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眼睛

作品:《燕雀安知

    江书鸿一眼先扫过去那些帖经题。


    “《尚书·尧典》……以亲……;《论语·为政》:……为政以德……”


    虽不是从开头默起,而是从中间摘出了两个字,但对于真背得滚瓜烂熟的考生来说,也不算有什么难度。


    江书鸿不再细看,不过是些考记忆力的题目,最多只是字体有所不同。确实听过字由心生的说法,但她自问还没有这样的造诣。


    墨义题稍有价值一些。


    “《春秋》隐公元年''春王正月'',《公羊传》谓''大一统'',《穀梁传》称''谨始也'',二传微言大义当如何折衷?”


    “《礼记·学记》''玉不琢不成器''与荀子《劝学》''木受绳则直'',其教化之道可有异同?”


    这考的是明经辨志之功,不过也只须注疏精熟、辨义明晰即可,看不出太大区别。


    终于翻到了策问。


    “江南道诸州治水之法,自吴越以来有塘浦圩田之制。今太湖流域时有涝旱,当如何损益古法以利农桑?”


    “扬州为江淮转运枢纽,然盐铁之利多归商贾。若循刘晏旧制或另立新法,可使国用民力两相得否?”


    江书鸿微微点头:这两道题皆出于江南实际,治水关乎食货之本,漕运关乎军国大计,是能考出些实干本事的题目。


    然而一篇一篇翻下去,她的神情又缓缓淡了下去。


    像这篇“治水之道,当以仁政为本。圣人有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故治水如治民,须以德化之。宜令州县官员勤勉任事,体察民情,择贤能者督修水利。若官吏清廉,百姓安乐,则水患自消。”


    一句话,只要我们好好治国水患就能消了!


    空泛无物,不知所云。


    要么就是“治水之法,自古有之。《禹贡》载‘导河积石’,大禹疏九河而定九州。今江南水患,当效古制,令百姓负土筑堤,如《周礼》‘稻人掌稼下地’之法。若人人效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何患水之不治?”


    生搬硬套,迂腐守旧。


    江书鸿忍不住想要叹气。即使其他没什么大毛病的,却也并不出彩。


    本已不太抱希望,她手下翻页的动作越来越快,直到翻到一份字迹行云流水的答卷,扫过前面两行,她的眼神亮了起来。


    “治水当如治病,须通盘诊治。其一,太湖置''水则碑''于吴江长桥,刻十二刻度,派专员昼夜监测;其二,水田轮作,低处植茭白养鱼虾以蓄水,高处种桑麻固水土;其三,仿波斯''坎儿井''法,于岗陇地凿地下暗渠,既防蒸发,又免占良田。另设''都水监''于润州,统辖江南诸州水利,岁终考课,以工程优劣定刺史考第……”


    这份答案条理清晰,提出的策略都很新颖,难得的是点子虽新,却不是凭空而来、不可实现,皆是从前例或他处提取而来,看上去很有几分可行性。


    能得知波斯的坎儿井,和少数民间的水田轮作,更说明此人见识颇丰。


    她抽出那张试卷,看向落名的位置,只见近乎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傅游艺。


    瞧这写名字的架势,若不是怕考官辨识不出,恐怕能飞出天际去。


    江书鸿不介意,有才之士,性子陡峭些也是应该的,不必要规矩刻板。她急急向后看去,欲看他盐铁一题的答案。


    “可行''盐引抵税''新法:江淮盐户所产之盐,三成纳官,七成给''盐券'',许以券抵当年夏秋两税。再设''平准盐市''于扬州,商贾可以绢帛、铜钱兑换盐券,官府按月调控盐券价,使盐价常稳。铁冶则仿魏徵''和雇匠''遗意,召募流民为官匠,所产农具刻''永熙制''三字,优质者免其家徭役……”


    江书鸿越看越兴奋,她仿佛听到自己的血液在飞速流动的声音。她需要这样的人为她所用,她需要手下有这样锐意革新的人才。


    “以“秋风鲈脍”为题作五言律诗一首,限‘真’韵。”“拟《重修兰亭序》,骈散相济,需体现‘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之意。”


    杂文诗赋最见文采,也最能拉开天才和庸才的差距,江书鸿对这类题却不感兴趣,飞速掠过。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看到了傅游艺最后一道判语题的答案。


    “有商旅夜渡钱塘,舟覆货失,船夫称遭风浪,货主疑其盗卖。依《刑律疏议》当如何勘断?”


    这样的题需依《唐律》为断,最能看出考生能否引律精确、情理允协,足不足以胜任一地父母官。


    “钱塘潮信有定时,当先询天文生验事发日潮候,再取船板浸盐水三日,若有新漆脱落,必是事后掩饰。更可传唤同渡旅客作证,用《唐律》''众证定罪''之法。若确系盗卖,依《诈伪律》''监主自盗''加等,刺配岭南;若实为风浪,则令货主、船夫各担其半,盖《厩库律》有''公私共亡失者,均偿''之条……”


    只是看到浸盐水处,江书鸿已几乎忍不住抚掌而笑,此人不仅精通律法,且能灵活寻出难解处的新颖应对之法。


    她已找到了要找的人!


    正在为此兴奋之时,江书鸿恍觉不对劲。


    她有一种被凝视的感觉。


    刚刚在翻阅前头那些平庸之辈的答卷时,她忍不住有些越看越困,因而感知已不太敏锐。当她突然为傅游艺的答案惊喜,而重新变得精神了些,那些来不及收起的视线变被她察觉到了。


    人被凝望时是有感觉的。


    江书鸿“蹭”的一下起身,高声唤道:“严禄平!”


    严禄平正在外间候着,微微有些打瞌睡,猛地听到皇上如此急声呼唤,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快步奔走进来,甚至险些踩到了拂尘,然而当他有些狼狈地到了皇帝面前说“奴才在”时,皇帝却并无急事。


    因为江书鸿感觉到那视线消失了。


    她面上并无波澜,只是吩咐道:“给朕换更浓的茶来。”


    心里却一阵发紧。


    在经历了刚变成皇帝时短暂的战战兢兢后,她很快适应了现在的身份和生活,并大刀阔斧地用这样的方便,做了不少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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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己想做的事。


    这个皇帝,她当得越来越得心应手,越来越称心如意。


    以至于有时失去了朝不保夕的自觉。


    她很确定,有人在暗处观察她,然而明面上,她找不出丝毫痕迹。


    江书鸿回想起与萧景明的初见。


    那是在莲花池边,萧景明独自一人立在那里,身边无一人跟随。现在想来,如果那时靠近的不是她,而是歹人刺客呢?如果轻手轻脚地接近,再从背后把皇帝一举推入池中呢?


    发生意外的方法太多了,萧景明这样珍视自己的人,绝不会把自己放入那样危险的境地。


    因此她疑心,在暗处,是有人时刻跟随着、注视着皇帝的。


    前朝有传闻,皇帝有暗卫三百,终日不见人,只在暗处保护。大晟的永熙帝,手里有没有这样一批人马呢?


    江书鸿已有了成型的猜测。


    否则也无从解释,为何她明明感受到了视线,却没有发生任何不利于她的事。


    她与萧景明交换身体的方式,突然而匪夷所思,即使是永远注视着皇帝的暗卫,也绝对想不到一觉醒来,皇帝的壳子里换了个灵魂。


    然而这些天以来,她第一次感受到他们的存在,说明他们对她的注视频率或视线的灼热程度,较刚开始时上升了。


    这不是个好兆头。


    江书鸿盘算出两种可能:雍和宫的萧景明已通过独有的、特殊的方式,与暗卫取得了联络;或是暗卫从她的行为习惯、言行举止中发现了不对劲,提高了警惕。


    她倾向于后一种可能性,否则自己就不会还好好地站在这里了。


    江书鸿暗暗心想,此后还要更加小心。然而此事其实防无可防。能模仿的,她已尽可能模仿了;实在不知道的生活习惯,她也没有办法。


    而若是为她在政事上种种决定的异常,江书鸿更是只能自己认栽: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这样的日子,因此只能抓住每一个机会,把想做的事情办成。


    如果因为做这些事而被发现、被指认乃至被摧毁,她在所不惜。


    老天给她这具身体,就是为了让她能有一番作为的;若为生死苟活、贪享富贵之故,反放下这些欲行之事,她活在这具身体里又有什么用呢?


    江书鸿不会本末倒置。


    满腹心事地独自睡下,第二日照常是上朝、议事、批折子。


    又是一旬末,请安折子一并呈了上来。尽管集中批阅完,宫中早已到了掌灯的时辰,然而如此一次性处理完信息含量不大的奏折,只需不太动脑子地批复“朕安”,已比之前每天都要处理,来得高效得多。


    敬事房的太监本已心中有些打鼓,眼见皇上批奏折到现在,不知还翻不翻牌子。然而主子不发话,他也不敢退下。


    好不容易等皇上吩咐人收拾案桌,他小心翼翼跟了进去,举起一盘子绿头牌。


    是他等了太久,以至于精神恍惚,连眼神都花了吗?


    竟是几年没有恩宠的御女刘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