民却露出一个神秘的表情,


    “不,我们今晚就能离开此地,你且安心等着吧。”


    陈平当然安不下心来,可太子不肯多说,他又哪敢再多问?


    他走过去取出菜刀拿在手里,虽然心里怕得要命,依然警觉地朝青纱帐各处望去。


    菜刀一取出来,味道实在太冲人了,李世民真的忍不下去了。


    他转身从装衣物的包袱里,取出一把镶嵌着宝石的精致匕首,递给陈平示意他换成这个。


    陈平只好把菜刀放得远了些,举着匕首满心凄惶地安慰自己:


    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白日没坐那辆马车离开也好,万一等会太子一害怕,就改变主意想马上回宫呢?这也称得上十分幸运了


    李世民却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他仰躺在地上望着几近浓墨色的天空,喃喃念叨着,


    “也不知王翦老将军到底怎么样了,真是奇怪,以他的谨慎和智慧,怎么可能失踪呢”


    他原以为,李牧会在这场战事中,遭到郭开的暗中算计,还在王翦出发前,特意叮嘱对方,若是接到李牧的求救,一定要立刻派人赶去救他,因为大秦要拉拢此人


    可他怎么也没算到,出事的,竟会是王翦这位行事最稳妥的老将!这显然又是一个背离了史书的意外事件。


    今早,在听闻这消息的第一时间,无比愧疚的他就暗暗做出决定:要前往战场,设法找到并救出王翦。


    只有他亲自前去,才能通过李牧这层关系,暗中得到来自赵军的助力,这样一来,王翦获救的概率就大了许多。


    因为李世民笃定,他的失踪必然跟赵军有关!


    陈平默默听着小太子对王翦的絮絮担忧,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更坚决的勇气——


    一个肯为了将领舍身犯险的太子,是何等重情重义,这样的太子,又岂会辜负忠心追随他的人?


    他决定这一生,都要坚定跟着太子走!


    追兵每行二十里,就会派人回来通禀寻人的情况。


    秦王满脸寒冰目送又一个士卒离开,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汹涌蔓延开来。


    他走到殿门外看着黑黢黢的天色,犹豫着要不要亲自去追寻孩子——


    若他前脚刚离开,孩子就回来了呢?若孩子回来找不到他,又调皮跑出去了怎么办?


    杀伐果断的君王,从未像今日这般犹豫不决过,要不还是等到戌时吧?可若孩子戌时还不回来,他又该去何处寻找?


    天地茫茫,孩子不知身处何方的无尽恐慌继续蔓延着,秦王决定,还是他亲自出去找才稳妥。


    可刚迈出左脚,宫人就抱着哭闹的扶苏赶来,


    “禀王上,长公子一直闹着要找太子,奴等怎么也哄不好。”


    秦王只得停下脚步,伸手接过扶苏,沉声道,


    “小小男子汉,与阿弟不过分离半日就要哭泣么?”


    扶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伸手去推秦王的大手,


    “阿父,我阿弟一定又被坏人偷走了,你快派人去找他呀呜呜呜”


    扶苏今日起床时,李世民还在嘟着小嘴睡懒觉,他守在旁边等了一会儿,见阿弟实在没有要醒的意思,只好独自吃了早膳跑出去玩耍。


    可等他玩累了回来时,发现李世民并没像往常那样回来吃午膳,顿时就有些不开心了。


    由于秦王命人封锁消息,宫人只得用“太子定是陪荀子一起吃饭”的理由搪塞了过去。


    扶苏闷闷不乐接受了这个理由,心中却一直惦记着这事,下午时不时就跑回侧殿看一眼。


    随着与李世民分开的时间越长,他的情绪也越来越崩溃,今日已经哭过好几趟了。


    在他模糊不清的幼时记忆里,唯独牢牢记住了一件事:有一回在宴会上,他的阿弟被人抱走了!


    这是深埋在这个四岁孩童心中最大的隐忧。在他看来,阿弟不见了,就等同于阿弟又被人抱走了!


    秦王听完宫人的解释,看着伤心愤怒的扶苏,怔了一下。


    上一回,最先发现情况不对劲的就是扶苏,这一回,自己恐怕也瞒不住这孩子。


    可这样一来,他就无法再按计划把扶苏送去昭华宫了,因为等芈夫人一知道了此事,华阳夫人不也知道了吗?


    到时,还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


    他只好怀着“世民戌时一定会回来”的信念,安抚着扶苏回到正殿,目不转睛盯着水漏,等待着孩子在信中承诺的那个时刻到来


    李世民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吓得陈平一把举起匕首就冲上来。


    李世民哭笑不得,推开陈平护着自己的手,


    “你放心,我只是听到了些响动,起来确认一下。”


    说着,就让对方托着自己爬上不算高的田埂,附耳趴在大道上听起动静来。


    陈平一脸莫名四处张望,响动?这甘蔗林到处是各种声音,还有什么别的响动?


    李世民侧耳认真听了一会儿,兴奋喊他快取出火折子点燃火把,再把东西全搬到大道上来。


    陈平心中一喜,太子这是终于回心转意了吧?急忙激动地一一照做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排山倒海的马蹄声和齐刷刷的步伐声终于清晰回荡在荒野之间。


    陈平仔细听了一会儿,声调猝然大变,


    “太子,这不是王上派来找您的人!这这是出征的秦军啊!”


    李世民高高举着火把站到路中间,语气却十分振奋,


    “对啊,我们等的就是出征的秦军!”


    今早,蒙毅来报王翦遇袭失踪一事后,秦王当场就召了杨端和进宫,命他今日酉时出发率五万士卒前去驰援。


    李世民本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跟杨端和一起前往宜安。


    有秦军随行保护,哪还用担心安全问题?


    当杨端和接过士卒递来的玉佩,借着烛光一看时,不由打了个激灵——


    这玉佩上雕刻的,竟是篆书所写的“世民安康“四字!


    他忙让士卒把那两人带过来,顺着火把朝车窗外一看,差点魂都快吓得飞出去了!


    被那俊美少年抱在怀中的孩童,不是太子又是哪个?可他家太子,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杨端和搞不清状况,飞快下车试探一番确认这确实是自家太子后,立刻警惕地从陈平手中抢回李世民,诧异问道,


    “太子怎么会来到此地?”


    说着,他满脸不善看向陈平,难道,是此人把太子偷出来的?


    李世民笑嘻嘻真假参半道,


    “我听闻王翦将军不见了,想带着陈平一起去找找,没想到正好遇到了你,好巧啊哈哈!”


    杨端和骤然瞪大了眼睛,


    “这太子您是偷跑出来的?”


    救命啦,王上现在肯定都急疯了吧?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大胆的娃娃!


    “对呀,我都悄悄跑出来了,你说还能怎么办?”


    杨端和毫不迟疑道,


    “臣马上派人送您回宫!”


    “我阿父会打死我的,我不回去!”


    “王上一向疼爱太子,最多只会责骂几句,绝不会对您动手的!”


    “不行,王翦这趟出征是我执意推举上去的,我必须对他负责,除非收到他平安归来的消息,不然,我还会跑出来第二趟的!”


    杨端和吓得直想跪下来求他,


    “请太子千万不要一时意气啊!王老将军的下落,臣必会全力寻找,您才如此小的年纪,不必操心这些军过大事啊”


    李世民紧紧抱住杨端和不撒手,


    “我是太子,我不帮着操心,就只能我阿父一个人操心了,我担心他太累了,你还是带我去吧!此地离咸阳还有些距离,你让人送我回去,岂不耽搁行军?而且我半路还会再想办法跑出来哦,到时可就碰不到你了,还不知会落到什么歹人手里反正我就是要去!”


    一席话说得杨端和担忧不已,只得唉声叹气把两人带上了马车


    戌时刚到,准时更换正殿香炉的宫人就急急拿着一个装信的竹筒上前,说是在香炉旁捡到的。


    秦王接过信,下意识朝殿门看了看,心中隐约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


    在扶苏的催促下,他目光凝重拆开了信。


    第一封是写给扶苏的,画了些可爱小人。


    秦王看得蹙起了眉头,不大确定是什么意思,扶苏一把抢过来,却很快就看得破涕为笑起来。


    第二封是写给秦王的,李世民坦言自己要去宜安找王翦,并解释了他这么做的理由,让父亲不要担心,还承诺自己不会贸然行动、会在半路等杨端和的大军一起走,请他设法帮忙瞒住芈夫人


    在信的结尾,他还说自己近日学会画画了,等回来会第一时间给父亲画一幅,让他近日一定要按时吃饭睡觉,不然到时画出来不好看


    秦王听着扶苏咯咯笑声,深沉近墨的眼眸中卷起一束暴


    怒的火苗,问道,


    “你阿弟给你写了什么,笑得如此开心?”


    扶苏靠在父亲肩上,指着信上的小人笑嘻嘻道,


    “他说,他在跟阿父玩一个‘你追我跑’的游戏,第一回他被阿父抓到了,很快就长出翅膀飞走了,第二回他又被阿父抓到了,又变成蚂蚁逃出章台宫了”


    他一个四岁的孩子,根本就想不到诸如“那阿弟晚上睡哪儿”的现实问题,反正阿弟信上说的什么他都会信。


    秦王却一下就听懂了李世民的暗示,立刻命人把不哭了的扶苏抱去休息。


    等孩子兴高采烈抱着信离开后,年轻的君王拿着手中书信,面无表情看了又看。


    直到杨端和派人快马回来报信,说太子在半路拦下大军,执意要跟他们一起前往宜安


    秦王心中悬着的巨石才彻底放下,可另一块巨石又高高升起了。


    他冷冷将书信扔掷在案桌上,久久盯着窸窣作响的烛光,似乎想用眼中的怒火把它融化浇灭。


    他那小小的太子,先用所谓酉时佳音来拖延时间,又借扶苏的信暗示不要追他回来真是好大的胆呐!


    再不好生严加管教,真不知这孩子还会再胆大成什么样。


    秦王愤然下定决心,等这逆子回来,是时候让他体验一下父爱如山的竹棍了!


    第52章 父亲还在生气吗?王上派蒙将军的长子……


    第53章


    抵达宜安城的肥下县,已是两日后的夜晚。


    此地比咸阳更靠北边,一下马车,萧瑟的秋风就带着几丝寒意扑来。


    裨将蒙武率着武官出帐迎接杨端和,一看对方手中抱着的小孩童,吓得猛然瞪大了眼睛退后一步,


    “太太子?!”


    不,一定是他这几日忙得出现幻觉了,王上怎么可能允许太子,来到战场这危险的地方!


    李世民朝他挥挥手,笑眯眯道,


    “蒙将军你好呀,我顺便来看看,别客气。”


    这声音,不是自家太子还是哪个?蒙武骤然一阵心惊肉跳,


    “太子金贵之躯,如何能来这般危险之地啊!”


    说着,他急忙看向杨端和,


    “杨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上他怎会”


    “唉,此事与王上无关,风大,进去再说吧!”杨端和扯了扯小披风给李世民盖好,憋着一肚子窝囊气率先往前踏去。


    还别说,他家这小太子,胆子大是真大,脑子也是真好使,都偷偷摸摸跑路了,还不忘给自己带个小披风夜里取暖!


    走到一半,他回头瞪了一眼胆敢帮着太子跑路的陈平,瓮声瓮气吩咐营地千夫长,


    “把他带下去安置了。”


    李世民忙扭头,递给陈平一个安抚的眼神,又看向那千夫长,


    “我们还没用膳,先备些热水热饭菜给他。”


    对方忙应下,陈平对小太子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心里暖暖的离开了。


    一进军帐,蒙武就追问,太子究竟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杨端和快速把事情经过说了一下,蒙武立刻一脸惊悚地看着李世民,


    “太子您竟是离宫出走偷跑出来的?究竟是何人唆使您这么做的?如此不告而别,王上岂不是要”


    李世民示意杨端和把自己放下来,笑嘻嘻上前牵起蒙武的手,语气亲热道,


    “蒙将军放心,我此番并非不告而别,我在章台宫里,还特意给阿父留了两封信呢”


    虽然蒙嗣音满了一岁后,并没有像李世民期待的那样,全然恢复上一世的记忆。


    但他发现,对方一听到“无忌”和“舅舅”,就会满脸惊喜探头到处找人,可见,她对前世最重要的人,也是依稀有些朦胧印象的。


    毕竟除了观音婢,哪个婴孩还会如此在意“世民”“无忌”和“舅舅”?


    既然蒙武这一世成了观音婢的祖父,他自然不想因为这回的偷跑一事,给对方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蒙武焦眉愁眼低头,看着眼前貌似乖巧听话的小太子。


    唉,别说给王上留了两封信,就是留两百封信,太子这举动,也是离经叛道的不告而别啊,王上还不知会如何气恼


    他强笑着安抚了几句李世民,立刻把杨端和扯到一边小声商议,


    “要不,我们还是把太子先送回咸阳吧?万一这孩子在军营有个什么闪失,你我要拿什么才接得住王上的滔天怒火啊!


    杨端和立马坚定摇头,


    “不行!你以为我真想把太子带来啊?我这是没办法啊”


    “此话怎讲?”


    “唉太子说了,只要王老将军还没下落,就算我们把他送回宫,他也会想办法再逃出来第二趟的”


    “啊,这,这可如何是好啊?”蒙武立马愁得不行,额间都皱起了一道“川”字。


    “简单呀,你们助我快些找到王翦将军,等此事一了,我马上就回宫!”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突然凑了过来,顶着一双明亮有神的纯净眼睛滴溜溜看着二人。


    也不知这小家伙偷听了多少。


    蒙武扶额哀嚎了一声,


    “太子您就放心吧!臣日日派人四处搜寻王老将军的下落,绝不敢有片刻松懈,可您待在军营一日,王上就会担心一日”


    杨端和频频点头附和。


    这时李世民倏地收起了笑容,非常严肃而认真地看着他们,


    “可王翦将军多杳无音信一日,我和阿父也会多担心一日,阿父是爱惜将才的明君,他一定会理解我的此番任性。请二位将军放心,我绝不是来添乱的!”


    话语间,这个小小的孩童,周身竟散发出久居上位者说一不二的威严气势。


    看在两位秦将的眼中,这一刻,小太子像极了他们君威日重的王上。


    蒙武和杨端和对视一眼,只能无奈偃旗息鼓了。


    很快就有武将端着饭食上前,把四菜一汤摆在案几上。


    虽然远不如王宫膳□□致的四菜一汤,可这已经是李世民这太子到来独有的特殊待遇了。


    如今稻谷稀少昂贵,白米饭是绝不可能出现在军中的,蒙武见李世民捧着黍米饭也吃得很香,总算稍稍放下心来。


    自家太子虽然胆大包天,却是个不挑食不矫情的好孩子,至少,不必担心他在军营饿坏肚子了


    李世民一放下碗筷,立刻追问起王翦遇袭那日的情况来,提出了自己最大的疑惑,


    “以王翦将军的谨慎,必会做好周全准备再迎敌,又怎会突然遇袭?”


    蒙武一脸凝重道,


    “不,王老将军并非是在迎敌时遇袭的。”


    李世民骤然睁大了眼睛,


    “什么?”


    “王老将军向来喜欢亲力亲为,那日他用完晚膳后,就像往常一样


    去河边饮马”蒙武紧蹙眉头回忆着当日的情况,


    “据逃回来的一个副将回禀,他们是申时三刻出发的,王老将军那日吃撑了有些不适,就牵着马往前多走了两三里地消食哪知没多久就遭遇了一场袭击臣等闻讯赶过去时,王老将军已经不见了,其他人已经唉!”


    杨端和“啪”一声放下筷子,


    “去他大父的!赵人竟嚣张无耻到这个地步,敢趁我秦军饮马时偷袭?明日我定要上阵会会李牧,问他到底还要不要脸皮子了!”


    如今虽然是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但周礼数百年留下的深远影响,让人们做事时,多少还是想要一层遮羞布的。


    所以,现在并没有夜半袭营的打法,而这种两军休战时、趁对方饮马偷袭的行为,也是世人所不齿的。


    李世民沉思着没说话。


    蒙武却摇头道,


    “可此事正蹊跷在这里,如果是赵军俘虏了王老将军,必会第一时间把他推出来打压我秦军的士气,可李牧那边却毫无动静。而且,逃回来的副将也说,当日偷袭之人并非赵军”


    杨端和面色一凝,


    “这不对!”


    “这确实很不合常理。”李世民接过话头,


    “按常理,王翦将军身为秦军主将,对方擒他,当然是为了拿他当人质大肆谈条件,可现在已经过去四五日了,王翦将军的下落依然毫无音讯,那么,偷袭者图的到底是什么?”


    杨端和气冲冲把碗也放下来,


    “臣以为,定是六国又在联手算计我大秦!此事应当立刻禀告王上,请王上定夺要不要增兵驰援”


    蒙武急忙解释,


    “不!我早已派出探子四处巡视,宜安方圆数十里之内,只有我秦赵两国陈兵扎营,并未发现有第三国军队!”


    “当日王翦将军饮马时带去了几人,逃回来几人?”李世民突然就转换了话题。


    蒙武垂首看地,沉重叹道,


    “他带去了副将三人,亲卫五人,还有十一名士卒,最后,只有一名副将和一个亲卫逃回来了”


    李世民疑心愈盛,立刻提出一个要求,


    “可否让那二人前来?我有些话想问问他们。”


    蒙武诧异看了他一眼,搞不懂小太子想做什么,耐心解释道,


    “那名亲卫失血太多,第二日凌晨就走了”


    李世民眸光一动,提出要见一见那名副将。


    不多时,一名高大憨厚的青年武将进帐拜礼,


    “臣樊於期拜见太子,参见二位将军!”


    李世民带着和气的笑意,目不转睛打量着对方,心中却升起了最高一级的警惕——


    原来如此。


    当日与王翦同行的副将,竟是史书上的秦国叛将樊於期!(1)


    要知道,秦法虽严,对待战败的将领却并不苛责,不管是先前伐城失利的蒙骜,还是后来伐楚大败的李信,都并未受到秦王的处罚——


    偏偏史书上,在樊於期战败逃跑后,秦王却怒而杀其父母宗族、赏千金万户侯取其首级,为何?


    算算时间,对方逃去燕国的时机,正好是桓猗肥下一战死在李牧手上之时。


    再加上如今王翦的意外失踪,李世民不得不怀疑,樊於期在这两个时空的肥下之战中,都扮演着同一个极不光彩的内贼身份!


    但不管他心中怎么想的,面上仍是笑眯眯问道,


    “我很好奇王翦将军失踪一事,樊将军可否把当日之事,从头到尾再给我讲一遍?”


    樊於期飞快掩下心中的狐疑,把早就想好的事情经过又复述了一遍。


    但这个莫名出现在军营中的小太子,似乎与坊间传闻的“神童”名声并不相符:同一个问题,他竟会不时癫三倒四地问自己好几遍


    李世民一脸猎奇问个不停,樊於期一一恭敬回答了个遍。


    直到这孩童似乎彻底失去兴趣了,才笑着让他先回去。


    樊於期暗暗松了一口气拜别小太子,哪知刚掀开帐门,突然身后又传来那道稚嫩清脆的童音,


    “咦对了,樊将军那日可也有受伤?有及时包扎处理吗?”


    他心中顿时一凛,脚步也随之停了下来。


    这时蒙武的声音传来,


    “请太子放心,樊於期当日只受了点皮外小伤”


    樊於期一听这话果断转身,憨厚朴实的脸庞在帐中灯光的映衬下,透着一股无力而深切的自责和悲伤。


    他噗通一声朝李世民跪下,流下了两行浊泪,


    “太子有所不知,原本能平安逃回来的人是丙夫,他是为了替臣挡刀才重伤而死的!若无蒙将军一再劝阻,臣实在无颜再苟活于世”


    丙夫,就是当日跟他一起逃回来那个失血而死的亲卫。


    堂堂七尺男儿当众落泪,语调之哀切真挚,足以让听者流泪,闻者伤心,谁还忍心再往他的伤口上撒盐呢?


    蒙武暗叹一声,朝李世民使了个眼色,上前亲自扶起了樊於期劝解。


    杨端和则红着眼眶握紧了双拳,咬牙切齿道,


    “我秦军遭此阴毒暗算,此仇若不报,我非人也!”


    李世民盯着垂头哽咽的樊於期,眼中迅速闪过一道寒光,嘴里却体贴道歉着,


    “原来是这样,我真不该提起樊将军的伤心事”


    樊於期抬头朝他凄凉笑了笑,


    “就算太子不提起此事,臣也日日为此煎熬万分,只求能早日到地下陪伴”


    “说什么胡话!丙夫舍命救了你,你更该替他长长久久活下去行了,没事就快回去!”蒙武怒斥道。


    樊於期再次拜礼,一脸怆然离开了。


    他一回到自己的营帐,立刻用篆书在一张薄薄的小布条上写了两行字,唤来一名心腹叮嘱了几句。


    看着对方带着布条离开的身影,他憨厚老实的脸庞上,不由露出了洋洋自得的笑容


    李世民不动声色,试探蒙武和杨端和对樊於期的印象。


    果不其然,两人一致认为,对方是一个做事踏实、忠厚本分的武将,对他印象极好,也并未对当日只有樊於期一人“侥幸”安然回来生出疑心——


    这也怪不得他们。


    在以军功爵位制所向披靡的秦国鼎盛时期,到目前为止,除了率两万秦军降赵的魏国人郑安平,秦国几乎没有出现其他叛国通敌的将领。(2)


    而樊於期出身于关中之地,父母宗族代代是老秦人,这样一个根正苗红的秦国将领,生来就该跟桓猗杨端和一样忠君爱国,谁又会怀疑,他竟然会暗中叛变生事呢?


    李世民没有开口劝两人小心对方,现在无凭无据的,他又是个胆敢离家出走的孩子,说出来的这些话,料定杨蒙二人也不会当真。


    甚至,还可能会起到打草惊蛇的反作用,只能让陈平先盯着些了。


    不多时,蒙武和杨端和开始商议起新的寻人和作战计划来,李世民索性披着披风坐到军帐门口去。


    八月初的月光比往日要亮,散布在黑色夜幕中的星星也一闪一闪的。


    小小的孩童仰头望着天上明亮的月和星,突然有些想他的阿父了。


    他知道扶苏看到自己的信,是一定会开开心心放下心来的,可秦王呢?现在还在生气吗?


    还不知他这趟会被自己气成什么样子,唉,真是自古忠孝两难全啊!


    他双手托着婴儿肥的小脸,琢磨着,等今夜悄悄办完那件重要大事,得赶紧给父亲写封信哄哄他了


    章台宫外,渊渟岳峙的秦王也负手站在宫檐下,目光深邃望着夜空上的月亮。


    算算行军速度,世民今夜想来已经平安抵达军营了,也不知这忤逆不孝的傻孩子,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填饱肚子,有没有思念家人


    他只带了几件衣裳离开,该不会被这夜风冻着吧?


    他一向喜爱美食华服,能适应军中简陋的餐食住宿吗?


    自古儿行千里父母忧,更遑论是一个悄悄跑路前往军营的顽皮孩子,秦王当日,也不是没动过派人把这小子追回来的念头。


    可他想了又想,终究还是生生忍住了。


    以世民说到就做到的性子,就算这趟把他追回来,只要王翦仍旧下落不明,他就一定还会逃出去的。


    与其到时,再次胆战心惊地担心,孩子不知会落入哪个歹人之手,倒不如让他一次如愿,好好在杨端和蒙武身边安生待着,等找到了王翦再回来


    再无可奈何又能怎么办,谁让自己偏偏生了个这样的犟种呢?


    秦王轻叹一声,抬袖伸手欲触碰那轮遥不可及的明月,指缝间却碎碎落下了满天星光。


    寡人与世民,此刻看到的是同一轮月罢?如此,倒觉得离孩子的距离近了许多


    军帐外,披着小披风望着星空的李世民兴之所起,瞄准角度踮起脚尖,顺着秋风的吹拂伸出小手去捞月。


    然后,他眯起一只眼睛透过手心望去,那轮明亮的上弦月,刚好被自己“装进”了手里,不由眉开眼笑起来。


    宜安的月,就是咸阳的月,也是长安的月,自己这般握月担风,自然离父亲近了一步,离稚奴也近了


    一步真是有趣的好法子!


    这时,有亲卫匆匆小跑着奔进军帐,李世民一看急忙收回小手,也跟着对方跑了进去。


    亲卫大声禀道,


    “报!王上派蒙将军的长子来了,此刻正在营外!”


    蒙武先是一惊,继而大喜不已,立刻起身朝帐外大步走去。


    李世民赶紧伸出小手求抱抱,


    “蒙恬来了,我也要去找他!”


    蒙武高高兴兴抱着他出门,来到营外借着月光一看:


    头发被风吹得潦乱的蒙恬左肩背着个大包袱,右肩扛着个大布袋,像极了逃荒的流民,乍一看,他这亲爹都差点没认出来!


    蒙武把李世民放下,上前就挥手给他一拳,被蒙恬无奈避开了。


    他伸手抢过对方肩上两个沉甸甸的包袱,随手解开一个看了几眼,没好气道,


    “肉糜,糖糕你是怕你阿父在军营会饿死不成?骑马行路还带这么多行李,傻不傻啊”


    可他话音未落,蒙恬就上前抢回两个包袱,小心翼翼掸了掸它们,低头笑着告诉李世民,


    “太子,王上担心您衣物不够,吃不惯军营伙食,特意让臣给您带了些东西来!”


    第53章 我老人家要好生保重身体?明年才回来……


    第54章


    李世民看着这两个大包袱,一脸迷惘抬头,


    “是阿父,让你给我带来的?他这么快就不生气肯原谅我了吗?”


    蒙恬不自在地尬笑着,避重就轻答道,


    “是!王上一收到杨端和将军的消息,就担心太子您在军营吃不好穿不暖,立刻就把臣召来给您送衣物和吃食,还让臣留下来照顾您”


    原不原谅的,他不敢妄测君心,但王上当时的脸色,可半点都不像已经“不生气”了。


    但蒙恬非常理解王上的愤怒。


    换成是他的孩子,他一定会翻出大父小时候揍自己的皮鞭,揍服那个混小子还好他生不出太子这么胆大的孩子,只有一个性情温柔的乖女儿!


    李世民却把秦王的主动关心,自然而然地解读成了父亲对他的谅解,心头的担忧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他用力眨着睫毛把泪意逼回去,阿父真好!


    夜深人静时,营帐外响起一阵细微的蛐蛐声,假寐的李世民立刻摸了摸藏在胸口的信纸,悄悄摸索着爬了起来。


    这是他跟陈平约好的信号。


    他飞快系好放在床头的外裳,凭着记忆蹑手蹑脚朝帐门走去,哪知另一侧的蒙恬突然跃身而起,


    “太子,您要去如厕吗?请稍等,臣点个灯带您去!”


    李世民急忙转过身,暗暗苦恼不已。


    他已经足够小心,蒙恬实在也太警觉了点


    要不要告诉他呢?


    有蒙恬同行,固然多了几分安全保障。


    但以蒙氏父子对秦王的忠诚,此事一旦传入蒙武耳中,到时,事情的发展,必会与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


    这时,随着火折子“啪嗒”一声响起,一盏油灯在蒙恬手中发出亮光,映照出他坚毅英俊的脸庞。


    他提灯上前,牵起李世民的小手,温声道,


    “走吧太子,有臣陪着,您就不会害怕了。”


    “等一等!”陈平就在帐外等着,李世民在这瞬息之间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用力拖住蒙恬的手,飞快抛出了一个直球,


    “我怀疑军中有叛徒,王翦将军的失踪跟他和赵军有关系,可现在,你父亲和杨端和并不知情我要带陈平去找李牧,你陪我们一起去!”


    蒙恬惊得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发出疑问,


    “军中有叛徒?王翦将军落入赵人手中了?可太子深夜去找李牧”


    “等我回头再与你细说,现在,你陪我去找李牧,我与李牧常有书信往来,关系极好,他绝不会不见我”李世民的声音斩钉截铁。


    他此刻,已经想通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了。


    在咸阳城时,离君王近在咫尺的蒙恬,一定会毫不犹豫选择效忠秦王,所以自己逃跑一事,绝不能告诉他。


    但现在不一样了,在这宜安的军营里,不管蒙武还是杨端和,与秦王的亲近都比不上自己这个太子——


    他打赌,对秦王忠心耿耿的蒙恬,就算再不赞成他的这个做法,也绝不会向蒙武他们告密,而会选择跟着去保护自己。


    果然,蒙恬听完马上开始劝说李世民,但在劝说无果后,他就立刻毫不迟疑道,


    “好,臣陪太子一起去!”


    三人很快离开了军营,来到肥下城门前,不出意外被守城士卒厉声拦下了。


    陈平是魏国人,三晋之地民众的互相往来,一直比其他地方更密切。


    当他拿着刻了魏国文字的信筒、用熟稔的魏国官话告诉赵军士卒:


    自己是李牧将军一位表兄的魏国小舅子,又偷偷塞了两个碎金给对方后,赵军士卒很爽快就拿着信件进去通禀了。


    不多时,李牧的心腹就满脸笑容赶来,亲自把“来探望李将军的魏国远亲”迎进了城。


    军营署衙中,李牧翻来覆去看着手中的信。


    这是他八月刚写给李世民的,现在却回到了他的手中。


    而在信的末尾,孩童还用熟悉的笔迹添了一句话:


    我有急事找你,请速速放行!


    “王翦竟然失踪了?”李牧听完来龙去脉,紧蹙着眉思索道,


    “怪不得秦军要临阵休战”


    前几日,饿狼扑肉般的秦军突然挂出免战牌,而他派去的探子只打探到一个风声:


    秦军主将王翦突发疾病,要休养数日再战。


    他还以为,秦人又想耍什么阴谋诡计,还暗中命人加强了巡逻防守。


    哪知,王翦竟不见了?可在这肥下城中,哪出现过什么第三方掳人的势力?


    这事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异。


    蒙恬以防守的姿态抱着李世民,目光质疑道,


    “王翦老将军,当真不在你赵军手里?”


    李牧淡淡笑了笑,


    “我确实恨不得把驻扎在外面的秦军杀光,以报我赵国十万将士含恨死在平阳之仇”


    蒙恬气得握紧一拳,骨节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李世民一把扯住他衣袖,


    “我相信李牧将军的人品,此事绝不是他做的!”


    李牧看着这个如此信任自己的孩童,眼中露出一丝温和,


    “还是世民最了解我。我李牧纵便再恨秦军,也只会在战场上,堂堂正正跟王翦过招,这等休战偷袭卑劣之事,实在做不出来”


    李世民却立刻开口道,


    “但此事虽与李牧将军无关,王翦却未必不在赵军手中。”


    李牧微怔,旋即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由


    面色大变,


    “世民,你的意思是”


    “我听说,赵王还派了赵怱和颜聚二人,来分走了你一半的兵权,如果是他们暗中派人偷袭了王翦呢?”李世民一脸肃色。


    李牧想了想,又摇头道,


    “王翦行事一向谨慎,饮马的时间地点,绝不会固定不变,就算赵怱二人有心偷袭,恐怕也算不准对方的时间”


    “李牧将军言之有理,可是,如果我秦军中恰好又出现了叛徒呢?”


    虽然外面有李牧的心腹把守,李世民还是压低了嗓音。


    李牧绝非蠢人,听完眼中闪出了锋利锐色。


    如果秦军果真出现叛徒,联手赵怱二人掳走了王翦,自己这赵军主将却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两个郭开党羽,想借王翦的手,来要他李牧的命!


    他上前一步,同样放低了声音,


    “世民,此事可有确凿证据?”


    李世民手上当然没有证据,但他笃定樊於期一定有问题。


    于是,他伸手让李牧接过自己,附耳小声如此这般说了一会儿。


    李牧听得手背青筋暴起,结合赵怱和颜聚近来的反常,他无法否认李世民的推测。


    思索一番后,他吩咐人先去把赵怱请来。


    李世民清澈的眼珠一转,


    “李将军不妨再派人去查一查,近日可有人来城中找过赵怱二人。”


    燕与齐毗邻,是离秦国最远的两个国家。


    史书中,忙着逃命的樊於期,真的是临时起意,才会舍近求远跑去燕国躲祸的吗?


    赵葱处理军务的房间下,有一间无人知晓的密室,士卒日夜在此严加防守着。


    此刻,密室的桌上摆着一套笔墨纸张。


    已经好几日没见过阳光的王翦,发髻早已凌乱不堪,枯槁的面容上,严重缺水的嘴唇裂出了斑斑血迹。


    赵怱突然彻底失去了耐性,举着烛台走来,猛地冲着他的眼前一晃,咬牙切齿威胁道,


    “你这老不死的!不过是让你写几个字,你非要饿死渴死也不肯给本将写出来么!”


    烛光近在眼前,火苗跃动着想要舔舐王翦苍白的头发。


    他却毫不在意地垂下头,注视着自己被严严实实捆住的双手双脚,一言不发。


    虽然对方一再承诺,只要自己亲手写下与李牧有密切往来的证词,就会立刻把他放回去。


    但他又不是三岁小儿,岂会中这等拙劣的诡计?


    只怕,这陷害李牧通秦的证词一写,自己也马上会沦为对方要挟秦军的把柄——


    而他能做的,只有尽力拖延时间。


    赵怱见他油盐不进,不由恼羞成怒,


    “很好,你这么有骨气,本将就成全你,来人!”


    不就是几个字吗?他忍了整整五日没有动刑,是该给点颜色让这秦人瞧瞧了!


    “赵将军,万万不可!”一道温文的声音响起,昏暗的角落里走出来一个青年。


    他走来顺手夺过烛台,


    “王翦乃秦国老将,与你我无冤无仇,何至于要取他性命?还是让我来劝劝他吧。”


    说着,拼命朝赵怱使眼色。


    他今晚刚收到消息,秦王那视若珍宝的小太子,竟然偷偷跑来宜安军营了,顿时有了个新主意。


    王翦这条大鱼,他不但要拿来拖赵国李牧下水,还要用来钓秦国小太子,怎能让赵怱这蠢货动刑激怒对方?


    王翦突然抬头看向这个青年,声音嘶哑道,


    “燕赵两国结仇多年,阁下敢孤身入赵军营中,胆子倒是不小。”


    青年一愣,他自幼在邯郸长大,自信一口赵国雅言绝无纰漏,王翦,是怎么听出他有燕国口音的?


    赵怱心中一慌,不由大怒道,


    “休得血口喷人!这是本将爱妻的表兄,哪有什么燕国人!”


    王翦冷笑一声,垂头不再言语。


    有时候,年纪大了也不算坏事。比如,他竟会在赵国军营中,见到相貌举止酷似燕王姬喜的年轻人。


    而赵怱欲盖弥彰的反应,倒让他更确定了一件事:


    这年轻人,确实是燕国王族的人。


    燕赵两国,竟然早就暗中勾结在一起了!


    这时,有士卒急急跑来对赵怱耳语了几句。


    赵怱听完不悦蹙眉,转头叮嘱了青年几句就快步离开了。


    等他们的脚步声消失后,青年立刻取出钱来收买士卒,对方很快就端来了水和食物。


    青年接过来亲自喂王翦进食。


    王翦对他道谢后,毫不客气地大口吃喝起来。


    至少现在,他这条命还是有用处的,对方怎会舍得下毒杀他?


    青年突然凑近,声音低得像带着丝丝蛊惑的蜜糖,


    “历代秦王薄情寡恩,连白起那样战功赫赫之人亦不得善终,老将军何不另择良木而栖?”


    王翦不屑一顾,


    “赵国?不过是我大秦的手下败将,也敢自称良木?年轻人,莫要来消遣老夫。”


    青年定定注视了他一瞬,突然笑了,


    “老将军方才不是怀疑,我是燕国人么?阁下以为,燕国如何?”


    王翦眼中闪过一道亮光,


    “你真是燕国人?当今七国之中,唯燕王与我大秦王上乃明君耳!”


    青年惊喜,面上却镇定道,


    “老将军何出此言?”


    王翦神色振奋,张口似想跟他好好说道一番,下一瞬却猛地锁眉痛呼道,


    “哎呦,老夫的腿好痛!”


    赵怱一走进来,就察觉到不对劲。


    房间里多了三张生面孔,其中一个还是孩子。


    他仗着宗室身份,又得了郭开的许诺,本就处处想找李牧的茬,立刻不留情面出声怒斥,


    “尔等何人,竟敢擅闯军营?”


    李牧起身道,


    “这是我家中亲戚前来投靠”


    说着,朝门口的心腹使了个眼色。


    这些日子来,赵怱逮着机会就会跟李牧作对,闻言愈发义正严词,


    “世人皆称李牧治军极严,没想到,你竟会让闲杂人等前来军营重地,此事干系重大,我必会上奏王上”


    “那你也会把暗中与燕国人勾结一事,上奏给赵王吗?”李世民觑准时机,出其不意开口道。


    赵怱神色骤变,脱/口而出问道,


    “你怎知”


    他急忙收回话头,怒道,


    “你一个黄毛小儿,休得胡言!”


    说着竟目露凶光,伸手上前想攫住对方。


    蒙恬早有准备,上前一个反扣牢牢制住他,并麻利卸下了他准备张口喊人的下巴。


    李世民借着樊於期与燕国早有往来的猜测,这么随口一诈,哪会料到赵怱是这种反应?


    看来,他跟燕国还真有往来,真巧啊——


    被人一诈就露了馅,也真够蠢的。


    李牧走来,目光阴沉看着赵怱,


    “你跟燕国人暗中有勾结?还与秦将樊於期勾结,偷袭王翦败坏我赵国名声?王翦在何处?”


    赵怱愤怒瞪他,挣扎着想摆脱束缚,这时门突然打开了,他骤然眼睛一亮。


    哪知,进来的却是李牧的心腹,对方上前禀道,


    “回将军,赵将军带来的人已经全部捆起来了,还请将军发落。”


    赵怱又急又气,挣扎得更凶了,却听那道可恶的童音继续道,


    “只抓这点人怎么够?李将军不如立刻结集兵士,把颜聚和赵怱手下所有人召集起来问一问,如果王翦真在他们手里,总会有人老实交待的”


    李世民目光童真与赵怱对视,继续劝着李牧,


    “如果王翦不在他们手中,就能还赵将军一个清白,也算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王翦已经失踪五日了,越往后拖,他面临的折磨与危险就必会越多,让他于心何忍?


    他今夜前来劝说李牧,打的就是速战速决的主意。


    只有让李牧意识到,如今莫名失踪的王翦,随时会变成赵怱手中刺向他的暗器,对方才会答应全力配合他暗中救出王翦。


    李牧沉思着,采纳了李世民的建议,命人马上用“军中混进间者”的理由,命麾下各级武将立刻召集士卒自查。


    至于赵怱和颜聚最信任的亲兵,则由李牧的心腹亲自带人审问。


    接着,李牧让司马尚趁着这个时间差,暗中带人搜查赵怱和颜聚的署衙和住处。


    一切安排下去后,剩下的就是等待,水漏一点一滴地响着,蒙恬不时来到窗前看一眼天色——


    他们虽稍稍做了一番乔装,又有李牧的亲属这层关系在但赵军人多口杂,天一亮,他们暴露的危险就变得极大。


    他绝不能任由太子


    冒险,最晚鸡鸣时分,他必须带太子回到军营。


    这般恍恍惚惚想着,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天还没亮,李世民一行在李牧心腹的掩护下,带着被司马尚救出来的王翦悄悄回到了秦国军营。


    李牧在躲开一场阴谋算计的同时,也得到了一个意外收获:


    那个从密室抓获的青年,竟是燕国太子姬丹。


    姬丹为求自保,毫不犹豫就把赵怱和颜聚出卖了——


    对方收受燕国千金贿赂,与他这个燕国太子密切往来,想借王翦来算计李牧的性命


    李牧在收集了三人的证词后,以主将的身份,按赵律先斩后奏杀了赵怱颜聚,把姬丹押回了邯郸。


    而这一回,收了姬丹千金和许诺而叛国的樊於期,也没迎来史书上那样窜逃的机会。


    王翦一回到军中,就把真相公布给诸将,按照军法把这卑劣小人斩立决。


    一整夜没闭眼的李世民,终于能安心睡个好觉了,不过在此之前,已经困得迷迷糊糊的小小孩童,也没忘了给父亲写一封信报喜


    章台宫里,秦王第十一遍看完手中的信,仍旧剑眉紧蹙。


    什么叫他老人家要注意保重身体?他今年才二十六岁,已经很老了吗?


    什么叫姬丹已经平安回到军营了,王翦被送去邯郸报功了?


    什么叫“明年就回来了”,孩子要明年才回来,是想在外面玩疯吗?


    翻来覆去又看了几遍,秦王疑心自己这几日没睡好,有些头晕眼花看不清文字了,于是招手让蒙毅上来,


    “你来给寡人读一读这信。”


    “喏。”蒙毅急忙走上殿接过信纸,一目十行看了两眼,顿了顿,故作镇定念道,


    “阿父,孩儿好想你!姬丹已平安回军营我此战必胜,明年就能回来了希望您老人家多多照顾秦王府您老人家也要好生保重身体,勿信蒙寂之言,远离奸佞之徒,勿再沉迷酒色伤身”


    蒙毅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日日侍奉在正殿君侧,称得上是离王上最近的臣子。太子口中那个叫蒙寂的奸佞之徒,该不会指的就是自己吧?


    天地良心啊,他对王上和大秦的心比雪山的雪还要白!


    秦王的脸也越来越黑,原来,方才不是他的错觉,在这混小子眼里,他这父亲,竟是一个宠信奸佞沉迷酒色的无道昏君!


    明年才回来?是想躲过那顿打吧?


    秦王咬牙打断蒙毅的朗读,冷声道,


    “去,为寡人寻些结实的竹棍来!”


    第54章 世民,何人欺负你了!王上,真的不是……


    第55章


    浑然不知即将又喜提一笔“逆子挂账”的李世民,这一觉睡得极香。


    不过,等他下午睁眼醒来时,差点没吓得噌的一下蹦起来——


    他的床前,不知何时围来了四个脑袋,此刻,正有八只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那点残留的惺忪睡意一下就消散得无影无踪,李世民立刻坐起来,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吗?”


    蒙武尴尬轻咳两声,俯身温声问道,


    “没没什么,臣是来看看太子醒了没有,您现在可饿了?”


    李世民茫然点头,


    “是有些饿了没什么?那你们围在此处做什么?”


    蒙武急忙让人把饭菜快备上,做出一副很忙的样子。


    王翦回来休整了半日,状态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慈祥笑道,


    “臣来此,是想感谢太子的救命之恩。”


    李世民头疼看着他,


    “王翦将军,你先前已经感谢我十多遍了,何须如此客气啊?”


    王翦马上抚着手腕喊痛,趁机转过了身。


    杨端和笑得见眉不见眼,说了句大实话,


    “臣,是担心太子又悄悄跑了”


    如果太子又在军营失踪,他就是把自个儿的脑袋割下来,也不够赔王上的损失啊!


    李世民无语看他,


    “我像是那种没事乱跑的人吗?”


    杨端和嘿嘿笑着,识趣地没接嘴惹自家小太子生气。


    像,您可太像了!


    就算翻遍我大秦立国五百年来的史料,您也是第一个敢离家出走的幼年太子!


    李世民把目光转向最边缘的蒙恬,


    “那你呢,你也跑来凑热闹做什么?”


    蒙恬挠了挠脑袋,选择实话实说,


    “臣想问问,太子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这话一出口,另外三人立刻再次看向他,眼神无比热切。


    哦,李世民一下子就懂了,原来,一个个都是来催他快些离开的!


    不过他本就不是不讲理的人,当场就爽快告诉对方:


    既然王翦已经平安回来了,他打算明日就启程回咸阳。


    四人一听差点喜极而泣:真是一个喜大普奔的好消息,太子终于愿意回宫啦!


    为了庆祝这件大喜事,王翦和蒙武决定明日亲自下厨,联手烹出一桌风味各异的鹅肉宴,为他们活泼懂事聪明知礼的小太子欢送辞行——


    为庆贺太子“归鸿”的寓意,他们本是想打几只大雁来烹制的。


    怎奈,几人持弓张望了一个多时辰,硬是连根过路的雁毛都没看到,眼看天色已晚,只得悻悻作罢。


    三人只得重新制定方案:鹅,是上古时期从野雁驯化而来的,也能寄托他们热切盼望小太子速速归家的心情。


    不会做菜的杨端和自告奋勇揽下这任务,连夜奔袭二十多里,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三只大肥鹅。


    半夜回来,他随手用稻草把鹅捆在军帐外,就进去呼呼大睡了


    李世民今天白日睡到下午才醒,到了夜晚,睡意难免就稀薄了许多。


    当帐外一阵奇怪的“呃呃”声传来时,他立刻就被惊醒了。


    小家伙侧耳听了一会儿,偷偷摸摸穿好衣裳循声溜了过去。


    如今离八月十五已经越来越近,上弦月也愈发明亮了。


    他蹲下小身子,借着月光细细一看,真是大白鹅,还是三只!


    只不过,有人用草绳在它们的喙上缠了一圈,导致它们无法发出正常的叫喊声,也不能咬人。


    在看清它们的处境后,他就心情美滋滋地大胆逗弄起来。


    世传王羲之一生爱鹅,慨然赞其为“君子”,还称模仿鹅的矫健灵活形态,才修得一手雄浑飘逸的书法。


    李世民是王羲之的头号拥趸,自然也是极喜爱鹅的,前世,松赞干布就曾特意献给他一只黄金做的鹅。(1)


    不过这种在大唐司空见惯的动物,在这时代却颇为罕见,按礼制,是王公贵族才能享用的美食所以他来到秦国以后,还是第一回见到活生生的大鹅!


    在白鹅不满的抗议声中,小小的孩童缅怀着王羲之的书法,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小手摸着绵密柔软它们的羽毛,从鹅腹到尾羽,手感真是好极了。


    此情此景,让他隐约想起了前世幼时的一些小事,比如那年,阿娘也为他缝制了一个软软的小枕,他每日睡觉都要抱着它


    就在这时,一阵刺痛突然从他手上传来,李世民连忙低头一看——


    啊,套在一只大白鹅喙上的草绳,好像被它蹭掉啦!


    他深知鹅看家护院的彪悍本领,自己现在的小身板可不是对手,下意识站起身就想跑。


    但这只终于等来报复机会的大白鹅,却紧紧咬着孩子的手背不肯放。


    甚至,它还飞快扭动脖子,左右摇着头狠狠拧了一圈。


    鹅有满嘴尖细小牙,舌头上还有倒刺,这么用力一扭,痛得李世民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孩童的皮肤多娇嫩啊!


    他怒而伸出另一只小手,想捉住它的脖子来个釜底抽薪,很好,成功救出了自己那只手。


    哪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另一只鹅也挣脱了喙上的草绳,猛地朝前探出脖子,冲他抓着同伴脖子的小手啄来。


    哇呜呜,好痛啊!


    李世民不敢恋战,用力一脚踢翻这只大鹅


    转身就跑,暗暗祈求买鹅的人一定要把它们的腿绑牢实了——


    但往往越担心什么,偏偏就会越来什么。


    还没跑出几步,就有一只挣脱了脚上草绳的鹅展翅飞来,追着他一路啄咬。


    呜呜呜,李世民转身抓住鹅的脑袋狠狠揍了几下,趁机继续往前跑去。


    这时,另外两只也伸长脖子飞快追上来了。


    如果只有一只自由的鹅,他自信能从容应付,可现在有三只!


    一个只有四岁半的孩童,被三只这般穷凶极恶的成年大鹅追着不放,显然是没有任何机会去施展什么应战技巧的。


    按理智来说,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果断呼救求援。


    可李世民有着与生俱来的强烈责任感,他绝不可能纵容自己在这半夜时分,放声哭喊呼救,吵醒军营中的将士——


    至于蒙恬,他已经连赶了两日的路,昨夜也没能休息,他实在不忍心,因为这点小事就把对方吵醒。


    此情此景,向来体恤臣民的李世民只能忍痛含着泪,开始了“鹅追人跑”的孤军奋战。


    报应啊,这就是大晚上不睡觉的报应!


    蒙恬一觉醒来时,刚响过了第一遍鸡鸣声。


    他下意识往李世民的睡榻望去,脑中轰的一声:


    太子,怎么又不见了!


    他一把扯过外裳跳起来,边穿边阔步往外走去,心头砰砰剧烈跳动个不停。


    太子明明答应,今日会跟他一起回咸阳的,总不能是又变卦跑了吧


    不,他家太子不是这种言而无信的孩子!


    他决定快速先去溷蕃看看。


    哪知走到半路,就听到一阵隐约的哭声和高亢的“呃呃”声传来。


    蒙恬心中一紧,立刻朝那个方向奔去。


    然后顺着月光,看到了一幅毕生难忘的画面:


    毛,漫天飞舞着轻飘飘的羽毛!


    就在不远处,他家小太子正拧着一只大鹅的脖子在踩它翅膀。


    而小太子身后,还有一只大鹅在狠狠咬着他的小/屁/股,另一只大鹅在晃着脑袋咬他的右腿


    蒙恬气极,立马飞身上前,一手抓起那只偷袭太子小/屁/股的大鹅,用力“咔嚓”一声拧断了它的脖子,接着,用同样的方法解决了咬太子腿的那只鹅。


    他迅速抱起狼狈不堪哭得满脸是泪的李世民,又单手抓起另一只大鹅同样操作一番。


    眼睁睁看着追着自己啄咬了一个多时辰的三只鹅,三两下就被蒙恬解决了——


    受制于如今孩童小身板的李世民,为让人心碎的现实愈发伤心不已,扑到对方怀里呜咽起来。


    想当年,他能轻松拉开两百多斤的强弓,而如今,他连区区三只鹅都奈何不了,他可是天策上将啊!(2)


    蒙恬忙宽慰着小太子,心急如焚把他抱回军帐。


    待点燃油灯一看,他差点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太子的脸上有数道红痕和啄伤,手上也全是被鹅啄咬的淤青和伤痕,手背上甚至还被咬破了皮!


    他忙柔声劝着李世民,仔细为他检查了全身伤势。


    一看愈发触目惊心,他家可怜的小太子,手臂上、腿上、小/屁/股上,全有红痕,几乎没剩几块好地方


    他轻轻为孩子吹着手上的伤,心疼得牙齿发抖咯咯作响,又无比愧疚不安,


    “太子,您被那三头奸滑大鹅追咬多久了?怎的不大声呼救呢?军中那么多将士,只要有一人听见,都能冲出来及时把您救下其实都怪臣睡得太死了,鹅的叫声那么大,我本该警醒些的”


    李世民噙着泪吸着痛楚的凉气,颇有些不好意思道,


    “其实,是我主动去逗弄它们的我一人闯下的这个小祸,怎能吵醒你和军中那么多将士的安歇?”


    鹅那点叫声,军中这些糙人谁也不会在意,自古扎营之地,本就蛙声虫鸣不断。而若是自己这个秦国太子大声哭喊几句,估计附近好几圈的将士都得从睡梦中爬起来,实在没必要。


    听着这犹带着哭腔的稚嫩童音,蒙恬不由眼圈一红,努力憋回泪水道,


    “太子自幼就仁善,大秦有您这样的储君,乃是将士与万民之幸。”


    李世民忍痛朝他笑了笑。


    蒙恬担心会感染,先拧清水给孩子擦洗了一遍,又提着灯出门,寻了些军中常用的苦蒿,砸碎把汁敷在了李世民的伤口上。


    一通忙活下来,天已经渐渐亮了,李世民刚躺下迷糊睡着没多久,外面就响起了蒙武中气十足的怒吼声,


    “是哪个不长眼的,把我的大鹅掼死了?还敢拔我的鹅毛?还不快主动滚出来!”


    蒙恬也憋着一肚子的气,立刻掀开帐门出去,径直走到蒙武面前,沉着脸拉着他就往营帐走。


    蒙武一把推开他,


    “不懂孝悌的臭小子,滚开,我要做鹅宴去了!”


    蒙恬在他身后沉声道,


    “阿父,那三只鹅,昨晚是你弄来军营的吧?太子被鹅啄伤了!”


    蒙武猛地转过身来


    杨端和红着眼噗通跪下,抬手啪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太子,是臣办事不力,行事太过粗糙,臣甘愿受罚!”


    李世民忙去扶他,


    “不过是些许小伤,杨将军何必自责?今日你我有鹅肉可吃,乃是大快朵颐的幸事,快起来!”


    杨端和以刚硬汉子自居,一向最不屑男子做出哭哭啼啼之状。


    可现在,他看着原本玉雪可爱的小太子、却顶着满脸青绿的药汁,悔恨的泪水霎时夺眶而出,气得抬手又想给自己几耳光。


    李世民忙让蒙恬拦住他,牵着他的衣角道,


    “好啦,都是我自己贪玩去摸它们,那三只鹅才会啄我的。我今日就要回宫了,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走?如果你舍不得我走”


    杨端和急忙抬袖拭泪,


    “舍得,臣当然舍得!”


    他真的不敢,再留太子在军营多待哪怕半天了,还是得有王上在,才能妥帖照顾好太子啊!


    在王翦和蒙武的精湛厨艺下,满满几大盆不同口味的鹅肉出锅了。


    李世民一口饭也没吃,只挑着鹅肉大口啃,狠狠吃得小肚皮圆滚滚的,才满意踏上了回家的路。


    哼,报仇,他是认真的!


    而他们启程时,王翦把一封装着交待来龙去脉的信件,托付给了蒙恬捎回宫中


    秦王决定,还是要给孩子回封信,催他快些回来才行。


    王翦的下落,朝廷自会派人查出个水落石出,哪需要一个孩童掺和到明年?等他明年再回来,还认得自己这个父亲吗?


    可当他数次蘸墨提起笔时,竟不知该如何落下第一个字。


    他算是看出来了,世民这小子性子倔,一向吃软不吃硬。


    想让他答应什么事情,必须顺着他的心意捋毛,让他心生感动或愧疚才行


    可自己是君父,天下间,哪有父亲主动向孩子撒娇投降的?


    秦王俊逸的眉眼间闪过无奈之色,想了又想,还是用修长稳健的手握住毛笔,一字一句落下了墨,


    “世民吾儿可安?近八月中,夜有清月映殿,日有风吹麦浪稻米香,咸阳景气颇和畅。


    然父王此时独坐,多思宜安远况,忧心吾儿食无肉,居无书,出无兄”


    他抬笔犹豫了一下,继续蘸墨写道,


    “吾至爱汝,始得家信,反复读之,吾儿音容,如抵眼前。一别数日,殊深驰系,近日夜不能寐,如隔三秋焉,栎阳封地秋收已近,吾儿可速归矣”


    这时,蒙毅兴冲冲进来通禀道,


    “王上,宫门侍卫来报,太子回来了!”


    秦王手中毛笔一顿,白纸空白处立刻染上了一个墨团,心中某个地方,却悄悄绽出了一枝喜悦的花。


    他垂眸若无其事搁下笔,掩饰了眼中骤然闪过的澈亮微光。


    然后,把这封以他的性子、正常情况下绝不会写出的家书,卷起来放到了奏章上。


    这才看向喜形于色的蒙毅,淡淡道,


    “哦,他还知道回来。”


    蒙毅偷偷瞄了一下他,突然觉得自家


    王上,好像有点口是心非?


    自从太子偷跑后,王上就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专注处理政事,不时就要朝殿门瞥一眼。


    而他收到太子的书信后,更是不时就要拿出来,一天看个上百遍


    明明在意得不得了,嘴上偏要说得毫不关心,唉。


    想归想,蒙毅当然绝不敢表露半分,立刻恭敬问道,


    “王上,太子车马劳顿归来,想必早就困乏了,可否让臣带人,亲自去宫门接他?”


    秦王眉眼淡漠,一脸不赞同道,


    “怎么,他偷跑还跑出功劳来了,寡人还得派人专程去宫门迎他?”


    蒙毅正想开口解释,却听君王又道,


    “也罢,既然你这般心疼太子,就多带几个人去接他回来吧,免得大臣们以为寡人苛待你。”


    蒙毅:???


    王上,真的不是您自己心疼太子吗!


    他忙恭声应下,正要走出殿门时,又听见那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慢着!把那些竹棍先取来,寡人要好生跟他算笔账。”


    蒙毅忙转身恳求,


    “王上,太子如此年幼,如何禁得起竹棍的笞打?还请王上允臣代太子受过”


    “怎么,寡人的话你已经不想听了吗?”


    君威如山,蒙毅哪敢反对,只得把收好的竹棍呈了上去。


    秦王满意颔首,


    “很好。去吧,把他带来。”


    蒙毅欲言又止,终究不敢开口再劝,只得满心忐忑地离开了。


    秦王看着他的背影,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不管舍不舍得,那个该教训的熊孩子,总归是要教训一番的。


    不然这胆大妄为的小家伙,下回又悄悄偷跑怎么办?还有,一个当儿子的,竟敢写信来嘲讽他这当父亲的,是无道昏君老人家!


    他绝不会再宠溺纵容孩子了,这回,必会挑出一根合手的竹棍好生揍他一顿,就算华阳太后来求情也没用!


    然而,当蒙毅满脸惊惶亲自抱着小小的孩童走进殿时。


    还没等李世民开口喊人,秦王就目光一寒,倏地起身疾步走来接过他。


    君王面沉如水,眸如寒星看着孩子脸上的啄伤和淤青,声音冷厉而饱含怒火,


    “速传夏无且过来!”


    “喏”。


    李世民忙甜甜喊了声“阿父”,正想解释这点伤不碍事,请父亲不必担心。


    秦王却蓦地放柔了声音,轻轻抓起孩子受伤的小手认真查看,询问他还痛不痛,然后又问道,


    “世民,是何人欺负你了?别怕,有父王在,你慢慢说。”


    一阵滔天怒意,在年轻君王的胸膛四肢间迅速蔓延着。


    他都舍不得动一个手指头的孩子,竟被无耻贼人欺负成了这般凄惨模样——


    真当我儿是软柿子么?该死!


    李世民抬眼直视父亲,看着他眼中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忙尴尬解释道,


    “是是鹅。”


    秦王微微蹙起剑眉,对孩子的语气仍旧温和,


    “囮?此人现在何处?”


    第55章 阿父,这就是你为孩儿准备的惊喜吗?……


    第56章


    李世民忙拍拍小肚皮解释,


    “是鹅,鹅!已经被孩儿吃掉报仇了。”


    秦王蹙眉低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囮,被你吃了?”


    李世民伸出三根小手指,


    “对,我们五个人吃了三只鹅,把它们啃得只剩下骨头渣!”


    秦王骤然松了一口气,原来孩子吃的是鹅。


    但看着孩子满脸满手的淤伤,他默了默,看向一旁的蒙恬,


    “也就是说,寡人的太子,是被三只鹅欺负成这样的?军营之中哪来的鹅?你那时又在何处?”


    语气中是饱含浓浓怒意的。


    蒙恬心中本就愧疚,君王的质问让他愈发无地自容,忙俯身下跪请罪。


    李世民立马抢着开口,把事情的经过细细解释了一番。


    秦王的语调一下就没那么温和了,


    “所以,是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去惹鹅,才把自己弄得一身是伤的?”


    亏他刚才还心疼得不行,以为孩子被人给欺负了真想狠狠揍这小子一顿!


    李世民心虚点点头,见秦王的脸又黑了,急忙伸手摸摸他的脸,夸他认真保养身体气色不错。


    秦王没好气瞪他,


    “闭嘴吧你,手上这么多伤,还敢动来动去!”


    蒙恬急忙取出王翦的书信呈上,解释太子那夜睡不着是情有可原,因为,他们头一晚去赵军城中救出了王翦——


    这都是太子的功劳啊!


    秦王接过书信,诧异看向怀中小儿,


    “你还一去,就真把王翦给找回来了?”


    李世民骄傲昂起头,


    “当然!以李牧的性子,孩儿知道只有我亲自前往,才能说服他配合秦国寻人”


    秦王静静听着孩子的童真之言,没有再开口斥责小家伙偷跑一事。


    他揉了揉李世民的小脑袋,心中五味杂陈,又涌起了许多愧疚。


    看来世民此番举动,绝非无的放矢,可自己先前,还责怪他太过大胆顽劣为父之道,路漫漫其修远兮!


    这时,夏无且带人匆匆赶来了。


    待把孩子抱进内室一看,满身的淤青惊得他连连感慨“幸好未伤及要处,幸好伤口未化脓”,又根据军中跌打药的配方减量,当场带人捣了两种药汁出来。


    秦王看得愈发心疼不已,亲自取过药汁为孩子细心涂抹,一个念头也愈发强烈起来——


    孩子,还是得一直待在自己身边才安全,他绝不会再让世民离开咸阳外出冒险!


    其实,李世民并未把这点小伤当回事,他前世在尸山血海里蹚了那么多回,跟刀伤箭伤比起来,被鹅啄伤实在不值一提。


    更何况,鹅咬人虽痛,喙却远不如刀箭锋利,咬出来的伤口很浅,只是看起来吓人罢了,自己年纪小,恢复起来也是极快的。


    但秦王却把这些啄伤,看成了天大的事。


    等夏无且离开后,他又命太史令前来占卜,在得出“太子必可否极泰来”的满意占辞后,才稍稍安下心来。


    接着,他又下令从今日起:


    不许再给太子食用“秫”(糯米),以免伤口会被它黏住长不开;


    羊肉鱼肉也是不能吃的,因为会诱发伤口痒痛;


    骑马练箭也是要暂停的,因为会加重伤口病情;


    荀子那边也是先不用去的,因为孩子受伤了不能太辛苦


    一连串的禁令听下来,李世民整个人都快麻了,立刻提出了抗议,


    “不行!桂花糖饼这个时节最美味,孩儿这点小伤吃秫根本就不碍事的”


    却被秦王果断拒绝了。


    李世民无语凝噎,想来想去,忍不住不满地跺了跺脚,


    “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做,早知这样,我还不如在军营多待些日子呢”


    父亲啊,学会放手吧,我真的已经不是一个小婴儿了!


    秦王见他的精神头还挺好,还能开始跟自己闹起别扭来,不由目光一变,伸手取出孩子先前寄来的那封信,冷声道,


    “好了,寡人心意已决,你不必在此讨价还价白费口舌。我倒是想问问你,信中写的这些是何意?”


    李世民不满地哼哼着,接过被秦王翻得都已经有点磨边的信,嘟囔着展开,


    “什么这些是何意?我不是给阿父报喜,说王翦已经平安救回来了吗”


    下一刻他猛地刹下话头,惊悚睁大了眼睛——


    自己那晚难道是鬼迷心窍了吗,怎么可能写着写着,就把秦王当成了李渊!


    还是那个上了年纪、当了皇帝以后的荒唐李渊!


    原本持宠而娇的孩子顿时一秒变怂,他心虚地移目慢慢瞄向秦王,


    “那个,其实,老人家是一种尊称”


    “是吗?”秦王淡声道,“劝寡人远离奸佞酒色也是一种尊称吗?还有,蒙寂又是谁?”


    蒙毅心怀忐忑看向小太子,该不会,他说的奸佞真是自己吧?臣冤枉啊!


    李世民闭了闭眼睛,反正是躲不过的,咬牙豁出去了,


    “阿父你听孩儿解释!其实我那晚太困了,写信时恍惚做了一个梦,梦到阿父老年后,有个叫裴寂的奸诈无耻之徒,到处给你物色佳人美酒和丹药,蒙寂是孩儿笔误了”


    虽然这话细究之下处处是破绽,但也只有一个孩童做了这种荒谬梦的说辞,才能勉强掩盖信中那些关于大唐的痕迹吧。


    “行了,不必再解释。”秦王冷嗤一声,薅了一把李世民的小脑袋,


    “原来寡人在你的梦里,竟


    是个昏庸无德沉迷酒色丹药的老东西。”


    什么乱七八糟的,还不如不解释呢!


    李世民巴不得这事赶快过去,闻言忙伸手按捏父亲的手臂,一脸甜甜笑道,


    “阿父,人们说梦境都是反的嘛”


    秦王轻轻握住他的小手,制止了孩子给自己按捏,轻斥道,


    “自己一身的伤,还逞能做什么?对了,你近日字也不必再写了,好好给我待在殿中休养身子!”


    李世民脸上的笑,倏地又消失了,


    “什么?这点小小的皮外伤,至于连字也不能写吗?我不同意!”


    他又不是花朵,真的没那么娇气啊!


    秦王轻抚着孩子脸上的点点淤青,有些头疼吩咐宫人去取铜镜来。


    他把铜镜置于李世民身前,叹息道,


    “自己看看吧,连这张脸都伤成这样了,身上该有多疼,这还叫‘小小的皮外伤’么?你这孩子,也太不懂得顾惜自己了!”


    李世民盯着镜中的自己,左看右看,不服气地抬头,


    “孩儿脸上只有四五个小小的伤口,哪有那么严重啊?我不管,暂时不练骑射可以,但我必须要每天练字!”


    这个提议,当然又被秦王无情拒绝了。


    李世民正愤愤不平之时,突然一眼瞥见了案桌上的竹棍,顿时愤怒地大声控诉道,


    “阿父,这些竹棍,难道就是你为孩儿回宫准备的惊喜吗?”


    孩子数了数竹棍的数量,这下可真有些被伤到了,眼中很快泛起了泪光,


    “孩儿不懂,你让蒙恬给我送东西过去,难道不是已经原谅我了吗,那你为何又准备了十二根竹棍?是想把孩儿一趟打死吗”


    无缘无故的,又十分巧合地出现这么多竹棍,除了用来打自己这不乖的孩子,还有什么其他可能吗?


    见孩子如此振振有词,理直气壮,秦王简直快被气笑了。一个幼小孩童胆敢离家出走,跑去军营,难道还不该打吗?


    可现在,偏偏孩子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他一个做父亲的,哪舍得再打半下?


    嗯,他不但舍不得疼在儿身,也舍不得疼在儿心——


    要是世民知道,自己先前确实是想揍他一顿,这一身的伤,恐怕就会好得更慢了


    孩子“打死”二字一出口,秦王立刻捂住他的小嘴,怒斥道,


    “我说过很多次,不许再提那个字!寡人在你心中,就是这般爱打孩子的父亲么?”


    说着,他朝蒙毅淡淡抛去一个眼色。


    蒙毅被迫背锅负重而行,忙上前劝道,


    “太子您确实误会王上了!这些竹棍,是臣寻来另有用处的”


    李世民眼中包着一汪亮晶晶的泪花,用小手敲了敲紫檀案桌,反问道,


    “蒙毅,你可看清楚了,这是我阿父的案桌,你怎会做出如此僭越之举?”


    君王一衣一物,皆是离世人遥不可及的存在,蒙毅精通律法最重规矩,怎么可能把这些竹棍放到秦王的桌上?


    秦王快速答道,


    “寡人不过暂且替他保管一下。好了,不说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了。来,跟父王说说,你在路上都看到了哪些风景吧”


    然而李世民根本就不信,他又不傻,秦王像是那种热衷助人的君王吗?还帮蒙毅保管十二根竹棍,骗奶娃娃去吧!


    伤心的孩童很生气,不管父亲怎么放软声音哄劝,也默默噙着泪水不再开口说话——


    他的父亲,竟然准备了十二根竹棍来打他!如果不是他刚好被鹅啄了,这棍子现在已经打到身上了吧?


    光是想想就让人心碎,秦王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孩子不肯理人,秦王自觉理亏,只得叹了口气,探手取了一叠奏章递给孩子,


    “不是最喜欢看奏章吗?养伤这些日子,正殿这些奏章就让你随意看个够,可好?”


    此事虽然不合礼制,但孩子顶着一身的伤都伤心成这样了,偶尔惯一惯孩子也无妨。


    蒙毅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劝阻的话来。


    自家小太子,跟世间所有太子都不一样,王上让他提前看看奏章练手,必定是有道理的。


    这一回,李世民终于对秦王的话做出了反应,伸手取过一道奏章,自顾自认真看了起来。


    又被孩童本能左右,是该看看国家大事转移注意力了。


    秦王见孩子这般,总算放下心来,命蒙毅把王翦的书信拆开念给自己听。


    当听到“燕国太子姬丹收买臣的副将樊於期,与赵怱颜聚二人合谋设局”时,他心中骤然一沉,


    “你是说,姬丹也参与了此事?”


    蒙毅停下来,再仔细看了看这段话,


    “回王上,王翦将军确实说,燕国太子姬丹与赵人合谋”


    秦王腾出一只手来,蒙毅忙把信呈给君王。


    李世民突然心中一动,抬眼朝父亲看去。


    史书上说,秦王当年与姬丹同在邯郸为质,“其少时与丹欢”,可见二人曾是儿时好友。


    而后来,燕王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又把姬丹送来了秦国当质子,


    但这时已经当上了秦王的嬴政,对他的态度却是“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归”。(1)


    所以,自己也顺理成章以为,秦王与姬丹少时的情谊,早就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不见了。可秦王此刻的反应,分明是很在意姬丹的!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如今的秦国虽然强大,却并没有真正灭掉任何一国,按尉缭定下的远交近攻战略,诸侯对秦的警惕心是极低的。


    而燕国太子姬丹,竟然这么早,就开始收买樊於期给秦国使袢子了,可见此人绝非善类。


    更别提,他还在史书上留下了“荆轲刺秦”的幕后主使大名,


    如果秦王还对这样一个儿时好友怀有期待,有了期待就会有失望,有了失望就会有痛苦


    李世民不想看到秦王被一个不值得的人伤害,于是,等他看完信开始蹙眉思索时,立刻主动开口道,


    “阿父,你认识姬丹吗?他这人可坏了!”


    他一个孩童,怎会知道秦王和姬丹的幼年情谊呢?


    秦王一怔,旋即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认识。怎么,你也见过姬丹?”


    李世民义愤填膺,


    “姬丹我倒是没见到,但我那日悄悄跑去质问了樊於期他说姬丹一再以重金爵位诱惑,还让他设法在军中策反将士、收买人心,甚至,还想让他找人刺杀你这个秦王!”


    前面的话,确实是樊於期招供的,而姬丹,也确实会找人刺杀秦王,自己不过是帮他把时间挪一挪罢了。


    秦王的手陡然一顿,


    “姬丹,还想找人刺杀我?”


    李世民仰头看他,目光坚定而愤然,


    “樊於期就是这么说的!阿父,孩儿不喜欢姬丹,你喜欢他吗?”


    秦王注视着孩子透亮单纯的眼睛,想到了很多年前,那双同样诚挚无邪的眼睛。


    那时,处境同样艰难的燕太子姬丹,是他唯一的玩伴,也是唯一一个会关心他有没有吃饱、会扑上来帮他打架的人。


    那是他回想起邯郸往事时,在无尽的阴霾中看到的最亮一束光。


    这些年来,他一直与姬丹保持着书信往来,也不时会给对方一些帮助,以稳固他燕国太子的地位。


    甚至,他还考虑好了,等秦国灭了六国后,该如何好生安置对方


    原来,一切竟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看来,人终究总是会变的。


    秦王自然不会疑心孩子在说谎,他的世民怎么可能说这种谎话?


    而姬丹勾结赵人阴谋陷害王翦,又想借樊於期之手扰乱秦国军心,乃是王翦亲自审出来的,还会有假不成?


    他忍着心中无尽失望,伸手为李世民理了理额间碎发,淡声答道,


    “既然我儿不喜欢姬丹,寡人自然也不喜欢他。”


    李世民眼中登时迸射出喜悦的光芒,


    “阿父,你原来这么爱我吗?孩儿还以


    为你要用竹棍狠狠揍我,再也不爱我了呢!”


    说着,重新扑回父亲怀中高兴笑起来。


    这一招果然有用,以秦王的骄傲心性,又怎会再喜欢一个想要刺杀他的故友呢?


    秦王轻叹一声,移了移手臂以防碰到孩子的伤。


    世民这孩子自小活泼开朗,对他来说,直抒胸臆嬉笑怒骂是再自然不过的了。


    可他自己,却无法以同等的热烈父爱,坦然说出那句:


    是的,父王确实很爱你。


    爱之一字,对他来说太过陌生,也太过沉重。


    他温声道,


    “你是寡人最喜欢的孩子,我怎么舍得打你?以后不要再自己吓自己了。”


    蒙毅悄悄挪眼看着那些竹棍,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分不清,王上先前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李世民性情豁达,当然不会再回头纠结竹棍一事,他马上问出了另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赵王得了太子姬丹这个大把柄,必会趁机敲诈燕国,可我秦国才是真正的受害者,阿父准备怎么讨回公道呢?”


    秦王沉声道,


    “寡人准备按兵不动,且让赵王先去闹吧,燕王姬喜多疑善变,对待子嗣颇为薄情,若是秦赵两国同时去讨公道,他恐怕会选择无视姬丹的死活,重新改立太子为储君”


    李世民听得一咯噔,难道,秦王还对姬丹有几分旧情,并不希望他被赵国一怒之下杀掉?


    他正想开口再劝,却听秦王继续道,


    “但若是赵王独自派人去纠缠,燕王为息事宁人,必会舍出些甜头赎回姬丹,到了那时,寡人再连本带利找赵王讨回公道便可。”


    李世民一听再次振奋起来,


    “阿父这一招黄雀在后的法子极好!既然是燕赵联手想害我秦国主将,这公道,赵国自然也逃不掉。”


    秦王颔首,


    “但燕国也休想置身事外,寡人过些时日便会修国书一封,让燕王派质子来秦国赎罪。”


    李世民一下呆住了,质子?最后燕王派出来的质子,不会就是姬丹吧?


    这一刻,他心中升起一种玄妙的奇异感。


    这个时空的很多事情游离于史书之外,可又若即若离地朝着史书的方向靠近——


    这就是宿命吗?


    接下来,秦王为防止孩子再作妖加重伤情,几乎寸步不离地把李世民带在身边。


    除了早朝,彻底失去自由的李世民几乎整日都待在正殿,跟父亲一起查看各地送来的堆积如山奏章。


    这个刚刚四岁半的秦国小太子,小小年纪就提前获得如此大的权力,自然引来了朝中一些人的不满。


    所以,李世民每天还会看到一大堆弹劾自己的奏章,说他“僭越擅权,不知轻重,肆意妄为,无储君之稳重”


    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索性统统一笑而过。


    怎么地,他们还想一个没满五岁的孩子多稳重多知轻重?一看就是在故意挑拨生事。


    这些弹劾奏章,几乎全部来自关中贵族和宗室官员,李世民当然知道他们真正的用意何在。


    秦王的子嗣实在太少了,如今君王已是奔三的年纪,膝下却只有自己和扶苏两个孩子。


    而他们这两个孩子,偏偏都是后宫那个楚国公主诞下的,曾经被楚国来的宣太后,狠狠收拾过一顿的关中贵族和宗室,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自己这个太子越得宠,离朝堂实权越近,他们当然就越着急不安。


    在许多人的心中,恐怕还妄想着等秦国送来的夫人们诞下小公子后,再设法换掉他这个太子。


    这种微妙时刻,李世民唯有一笑置之,是绝不能反过来跟秦王告他们状的。


    可他没想到的是,七日后,秦王从这些奏章中挑出言辞最激烈、对他这太子最不屑一顾的数十封出来,径直丢在早朝百官面前,当众褫夺了他们的官爵和封地。


    秦王用的理由,甚至称得上直截了当又专横独断:


    他认为,这些奏章在藐视自己的君权和储君的权威,乃大不敬之罪。


    当赫赫君威以雷霆之势,再次雷厉风行震慑朝堂时,无数大臣终于再次清醒地意识到:


    不管他们的王上看起来有多么年轻,多么冷静,有时甚至还颇为温和——


    真实的他,都远比他们看到的表象更可怕得多。


    如此一来,所有的质疑声一夜之间就消失了。


    而这一趟,也让秦国所有官员不得不把李世民这个小太子,真正开始看作是他们未来的储君——


    以君王对太子这般毫不猜疑的维护,就算后宫再诞下一百个小公子,恐怕,也撼动不了太子的地位啊!


    一晃就到了八月十五,这在秦国,不过是无比寻常的一天。


    但在大唐,这是一个举国吃饼赏月的好日子。


    李世民一大早就让人做起了酥和馅的胡饼,等出锅后,派人先给芈夫人和华阳太后送去了一些。


    他当然没忘记观音婢,借着赏赐的名义给蒙恬也发了一些,喜得对方连连道谢。


    是夜,云朗风清,一轮泛着柔光的圆月静静悬于宫檐之上,银色的光辉混合着桂花的甜香交织在院中。


    顺着轻纱般的月光望去,连肃穆的秦王看起来似乎也柔和了几分。


    如今并无赏月习俗,他看着搬到院子里的矮桌和盘中的圆饼,暗暗有些头疼,实在闹不懂孩子要做什么。


    赏月,好端端的谁坐在外面吃着东西赏月?也太浪费时间了。


    他伸手取了一个造型新奇的圆饼,拿在手中颇为不满,


    “胡饼?我大秦的饼,为何要叫胡饼?胡夷戎狄披发衽衣,恐怕连石磨都没见过,如何做得出这般精巧的饼来?”


    李世民有些心虚,因为这是后世胡人做出的饼啊,他忙拿起一个给父亲咬了一口,笑眯眯道,


    “孩儿也是那日在路上听人胡诌的,既然父亲不喜欢这名字,就把它称作秦饼吧。”


    秦王品味着它柔软清甜的口感,


    “唔,不错,就叫秦饼吧。”


    埋头苦吃了两个的扶苏,立刻抬头不干了,


    “不行,咸阳已经有五种秦饼了,这名字不够霸气!”


    秦王冷嗤一声,


    “哦,不如你起个霸气的名字,给寡人听一听?”


    扶苏立马看向李世民,笑得像吃进去的饼一样甜蜜,


    “这是阿弟想出来的甜饼,我要叫它世民小饼不对,‘小’也不够霸气,我要叫它世民大饼!”


    “咳咳”李世民差点被饼渣噎道,忙推辞道,


    “不了不了,叫扶苏饼都比这好听!”


    秦王立刻递了杯水给他,拍着孩子的后背顺气,没好气道,


    “世民大饼?也亏你想得出来。你阿弟往后当了秦王,人人都直呼他的名字不成?”


    扶苏哪懂这些,他一听阿弟不喜欢这名字,不由仰头望月苦闷道,


    “这么好听,真的不行吗?那我给阿弟起个霸气的字吧,就叫食铁龙怎么样?”


    他立刻兴奋起来,转头朝李世民大喊道,


    “食铁龙大饼!这样就没人直呼你的名字了”


    这名字实在太有创意了,惊得李世民一口水噗到了秦王脸上,


    “不是只有食铁兽吗,哪来的食铁龙?”


    还不等扶苏兴致勃勃解释“龙比兽更霸气”,秦王就面无表情赏给了他一个爆炒栗子,


    “闭嘴!”


    他取帕擦拭着干净脸上的水,黑着脸看向扶苏,


    “你这辈分比寡人还大了,敢给你阿弟赐字?”


    扶苏风卷残云吃完剩下的半个饼,毫不示弱叉腰瞪他,


    “怎么了,谁让你不给我们起霸气的字?隗笑说他的字叫‘天下无双占天夺地大神’,你好好听听吧,多威风多霸气!”


    隗笑就是丞相隗状的小孙子,今年五岁了。


    秦王“哦”了一声,冷冷道,


    “占天夺地?这又长又怪的字,确实很霸气,不过,他大父知道他有这个字吗?”


    扶苏更气了,


    狠狠瞪他,


    “人家说了,这是他大父亲自给他起的!你这个阿父也太不负责了,如果我是阿父,我一定给你和阿弟起一个无比威风的字”


    扶苏满了四岁后,面对大人的反抗意识颇为强烈,经常会说出“如果我是阿父”这种话,秦王听得头疼不已——


    一个两个的,都想当他的阿父,简直无法无天了,岂有此理!


    他实在不想再听这小人儿胡说八道,立刻开口转移话题,


    “今夜月光甚美,寡人想抚琴一曲,可有人想听?”


    李世民登时眸光骤亮,欣喜举起双手,


    “孩儿要听!阿父抚琴,孩儿可以舞剑助兴!”


    秦王指着他仍有几分淤青的脸,摇头道,


    “不可,你的伤还未好,就让扶苏舞剑吧。”


    李世民:自由,他想要活动的自由!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问道,


    “那孩儿就为你们高歌助兴吧?”


    秦王细细打量他的脸,依然满脸担忧,


    “不可,万一歌声震动伤口,加重伤情”


    李世民伸手摸了一把光滑的小脸,努力挣扎道,


    “阿父,孩儿脸上那点小伤口早就愈合了,还能怎么加重伤情啊?”


    秦王却执意略过他,目光灼灼看向了扶苏,


    “扶苏,去把你最爱的小木剑取来吧。”


    扶苏还沉浸在“小伙伴都有霸气的字,只有我和阿弟没有”的不忿之中,闻言立刻抱起两只小手臂,冷酷地拒绝道,


    “我不!如果我是阿父,我就自己一边抚琴一边舞剑一边高歌,哼!”


    第56章 亲生的,忍!想不出来,就让寡人来安……


    第57章


    不过,向来是嘛一物降一物。


    从小就丝毫不惧怕秦王的扶苏,时常会气鼓鼓跟父亲对着干,却会把亲亲阿弟的话奉若圭臬。


    就像现在,李世民一句“阿兄,我想看你舞剑”刚出口,扶苏马上就兴奋带人一溜烟冲回去取木剑了。


    秦王目光幽邃看着孩子的背影,不由幽幽叹一口气。


    世民倔,扶苏也倔。


    虽然两个孩子倔的方向不同,但他这君父,有时当得也颇心累。


    他不得不怀疑,那种乖乖巧巧任由父母安排的孩童,在这世间,真的存在吗?


    君王收回目光,看着安静举头望明月的李世民。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或是今夜银辉太朦胧的缘故,这一刻他竟从孩子的脸上,看到了一种深情落寞的思念神色。


    秦王不由开口问道,


    “世民,你在想什么?”


    话一出口,他立刻意识到是自己看错了。


    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哪会对着月亮想什么事情,想到了那般深情思念的地步?


    年轻的君王当然不知道,眼前的孩子还保留着前世的记忆——


    李世民前一世,曾在许多个光辉洒满大地的仲秋之夜,陪着挚爱的家人赏月,陪着长安的百官赏月,陪着大唐的子民赏月。


    来到秦国就快五年了,在这样一个月夜,他真的很怀念那些故人,也很挂念他的大唐和子民


    他迅速调整好心绪,转头朝父亲一笑,


    “孩儿在想,这样一个月圆丰收的良辰美景日,阿父何不下诏,让百官休沐共赏此月呢?”


    在商鞅严法细则的约束之下,秦吏如同永不疲倦的马车,一言一行都谨遵轨道而行,不敢越过严肃认真的雷池半步。


    据他所见,除了每年的春秋祭祀、秦军大胜凯旋的庆贺日以及沐日,秦国官吏拥有的假期实在少得可怜。


    李世民是想趁机试探一下,父亲对改革休沐假期的态度。


    然而秦王听完,却淡淡道,


    “哦,寡人收回那句话,我什么也没问。”


    宵衣旰食勤于政务的他,根本就无法理解“专门给官吏放个假赏月”这种无稽之谈。


    李世民据理力争,


    “阿父,只是多出一天假期而已!但这一天,可以让所有官吏放松紧绷的心弦,可以让他们跟家人好好吃饭赏月,有时候,足够的休息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我大秦圆月多的是,他们想放松紧绷的心弦,大可把桌椅挪到院中来,每逢吃饭就捧碗望月,何须多出一日假期?”秦王弯腰把孩子抱起来,打断了他的话头。


    李世民哭笑不得,吃饭的时候也要捧碗望月?那可真是时间管理高手啊!


    他立刻识趣地转换了话题,没再继续纠缠此事。


    很快,宫人小心翼翼抱着一把七弦琴置于桌上,扶苏兴冲冲举着小木剑跑来,迫不及待给阿弟先演示了几招。


    李世民从父亲怀中跳下来,满眼羡慕地看着扶苏舞剑。


    他真不知道,自己这伤到底还要养到何时!


    柔和的月光下,容止俊逸的秦王坐于琴前,手指微抚细弦试音,一阵行云流水的琴音顷刻间汩汩而出。


    然后,琴音倏地一变,秦王旁若无人拨弦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一日不见,如三月兮!”(1)


    君王一身月华风采,歌声低沉如吟如唱,琴声婉转余音绕庭,扶苏舞剑憨态可掬


    李世民一时看得沉醉了,也听得沉醉了——


    看来,正如李斯的《谏逐客书》所言,秦王最喜欢的乐曲,并不是击瓮叩鼓的端正雅乐,而是被儒家法家皆斥为“靡靡之音,乱世淫音”的郑卫民间小乐。(2)


    当然了,置身于这个时空的李世民,平日并没有见过秦王听这些郑卫桑间濮上的乐曲,究其缘由,恐怕是韩非如今赴秦为相的缘故。


    韩非曾在《十过》一书中痛斥此为亡国之音,想来,秦王是顾及对方的心情,或是顾及自己的形象,才生生憋了那么久吧


    但话又说回来,这种曲调真的很好听啊,难怪韩文侯曾说“寡人一听雅正之乐就想睡觉,一听郑卫之音就不知疲倦”!(3)


    一曲终了,李世民高兴地拍手喝彩,问父亲能不能再弹一曲。


    秦王想了想,把方才那首郑风又拨抚了一遍,含笑问他,


    “喜欢听吗?”


    这么喜欢这首?李世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狡黠看向父亲,


    “孩儿很喜欢,阿父弹得很好听!可是我听老师说,这首诗,讲的是桑间男女谈情相会的故事。阿父这么喜欢它,是因为向往那种自由自在的爱情吗?”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在这个比后世更重视“礼”的时代,谁会相信一身冷淡威严气息、后宫从未传出宠妃记载的秦王,私下竟会喜欢这种被视作“难登大雅之堂”的郑卫之乐,还满怀兴致地亲自抚琴吟唱呢?


    他心底,不会真藏了这么一份绮丽迤逦的情思吧?嘻嘻。


    哪知秦王一听,原本带笑的脸一下就黑了,


    “自由自在的爱情?寡人要爱情做什么?这是一首思慕贤才的曲子”


    停下来的扶苏把木剑一放,扑上来强行抱住七弦琴,怒瞪他,


    “阿父,你不爱琴又想做什么?琴帮你弹出这么好听的乐曲,你还不爱它?”


    李世民急忙捂嘴强迫自己不要笑出声。


    秦王顿觉一阵心梗,看着扶苏冷声道,


    “起来,休要弄坏寡人的号钟古琴!”


    “我不起来!你兔死狗烹,刚弹完就不喜欢它了,还不如送给我,我要自由自在地爱琴!”扶苏死死拽住一截琴身不撒手。


    孩子心里又暗暗有点高兴,老师前几日教的“兔死狗烹”这个新词,总算派上用场了!


    秦王目光沉沉瞪他,又瞪挑起此事的李世民,深吸一口气,都是亲生的,只能忍!


    最终在李世民的劝解下,这场风波很快就结束了,扶苏又琢磨起给胡饼改名一事。


    然而秦王和李世民二比一联手,否决了扶苏提出的“吞天龙


    大饼”,正式把胡饼改名为‘月饼’。


    在扶苏愤怒的嚎哭下,今晚的第一届大秦王宫仲秋赏月吃饼大会潦草结束


    正如秦王所料,赵王得到姬丹这个把柄,立刻就派人前去燕国索要赔偿了。


    姬丹做的这些事,涉及到大额黄金的支取和人员的调度,当然少不了燕王在背后推波助澜。


    而燕王一收到姬丹事败的消息,立刻就做出了抛弃这枚弃子的打算,如果不是姬丹的老师燕相鞠武苦苦相劝,他当日就想下诏废掉太子重立。


    这样一来,秦赵两国捏着个被废的太子,还能怎么威胁他?大不了让他们把姬丹杀了解恨呗。


    但他没想到的是,真正的冤大头秦国,却半点没有要找燕国索赔的意思,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细想一番后,他立马又改了主意——


    以秦王有仇必报的性子,这回竟会一反常态忍下这个哑巴亏,可见,一定是对姬丹情谊未了,不忍心苛责对方!


    这样一来,他笃定姬丹还有大用处,又怎么舍得让赵王杀了对方呢?


    于是,燕王马上接见了赵国的使臣,在来来回回数番讨价还价后,最后用北地边境毗邻雁门的两座城池,把太子姬丹赎回来了。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震惊世人的举动:


    他主动发国书向秦王道歉,并让姬丹随信赴秦为质,以让对方将功赎罪修复两国情谊。


    被郭开命人打得鼻青脸肿的姬丹,刚回到蓟城王宫没两日,又含恨踏上了前往咸阳的路途。


    他在路上,想好了无数种与秦王再见的场景,也精心组织了环环相扣的苦衷和借口,却怎么也没料到:


    秦王根本就没接见他,甚至,连个最敷衍的接待过场都没有,他就被押送着前往质子住处了!


    十月上旬,李世民被鹅啄伤的伤痕终于好全了,一点疤也没落下,在他狂喜总算恢复自由的同时,另一个令人振奋的大好消息也传来了:


    各地郡县陆续上奏喜报,称八月时,按君王要求留茬的稻桩麦桩,如今都陆续丰收了!


    秦王把手上看完的奏章递给怀中孩子,神采飞扬道,


    “善!我大秦用此法,一亩稻田可增收半石粮食,一亩麦田可增收一石粮食,朝廷何愁谷麦不能年年满仓?”


    李世民快速看完奏章,也满脸兴奋地抬起头来,


    “是啊,一百亩地,每年就能多收五十石稻谷、一百石小麦,算下来,每户庶民家中也能多得数十石粮食,往后大秦能吃饱饭的人就多了!”


    秦王无比欣慰地摸着孩子的脑袋,


    “吾儿世民,真是大秦的福星!若非那日你执意要停车观看农人割稻,又怎会发现这件利于社稷的大好事?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李世民知道,秦国对农耕做出重大贡献的庶民,也会有授爵授田的奖励,他忙仰头解释,


    “不是的阿父,这是陈伯的功劳!就算孩儿那日没有下车去看,等栎阳那边的留茬稻一增收,里正也会立刻上报给朝廷的陈伯虽曾是魏人,却为我大秦粮食做出了大贡献,孩儿希望朝廷能为他论功行赏!”


    秦王注视着孩子清澈如水的纯净眼睛,笑容温和,


    “怎么,你是担心寡人不为他记功?”


    李世民期待着对上父亲的眼睛,


    “阿父”


    “放心吧,陈伯和里正这一回都有功劳,谁也抢不去,寡人明日便会下诏赏赐他们。”


    “阿父真好!”


    “你呢,此事你也有功劳,想要什么奖励?”秦王越看眼前这孩子,越是心生欢喜。


    打小顽皮是真顽皮,胆大也是真胆大,有时还把他气得真够呛——


    比如,幼时一言不合就往他朝服上撒尿!


    但这孩子自从满了一岁,却是一天一个样的快速成长着。


    虽然娇气了些,动不动就爱哭,虽然仁善了些,动不动就想帮助庶民但放眼天下,只有这两个小小缺点的储君,除了秦国哪里还有第二个?


    以世民的聪慧能干,哪天把这小娃娃拎来龙椅上坐镇主持,没准,人家也能像模像样地当一个合格的监国太子。


    有时,他半夜从梦中醒来,简直恨不得立刻策马去雍城祭拜列祖列宗,感谢他们为自己送来了这么个无比合心意的继承人


    多给孩子些奖励怎么了?寡人甘之如饴!


    李世民顶着父亲炙热喜爱的殷切目光,有些不好意思道,


    “这件事孩儿其实并无寸功,阿父不用奖励我。”


    秦王喟叹,


    “既然你想不出来想要什么,就让寡人来安排吧,就在栎阳为你多增三千户封地,可好?”


    李世民猛一下瞪大了眼睛,


    “三三千户?”


    再这样下去,他岂不是很快就能兼任万户侯了?


    学习完当天的功课后,李世民把这两个好消息告诉了荀子。


    荀子听完留茬增收一事,自然是大喜过望。


    可李世民又得了三千户封地的消息,让他又有些忧心忡忡,秦王似乎有些太过宠溺孩子了——


    他当然不是担心小徒弟得到的父爱太多,而是担心秦王会像赵武灵王一样,父爱太过泛滥了!


    若是等扶苏长大后,秦王又对长子生出愧疚,冒出“要把秦国一分为二,让扶苏和世民各自为王”的念头。


    这兄弟二人岂不是要反目成仇,天下岂不又要战火四起?


    李世民听完荀子的担忧,简直有些啼笑皆非,


    “不可能的,我阿父绝不是这种人!”


    荀子紧蹙双眉,


    “你还小,又怎知人心易变?只怕到了那时,老夫已经化尘归土了,如何能护得住你不行,我要进宫去拜见秦王劝谏几句!”


    李世民却笃定,秦王绝不会有这个念头。


    史书上的秦始皇是何等执拗,他找不到合意的继承人,便至死不立太子,又怎会对长子生出愧疚之心?


    究其原因,未尝没有扶苏支持分封制的缘故——


    一个雄才大略坚定施行郡县制的君王,连分封亲儿子都不愿意,又岂会效仿赵武灵王“把秦国一分为二”?


    李世民也深知,自己是站在后世盖棺定论的角度来看待秦始皇的,自然也能明白荀子这些当世人的隐忧:


    作为乱世之人,他们渴盼战火停歇已久,在一次次看到希望又一次次失望后,连荀子这种当世大儒,也难免会因为齐桓公、赵武灵王的前车之鉴患得患失。


    他认真安慰了一番老师,才带着蒙恬离开了院中。


    当回宫的马车启程时,从一旁的巷子里走出来两个人。


    身穿青衣的老者,目光追随着尘土飞扬的马车背影望去。


    一旁的华服青年男子沉声道,


    “你在看什么?”


    老者仍死死盯着前方,并未答话。


    青年抬头看了看院门,再次提醒道,


    “想来就是此处了,走吧。”


    说着,伸手拍了拍对方手臂。


    老者这才猛地回过神来,不安喃喃道,


    “五彩真龙气,古书云,此乃天子之兆也”


    青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你说什么?”


    老者惶然看向他,


    “公子,方才上车的那孩童身上有五彩真龙气,此乃天子之兆,天子者,一统天下者也”


    青年回想着方才护送马车的卫尉军阵势,眼中倏地闪过寒光,很快又恢复了漠然,


    “是吗?那倒巧了,这趟正好可以找机会杀了他。”


    老者悚然一惊,想要开口劝阻,青年却露出矜贵的笑意,


    “这世上,有上古凤鸟威震天下就够了。”


    第57章 你这小子,越来越放肆了!什么,老师……


    第58章


    割了一上午的留茬麦,许朴大汗淋漓推开院门嚷嚷着,


    “老荀头,快端碗凉水来,渴煞老夫也!”


    话音落下,晒满麦穗的院中却一片静悄悄,那道书斋的门,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推开。


    正准备搁下镰刀的许朴,不知为何心中猛地一跳,快步举起镰刀朝书斋走去,一把推开了房门——


    本该在此伏案写书的荀子,不见了!


    可这个时间点,自己是专程赶回来做饭的,最谗他这一手厨艺的荀子,从不会在饭点出门的


    一阵头晕眼花袭来,许朴扶住门框,稳了稳心神再看去:


    变得有些凌乱的书桌上,多了一张刻意压在桌边的信纸。


    他立刻走过去拿起信,在看清信上的内容后,面色骤然大变


    “什么,老师和师伯不见了?”李世民一把丢下手中的玉筷,起身道,


    “这绝不可能,他们说不定是出门访友游玩去了!”


    张苍苦着一张脸,揉着肚子有气无力道,


    “蔺仪他们问遍了周边邻人,并无一人见过他们,蔺仪说师伯是特意赶回去做饭的,以他的性子,怎么会连菜都没碰一下,就跑出去出门会友了?太子啊,臣以为他们一定是出事了”


    扶苏听得懵懵懂懂,什么叫出事了?阿翁他们这么大年纪的大人了,怎么可能出事呢?


    他好心递给张苍一个鸡腿,对方忙伸手接过来囫囵啃了起来。


    李世民见师兄饿成这样,立刻吩咐宫人给他单独端了些饭菜来,叮嘱几句后,急匆匆朝正殿跑去。


    无缘无故的,谁会把荀子和许朴两位老者带走?这事真是奇怪。


    不巧的是,守在正殿门口的蒙毅迎了上来,告诉他王上此刻正在见客,已下令无诏不得进殿。


    殿门虚掩着,李世民就是想偷偷窥探也没辙。


    他只得问蒙毅,秦王现在见的客人是谁?


    蒙毅忙回道,


    “是楚国公子犹。”


    李世民眼睛一亮,


    “熊犹?”


    “正是。”


    “那就好”说着,李世民就趁蒙毅和卫卒不备,上前推开殿门冲了进去,亲亲热热喊道,


    “舅父,你怎么来了咸阳也不通知外甥一声呀!”


    等蒙毅大惊失色追进殿时,李世民已经被一个华服青年抱起来了,只得急忙跪下请罪。


    秦王若有所思看了一眼李世民。


    自己这个小太子,先前能毫不手软地,助秦国除去了白眼狼昌平君兄弟,又一再表露说想亲自灭了楚国,他岂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楚国舅父,真生出什么深情厚谊?


    出于直觉,他猜测孩子打着这幌子不顾礼仪冲进来,恐怕,是有什么事情想提醒自己。


    于是他开口斥道,


    “放肆!公子犹虽是你的舅父,却也是寡人的贵客,你这般冒冒失失闯进来,成何体统?”


    李世民见机会来了,急急话锋一转,把荀子和许朴突然失踪一事告诉了秦王。


    秦王听完面色一沉,立刻命蒙毅亲自拿着传符去调城中的中尉军寻人。


    熊犹也一脸担忧过问了几句,说着“吉人自有天相”的安抚之言。


    被他抱在怀中的李世民仰起头,打量着面前这青年,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微妙的违和感——


    楚国公子犹,是当今楚王熊悍唯一的同母兄弟,据说他生下来身体十分孱弱,连老楚王给他起的名字“犹”,都带着“摇动不稳”的担忧之意。


    也正因为他身体太差,后来熊悍死后他即位时,暗藏担心不满的楚国朝臣宗室,才会默不出声,任由另一个公子在他登基短短两个月后,就策划门客埋伏将他杀了取而代之,然后,众人欣然承认谋逆的新君为楚王


    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脸上虽然敷了粉遮掩不好的气色,说话也时不时会喘息几下,却长得十分高大健美,在李世民看来,对方硬朗的脸部线条之下,根本就看不出几分肌骨孱弱之态。


    他按下那丝奇怪的感觉,一脸天真问道,


    “舅父,我叫世民,我阿兄叫扶苏,你家中也有小娃娃吗?”


    熊犹低头笑吟吟,


    “舅父身体不大好,膝下至今无儿女”


    “啊?舅父长得如此高大,身体怎么会不好呢?”


    熊犹喟叹一声,


    “不过是娘胎里带来的顽疾,这副躯壳不过是金玉其外罢了,此事不提也罢对了,你和你阿兄的名字都极好听,是你阿父起的吗?”


    “对呀!”


    熊犹抬头向殿上君王夸赞道,


    “扶苏,枝繁叶茂也,世民,万世绵瓞也。秦王一举得两子福泽深厚,又有这般好才学,此乃吾妹之幸也!”


    秦王状似无意走下殿,笑着回夸了对方几句,顺势把李世民接回了自己怀中。


    看着秦君毫不顾忌邦交礼仪、抱着孩子走回殿上的背影,熊犹眼中闪过了一抹锐利,旋即又飞快恢复了先前的温和。


    他开口说出了此番赴秦的目的:


    前些日子,楚王听闻秦国用甘蔗为原料,制出了甜度远胜饴糖、却更易保存的蔗糖,便特意让他来咸阳,找秦王协商购买熬糖的方子一事。


    糖在这时代,是何等的稀缺暴利,秦国能一家独享七国大市场,岂会卖出方子与楚国分羹?


    秦王一听,当然毫不犹豫找托词拒绝了。


    熊犹再三苦苦恳求无果,似乎有些恼羞成怒了,竟/脱/口而出道,


    “秦王岂能这般狂妄?我王兄说了,秦国本无甘蔗,若非三年前,我楚国慷慨倾尽云梦泽之地一年的甘蔗相赠,秦国就算有熬糖的方子,也熬不出这等蔗糖来”


    直到秦王脸上笑意的霎时褪散,他才骤觉失言,忙顿下话头讪讪道,


    “不,不是这样的,还请秦王听我解释”


    秦王冷冷看着他,


    “当年老楚王崩逝、春申君被杀、楚国大小反叛不断,是寡人在熊悍焦头烂额之时伸出援手,助他斩杀了私造兵甲、想趁奔丧回国造反的熊启兄弟二人怎么,那些楚王当日口口声声答谢秦国大恩的甘蔗,到了今日,竟变成了楚国对秦国的施舍?”


    熊犹被质问得涨红了脸,嗫嚅着嘴唇半晌,硬是没说出一句辩解的话来。


    这态度简直是摆明了:楚王私底下,确实就是这么想的。


    如此一来,秦王自然愈发不悦,当场就命人把熊犹送回了驿馆。


    等对方离开殿中,李世民忧心忡忡跟秦王讨论了一会儿荀子和许朴的去向,却怎么也猜不出两人去了何处,以及突然失踪的缘由。


    秦王压下心中的担忧,劝道,


    “你先别急,蒙毅已经带人去搜寻了,他二人一向与人为善,想来是绝不会有事的。”


    李世民又心烦意乱想了一会儿,只得闷闷开口转移话题,


    “阿父,你


    相信熊犹刚才说那番话吗?”


    “寡人为何要不信?”


    “那你认为,楚王熊悍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颇聪明,识时务。”秦王毫不犹豫道。


    三年前,秦国以昌平君二人的首级为人情,派尉缭带着编好的故事前去亲自送给了刚登基的楚王。


    对方虽然看出了猫腻,却聪明地没有戳穿秦国的谎言,而是大张旗鼓命人送了许多答谢重礼。


    李世民点点头,


    “孩儿也觉得熊悍很聪明,不然,上回他绝不会吃下那哑巴亏可是一个这么聪明的人,又怎么会说出方才那番会惹怒阿父的话呢?孩儿心里有点不踏实,总觉得,熊犹是故意说来激怒你的”


    只是他还没想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王低眸看向孩子,


    “上回,熊悍虽然做出了一个聪明的抉择,但他心中定然是有怨气的,私下与胞弟熊犹抱怨几句,也是人之常情你说,熊犹故意用这话来激怒寡人,对楚国又有什么好处?”


    李世民烦恼地想了想,无解,搞不懂,他只是出于一种直觉才会这么认为的。


    这时小家伙突然才发现,今天的父亲看着格外的丰神俊朗,好看得都有些夺目耀眼了,爱美之心驱使他忍不住伸出小手摸了摸君王挺直的鼻梁,嘀咕道,


    “孩儿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不过我知道,他这么做,对楚国和楚王确实不会有好处,但对他自己可能有好处啊”


    楚国宗室势力强大,屡屡造反夺位之举,而楚国前朝后宫的争斗倾轧,在整个战国时期也是独树一帜声名远扬的。


    而历史上的楚幽王熊悍,即位不过才短短十年,就年纪轻轻的突然暴毙了,他死时膝下并无子嗣,王位,自然就落到了同母的兄弟熊犹身上


    万一,现在的熊犹,恰好就在酝酿早日登基的阴谋呢?


    秦王一把捉住这只在自己脸上胡作非为的小手,冷冰冰斥道,


    “世民,寡人是不是对你太好了?你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李世民飞快挣脱小手,抬起来也摸了摸自己秀挺的小鼻子,理直气壮耍赖道,


    “怎么啦,我哪里放肆了?人人都说我长得像你,我只是摸摸我们的鼻梁像不像而已!”


    秦王瞪了他一眼,并未继续这个幼稚的话题,而是若有所思道,


    “楚王登基已近四年,如今膝下仍无一儿半女你是说,熊犹想趁此次赴秦的机会,挑拨寡人对楚王生出不满,再以激怒秦国为由,联手楚国宗亲逼熊悍退位?”


    还不等孩子开口回答,他马上就否定了这个推断,


    “不对,据探子传回的消息,这对同母兄弟感情素来极好,楚国的李太后也并未离世,熊犹绝不会生出这等大逆不道的心思”


    听着这话,李世民方才那丝奇怪的感觉又涌上来了,脑中倏地闪过一道灵光,


    “可是传闻中熊犹先天不足,身体孱弱,秦楚两国相隔着如此的迢迢路程,楚王却为了个熬糖的方子,就命他辛苦奔波来咸阳与阿父斡旋这哪有半分感情极好的样子呢?”


    秦王不由一怔。


    今日一见,他发现熊犹看似身形高大,实则孱弱不堪,几乎每说上几句话,就要喘上四五回。


    这般弱不禁风的体质,如何受得住从寿春到咸阳的舟车劳顿?楚王此举,不是在故意折磨对方吗?


    他想了想,缓缓开口道,


    “既然是这样,寡人倒有兴趣看看,熊犹接下来还会做些什么事来报复楚王,若是于我大秦有利,寡人自可顺手助他一把。”


    然而他们都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熊犹除了一再进宫,恳请秦王把熬糖方子卖给楚国以外,什么也没有做。


    甚至,连上回那样的言语挑拨,也没有再出现,一时真让人理不清头绪


    许朴的院子里挤满了人,却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欢声笑语。


    当日,蒙毅带着中尉军搜遍了咸阳,也没有找到荀子和许朴的下落。


    秦王第二日就下令,让王贲桓猗各领数千人马往城外追去,也依然还没有传回任何消息。


    如今已经过去三天了。


    没有人知道,那两名加起来快一百五十岁的老人,这三天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如何度过的。


    从学室赶来的农家弟子们,忍不住低声呜咽起来。


    蔺仪的眼睛早都肿成了桃子,开口劝道,


    “也许,是老师和荀子的一位故人来咸阳相邀,他们就跟随对方出门游访去了,诸位师弟无须太过担忧”


    话是这么说,他眼中却又再次泛起了泪水。


    这个拙劣的借口,连他自己都不信。


    荀子最是重视礼节,就算要出门访友游历,也必会留下书信安排,绝不会这般不告而别。


    许朴最是珍视食物,又岂会放下清晨备好的猪肉野鸡不管,就这么急匆匆跟着荀子出门走了?


    他比谁都清楚,二老一定是出事了!可任凭他这几日不眠不休想破头颅,也想不出,到底是谁把他们“带”走的。


    蔺成红着眼靠在墙角,狠狠拍打了几下自己的脑袋,


    “都怪我,都怪我!那日,我见荀子在屋中与太子说话,宫中的卫卒也守在外面,还以为安全得很,就放心去地里扒午膳的菜了”


    哪知回来一看,荀子不见了,他急忙跑去学室寻父亲。


    可等他带着父亲回到家,才知道许朴也不见了。


    李世民上前,拉住这个无助自责的少年,


    “别打脑袋了,会变成傻子的!对方既然有备而来,就算那日你在院中,也会遭受无妄之灾而无法救下他们你们都不必自责,我和阿父会再想想法子。”


    蔺成闻言,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可是,就算我被贼人一同掳去,怎么也能有个人在身边照顾他们啊等十月过完,马上就要冷下来了,他们穿的还是单衣呜呜呜”


    院子一时又哀哀戚戚哭成一片,李世民担心自己也会跟着乱了分寸,只得带着蒙恬走了出来。


    站在院门前,他望着黄昏的绚丽天色,噙着泪喃喃道,


    “城门查过了,老师和师伯根本就没有出城,他们一定还在咸阳城中到底是谁掳走了他们呢?”


    蒙恬也没想通这个问题,


    “臣以为,许朴先生一心务农,想来是绝不会惹下仇家的”


    “我老师博爱世人,心怀侠义,也绝不会惹下仇家的!”说完,李世民再次打开亲手绘制的舆图,认真核对起来。


    这是他根据蒙毅呈给秦王的搜人范围,花了整整一日绘制出来的。


    密密麻麻涂上墨点的地方,都是中尉军已经仔细搜查过的,剩下的少部分空白之地,分别是咸阳宫、章台宫、华阳宫和咸阳郊外一些山地


    早在一岁苏醒记忆后,李世民就凭借武将的本能,有意识地在每次出门时记下该地的方位,如今,整个咸阳城里城外的布局,他早已烂熟于心。


    此刻,他继续一点一点根据舆图上的空白,回忆着那些地方具体有些什么建筑,是工坊还是居民所


    秋日的夕阳映在这个小小孩童的身上,天边那些绚丽的鹅黄、橘红的云朵花瓣,愈发衬得他严肃沉静的小脸,像是一幅黑白分明的水墨画——


    不知过了多久,这幅水墨画终于动了。


    李世民发现了一处异常。


    他指着这份舆图上,位于咸阳城西边一个角落的空白处,困惑抬头问蒙恬,


    “这里是一处烧窑的工坊,蒙毅为何没带中尉军去搜查?”


    蒙恬仔细回忆了一下,笃定道,


    “此事臣有所耳闻,听说,五黑子在咸阳郊外,寻了一块更宽敞方便运土的烧窑工坊,还趁机改良了新窑的储温设计前些日子,王上就下诏把烧窑工坊搬去那边了,旧窑也跟着拆除了”


    李世民不由皱起小眉头,


    “这不对,蒙毅做事向来谨慎,就算那处工坊搬走了,他也会带人


    去搜查的”


    “太子有所不知,此处后来被改建成了质子住所,按邦交惯例,我大秦的中尉军,是不能进去搜查质子住所的。”蒙恬急忙解释道。


    李世民目光一滞,


    “质子住所?怎么会改建到那个地方去了?”


    蒙恬忙给太子解释起来。


    早先的春秋时期尚未礼崩乐坏,那时诸侯对待质子,也是以国礼彬彬相待的。


    后来随着一百多个国家的相继覆灭,战争已经一步步从大鱼吃小鱼,变成了大鱼吃大鱼,战场上的两军也从互助推车、退避三舍的守礼,发展到了如今兵不厌诈、不死不休的地步。


    这样一来,敌国质子的待遇自然也跟着一落千丈,列国君王肯勉强守住底线,让他们能保住一条命,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而原先位于咸阳便捷闹市的质子住所,已经被秦王下诏扩建成了生意火爆的造纸坊,那些无人在意的列国质子,只能被挪去城西那处闲置的烧窑工坊了。


    蒙恬说完,担心自家小太子又会大发善心同情那些质子,忙添补了一句,


    “请太子放心,王上命人为他们用坚实的新木头造了宅子,比原来的旧宅子要好得多。”


    李世民心不在焉点点头,盯着舆图上那处质子居所看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


    “我想去那边看看。”


    荀子盯着眼前丰盛的饭菜,照旧一言不发。


    许朴叹了一口气,给他夹了些菜,把筷子塞到他手里,


    “别犯倔了,快吃吧,活着比什么都强!”


    荀子收回目光,注视着他认真道,


    “许朴,你不该自投罗网的!他们抓走我,为的就是引来你。可你要是走了,我那小徒儿的地怎么办”


    话还没说完,许朴就夹了一筷子菜塞他嘴里,没好气道,


    “我不来,就这么任由他们把你杀了?老夫一辈子也没几个好友,你要是死了,我找谁说话去?你那小徒儿,可比不上你重要!”


    说话间,他飞快抓过荀子的手,用手指写下“有人”二字。


    荀子不动声色朝门口瞥了一眼,语气一下就变冷了,


    “难道,你要为了我一个老匹夫,背弃当日在世民面前许下的誓言不成?如果是这样,老夫宁可去死。”


    许朴味同嚼蜡吃着嘴里的菜,还不忘配合地冷哼道,


    “咸阳有什么好的?若不是世民太黏人,老夫其实早就想走了。要我说,还是在兰陵山间种地最舒心”


    话音还没落下,门锁就从外面打开了。


    一个穿着青衣的老者出现二人面前。


    荀子冷眼看着这个当日带人掳走自己的帮凶,


    “你还有脸来?”


    许朴故作讶异问他,


    “你是何人?”


    老者朝两人拱手一拜,


    “老朽此番奉楚王之命行事,对二位多有冒犯,不知二位可否听我一劝?”


    许朴与荀子对视一眼,决定跟对方斡旋一番试探消息


    傍晚,秦王拒绝了李世民想参观质子住所的提议。


    一,他担心不安全,这么小的孩子,太容易成为任何人手中的把柄了。


    二,他不欲孩子与列国质子走得太近。


    李世民只得怏怏不乐地走出正殿,一时竟不知该去何处。


    他的老师和师伯现在还安全吗?自己该用什么法子,去避开了中尉军搜查的质子住所看看呢?


    小小的孩童漫无目的走在殿外的台阶上晃悠着,思考着。


    就在这时,他看到熊犹步履缓慢地朝这边走来,心中一动,立刻喊着‘舅父’蹬蹬跑了过去。


    熊犹马上重重咳了两声,照旧敷了粉的脸上气色有些青白,他俯首柔声道,


    “世民啊,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玩?”


    奇怪,那丝违和的感觉又出现了。


    李世民眨了眨澄澈的眼睛,拐了个弯换掉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我是专门在此处等舅父的呀。”


    “你等我做什么?”熊犹牵起他的小手,慢吞吞走上了台阶。


    “阿母听说舅父来到咸阳了,想见见你。”李世民压低嗓音,神神秘秘道。


    对方牵着他的手立刻轻轻握紧了一下,倏而又快速松开,笑道,


    “我与芈息数年未见,亦是早有此意,可你母亲身为秦王后妃,怎能贸然离开后宫与我相见?还是算了,以免引起秦王的猜忌,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李世民不高兴地停下脚步,指着昭华宫的方向固执道,


    “怕什么,我可以悄悄带你去见阿母的!”


    就在他转头的一瞬之间,熊犹眼中闪过阴森的浓浓杀意,暗叹可惜地方不对,如果这不是章台宫该有多好


    等孩童转过头来,满脸希翼地望着他时,熊犹俨然又变成了那个温和虚弱的好舅父。


    他伸出右手握拳虚喘了几息,慢慢开口无奈道,


    “恐怕来不及了,我今日是来找秦王辞行的,我奉王命前来,可熬糖方子一事毫无进展,也该归国复命了”


    说着,又连声气喘不断。


    李世民立刻撅起小嘴,不满地嘟囔着,


    “舅父,你就不能在咸阳多待一日吗?我今晚就能带你去与阿母相见。”


    熊犹有气无力地牵着他继续上台阶,暗暗审判着,评估着。


    终于,在即将抵达秦王所在的正殿时,他再次停下脚步开口,


    “世民,你很爱你母亲吗?”


    李世民一脸诧异看他,


    “当然啦,我和阿兄都很爱她,谁会不爱自己的阿母呢?”


    “那你,想去你母亲幼时生活的地方看看吗?”


    熊犹满眼怜惜看着小小的孩童,


    “舅父猜,你一定很想去看看吧?”


    李世民懵然道,


    “我母亲幼时生活的地方,不是在楚国吗?”


    熊犹俯下身,声音带着温情的蛊惑,


    “是的,她自幼就在楚国寿春长大,王宫中,至今还保留着她出嫁前居住的侧殿,如果你想去”


    李世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哼哼两声就咚咚转身跑掉了。


    熊犹愣了一会儿,搞不懂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见对方并未跑去正殿告状,他渐渐安下心来,重新酝酿情绪举步走进殿中,向秦王提出了辞行请求。


    既然这趟杀不了这孩子,就等以后再找机会吧,反正他有的是耐心。


    这几日,秦王没等到熊犹的下一步动作,虽是满心狐疑不解,却也并未阻拦对方的归国辞别——


    说到底,楚国这对亲兄弟,关起门来要怎么斗,秦国都只会当个伺机捡漏的看客,并不会真正在意他们的死活。


    等人一走,他立刻抛开此事,重新拣起奏章批阅起来。


    然而笔刚落到纸上,李世民的声音再次传进了君王耳中。


    他轻叹一声放下毛笔,目光含怒瞪着跑来的小人,


    “你这孩子,怎么又来了?以后,每日只许来正殿一趟!”


    话是这么说,惯性使然,秦王还是起身接住了扑来的孩子。


    当然,也没忘了怒气冲冲拍了两下孩子的小屁股。


    李世民现在没空跟他计较,急急趴在父亲耳边低声道,


    “阿父,这个熊犹肯定有问题,快派人跟上去监视他,要悄悄的!”


    熊犹的马车在离开王宫一段距离后,突然拐弯进了一处巷子。


    片刻后,马车依然按照原定轨迹往驿馆驶去,熊犹却早已悄悄换了身衣裳下车,骑马朝另一处相反的方向而去。


    夜色中,他避开奴仆来到一间屋子前,笃笃敲了三下门,接着打了个呼哨。


    门开了一条缝,姬丹闪身让他进来,又迅速把门阖上了。


    他静静在一旁听着对方和青衣老者交换信息,等他们说完,才开口冷笑了一声,


    “等楚王找到真正的熊犹,你这出计谋还能怎么唱下去?我劝你别把嬴政当成傻子,趁天色还算早,快走吧!”


    第58章 呵,寡人不必跟人抢你这一身的猪粪味……


    第59章


    “熊犹”惬意地理了理衣裳的褶皱,


    “急什么?在我回去之前,熊犹绝不会出现在我那好王兄的面前连楚国王宫的人都被蒙在鼓里,他嬴政一个外人,又怎会识破我这出偷梁换柱之计?”


    姬丹借着灯光打量对方的脸,嗤笑道,


    “还别说,这白花花的粉往你脸上一敷,真有几分熊犹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儿!干脆,他的传符你也别还回去了,往后你就是楚王最疼爱的亲弟弟、李太后最疼惜的嫡次子,等熊悍一死,王位不就归你了?”(1)


    青衣老者听得心中一凛,忙慌慌张张站起来看向“熊犹”,


    “公子,此事万万不可啊!您与犹公


    子的相貌虽有几分相似,身形却相差甚远,这般敷粉作假哄一哄外人尚可,可太后和王上,还有满朝的大臣是一定会认出来的”


    这个燕国太子,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负刍,此番以熊犹的名义忍辱赴秦,为的乃是江山基业,你真以为,我喜欢假扮那病殃子不成?”楚国公子负刍冷冷瞥了他一眼。


    他才不会用姬丹的蠢计,他要用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名正言顺登上楚王之位,然后,把李太后那一脉彻底斩尽杀绝!


    青衣老者刚松半口气,就听见姬丹语带讥讽道,


    “负刍你看看,楚国左徒昭益虽然跟着你来到秦国了,可他心心念念挂牵的还是熊犹呢”


    青衣老者急忙跪下请罪,


    “公子明鉴,太子丹误会了!昭益绝无此意啊”


    这一回,负刍是用熊犹的性命为威胁,才把对方手中分量最重、也最忠心的同党昭益,拉到了自己这边,他当然不会被姬丹几句话一挑拨,就愤怒得想杀了对方。


    相反,他很欣赏昭益对熊犹的忠诚,并且,还想利用这份忠诚,招揽昭氏一族力量为己所用——


    毕竟,要谋划推翻熊悍取而代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是,比起把大权全部收拢在手的秦王而言,楚王的权力却要分散得多,因为楚国宗室之中,屈、景、昭三大家族树大根深,世代轮流掌控着楚国的军政大权。


    他们不但能享受封地的税赋,还能在封地自行募集兵士训练军队。


    而这恰好,是他莫大的机会。


    负刍立刻起身扶起昭益,换上了温和的语气,


    “左徒快起来,我当然最是信得过你的,不然,这趟又怎会带你来咸阳办大事?”


    昭益说着感激的话站起来,心中却暗暗叫苦不迭,对方特意把他带来咸阳,哪是出于什么信任?


    不过是想把他绑到同一条船上罢了,既然来了,除了继续配合公子负刍演戏,他自忖已经别无选择。


    三人又暗中商议了一会,待天色彻底暗下来,负刍才让姬丹打开那扇门。


    门一开,他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晕了荀子和许朴,又授意昭益早早带来的随从,把他们悄悄搬上马车塞进了猪笼里。


    临走前,姬丹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小声道,


    “丹在此,祝负刍兄一帆风顺,也请阁下莫要忘了你我之约!”


    负刍回头,脸上惨白的脂粉在月光下有点渗人,


    “放心,等我回到寿春,必会设法助你早脱樊笼,不过”


    他压低了嗓音,


    “燕王如此薄情寡恩,一再把你当成弃子抛弃,若阁下有需要”


    姬丹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拍了拍他的手臂打断话头,


    “天色不早了,去吧!”


    章台宫里,秦王伸手给孩子抚平皱起的小眉头,问出了心中的不解,


    “你为何执意认为,熊犹是有问题的?”


    李世民瞒下了在殿外的那番试探。


    因为他知道,秦王一听对方想拐走自己,必会马上勃然大怒下令抓捕对方——


    但他心中有种隐隐不安的预感,总觉得如果现在就把熊犹抓了,接下来的事态会走向某种失控


    他伸出小手指,戳了戳父亲光洁干净的面庞,


    “因为,孩儿从未见过男子敷粉的,阿父没敷过,韩非李斯蒙恬他们也没敷过”


    秦王抓开他的小手,


    “楚国远离中原,习俗本就与列国大相径庭,你看到了,他们连服饰冠冕都与列国不同”


    “可他一说几句话、一走几步路,就喘成了那副样子”


    “你自己方才也说了,世人皆传,楚国公子熊犹体弱”


    “可是真正体弱的人不是这样的!”李世民比划着描述道,


    “孩儿傍晚见到熊犹时,他的步伐虽然很缓慢,却是轻盈有力的可孩儿一开口喊他,他的步伐马上就变得虚浮沉重了一个真正体弱的人,不可能像习武之人一样”


    他猛地顿住了话头,终于知道那丝违和感来自哪里了——


    虽然,熊犹穿着楚国独有的细腰长袍,走路时微微有些驼肩孱弱,敷了粉的脸看起来也面色极差


    可对方脸上硬朗的线条、说话时几乎相同频率的喘息、控制得恰如其分的步伐,都没有逃过他前世与武将长期相处积累下来的本能直觉,而这份直觉,早就赶在理智之前发现了异常:


    熊犹是常年习武之人,他在刻意操控自己表现出羸弱之态!


    他马上调转话头,询问秦王,


    “阿父,如果孩儿从小就体弱多病,你会让我练武强身吗?”


    正在思索孩子刚才那番话的秦王,闻言立刻蹙眉轻斥,


    “你怎么总也学不会避谶?我儿康健,岂会从小体弱多病”


    这对双生子刚诞下时,确实孱弱得让他日夜难寐,虽然后来芈夫人将他们照顾得极好,两个孩子也鲜少生病,但在君王的潜意识里,仍旧十分忌讳一切跟“孩子体弱多病”有关的词汇。


    李世民见父亲不悦,连忙再次改口,


    “好好好,是孩儿错了我不该乱说的!那就举个其他例子吧,如果,你有个叫胡猪的儿子打小体弱多病,你会让他练武强身吗?”


    秦王不由再次蹙眉,他对“胡猪”这个名字十分嫌弃,自己怎么可能,给孩子起这种名字?


    不过,比起世民这个真实的亲孩子,他显然并不认为那个叫胡猪的需要避谶,于是开口淡淡答道,


    “既然体弱多病,他就该好生待在殿中养病,跑出去练武强身胡乱折腾,不是会死得更早吗?”


    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反正那人又不是他的儿子,爱死不死。


    李世民的正忙着推理真相,根本没留意到秦王对自己口中的胡猪有多嫌弃,


    “对呀,习武虽然能强身,但需要消耗大量体力,如果楚国公子熊犹真的从小体弱多病,李太后怎么舍得让他习武呢?可我们看到的熊犹却是一个常年习武之人,孩儿以为,他在故意装病”


    秦王摸着他的小脑袋,回想着与熊犹的数番接触,


    “熊犹常年习武,寡人怎么没看出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李世民暗道,因为我上过战场杀过无数敌人,是从死人堆里练出来的敏锐,这一点当然胜过你啦。


    可话当然不能这么说。


    他把功劳甩给了王翦和杨端和,坚称是他们上回教自己判断的。


    秦王听完,面色不由凝重起来,


    “楚王的胞弟熊犹,其实并非体弱多病之人?他身体康健,常年习武,如今却大费周章,故意在寡人面前装出孱弱之态可他为何要这么做?楚国王宫,这些年为何又要传出他自幼体弱的传闻?”


    如果这是一个局,设得也太早了些吧?楚国李太后,难道也丝毫不在意那个小儿子吗?


    更重要的是,熊犹在自己面前装得再如何羸弱,他也不会生出半丝怜悯之心,从而答应让对方买走蔗糖的方子


    这样想着,秦王忽地目光一寒,


    “莫非,他这趟来咸阳,为的并不是我大秦的蔗糖方子?”


    虽然他不懂“装羸弱”和“别有居心”两者之间的必然联系,却深谙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世民见自己不过稍稍提醒,秦王就迅速转变思路想到了最接近真相的答案,不由暗赞这一世的父亲确实非常聪明啊!


    他立刻出声附和,


    “孩儿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还没想通他到底想做什么不对!”


    他马上推翻了自己的前一句话,


    “他今日既然来找阿父请辞,就说明,他想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秦王目光沉沉思索一瞬,


    “如果是这样,寡人就要把他留下来了。”


    一个楚国的公子,遮遮掩掩来到咸阳,在自己眼皮底下转了一圈。


    现在事情都办完了,他这秦王却浑然不知对方做了什么,换成哪个君王会放心任由对方回去?


    李世民也赞同先把人留下来再调查,他提醒道,


    “不过,阿父要想个合适的由头,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话音还没落下,蒙恬进来通禀:派出去的暗卫首领回来了。


    秦王眸色一暗,


    “让他进来。”


    暗卫首领走得很急促,匆匆朝秦王拜了一礼,声音也火急火燎的,


    “王上,臣奉命带人追上了熊犹,出了王宫没多久,他的马车就驶进了一条巷子臣等险些被骗,好在听见马蹄声又赶紧追了上去熊犹骑马一路往城西奔去,最后进了质子住所臣留下他们在外盯着,立刻就赶回来禀报王


    上了”


    李世民听到一半,脑中就嗡一声炸开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质子住所”会和“楚国公子熊犹”联系起来,如果是这样,再结合他先前的猜测


    下一瞬,他就听见了自己震惊而愤怒的声音响起,


    “阿父,老师和师伯的失踪一定跟熊犹有关,快派人去拦住他!不,我要亲自去救他们!”


    浓浓夜色中,负刍辞别了咸阳驿馆的官吏,在几辆随从马车的护送下朝咸阳城门驶去。


    车厢昏暗的油灯下,他见昭益频频探头朝车窗后面望去,不由愉快笑了一声,


    “你不会还真以为嬴政会发现,他丢掉的荀子和许朴在我们手上?”


    昭益收回探出去的脑袋,忧心忡忡道,


    “是,这委实也太过冒险了些,若我们第一日就把人带走,现在早就已经安全了”


    “第一日就带走?左徒啊,你不知道我顶着这副不人不鬼的死样子,硬在嬴政面前演了好几日,为的就是消除他的疑心吗你想想,那两人一失踪,我们马上就告辞离开,岂不是会沾上嫌疑?可现在走,谁会想到此事跟我们有关系”


    对着这个有大用的昭氏族人,负刍是颇有耐心的。


    昭益又满眼担忧问他,


    “公子,您执意要把荀子二人带回寿春,如此一来,岂不就主动暴露了吗?再者,王上虽渴盼许朴已久,但此人早就投靠了秦王如今秦国独大,就算您把许朴带回去,恐怕,王上也不敢公然跟秦国抢人呐,甚至还会治罪于您”


    负刍听着,神色顿时变得玩味起来,慢慢勾唇笑道,


    “此事我自有妙计,左徒不必担心。”


    笑话,他布下这么大一个局,怎么可能是为了把农家的人送给熊悍?更别说,以熊悍的性子,自己就算真把许朴绑去献给他,对方也是一定会治他的罪的他负刍有那么贱得慌吗?


    来到咸阳城门时,守城的士卒核验了他们的传符后,按例举着火把搜查车上物品。


    昭益听见自己的心一直在砰砰乱跳,藏在袖子的手也在抖个不停。


    万一被搜出来,这趟恐怕要死在秦国了


    士卒检查到倒数第二辆载货的马车时,忽地掩鼻喝道,


    “什么东西这么臭!”


    本该上前打点解释的昭益呆呆站在原地,全然忘了该怎么反应。


    负刍暗骂一句废物,飞快掏出一块金饼塞给对方,


    “是这样的,这几日我在咸阳吃了豚猪肉,只觉鲜香扑鼻味美非常,特意买了一车豚猪随行,是想回到寿春也能吃到新鲜美味的秦国豚肉”


    士卒看到金饼却像见鬼了一样,急忙瞥了一眼举着火把的几名同袍,伸手不客气地推了回去,


    “快收走,我大秦办事不讲这个!”


    吓死了,在秦国,贪污受贿可是连累满门和连坐上级的重罪,金饼虽诱人,小命更重要!


    说着,士卒探头接过火把检查了一下,原先黑魆魆的车厢里确实装满了猪笼,猪的哼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缕。


    没问题,放行


    荀子醒来时,一阵熏人的猪粪腥臭扑鼻而来,差点让人把晚膳都吐出来了,还好,他今晚没用膳!


    迅速感知一番环境后,他立刻意识到自身处境堪忧:


    在一辆飞奔的马车上,被捆着手脚堵住嘴塞在笼子里,还跟一群猪待在一起。


    此刻,恐怕已经跟着猪混出了咸阳城,许朴呢?他也在这车厢里吗?


    他拼命用一种颇怪异的姿势坐起来,用力把脸凑近笼子的竹篾处,想把嘴里这令人反胃的破布先弄掉。


    就在这时,车门打开了,车外的火把照得他眼睛骤然不适,立刻低下了头避光。


    “把他们放下来吧。”一道年轻的男声响起。


    荀子立刻愤怒抬头朝对方看去,这声音,就算化成灰被风吹散了他都记得:楚国公子熊犹!


    马上就有人跳上马车,把混杂在最里面的两个猪笼搬下来,放出了两名狼狈的老者。


    荀子与许朴见对方还安然活着,暗暗皆松了一口气。


    昭益看了看四周,疑惑问道,


    “公子这是想让他们下车小解吗?”


    负刍没回答他的话,亲自上前为二人解开绳索,取出了嘴里的布条。


    “无耻竖子!老夫受春申君之恩,一向对楚国颇有好感,哪知你堂堂楚国公子,竟会做出如此不堪之事,汝乃小人耳!”荀子一得了自由,马上拉着许朴后退两步,指着负刍痛骂道。


    对方这么多人,远处又有豺狼嚎叫之声,跑?若无后援从天而降,他们是跑不掉的。


    许朴俯身抹黑抓了一把碎石泥块,骂骂咧咧朝对方掷去。


    负刍灵活侧身躲过,反而并不气恼,他上前恭敬拜道,


    “冒犯二位并非熊犹本意,只是我王兄他性子执拗唉,君命难违,我也是奉命行事,还请二位先生莫怪!”


    说着,他虚弱地咳嗽了几声。


    许朴瓮声瓮气道,


    “我们两个老不死的,竟能让楚王如此大动干戈,真是三生有幸!不过,现在你怎么又良心发现,肯放我们走了?”


    火把的光亮中,荀子看着“熊犹”脸上出现的哀切神情,心中突然划过一个不安的念头:


    难道对方抓走他们,不是为了让许朴为楚国培养农家人才,而是想要杀掉他们?


    他们若死了,世民怎么办?孩子才这么小,平日又最爱哭


    这念头刚闪过,负刍就咳嗽着丢下一把匕首,一脸悲悯道,


    “许掌门,我王兄本打算亲自去兰陵请您出山的,哪知一打听,才得知荀卿把您拐来了秦国,他气得痛骂荀卿吃里扒外出发前王兄下了诏令,命我只能带您一人回楚国原本,他是让我半路把荀卿推下山崖的,但熊犹心软,实在不忍下手,还请荀卿自行了断吧。”


    “我呸!他楚王算个屁!”


    许朴抢在荀子之前捡起匕首,对着自己的脖子虚虚一比划道,


    “要么我死,要么让荀况跟我一起走,你选一个吧!”


    荀子一把拽住匕首的把柄,


    “许朴,勿要胡闹!你若替我去死了,我岂有颜面再苟活于世?快把它放下!”


    负刍眼中迅速闪过一抹得意,继续悲戚地开口劝了起来。


    昭益完全被眼前这情况搞懵了。


    楚王根本就不知道此事,又哪会下什么让荀子去死的诏令?


    但他又不敢当着两人的面公然询问负刍,只得压下惊疑,配合地上前劝了起来。


    以许朴的执拗,哪是一时半会能劝得了的?一时间,双方陷入了僵持。


    昭益还是担心


    秦国有人会追来,只得把负刍拉到一旁,小声劝他快些离开此地为妥。


    他实在搞不懂,就算对方真想杀荀子,等走到楚国境内再行动不行吗,何必要如此迫不及待?


    负刍看出对方的不解,扬唇笑了笑,并没有说出来,这当然是因为:他从头到尾,根本就不想把这两人带离咸阳啊!


    世人皆知,荀子与许朴是至交好友,所以他想在秦国逼死一个,再故意放另一个带着滔天恨意逃回去,把他“熊犹”和楚王的无耻阴谋告诉秦王。


    荀子是秦国小太子的老师,而许朴是备受秦王重用的农家掌门,这两人不管哪一个出事了,以秦国睚眦必报的性子,都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到时,楚王要拿什么来平息秦国的怒火?靠楚军就够了吗?至少,他得把闯下这个大祸的熊犹推出来吧?


    楚王注定一生无子,又将失去唯一的同母胞弟真是想想,就令人振奋啊!


    昭益看着负刍惨白脸上的诡异笑容,心头生出阵阵寒意,此人的图谋他一清二楚,也正是因为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萦绕的龙气,比公子犹身上更蓊郁的龙气,他才会选择屈服投靠的


    可此人行事诡异狠辣,远比不上王上磊落,也远不如公子犹心善,自己的决定,真的是对的吗?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的方向有隐约的马蹄声突兀响起,而且,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昭益吓得抛开杂念,一把扑上去抓着负刍大呼,


    “公子,不好了,定是秦军追来了!”


    负刍却一派怡然自得,连嘴角的笑意都没落下,


    “你以为秦王吃饱了没事做,大晚上的派秦军来追我楚国使臣的车队?放心吧,秦国如今在跟赵国打仗,想来,不过是顺路凑巧碰见一支援军罢了。”


    他对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十分满意,只要姬丹那边不出卖自己,秦国绝不会有人知道,他随行的马车里装着荀子和许朴。


    然而下一瞬,秋风送来的一浪接一浪漫过层峦、若有似无的行军高呼声让他立刻改了主意,


    “追抓…熊犹!”


    “速度,救荀子!”


    负刍咬牙切齿低吼了一声“姬丹你这小人”,就一把抓起昭益以极快的速度飞身跃上马车。


    此刻,毫无半分羸弱之态的他大喝道,


    “快!把他们带上,秦军追来了!”


    话音一落,大喜过望的荀子二人,扭头就迈开腿脚大步往回跑。


    有随从追上来想抓他们,被许朴挥舞着匕首捅翻在地嗷嗷直叫。


    负刍命人上前把这蠢货随从一刀捅死,下令马上赶路,不必再去追那两个老东西。


    到了这时,被姬丹出卖的怒火和被秦军抓到的下场在他脑中叫嚣翻滚着,他自顾且不暇,哪有空再去管荀子许朴的死活?


    蒙毅领人继续往前追击而去,秦王抱着李世民下车时,蒙恬正一手扶着一名老人走来。


    李世民急忙挣脱父亲的怀抱,带着哭腔迎上去,


    “老师,师伯,你们没受伤吧?对不起,是我来迟了呜呜”


    他自责不已,如果自己能早一点把“熊犹一来咸阳,老师和师伯就失踪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他们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


    早跑得气喘吁吁的荀子快步走来,朝秦王遥遥拜礼致谢后,立刻摸着小家伙的脑袋安慰,


    “好孩子,别哭了,蒙恬都跟我说了,是你发现了熊犹的异常,说服秦王马上派人追来救我们的我和许朴这两条老命,今日是秦王和你救回来的,没想到你们竟还亲自来了,老夫…”


    这时许朴也过来了,他一把推开荀子,没好气道,


    “老匹夫,你一身的猪粪味,也好意思来熏老夫的乖师侄?”


    说着,他摸着李世民的小脑袋,柔声询问孩子是怎么发现蛛丝马迹、怎么查到他们落到熊犹手里的。


    李世民简单解释了一番后,许朴激动得一把抱起这小小孩童,语气无比振奋道,


    “世民啊,以你的聪慧才智,不学农家实在太浪费了,这样吧,我来收你当徒弟!往后啊,你就是老夫最喜爱的乖乖徒儿了”


    “许朴老匹夫!”荀子咬牙冲上来抢孩子,


    “你也是一身的猪粪味,厚颜无耻跑来熏老夫的徒儿就算了,你还敢大言不惭抢我的徒儿?”


    许朴抱着李世民左躲右闪,愤愤不平骂道,


    “怎么,我家世民是跟你姓荀了吗?谁规定的,他当了你的徒弟,就不能当我的徒弟了?对了,你儒家大圣人孔子不是早就说了,收徒要有教无类,一视同仁”


    “无知!有教无类,是让你去抢别人的徒弟来教吗?快把我的乖徒儿还来!”


    李世民先前满心愧疚还没察觉,现在两人轮番一提醒,他立刻就闻到了许朴身上浓浓的猪粪味。


    但他并没有因此生出嫌弃,反而愈发心疼起两位老人来,果断开口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师父,师伯,你们这几天一直被关在猪圈里吗?”


    荀子趁机把他抢回怀中,说起了他们被打晕装进猪笼一事。


    秦王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紧紧蹙着剑眉的他,这一刻生出了浓浓的危机感。


    那是他的孩子,有人问过他这个亲生父亲的意见吗?


    不过他见荀子二人把孩子抢来抢去的,很快又傲娇地释然了。


    算了,既然孩子已经沾了一身猪粪味这么脏的孩子,就先让给他们抱抱吧。


    他只抱回宫后洗得香喷喷的孩子。


    再说了,不管世民这一生拜了多少个老师,结拜了多少个义兄,认识了多少个朋友他都只有自己这一个阿父。


    这样想着,秦王眼中泛起了一丝愉悦的满意。


    亲生的终究不一样,呵,寡人不必跟人抢!


    第59章 你这心意很好,但寡人不需要谁能抢得……


    第60章


    夜里,蒙毅带人前来回禀:他们抓到了楚国那帮随从,但还没有找到公子熊犹。


    据对方的随从交待,熊犹一上路就挥刀斩断了马绳,骑马带着那个叫昭益的老者抢先跑掉了。


    说完,他立刻又请示道,


    “可臣带人追到泾河一处分支后,却发现对方的马蹄印消失了臣已命人继续留在河边搜查,还请王上拨些水性好的士卒给臣”


    “罢了,既然他们乘船跑了,就不必再大费周章去追,此事,寡人自有定夺。”秦王沉吟道。


    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他已经从荀子二人口中获悉,熊犹和昭益是奉楚王之命来大秦抢人的。


    既然是这样,这笔账当然要算到楚王头上。


    “喏。”


    “不过,还有另一件很重要的事,你要去先查清楚。”秦王眼中闪过一抹幽暗,


    “荀子说,这几日来,熊犹是把他们藏在了城西的质子住所,才能一趟趟避开了中尉军的搜查。寡人要知道,是哪一国的质子,敢这般明目张胆与我大秦作对。”


    蒙毅顿时面色一变,


    “是,臣这就去严审那帮楚人。”


    说着,他急急行了个礼想离开殿中。


    “慢着!那帮楚国的小喽啰交给旁人去审,你亲自带人去质子住所盘问。”秦王清朗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在对方应下后,他又添了一句,


    “去,把廷尉李斯也带上。”


    他发现李斯是观察人心揣摩细节的高手,这种时候,对方应该很派得上用场。


    “喏。”蒙毅匆匆迈步离去。


    不多时,李世民披散着一头乌黑细软的头发跑来,他已经沐浴洗去了一身的猪粪味,此刻全身散发出淡淡的澡豆清香——


    这是在他的亲自监督下,少府匠人花费数月时间折腾出来的。


    这款清洁力更强、味道更清新、更能彰显身份的澡豆一出,就引得达官显贵们纷纷抛弃皂角水和洗米水争相抢购了。


    小孩童喊着“阿父”咚咚跑上殿阶,毫不见外地爬上了宽大的龙椅,爬到了父亲的怀中,


    “阿父,质子住所那边派人去查了吗?”


    秦王把他抱在怀中闻了闻,嗯,洗干净了还是能要的,还是自家香喷喷的孩子抱起来让人愉快。


    不过,他一摸到孩子仍有些半湿的头发,声音就不由带上了几分清冽,


    “头发又没擦干就跑了,你这孩子!”


    说着,便命人取来一块洁净帕子,亲自给孩子擦起头发来。


    李世民只得乖乖坐稳了,背对着父亲再次提醒道,


    “阿父,质子住所那边要马上派人,去查出幕后帮凶”


    “知道,蒙毅和李斯已经带人去了,你这么晚还不去睡觉,就是专门跑来瞎操心这个的?”秦王的


    语气很不客气,手上的动作却很温柔。


    李世民一听放下心来,他感受着发间传递过来的温馨亲情,心里很感动,声音也变得柔乎乎的,


    “谢谢阿父帮孩儿追回老师和师伯,谢谢阿父帮孩儿擦头发,阿父真好,你是世上最好的父亲,孩儿好喜欢阿父”


    源源不断的童言童语不要钱似的从孩子口中吐露出来,在这十月微凉的深秋夜里,听得秦王心里暖洋洋的。


    但他仍神情镇定声音淡淡道,


    “寡人是你的亲生父亲,为你这亲生孩子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你不必对我道谢。”


    年轻君王的重音,微不可察地落在了“亲生”二字上。


    但这话听到李世民的耳中,重音却变成了“理所应当”四字,急忙开口道,


    “不是这样的阿父!你和阿母把孩儿辛勤养大已经很辛苦了,我怎么能心安理得一直享受你们的付出呢?等孩儿长大了,一定会好好回报你们的”


    再世为人,他依然无比重视情义,并不想单方面从任何人身上索取价值。


    前世,他是阿娘最疼爱的孩子,一向敬重阿娘的李渊待他也极好,在父母的呵护下,他度过了一个非常幸福的童年。


    但随着他长大有了能力,也用一场场身先士卒、为大唐攻城略地的战争和满身的战伤,偿还了李渊那些年赠予他的父爱。


    后来闹到父子离心离德的地步,他自认并不亏欠对方什么。


    而这一世,秦王对他付出了更多的父爱和重视——


    他出生时,秦王就已经是君王了,根本不会被孩子的母亲而左右情感。


    可对方仍然用一种主动的、甚至把他放到几乎平等地位的信任和父爱,带给了他一个幸福、自由、快乐的童年。


    只可惜他现在还是个小孩童,还没为如今的父母做过什么,也没为大秦打过仗开拓过疆土在李世民的观念里,自觉亏欠秦王和芈夫人良多。


    所以,他哪好意思听父亲说“为你这孩子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这种话?自然当场就想表露心迹让秦王欣慰几分。


    然而,孩子这话一出口,立刻察觉到身后父亲的手一顿,气息也骤时萧冷了几分。


    “回报?”秦王冷哼一声,继续举帕为孩子擦着头发,


    “寡人是秦王,天下间想要什么得不到,何须等到你长大来回报我?我养孩子,不是为了让他回报我的,你这份心意很好,但寡人不需要,留着去报答你的老师义兄和友人吧。”


    李世民忙往后探手止住父亲的动作,把头发拨到身前,转身疑惑道,


    “不需要?可阿父阿母是孩儿在世间最亲的人,等我长大了,怎么能不好好孝顺你们?”


    秦王闻言总算又露出了几分笑意,伸手捏了一把孩子肉肉的脸颊,


    “回报出乎于利,孝顺发乎于心,寡人给你和扶苏的一切,都无须你们以利相报”


    他制止了李世民的试图解释,继续道,


    “但是,等我儿长大后,若是出于孝顺之心待寡人和你母亲好,此乃幸事也,寡人甘之如饴!”


    李世民松了一口气,他这会儿,已经后知后觉从秦王骤变的语气中,听出了方才那丝酸溜溜的不满。


    孩子立刻扑在父亲怀中蹭了蹭,笑眯眯开口道,


    “阿父,今晚看到老师和师伯抢我当徒弟,你是不是有些不开心了?”


    秦王被说中心事有些不自在,命宫人取新帕来换掉手中这张,按着孩子的小脑袋为他擦着后脑勺的头发,冷冷道,


    “有人喜欢你,是好事,寡人怎么可能不开心?”


    李世民趴在父亲胸膛处嘻嘻笑了一会儿,才抬头小声地悄悄道,


    “因为,孩儿一天天长大了,认识的人也会一天天变多了,阿父怕我被别人抢走呀”


    哪个当父亲的,不是从这种患得患失的处境走过来的?这题,他也很熟。


    在这世上,所有与爱有关的情感,无不是以“团聚”为目标,唯独,除了父母与子女的亲情。(1)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无声无息,而渐行渐远的告别。


    原本时时渴盼被父母抱在怀中的孩子,总有一天要学会爬行站立和奔走,总有一天会开始抗拒他们的怀抱,总有一天会走出家门结交更多志同道合的友人


    直到,孩子也有了自己的伴侣和孩子,彻底将人生与父母分离


    这其中的酸涩、不舍和孤独,只有被孩子的背影越抛越远的父母才深有体会。


    而如今,在初为人父的秦王眼中,自己,恐怕就是那个“狠心”的孩子吧?


    秦王听了李世民这话,不慎碰到孩子后脑勺的手一抖,竟反常的,没有开口反驳。


    他确实有这个隐忧。


    在他心底,无比眷念这段新鲜而满足的温馨父子时光,可如今孩子一天天大了,扶苏已经再也不肯让他抱了,世民周边,围绕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孩子成长的每一天,都是在迈向离父母更远的每一步。


    恰好,李世民上回的离家出走,又放大了君王的担忧和不安,而今夜,他又亲眼目睹了荀子和许朴是何等的喜爱自己这孩子


    总之,秦王知道:大约,自己还没做好被人取而代之的心理准备吧。


    他目光沉静看着怀中笑得眉眼弯弯的狡黠孩子,继续若无其事举帕擦着手中细软的头发,声音淡淡道,


    “就算你长到一百岁,也还是寡人的孩子,谁能抢得走你?”


    李世民忙伸手戳着父亲的胸膛,


    “阿父,你怕的是孩儿的心被别人抢走啊!一颗心只有这么大,世上的人又那么多”


    秦王面无表情把帕巾递给宫人,伸手赏给这专往自己痛处戳的熊孩子一个栗子,没好气道,


    “闭嘴吧你,头发已经干了,滚回去睡觉!”


    说着,就把孩子抱回地上,冷漠地不再看他。


    李世民却再次吭哧爬上龙椅,紧紧抱住父亲的腰耍赖,


    “干嘛好端端的又让我滚啊!我才不呢,孩儿只会在阿父的心里滚来滚去,回去可以,我要你抱我回去!”


    秦王成功被他这话气笑了,


    “呵,你要在寡人的心里滚来滚去?让我天天为你牵肠挂肚,你自己呢?心里却装着满世界的人”


    如果这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真想劝他去当游侠,这一副呼朋唤友的热心肠,真是当游侠的好料子!


    李世民急忙昂头挺起小胸膛,指着自己的左侧心/口认真道,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我是说,就算世上有那么多的人,一个人的心只有这么小一颗,可阿父你,在我心里也是最重要的”


    父母当然各占一个最重要的位置啦。


    但他知道秦王最想听的是什么,每个父母都渴望得到孩子独一无二的偏爱嘛,又举起手指比划着安慰对方,


    “这么多,你一个人就占了这么多位置!”


    随着孩子稚嫩的童音落下,“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秦王心头悄悄盛放了。


    当父亲也挺好的,他这么想着。


    然后才发现,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时,已经下意识又把这孩子抱起来了。


    “巧言令色!”他带着一丝笑意轻斥道。


    李世民笑嘻嘻凑近父亲俊朗的脸庞前,打量着对方眼角眉梢陡然溢出的喜悦,声音甜甜地哄道,


    “这下阿父放心了吧?不管孩儿长到几岁,认识了世上多少人,谁也无法替代你阿父,已经亥时了,抱我回去睡觉吧,孩儿困了!”


    前世的他仗着身体底子强,也时常像秦王那样通宵熬夜处理政务,


    嘿,最后不是巧了吗?大秦始皇帝和大唐天可汗加起来,刚好只活过了一百岁!


    还比不上张苍一个人活的年头,想想都让人后背发寒。


    所以,这一世深谙“活得久才是赢家”的李世民,仗着父亲的纵容宠爱,夜里经常找各种理由派人把他从正殿喊回去他立志要监督秦王,早睡多睡长命百岁!


    秦王心情愉悦抱着孩子走出了正殿,直到走到寝宫回廊处,才猛地回过神来——


    寡人怎么就抱着世民回来了?现在才亥时,哪个秦王能这么早回宫就寝!


    他惦记着正殿的奏章,立刻就想把孩子放下来折返回去。


    李世民却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不放,一副泫然欲泣的哀戚模样,


    “阿父,你心中就只有天下和奏章,连夜里睡觉都不想看到孩儿和阿兄吗?”


    秦王:???


    罢了,世民方才都说了,自己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若是此刻再返回去处理政务,孩子一定会伤心的吧?


    他轻叹一口气,认命地抱着李世民走进了寝宫


    第二日一大早,蒙毅就把供词和证据呈交了上来。


    秦王接过来凝神翻阅,良久,满腹狐疑地抬头问道,


    “与熊犹合谋的,是赵国公子嘉?”


    前些日子秦国找赵国索要赔偿时,赵王就趁机把他的异母兄长、赵国前太子赵嘉,当做添头,送来了咸阳为质。


    但在秦王收到的情报中,赵嘉此人颇通明哲保身之道,被废后一直低调行事从不张扬,这才在群狼环伺的赵国安然活到现在。


    难道,他一来到秦国就突然转了性子,把自己当成软柿子来捏了?秦王对此不解。


    这时,一旁的李斯看出了君王的心思,想到昨夜在质子住所发现的几丝端倪,不由欲言又止起来。


    可是自己并无证据,若是贸然开口,恐怕


    秦王察觉到李斯的异常,立刻目光平静看向他,


    “爱卿,你有何话想说?”


    李斯飞快权衡了一番利弊,上前一步开口道,


    “禀王上,臣以为,此事有蹊跷!”


    第60章 阿父,快抱我!救命,怎么惹了个子孙……


    第61章


    终于被秦王传召进宫的姬丹,心头却无半分欣喜。


    虽然传召的人并未明言,要把他带去宫中做什么。


    可早不传,晚不传,偏偏在这个追查嫌犯的关头传,让他很难不乱想。


    嬴政那小狼崽子,还真跟小时候一样心狠啊!


    马车上,姬丹压下眸中的晦色,一脸担忧地看向一旁正襟危坐的赵嘉,


    “嘉莫要担心,我与秦王政乃挚交好友,稍后进了宫,我自会尽力为你求情,我相信,你绝不会做出与楚国公子勾结藏人的事。”


    赵嘉转过头笑吟吟道,


    “多谢太子丹慨然襄助!不过,我相信朗朗乾坤自有公道,无须为了嘉,消耗你与秦王昔日的情谊。”


    姬丹一愣,旋即无奈笑道,


    “倒也算不上消耗情谊,当年同在邯郸为质时,我刚好帮过秦王数回而已阁下有所不知,他此生最恨赵人,而你恰好又是赵国王族之人,我有些担心,他一见到你就会愤怒失控”


    见赵嘉做出恍然之色,他忙贴近握住对方的手,放低了嗓音,


    “实不相瞒,丹至今还记得,我刚去邯郸的那个冬日,是公子你悄悄派人为质子住所添了些柴火,才让我们免于被冻死为报昔日大恩,丹愿助你逃出咸阳!”


    不管秦王有没有对自己起疑心,眼下,让赵嘉在进宫的路上主动逃跑,都是一个对自己百利无弊的法子。


    只有对方畏罪跑了,这罪名才能牢牢钉死在他身上,秦王才会彻底打消对自己的怀疑!


    姬丹满眼诚挚看着赵嘉,企盼对方快些答应。


    自己这么做也是帮他一把,算是报答当年的一柴之恩了。


    然而,赵嘉迅速抽回了手,一脸正色摇头道,


    “嘉问心无愧,何必要逃?听闻秦王是当世明君,我相信,他绝不会借这件事公报私仇的”


    姬丹还想再劝,对方却话锋一转,同样满脸担心地问道,


    “但嘉不解,秦王为何要把你也传来?难道,他怀疑你这挚友也与楚人有所勾结?”


    姬丹的笑,一下就僵在了脸上,


    “这怎么可能?他是召我进宫叙旧的”


    章台宫正殿,坐在紫檀案桌前的秦王冷肃如山,一双狭长的凤眸透着疏离与淡漠。


    数年间,他与对方虽常有书信往来,却在邯郸一别后,从未再见过面。


    人果然是会变的,幼时那个一脸纯真的姬丹,早就不见了。


    如今站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一个长相肖似燕王姬喜的青年,一个让他无比陌生的青年,一种令人无法把童年旧事与对方重合的陌生。


    姬丹也怔怔看着秦王。


    一时间,他也无法把这个满身风华的年轻君王,与当年那个经常打架打得鼻青脸肿的孩童联系起来。


    他比嬴政年长一两岁,见过那位俊朗温和的秦王孙。


    长大后的嬴政,长得真像他父亲啊!


    然后,他顺着秦王身侧望去,看到了另一张小小的稚嫩面容。


    像!这孩子,长得太像幼时的嬴政了。


    这一刻,现实混杂着记忆,那些困顿不堪、却又掺杂着纯粹欢乐的童年时光纷涌而来,他呆呆看着殿上的孩童,忍不住/脱/口而出喊道,


    “政儿”


    蒙毅以为他在喊秦王,立刻上前肃声道,


    “燕太子,请自重!”


    李世民一脸冷静打量着姬丹,这人,是把自己误认成幼年的秦王了?


    这一声政儿倒是喊得饱含深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对秦王真有多少深情厚谊呢。


    他仰头观察父亲的脸色,很好,毫无波澜。


    早上一听说姬丹要来,他就迈开脚丫往正殿跑来了。


    他写信问过吕不韦了,原来,秦王这些年竟一直在暗中帮衬姬丹。


    这种活在美好记忆中的旧人杀伤力太强,他担心父亲一见到姬丹又会心软,这才特意跑来当监工的。


    姬丹被蒙毅斥得猝然回过神来,忙俯身朝秦王请罪,与此同时,那些不忿的怨恨也再次涌上心头——


    时至今日,对方成了世人口中威严可怕的秦王,他却还是一个低人一等的质子


    他强行压下心中恨意,面上带着久别重逢的激动惊喜,态度亲昵地夸起了李世民——


    就好像,上回他没有设计偷袭王翦一样。


    秦王打断了他的话,清冷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寡人今日请二位来此,是想核实熊犹藏人在质子住所一事。”


    话音未落,姬丹立刻抢先上前一步道,


    “秦王,虽然我昨晚回来时,看到赵嘉的随从站在马车前与人交谈,但列国常有书信衣物送给诸位质子丹以为,此事是一场误会,赵嘉绝不可能与熊犹合谋!”


    在秦王面前,他必须坚定地把自己摆到证人的位置上。


    他要让所有人知道,对方传他进宫,就是让他来作证的!


    赵嘉猛地转头惊诧看他,


    “我的随从,昨日一直忙着劈柴扫院,何时又去马车前与人交谈了?”


    一个口口声声要为他求情的人,现在却当着秦王的面胡乱刺他一刀,姬丹果然如传闻所言的阴险,还好自己方才并未信他!


    说完,他


    立刻跪下来仰望着殿上的秦王,


    “请秦王明鉴,嘉从未见过熊犹,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绝不可能与他合谋”


    “是吗,那寡人手中的证据,又是怎么回事?”啪地一声,几封供词扔到了赵嘉身前。


    他急忙捡起来一看,眼中顿时划过浓浓的愤怒——


    怪不得,秦王昨晚派人来盘问后,今天突然就以“涉嫌与楚国公子合谋窝藏荀子许朴”的罪名,传召他进宫问罪


    原来,真正的罪魁祸首早就想好退路了,连熊犹手下的那帮楚国人,都声称是从他手上带走人的,这下自己简直是百口莫辩!


    姬丹,一定是姬丹诬陷自己的!不然,秦王怎么会召他前来作证?


    他努力保持着冷静,提醒自己不能慌。


    这样生死危机的关头,他已经经历过很多回了,只有冷静才能想出破局之法


    他斟酌着思考片刻,开口解释起来。


    姬丹看着赵嘉骤然苍白的面色,心中升起了一阵快意,若不是赵王上回非要把事情闹大,自己堂堂一个太子,何至于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现在好了,就让赵国来承担秦国的怒火吧。


    殊不知,一直在旁暗暗观察他的李斯,悄悄朝秦王的方向点了点头。


    昨晚分开众人盘问时,他就发现了姬丹有问题。


    比起其他质子的惴惴不安、磕磕绊绊的解释,这人的惊惶有些浮于表面,回答也太过条理清晰。


    就好像,他早就想好了答案一样。


    而此人一进殿,就恨不得把赵嘉的罪名坐实,如此迫不及待,岂会是置身事外之人?


    秦王收到李斯的暗示,立马陡然开口打断了赵嘉的话头,目光淡淡看向姬丹,


    “燕太子,此事你怎么看?”


    这声疏离的“燕太子”,听得姬丹心头很不是滋味。


    嬴政当年归秦时,分明与他许下承诺:不管他们将来的命运如何,他永远都会把自己视作最好的朋友。


    结果呢?一当上秦王就翻脸不认人了,真是人心易变啊!


    他稳了稳心神,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搬了出来,一边为赵嘉求情,一边暗示赵嘉有问题。


    一旁的赵嘉立刻出声反驳,


    “无稽之谈!我来到咸阳后安分守己,从未生出半分不该有的妄念倒是你姬丹满口胡言,恨不得让秦王立刻杀了我,如此居心叵测急于嫁祸,恐怕,你才是那个真正与熊犹勾结的人吧?”


    两人激烈争执了起来。


    李世民一见机会来了,立刻轻声提醒父亲,


    “阿父,现在可以把人喊来了。”


    秦王也觉得这是个好时机,颔首开口道,


    “罢了,既然你二人各执一词,就让楚国那帮人来指认吧。蒙毅,去把熊犹的随从带来!”


    “喏。”


    姬丹闻言不由一喜。


    他上回刚在赵国栽了个大跟头,这趟为了防止再出现意外,早就与负刍通了气,把赵嘉设计成了最佳的替罪人选。


    这样一来,就算事败,他们也能趁机坑一把赵国。


    可是下一刻他就不安起来:


    秦王竟然让人把赵嘉带下去了,这是想做什么?


    很快,蒙毅就带人押着那些楚国随从来了,与此同时,一名陌生的青年步履匆匆率先进殿,朗声告罪道,


    “外臣赵嘉来迟,还请秦王恕罪!”


    殿中那些楚人一听这个名字,纷纷眼睛一亮——


    赵嘉?


    公子说了,若是事败被捕,他们要想保住楚国家人的性命,就必须一口咬定是与赵国公子嘉合谋的!


    在这电光石火间,姬丹已经想通秦王想做什么了,他暗道一声不好,毫不犹豫开口惊呼起来,


    “赵嘉?他不”


    他不是赵嘉!


    就在这时,李斯眼疾手快虚弱地晃了晃身形,“一不小心”就往前扑去了。


    姬丹被对方推着也往前一扑,剩下的两个字就淹没在了痛呼声里。


    李斯急忙上前按住他的肚子,一脸关心道,


    “太子丹无事吧,对不住我方才有些头晕”


    话是这么说,两只手却紧紧按着对方不放,手背上青筋毕露。


    李世民忙咬住下唇谨防笑出声来,李斯提出这个计划时,他还有些担心对方能不能按得住姬丹


    师兄,不愧是你,掐点准,出力猛!


    姬丹用力推开李斯想坐起来,然而已经晚了。


    那些楚国随从已经争先恐后异口同声道,


    “对,就是他,赵嘉!”


    “秦王明鉴呐,小的们当日把荀子绑来后,就是遵照公子的安排送到质子住所,亲手交到赵嘉手上的”


    “是啊,小人那日把许朴引来后,也是交到赵嘉手上的!”


    秦王慢条斯理道,


    “你们看清楚了,若是夜色太暗,认错人也是有可能的”


    “请秦王放心,小人绝不会认错人,小的送荀子去那趟是白日!”


    “是啊秦王,小人也绝不会认错人”众人纷纷附和着。


    秦王指着被善良的李斯好心扶起来的姬丹,


    “你们可认识此人?”


    楚国随从当然认得他,可所有人都连忙摇头否认,


    “不认得,小的们不认得这人”


    李世民突然一脸惋惜地,像个不懂事的孩童一样突然开口道,


    “那就太可惜了,现在只有他一人交待了,我阿父把你们喊来,本来是想给你们一个机会的”


    楚人听着这童真之言,一个个面面相觑,开始惊疑不定起来:


    机会,什么机会?难道秦王想饶了他们?


    这孩子口中的他,又是哪个他?


    莫非姬丹已经出卖了他们公子,主动把真相交待了?


    姬丹的面色立刻难看起来。


    他见秦王并未斥责孩子乱说,不由得有些疑心:嬴政真正怀疑的目标,不是赵嘉而是自己!


    可这孩子,也并没有明示那个“他”是谁,自己若是贸然开口辩解


    还没等他想好现在要不要自证清白,一个楚国随从就咚一声跪下了,


    “秦王恕罪啊,其实小人是认得燕国太子丹的”


    他又不傻,既然姬丹已经出卖他们了,那公子的计谋,恐怕也全被秦王知道了,到时,得知实情的楚王必会杀了他的家人。


    既然是这样,那就谁也别活了,大家一起死吧!


    姬丹立刻大喝道,


    “放肆!本太子根本就不认识你家公子熊犹,哪会与你们合谋绑什么人?你竟敢乱泼脏水陷害本太子,真是蛮夷也!”


    他实在没想到,负刍的这帮手下竟会蠢成这样,被一点雕虫小技就吓得主动招供了!


    但他仍怀着最后一丝希翼,想用“熊犹”来暗示对方:


    他根本就没有对秦王交待任何事,也没有出卖负刍!


    但这正在气头上的楚国随从,显然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马上就扭头狠狠瞪他,


    “没错,我楚人本就是蛮夷,有本事你来啃我呀!管你认不认得熊犹,反正,你是认得我家公子负刍的”


    这话一出,举座皆惊。


    李世民惊得微微张大了嘴,原来是这样。


    这就是“熊犹”明明常年习武,却故意在他们面前装出病弱样子的真相吧?


    难怪,一个体弱多病的熊犹,竟能在秦国骑兵的追击下,带着昭益成功逃脱


    而饶是李斯再聪明,这一下,脑子也没马上转过弯来——


    前几日,堂而皇之出现在王上面前的,竟不是楚国公子熊犹,而是负刍?


    楚国到底是要闹哪样?


    其他的楚人也个个瞠目结舌,恨不得上前捂住这人的嘴,又怕当场就被秦王抓去砍了


    不是在指认帮凶吗,他怎么突然就把公子的真实身份掀出来了?


    秦王心中一凛,负刍?他立刻起身下殿亲自扶起这名随从,不动声色试探道,


    “寡人最欣赏你这种耿直的勇士,不知勇士想要何赏赐?对了,你家公子负刍,这趟可是奉楚王的命来秦国的?”


    楚国随从激动扶着秦王的手,站了起来。


    他这种只能干些杂活的粗鄙奴仆,今天竟然被秦王亲自扶起来了,秦王还要赏他!


    他壮着胆子紧紧握住对方的手,激动问道,


    “秦王当真要赏赐小人?您不杀小人了?”


    秦王笑盈盈道,


    “勇士坦荡直率,寡人岂忍杀之?你想要什么赏赐,但说无妨。”


    他原以为这愚蠢的楚人,会想要爵位钱财,哪知对方听了他这承诺,却激动放声大哭起来,


    “小


    人早就听闻,秦王仁厚,并非世人口中的虎狼凶残之君,前几年,您还给受灾的秦人减税了呢小人小人也想当秦人!”


    秦王一怔,下意识朝殿上的孩童看去,仁厚?这种词也能用来形容自己,倒也稀奇。


    李世民朝父亲露出个大大的高兴笑容。


    连楚人都听闻了秦王仁厚的名声,这是好事啊,说明他先前一点一滴埋下的种子,已经开始生根发芽了。


    仁者,人也;人者,水也。


    推动大秦的水越多,大秦这艘巨船就能航行得越远。


    这一世,世人眼中的秦始皇,不会再跟“暴虐无道”这种词沾上关系了!


    孩子笑得如此灿烂,秦王的声音也带上了几丝愉悦,他温声对这楚国随从道,


    “你真想当秦人?”


    对方立刻又噗通跪下了,


    “小人真的想当秦人!小人听闻,在秦国登记户籍后,朝廷会给每户发一百亩田地农闲时还能在咸阳工坊做工挣钱,还包两餐饭食小人斗胆,请您派两个人将小人的父母妻儿接来咸阳,我们想进工坊做事,想让孩子吃一回跟黄金一样贵的蔗糖,请秦王恩准呐,小人一家愿为秦国做牛做马报答!”


    如今秦纸秦瓷秦糖名满天下,连他们这些奴仆,都能不时从主人们的交谈中,听到些诸如“秦人这下真是赚得钵满盆满,连咸阳那些工坊匠人也能挣不少工钱,听说,他们还有不要钱的糖渣吃呢”的闲话。


    谁能不心动?那可是免费的糖渣,不要钱的,糖多贵啊,他们当奴仆是没有工钱的,而贵人再大方也不会赏赐糖给他们。


    那可是糖啊!


    姬丹扭头一看,其他楚人听了对方这话,都露出了心动的贪婪之色,不由心中一跳,正想大声训斥那叛徒随从,却听秦王已经愉快地答应了。


    然后,那名随从就猛地蹦起朝他扑来,精神百倍地大吼道,


    “秦王请看,我家公子负刍的阴谋,正与这燕国太子姬丹息息相关”


    他这一吼,其他楚人登时如梦初醒般——


    还是丁最聪明啊,在哪里当牛做马不是当?


    如果一家人能来秦国的工坊做事,按月领工钱,偶尔还能吃上几回不要钱的糖渣他们还怕楚国做什么?


    一时,众人纷纷跟着附和指认姬丹,顺手把负刍也卖了个底朝天,秦王当场承诺,会马上就暗中派人把他们的家人接来。


    李世民欣慰地轻轻吁了一口气。


    秦国的匠人刑徒做工,本就是有工钱的,而每个月给各处工坊的匠人们、各分十斤饴糖残渣轮流尝尝味道的主意,是他向秦王提出来的。


    这时代,粮食产量太有限,底层百姓的日子过得实在太苦了,他只能在能做到的范围内,尽力给他们带去一些小小的盼头。


    事实证明,这点达官贵人不屑一顾的糖渣,却给咸阳所有工坊的匠人们带去了无限生机。


    他们脸上的笑容多了,做事的效率更高了,对朝廷的拥护之心也与日俱增了


    连秦王自己都承认,没想到小小的十斤饴糖,能给朝廷带来更多的收益。


    李世民一直相信,百姓这个群体是最朴素最容易满足的。


    他们需要的,只是能吃饱喝足安居乐业而已。


    如果能吃得饱饭、有衣裳御寒,又有几个百姓愿意铤而走险偷盗甚至造反?


    他希望有朝一日,大秦和天下的百姓都吃上朝廷奖励的饴糖,都能暖衣足食,从此四海安宁!


    秦王朝蒙毅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命人把他们押回去重新审问。


    质子身份,毕竟涉及邦交,秦国如今要想麻痹六国的警惕心,就不能撇开人证物证胡乱判案。


    更何况,此事还涉及到楚国,他不会因为一时之怒,误了尉缭的灭六国谋划。


    但被蒙毅亲自押着的姬丹,只以为秦王想杀了自己,忙转头惊惶大喊,


    “政,你忘记那年邯郸的桃花细雨了吗?那年我们在桃树下,许下了永世不相负的诺言”


    李斯抽了抽眼角。


    狗东西,不会说人话吗?这话说得,好像我家王上跟你定过情似的,忒不要脸了,呸!


    李世民心里一咯噔,听得手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忙咚咚跑下来朝秦王张开小手,气呼呼道,


    “阿父,快抱我!”


    暗地里背叛秦王的友谊,现在又用秦王幼时最深的羁绊来蛊惑他,以后,还要派人来刺杀对方,姬丹真够无耻的。


    蒙毅见王上忙着搭理太子没说话,一时拿不准君王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敢贸然把姬丹强行押走,只能反扣着站在原地等待命令。


    秦王俯身抱起小家伙,冷嗤了一声,


    “你吃火折子了,对寡人这么凶?”


    李世民没空理他,扭头对姬丹笑了笑,一脸天真道,


    “永世不相负?可你上回联手赵军算计我大秦的王翦将军,已经负了我阿父一回,现在是第二回了呀!姬太子,难道你结交友人许下的永世不相负,是说别人不能负你,而你,可以一再辜负对方?”


    姬丹看着这张酷似嬴政幼时的面容,不由面上一红,满眼希翼地看着秦王,


    “政,你是知道的,我父王他一向专断独行,我若是”


    多想对方能像幼时一样,就算打不过也要冲上来为自己打架!


    可回应他的,是秦王抱着孩子转身离去的背影,和冰凉冷漠的一句简短话语,


    “蒙毅,把姬丹带下去审问。”


    “喏。”蒙毅大舒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拎着对方离开了正殿。


    李世民也高兴捧着父亲的脸颊贴了贴,


    “阿父好厉害啊,竟然没被姬丹骗到!孔子说了,‘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阿父放心,孩儿和阿兄会是你最好的朋友,永远不会背叛你!”(1)


    秦王冷峻的面容上出现了几分笑意,他把孩子放到地上,摸着他的小脑袋,


    “可。不过我准备给楚王写信了,你可以先出去玩吗?”


    “可以的呀。”李世民又笑嘻嘻抱了抱父亲,乖巧朝他挥手,


    “那孩儿去找阿兄玩了!”


    说完,就一溜烟跑出了正殿。


    反正姬丹不会有好下场的,那他就能放心出去了。


    秦王负手长身玉立在案桌前,看着孩子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处,才命人研墨备纸笔


    李世民刚跑到园子里,就听到一阵哇哇乱叫的声音传来。


    他听出了扶苏稚嫩的声音,心中一紧,撒腿就往前方跑去。


    正好碰到扶苏挥舞着一根树枝,边哭边跑过来。


    在他身后,还有举着斗笠撑着布料追来的随从。


    而在他的上方,正盘旋着三只黑不溜秋的大鸟,正在不停袭来啄扶苏的头发,还朝扶苏喷射鸟粪!


    李世民差点两眼一黑。


    立刻冲上去从随从手中抢过布料往脸上一裹,把斗笠往头上一戴,露出两只眼睛上前,一把抱起扶苏就跑。


    救命,扶苏怎么会惹上乌鸦了?


    乌鸦最是记仇,一旦惹上它,对方会天天来揍人掷粪。而且跟它结下的仇是世仇,子孙后代天天来报复的世仇!【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