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转机(1)
作品:《孝子贤孙》 头顶肿了个大包,被麻布包裹着的热鸡蛋翻来覆去地熨着,烫得很舒服。
段澜觉心里的火渐渐压了下去,那股身不由己的无力感却幽幽浮了上来。
“我刚刚话没说完。”他闷闷道。
四喜通红的手指顿了顿,“公子请讲。”
又道,“公子若是要赶小的走或是罚小的板子,能否先让小的伺候您,把这肿包给消了?”
他一边滚鸡蛋一边碎碎念,“这肿包太大,若是不及时处理,怕是瘀血难散,公子又一直没恢复记忆,往后也不知会有什么问题……”
“……我不罚你,”段澜觉累觉不爱,“我就想跟你确认几件事。”
“……公子请讲。”
“第一件,”段澜觉深吸了口气,“今天在一心那儿确认过,你就……算是给我了,对吧。”
“是。”
四喜毫不迟疑,想想又小心翼翼补了句,“听一心哥说,将小的指给您,还是四少爷的意思。”
“你还需要听一心说?”
段澜觉还是没忍住开嘲讽,“我以为你会时常跟你家主子互通有无,暗度陈仓呢。”
“……没有。”四喜有些心虚地垂了眼皮。
“算了,”段澜觉轻咳一声,“我意思是,从前你和你主子那些蝇营狗苟我可以不再计较,也不强求你跟我说梁家人的坏话,或者隐私、机密什么的……”
“但以后我要是摊上事了,”段澜觉猛一坐直,“你得帮我分析形势,权衡利弊,排忧解难!
“这个,你能做到的吧?”
“能,”四喜分毫没犹豫,“我能。”
“那还差不多。”
段澜觉噘了噘嘴,“第二件事,你跟了我,我就是最大的了吧?”
他回转身子,盯着四喜的眼睛确认,“我意思是,你会把我的秘密告诉别人吗?”
“小的定然不会!”
这句比刚才那句“能”答得还要急促些,段澜觉满意了,但仍有些不放心。
“你想好了,我说的别人,不止是你家四少爷,还有栾夫人,梁丞相,甚至是你日后的妻子,孩子。”
他抿了抿唇,“除非有人把刀架到你脖子上吧……否则,你决不能出卖我,知道吗?”
四喜这回没急着答,放下鸡蛋便绕到段澜觉身前,跪地叠手触额,朝他深深一躬。
“公子,梁府家规有云,奴仆若不能管好自己的嘴,便当拔舌割耳,以土填口,曝于荒野之地以忏异心。”
四喜抬起头,义正词严道,“小的先头同您提过,‘不得暴露主子身份’乃梁家铁律,而这条,则是铁律之首,违者从重、从严惩处,绝无商讨余地。”
“呃,我的事倒也不至于……”
段澜觉听到“拔舌割耳”,莫名感觉后背窜上一股凉气,连忙摆手,“我就是想确认一下,你跟我是一头的,毕竟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运气不好,亲爹妈没了,养父母既不想养我也不想当我父母,还趁我傻要我命……”
“公子!别说这些……”
四喜眼中流露出一抹心疼,“公子放心,打今儿起四喜便是您的贴身奴仆,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会背叛您,更不会害您。”
“行,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段澜觉拍拍手站起来,把四喜一把拉起,拍了拍他已经跪白了的膝盖。
“从前的事一笔勾销,我不生你的气了,你也别总是跪我,我不习惯。”
“不过我也不是什么任人揉搓的软柿子,”他挺直腰,双手抱臂,一脸的忿忿不平,“你家四公子干的好事我都记着呢!你就算不跟我一块蛐蛐他,也少在我面前说他好话……我听着心烦。”
“……是,小的遵命。”
·
夜雨连明,而后,便是老长一段时光的平静无澜。
等待结果的日子是焦灼的,段澜觉住得再舒服也明白,自己不会一直待在梁家,只看梁家找什么由头,赔多少厚礼,给他恭恭敬敬送出门去,然后一别两宽,他走他的独木桥,梁家自有梁家的阳关大道。
可梁家人一直绝口不提,他也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寻什么机会去问。
这一来二去,便叫他等了十好几日。中途他等来了大相公和老大夫妇迟归半月的消息,又等来了梁家除梁四以外,好几拨人的探望,还等来了一群稀客——
长房的另一名一等仆奴阿生,带着几位老裁缝自江南远道而归,只为同他量体裁衣,做几身奢华无边的苏绣和云锦。
“公子可知,那日送裁缝来的阿生哥,与一心哥是一对?”
“嗯……嗯?”
段澜觉这几日放纵自己睡到日上三竿,睡得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一边梳头一边哈欠连天,闻言顿时不困了,在铜镜里满脸震惊地瞪着四喜,“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
四喜说事从不带任何前摇,他一边给段澜觉梳头,一边认真地回忆道,“听他们说,阿生哥是‘上面’的那位,我看不像,却也没法子证实。”
“什么上面……嘶,你们,你们居然还聊这个?”
段澜觉反应过来惊掉了下巴,“我天,这也太那个什么了吧!”
“叫公子见笑了。”四喜莞尔一乐,笑容里终于带了些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年气。
他将一缕杂毛藏进发丝里,用梳子蓖了蓖,对着铜镜里的清秀面容道,“咱们做奴才的,日日在这大宅院里窝着,不是上值便是在房中休沐,实在是没什么可打发时间的,故而时常说些彼此的私房事,聊以慰藉罢了。”
他羞涩一笑,“虽难登大雅之堂,但我瞧着公子性情豁达,雅俗共赏,亦不是什么端着藏着的主儿,故而便大胆了一回。”
“那你也忒大胆了,”段澜觉也笑了,“人家那什么的事你打听得一清二楚,还张口就来,我让你说说你家四少爷,你嘴跟缝起来了似的。”
“这怎能一样?”
四喜知道段澜觉时不时爱翻他旧账,也习惯了,只说自己能说的部分,“一心哥同阿生哥的美谈通府皆知,大少夫人还专门在院里腾出一处僻静的屋子供他二人休沐,实在是羡煞旁人。”
“所以呢,你们羡慕嫉妒恨,就跑去听人家墙角了?”
段澜觉似笑非笑地瞧着四喜,“虽然八卦人家的房/事不太好,但我也真的很好奇,他们的那什么……谁上谁下,是他们自己说的,还是你们去偷听来的?”
“自然是不敢偷听的。”
四喜给段澜觉戴上玉冠,对着镜子摆正,“这二位的功夫在府里是数一数二的,咱们若是凑将上去,还没走到门口,便该被二位哥一脚踢出来了。”
“哦,那就是阿生自己说的咯?”
“也不是,是有一日值守的兄弟瞧见了一些端倪,囫囵猜的。”
四喜在镜里和段澜觉对视,笑得意味深长,“只是那位兄弟同咱们说道时,长房的一等府卫沙卓哥赶巧也在,他既没否认,也没点头,兄弟们便心领神会,把这事坐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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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澜觉啧了两声,喃喃道,“你们这府里是不是风水不太好,男同也太多了吧……”
“您说什么?”
“没,我没说话。”段澜觉坐正,对镜眨了眨眼。
四喜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放下梳子转身,取了套绢白色的新衣过来。
“这是阿生哥昨夜送来的,正好今日公子试一试,瞧瞧合不合身?”
“行。”
段澜觉像个奇迹暖暖般任由四喜摆弄,一边唾弃自己思想腐败一边甘之如饴。
“好了。”
四喜退开两步,看着穿上新衣服的段澜觉眼睛一亮,“公子真好看,在咱们府里将养了这些时日,血色好了,脸上也有肉了,同刚被抬进府那会儿大不相同了。”
“真的假的?”
段澜觉被领到一面大的穿衣镜前,那镜虽把人照得极不清晰,可俊逸的气质却不曾抹灭半分。
这还是段澜觉穿越过来后,头一回这么仔细地端详这副新皮囊。
兰草的样子和他原本的样子不太像,一个瘦弱一个精壮,一个白皙一个黝黑。
但不知是受自己影响,还是兰草本身也年轻,铜镜中的人竟意外迸发着一股蓬勃的少年气,将他和兰草的气质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温和而不失傲气,憨实中掺着点机灵。
行吧,25岁重返17岁,虽然天不时地不利人也不和,但他好歹赚了一条命。
就当为兰草活下去,也得打起精神。
“不错,正好今天天气也好,”他整了整衣襟,臭美道,“不如咱们出门——”
“公子!”
不知是阿门还是阿前在院里吆喝了一声,“表公子来了,说是要同您一起用午饭呢!”
表公子?世安?
栾世安下一秒便推门而入,后边跟着个书童,肩上还背着个大书箱。
“咦,兰兄才起来?”
栾世安来得多,几乎把段澜觉这屋当自己院子。
他一捋衣摆大马金刀往六仙桌前一坐,招呼不知道阿门还是阿前给他沏一壶冰镇的薏米汤来。
“太热了太热了,”栾世安把袖子捋起来,接过书童给他递的折扇疯狂扇着,“兰兄这院怎么这么偏?平日从我院里过来还没觉得什么,今日从书院直接过来,可要了我老命了,往后啊我得坐轿子,骑马过来才是。”
段澜觉觉得好笑,任由四喜给自己佩好腰饰才不紧不慢来招待他,“谁让你大中午过来了……之前不都是晚上吃过饭才来找我,今天怎么心血来潮?下午不上课?”
“嘿,我这是心善!”
栾世安眉毛一竖,“小弟一得了消息便马不停蹄要来告知兰兄,兰兄倒好,站着说话不腰疼。”
“消息,什么消息?”
段澜觉心下一紧,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哎呀我哪有不领你的情,这不是把你当朋友嘛!快说快说,有什么新消息?”
栾世安口干舌燥,说话间嗓子都是哑的,正巧不知是阿门还是阿前把薏米汤送了进来,段澜觉接过勺子便给栾世安舀汤,还顺便叫住了送汤的人。
“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在?”段澜觉问,“你们兄弟俩不同时出现,我都分不清你们谁是谁了。”
“回公子,兄长到小南湖捕鱼去了,您昨晚说好久没喝鲫鱼豆腐汤,他便想着给您捞一尾上来做汤。”
至于后一个问题,阿前想了想,十分认真回答道,“公子,小的是后开口的那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