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流言
作品:《美人难驯》 不过两日光景,“太子殿下于端午宴,舍身勇救永宁侯府庶女嘉宁”的故事,如同长了翅膀,飞遍京城每一个角落。
其间细节,绘声绘色:
太子如何不顾自身安危跳入冰冷的江水,如何以身为盾挡下致命冷箭,又如何不顾有伤在身,亲自将昏迷不醒的嘉宁姑娘抱离,严严实实裹进自己的外袍……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无人不在议论这场惊心动魄的“英雄救美”,其中令人浮想联翩的肢体接触,被好事者添油加醋地描摹,说得有鼻子有眼。
有人感叹太子殿下神勇无匹,有人艳羡嘉宁姑娘福泽深厚,但更多的,则是探究这“救命之恩”背后,是否藏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情愫,尤其联想到太子正是嘉宁的姐夫这层关系。
嘉宁的名字,就这样以一种她绝不愿的方式,成了京城流言蜚语的漩涡中心。
这日早朝散罢,官员们三三两两走出宫门。
谢臻身着青色翰林院官服,步履沉稳,眉宇间凝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忧色。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那些若有若无、带着探究与同情的目光,如同细密的针尖,扎在他的脊背上。
流言如刀,句句剜心,他更忧心的是嘉宁的处境。
“谢兄,留步!留步!”
几个平日里言行便有些轻浮的同僚快步追了上来,脸上挂着狎昵又暧昧的笑容。
“谢学士,听闻前日临江苑……真是惊险万分啊!”
“是啊是啊,太子殿下神勇无匹,临危不惧,令人钦佩!”
其中一个御史之子,更是故意拔高声调,引得周围人侧目:“哎呀,谢兄这几日气色似乎不佳?
可是为着永宁侯府那位……啧啧,说起来,那位嘉宁姑娘真是福气不小啊!
竟能得太子殿下如此相救,甚至不惜龙体受损,当众……咳咳,这情分,可真是不一般呐!
太子殿下可是她嫡亲的姐夫呢!”
“是啊,殿下向来冷峻,何曾对哪位闺秀这般上心过?
看来这位嘉宁姑娘,必有非凡之处,才能入得殿下青眼。
谢兄,你与嘉宁姑娘相熟,可知其中……?”
“咳,听说谢兄与嘉宁姑娘素有婚约,如今看来,这……呵呵,谢兄真是心胸宽广啊!”
另一人接口,话里藏锋:“是啊,那般情形下,又是落水,又是……咳,这救命之恩,可是重如山岳啊!
谢兄,你与嘉宁姑娘……怕是好事将近,要请我们喝杯喜酒了吧?
只是不知,这杯酒,还轮不轮得到谢兄来请?”
几人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发出促狭的低笑。
这话语里的恶意与轻佻,犹如淬毒的箭矢,直指谢臻心头。
他脚步微顿,侧过头,眼神不复平日的温润,凛冽似塞外卷地的朔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意,扫过之处,吹散那几人脸上的促狭,只剩下僵硬的脸色和眼底掠过的一丝惊惶。
声音清朗,带着读书人特有的克制与分寸,却也隐含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掷地有声:
“诸位慎言!宫门重地,岂容妄议储君与闺阁女子?
太子殿下乃国之储贰,心系万民。
临江苑刺客行凶,场面混乱,殿下眼见臣子家眷落水遇险,仗义援手,乃彰显天家恩泽,体恤臣属之举。
尔等身为朝廷命官,不思谨言慎行,反以捕风捉影之谈为乐,岂非有失体统?
至于其它无端揣测,既有损殿下清名,亦污嘉宁姑娘清誉,此等行径,与那市井间搬弄口舌的长舌妇何异?
非君子所为,更失为臣之道!
辜负圣恩,还请自重!”
他这番话义正词严,将太子之举拔高到“天家恩泽”的层面,又将流言定性为损害储君清誉和女子名节的“无端揣测”,堵得那几人一时语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讪讪地不敢再言。
就在这微妙的寂静里,一个金玉相击、极具穿透力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隐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谢学士,真是好辩才。”
众人悚然一惊,慌忙躬身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裴景昱身着玄色四爪蟒袍,在几位宫人的簇拥下缓步走来。
他身姿挺拔,步履从容,目光淡淡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谢臻身上,那眼神深邃难测,似万钧山岳倾颓之势,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能将人压入尘埃。
“免礼。”
裴景昱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他行至谢臻面前,两人之间不过一步之遥,却如横亘天堑。
周围的官员们屏息垂首,连大气都不敢出。
裴景昱略略倾身,以仅容谢臻一人听清的音量,用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隐晦,低声道:
“谢学士如此义正词严,维护她的‘清誉’,可还记得……慈恩寺那日,她钗横鬓乱,在孤怀中……是何等情状?”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饱含讽刺意味的弧度,眼神幽暗如噬人的深渊,“谢卿记性似乎不太好?
莫非忘了慈恩寺那日,你耳闻目睹的一切?”
……孤以为,已足够让谢卿明白,有些东西,不是你的,强求亦是徒劳。”
字字句句,皆似淬毒荆棘,狠狠鞭笞在谢臻心头。
慈恩寺那日,隔着门扉传来的暧昧声响和太子刻意的羞辱,嘉宁出来时苍白的脸色和凌乱的鬓发……顷刻涌入脑海。
巨大的屈辱与愤怒狂潮般淹没谢臻。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猛地攥紧,指节深掐入掌,发出咯咯脆响。
胸腔剧烈起伏,一股灼热血气直冲颅顶。
然则,此地是宫禁,眼前是储君。
君臣之别,犹如天堑;森严礼法,更似无形枷锁,将他所有沸腾的怒意与诘问死死封禁于胸臆之内。
他满腔的激愤、不甘,在煌煌天威之下,只能化作彻骨的无力。
他不能发作,甚至不可流露半分怨怼。
他咬紧牙关,将逆冲的气血强压下去,挺直脊梁,垂眸敛目,不让眼底汹涌的情绪泄出分毫,唯有下颌线条绷紧如弦,昭示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终化作一句毫无波澜的回应:“殿下……言重。微臣……不敢。”
裴景昱将谢臻眼中转瞬即逝爆发的怒意和随之而来的痛苦隐忍尽收眼底,眸底掠过一丝凝霜覆雪般的满意。
他唇角逸出一声极轻的嗤笑,那笑声里寻不见半分暖意,只余下掌控全局的漠然。
不再理会僵立的谢臻,他的目光如寒星掠地般扫过周遭噤若寒蝉的官员,声音平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都散了吧。”
仿佛方才那诛心蚀骨的低语从未出口,他已然恢复了储君应有的雍容气度。
话罢,在众人提心吊胆的恭送声中,那道身影更显深沉莫测,于宫人侍卫的簇拥下,径直离去。
玄色袍袖碾过玉阶,留下身后一片压抑的死寂。
直至那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谢臻才缓缓抬起头。
方才强撑的镇定轰然瓦解,只余下彻骨的凛冽。
电光火石间,脑海中碎片倏然拼合:
慈恩寺不堪的羞辱、端午宴太子意有所指的威胁、满城的流言蜚语……
还有方才刻意的诛心之言……
一个清晰得令人心悸的念头破开迷雾:
那漫天流言,恐怕正是这位储君亲手布下的罗网!
所谓“英雄救美”,实则乃步步紧逼的算计。
这一切,绝非巧合,而是精心布置的杀局。
其用心之毒,昭然若揭……
分明是污损嘉宁清誉,更在寸寸斩断他与嘉宁之间本就风雨飘摇的维系……
屈辱、愤懑、无力的漩涡在胸膛里翻江倒海,最终沉淀为一片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了然。
谢臻僵立原地,望向空荡荡的宫道。
日光明明落在身上,却感不到一丝暖意,亦驱不散浸骨的阴寒。
太子的每一句低语,都化作无形的鞭挞,反复抽打着他仅存的尊严。
此刻,胸中灼烧的怒意与对太子手段的切齿愤恨,皆被一股更汹涌的冲动压下。
对嘉宁安危的忧心如焚已达极致。
流言似淬毒利刃,刀刀凌迟。
他无法想象,此刻深锁侯府重门的她,正承受着何等汹涌的非议与重压。
永宁侯府又将如何待她?
她可还安好?
是否正为此煎熬?
她那般敏感倔强的性子,如何禁得起这漫天泼洒的污言秽语?
他更深惧,裴景昱的步步催逼,会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岂能容她独自面对这惊涛骇浪!
他片刻也等不得了!
他必须即刻见到她!
亲见其安,亲告其心。
纵使外界风雨如晦、浊浪滔天,他之心意,坚如磐石,绝无动摇。
-
谢臻连官服都未及更换,便策马直奔,一路疾行,匆匆赶至永宁侯府。
朱门紧闭,气氛比往日更显凝重。
谢臻递上名帖,言明求见嘉宁姑娘。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冰冷的闭门羹。
门房管事一脸为难地出来回话,态度恭敬,带着疏离:“谢公子恕罪。我家姑娘……之前受了惊吓,又染了些许风寒,夫人吩咐了,需在房中静养,不宜见客。还请谢公子见谅。”
静养?不宜见客?
谢臻的心沉了下去。
这分明是禁足的托词!
定是因那流言,永宁侯府为保“清誉”,将嘉宁关了起来!
他强压着焦灼,试图争取:“烦请通禀一声,在下确有要事……”
“谢公子,”
管事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商量的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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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的命令,小的不敢违背。还请谢公子莫要为难小的。”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忍,压低声音补充道,“姑娘她……确实不便出来。……夫人不许姑娘踏出房门一步,更不许见外客。尤其……尤其是您……”
话未说尽,意思已明。
显然,那沸沸扬扬的流言和太子那非同寻常的“救命之恩”,已让侯府嫡母感到莫大的压力和忌讳,干脆将嘉宁禁足,避避风头。
谢臻站在巍峨的侯府门前,看着那紧闭的大门,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权势的冰冷与无情。
它像一道无形的墙,轻易就能隔绝他与她。
他心急如焚,也深知侯府内宅规矩森严,嫡母的命令,绝非他一个外男能轻易违抗。
就在他焦灼不安,离开半途之时,角门轻轻开了一条缝,
一个穿着侯府婢女服饰的熟悉身影匆匆跑了出来,正是嘉宁的贴身婢女碧云。
她神色紧张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无人注意,快步跑到谢臻面前,将一个折得方方正正的、带着女子清香的素色信笺飞快地塞进谢臻手中,声音带着哭腔:
“谢公子!姑娘知道公子会来,让奴婢务必把这个交给您。
姑娘说……请您……千万保重!莫要为她忧心过甚!
只是眼下……实在,实在无法相见!”
谢臻紧紧攥着那封尚带嘉宁气息的信笺,指节寸寸透白。
那薄薄纸笺,此刻重逾千钧。
他恍惚见到她被困于侯府深宅,孤立无援,独自面对流言蜚语与家族重压的单薄身影。
“她……可还安好?”谢臻的声音压抑而沙哑。
碧云先是摇头,又仓惶点头,小脸煞白,眼中满是惊惶与忧惧。
他立于厚重的朱漆墙外,能感同身受门内那无形的囚笼与嘉宁深陷其中的委屈无助。
流言的刀子,终究还是尽数落在了嘉宁身上,竟已将她迫至如斯境地!
“请转告嘉宁,”
谢臻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一字一句,如断金石,“让她安心静养,保重身体。我之心意,天地可鉴,纵有千难万阻,亦绝不动摇分毫。”
“让她……务必珍重,等我。”
碧云眼中含泪,用力颔首:“奴婢定一字不差带到!谢公子快请回吧,若教夫人知晓奴婢私下传信……”
她说完,不敢久留,便像受惊的兔子般转身跑回去,角门迅速合上,隔绝了内外。
谢臻明白其中利害,不再多言,他振缰上鞍,调转马头离去。
午后的风裹挟着灼热,拂过他青色的官袍,吹不散眉宇间锁住的沉郁。
然而,掌中那方小小的信笺,却如一点幽焰,灼灼燃亮他心底的微光。
他展开信笺,上面是嘉宁娟秀而略显凌乱的笔迹,只有寥寥数语,力透纸背:
「流言蜚语,不足为惧。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愿君珍重,勿念安好。」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谢臻低低呢喃重复着这句出自《诗经》的誓言,
一股暖流潮生,夹杂着无尽酸涩,瞬间漫过心头,涤荡方才的郁悒与颓唐。
没有诉苦,没有怨怼,字里行间唯有对他的忧切与磐石之志。
这寥寥几语,反比千言万语更锥痛谢臻肺腑,亦更淬炼他的心志。
她身陷如斯困境,竟仍忧他境况,向他昭示此心!
他珍之重之地将信笺收入怀中,紧贴心口。
隔着衣料,那未诉之言与温存之力,恰似暖阳透襟,熨帖于心。
微微阖目,深深一息,再睁眼时,眸中已澄澈如洗,蕴藏着一片清明和更甚以往的决绝。
那双温润的眼瞳里,如寒星淬火,燃起灼灼明光。
若就此罢手,岂非正遂了太子那豺狼之愿!
嘉宁尚在深闺殷殷待守,其心坚若磐石,他又岂能相负?
谢臻凝眸,深深望了最后一眼那禁锢着心上人的高墙,目光如炬,似欲穿透重重阻隔,落在那个令他牵肠挂肚的人身上。
裴景昱权势滔天又如何?
纵能流言构陷,纵可权势相迫,终不能将两个心意相通、彼此信托的灵魂斩断。
任它外界风刀霜剑,任那东宫威逼算计,他谢臻之心,自始坚如磐石,未移分毫,亦永无转移。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护她安虞,守其本真,便是他此刻心中唯一所愿。
纵前路荆棘载途,君臣之别若天堑深壑,他亦要踏破此关。
纵千难万险,纵流言如刀,纵权势碾骨,他谢臻,断不松手。
他的嘉宁,堪配他倾尽此生心力守护,以命相护,以血相搏,去争一个云开月明。
他必当等她,无问岁月枯荣,无惧九死未悔。
蹄声哒哒,叩响青石。
那清瘦而挺直的背影,没入京华攘攘市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