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谢恩宴(3)

作品:《孝子贤孙

    梁蕴行风尘仆仆归来时,偌大一个宴清堂,他第一眼看见的,居然是居于里位上宾之座的兰家少年。


    他对那人的第一印象实则非常模糊。


    误坠猎户陷阱那夜,暗无边际的夜幕裹挟丛林,即使明月高悬,星辰漫天,依然透不进一丝光线。


    那人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搭救他时连句话都说不清楚,结结巴巴只晓得伸长手臂,还救人不成,反把自己搭了进去。


    幸而这人布囊中还藏着把锄头……梁蕴行拖着伤腿借力攀援,好不容易将自己和那少年从深窟中带出,却因失血过多,力竭晕倒。


    待他醒来时,二人皆已被救回梁府,他坐着二哥特制的轮椅前去探望,这才瞧见了那少年的真面目。


    床榻上的人肤色苍白,脸上蒙着一层灰蒙蒙的死气,乍一看十分惨淡。


    然则他眉目浓墨重彩,仿佛天公执笔,在雪山上画就了一张墨梅青松图,微薄的下唇紧紧贴着上唇,鼻尖小而圆润,瞧着是个实心的人。


    彼时,梁蕴行怀揣知恩图报之心,即便拄着拐也要隔三岔五过来探望,直到梁府家丁寻着兰家夫妇,接他二人入了府……


    那夫妇的态度甚是怪异,得知独子还有机会苏醒,竟未过多在意他的康健,也不求金银珠宝,坦荡前程,只道:“听说你家四少爷尚未婚配,欲选一男子为正妻——”


    他想不明白,这样一个舍己为人的少年,怎会有如此冷血冷心,欲壑难填的爹娘。


    于是再也没踏足过那爿客舍。


    后来知晓他醒了,似乎是失了忆,梁蕴行也不是没愧疚过,只是每每走到客舍前便想起那对夫妻卖儿鬻女的嘴脸,生生止了脚步。


    终是无法再以寻常之心面对。


    直至那日晌午,观鹤亭边。


    那日他本是无意撞见,却心念一动,隐藏身份,欲从那人口中探听他父母的盘算。


    不料听来一耳朵奇谈怪论,叫他好生困惑的同时也知晓了——他从未看错那少年的为人。


    然则市侩之家养出一颗赤子之心,犹如污糟烂泥地生出一朵七彩圣莲,虽百中有一,却不得不叫人生疑。


    梁蕴行抿了抿唇,瞥见少年经柳慕云提点后,突然现出的怔愣神色。


    那口糕点迟迟未吞,堵在他腮帮子里越涨越大,莫名把梁蕴行的心情也堵死了。


    他忽觉烦闷,端起冷酒一饮而尽,耳边再度传来朱莲的冷哼。


    “二少夫人这话说得好笑,我儿子没念过书,我怕他同四少爷在一起没什么话可说,特意引荐他表哥来同四少爷作伴,怎么就成了偏心了?”


    她又看向栾夫人,手背敲着手心,做出无奈的模样,“夫人,你评评理,我说的哪句话不是为了四少爷,为了我儿子?”


    “为了四弟和你儿子?”


    柳慕云忽而蔑笑一声,掷地有声质问道,“你若真为了你儿子好,为何不送他上学堂,叫他读书认字?又为何让他独自入深山老林,身上只带了一把破破烂烂的小锄头,连口干粮都没带?”


    “我,你——”


    朱莲似未想到远在扬州之人也通晓如斯细节,面上一慌,着忙反驳道,“我们家穷!没钱送兰儿念书!他想挣点钱贴补家用,是背着我们夫妇俩独自到林子里采药的,什么叫我们让他——”


    “哦?是嘛!”


    柳慕云阴阳怪气地截了她的话茬,“可我怎么听说,府里派人去寻你夫妇当日,你家长女正在屋里选嫁妆?说是,绫罗绸缎铺了满地,金银首饰堆了一桌……”


    朱莲的脸色霎时一白。


    “这些钱虽不及相府一二,但我想,若能从指缝中漏出点儿来交给乡间学堂,也不必叫兰哥儿睁眼抓瞎吧!”


    柳慕云字字珠玑,叫朱莲哑口无言,一旁的兰大勇也从酒醉肉迷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猛地瞪凸了眼。


    梁蕴行又啖了口酒,默不作声地旁观柳慕云拆台,余光却不自觉留意那少年的神情——


    好似没有什么变化。


    少年只呆滞了片刻,随后便像个封闭了五感的木娃娃般照常吃喝,连眼皮都不屑于往上撩一下。


    “二少夫人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话,这都是污蔑,污蔑!”


    “污蔑?谁闲得没事污蔑您二位?梁府大管家亲自去请亲眼瞧见,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能抵赖不成?”


    “没有这回事!”


    “怎么没有!”


    “……”


    二人越吵越烈,梁蕴行收回余光,又倒了杯酒,视线正巧同梁蕴识碰上。


    见梁蕴识唇角微勾,他端起酒杯,隔空一点——


    谢了,兄长。


    他从一开始便猜到,柳慕云同朱莲公开叫板,背后定是二哥的手笔。


    他家二嫂虽爽朗仗义,却心比天宽,哪里会关心小少年有无读书,兰家夫妇又给谁置办了多少嫁妆……这一应事实与推断,只有他心思缜密,条分缕析的二哥才能做到。


    只是二哥为人清风朗月,有些腌臜人腌臜事,怕是连他那颗七窍玲珑心都未曾想到过。


    “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朱莲猛一敲桌,野猪般的厚嗓彻底震碎了宴清堂的宁静,将所有人的视线强行聚拢于自己身上。


    她梗着脖子,哆嗦着手指指向柳慕云,“好啊,好啊……你堂堂梁家二少夫人,不信你未来的亲家,倒信那一帮子下人乱嚼舌根?你们,你们这是合起伙来,欺负我老太婆没权没势!”


    “欺负你?我欺负你什么?”


    柳慕云看着她失控的嘴脸,叉起胳膊皮笑肉不笑,“是揭穿你家有银子却不愿花在儿子身上,把他当傻子当外人的事实……还是道破你欲将外甥塞到我家,做我四弟妾室的龌龊心思?”


    “你……你!”朱莲气急了眼,当下便口不择言,声如洪钟,“你分明是善妒!”


    “善妒?”


    柳慕云不明白她是如何扯到这两个字的,一时云里雾里,尖牙利嘴竟卡了壳。


    朱莲以为他被自己吓住,乘胜追击道,“二少夫人,你不用做出这般仗义执言的模样,我知道你存着什么心思。


    “你一直把持着二少爷,不叫他纳妾,也不许他弟弟们纳妾,此事人尽皆知!


    “你去外头打听打听,有多少人笑话二少爷是妻管严?他们还给你起了个别称,叫你,叫你——”


    “叫他什么?”


    梁蕴识由始至终未发一语,乍一出声便如定海神针,叫整个宴清堂短暂地肃静了一瞬,也把一直埋头干饭的段澜觉唤回了神。


    他在这片瘆人的宁静中放下筷子,抬头扫视一圈,眉头皱起一个深深的“川”字……看吧,他刚说什么来着?这破席就该赶紧散了得了。


    可若是散了,他怕是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呢!


    段澜觉眨眨眼,从胸中抒出一口闷气。


    方才他看似充耳不闻,实则字字入脑,越听越心寒——是啊,朱莲为什么一直在举荐她的亲戚呢?


    原主兰草才是她正儿八经的独生子,不应该将所有资源倾斜,避着亲戚沾光吗?


    一个封建朝代的独子,难道还不够格当两夫妻的心头肉吗?


    这样一想,平日里被他刻意按下不表的微妙之处便一个接一个蹦了出来——比如兰朱二人鲜少在他跟前露面,除苏醒那两日外,他俩来客舍的次数比栾夫人还少些。


    又比如……明明有这么多条正经致富的道路,他们却为了将利益最大化,不惜将儿子亲手送入相府,嫁为男妻。


    早就存在于心中的疑影今日抽枝发芽,叫段澜觉窥见这亲情淡漠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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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对这对天降的“父母”本无太多感情,但“兰草”不一样。


    他占了别人的身子重生,总该给原主一个交代,一个真相。


    眼下朱莲见梁蕴识开口,声势稍弱了些,心气却丝毫不减。


    见诛心无效,她调转话头满口喷脏,各种粗鄙之言不要钱似的往外蹦,听得众人连连皱眉,连段澜觉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他轻咳两声,偏过身子搀上朱莲的圆膀,“娘,您说什么呢……您是不是喝醉了?”


    又看向一脸无措的栾夫人,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夫人别介意,我娘她酒量不佳,一喝醉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我替她敬二少夫人一杯,给二少夫人赔个罪吧!”


    说着便要起杯敬酒,却被一直闷不吭声的兰大勇劈手拦了下来。


    “赔什么罪,你赔什么罪?你怎么这么窝囊!”


    兰大勇一改往日憨厚和蔼的模样,怒不可遏地瞪着段澜觉,“打小就是这副要死不死的模样,真晦气……我一见你就来气!”


    段澜觉一愣,低眼看了下兰大勇席边东倒西歪的空杯子——


    朱莲喝没喝醉他不知道,但兰大勇却是杯不释手,竟喝空了一整坛“醉三秋”!


    “哼,事已至此,咱们也不必藏着掖着,便把话说开罢,嗝!”


    兰大勇打着酒嗝,满脸横肉透出不正常的红,隐有一股匪气显露其间。


    他看向栾夫人,毫不客气发问,“我们夫妇入府也有一月多了,梁大夫人,你今日给我一句准话,梁家到底何时到我家提亲,迎娶我儿?”


    见栾夫人沉默,兰大勇又打了好几个嗝,突然翘嘴一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你们这群有权有势的世家贵眷,压根瞧不上我家!瞧不上我兰大勇!”


    栾夫人吓得连连摆手,仍试图博一个体面,“兰大哥,梁家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这个意思?我呸!”


    兰大勇将这递来的台阶摔得稀碎,“你们大户人家就喜欢充脸面,一边赚着知恩图报的名声,一边寻各种法子拖着我们,就为了让你儿子寻个门当户对的,好打发我儿去做牛做马,为奴为妾!”


    他越说越激动,忽而振臂高呼,“我告诉你们,我儿子,舍命救了梁家四少爷!那是救命之恩,那是再造之恩!”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段澜觉,“没有我,嗝,就没有我儿子!”


    又将手猛地一伸,直指栾夫人,“没有我儿子,就,就没有你儿子!”


    砰!!!


    梁蕴行突然夹着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拍,阴着脸撩起眼,与兰大勇直直对上。


    “长辈请自重。”


    他盯着兰大勇的手指,义正辞严道,“我母亲乃一品诰命夫人,身份贵重,便是后宫娘娘也要对她礼让三分,请长辈——”


    “别拿后宫娘娘来压我!你这小鳖孙……我哪句话说得不对?”


    兰大勇手指又换了个方向,恨不得隔空把梁蕴行的脑袋戳出一个洞来,“你,嗝,你同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不想报恩,不想应承这门亲事?是不是!


    “是不是想,过河拆桥,恩将仇报,忘恩负义——”


    啪!!


    瓷片碎裂的刺响惊得众人一抖,将兰大勇的成语接龙活生生掐断在喉咙里——


    竟是梁蕴行生生捏碎了手里的酒杯!


    众人哗然。


    梁蕴行抬起冷峻的眸,眸底酝酿着森冷的鬼火,须臾才淡淡开口,“今日,我本不想拆你夫妇二人的台。


    “奈何你二人欺人太甚,指鹿为马,倒打一耙。”


    他看向兰家夫妇,阴寒的目光似从地狱裂隙中射出的一根冷箭,顷刻间穿透了二人的脊梁。


    “过河拆桥的是你们,恩将仇报的,亦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