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形影其二
作品:《剑折春衫》 白观书牵马走在中间,薛韫知和苏润莲一左一右,细雨沥沥,气氛又融洽了起来。
迎面的山坡上,出现了几个模糊的小黑点,渐渐的黑点穿过雨幕,放大成人。
是人。
褴褛衣衫,面色土灰的人。
他们是成群结队来的,有老有少,以家庭为单位聚成一簇簇,在昏暗的天地间缓缓地挪着步。
看到前方有行人,首先是畏惧的神色,想躲开官道,绕行到旁边的泥沟里去。一名半大少年手里提着一个小孩,利索地跳下水沟,孩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大孩子就去捂小孩的嘴。她们抬起眼睛像沟渠上面看,明亮的眼睛里满是畏惧。周围的大人们身上也挂着干涸的泥浆,皮肤仿佛成了树皮。
白观书牵的马嘶鸣一声,不肯再往前走了。薛韫知立刻抬手安抚着马儿。苏润莲上前问一名老伯道:“您是从哪里来的?”
“江州。”
“江州什么地方?”
“淮县。”老伯面露难色,摆着手走开,“别再问了。别再问了。”
那一行流民继续往前去了。
苏润莲回首看着那方向,喃喃道:“我们来时的途径的那些村镇,也有些凋敝之状,真的能容纳得下这些流民吗?”
薛韫知道:“至少能有些许空房屋,有个住的地方。不过,那些空着的屋子的主人兴许正是被征发派往江州的士兵,真是可笑呢。”
苏润莲依旧望着那边。“但愿此去能有个好归宿。”
薛韫知道:“如果流民真的太多,流窜的四处都是的话,安流会管的。”
前方不远处,官道分成了两刀叉路,一道路上山扎进密密的树林,另一条路继续往前延伸,在路的尽头,一条湍急的清河流淌而过,此为洛川。站在洛川水岸向西南方眺望,可以看见一座城墙伟岸的城池,即是洛京。
薛韫知勒马。“快到洛京了,过了岔路口,难免遇上从西南边来的人。”
苏润莲闻声点头。二人立刻各自开始动作。薛韫知得了方才那群流民的启发,也从路旁水沟旁扒了些湿土和成泥,薄薄的一层涂在脸上。
“你在干什么?”传来苏润莲愕然的声音。
她一回头,看见苏润莲手里绷着一只图案精致的木盒,手上拿着一杆极细的脸,正对着自己的脸画什么。
她也愕然道:“你在干什么?”
苏润莲坦然道:“在易容啊。说的直白一点,就是在化妆。”他把盒子递过来,“子衡送我的,你要不要用?”
薛韫知:“.........算了下次吧。”
白观书问:“那我用不用准备?”
薛韫知:“你不用。进了城,直接去找你的老师杨文矜,就说你刚从相州探亲回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苏润莲指着仍在马背上昏迷不醒的黑面影卫:“这个呢?”
把他带进城实在太明显了。薛韫知道:“敲醒了问两句话。然后扔了吧。”
*
三人离开官道,在洛川畔分头,白观书策马疾驰而去,奔向了西城门,另外二人则步行往人多的南门。
他们离开之后,一直暗暗跟在身后的人终于显了出来。
一人去草丛里警惕地探了探那个被丢下的黑面影卫,回头道:“大人,已经安全了。”
一位蓝衣如月的瘦长身形从农田中走出,周身的矜贵傲气格格不入。她走向那个昏倒的影卫,轻轻地踢了一脚。
旁边一位青衫文吏道:“幸亏让他们先碰上。否则您遇见昏倒的路人,一定会上去看的。”
蓝衣女子的目光冷冷地向西南望去。
*
二人进城后,在城南门旁的酒铺点了一碗面,填腹中饥辘。
店家反复确认道:“二位瞧着都是习武之人,确定只要一碗?”
薛韫知咬着牙笑:“对。就要一碗。”
他们坐着等了一会儿。黄昏时分,小店不大,客人却很多,店内几乎坐满了,只有靠门的位置还空着,往来行人纷纷。稍微把腿一伸,半只脚就在门外了。
“面来喽!”
“多谢。”薛韫知道,“能给再来一只空碗吗?”
“啊?”那店家十分诧异,“你们不是夫妻吗?怎么还要分开用啊?”
薛韫知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对面的苏润莲轻咳一声:“面太烫了,麻烦您再给一只碗。”
二人吃着面。薛韫知皱眉;“这家怎么不好吃了。老板也换了个人,大不如从前。”
“这边离我家有点远,我从前没来过。”苏润莲忍不住感叹起来道,“突然好想吃听雨楼的蟹黄面啊。”
薛韫知沉默片刻,肃然道:“听雨楼跟以前不一样了,你要做个心理准备。”
苏润莲沉声:“我知道。”
这时候,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将街上尘土扬起来,吹进了敞开的店门。坐在门口的二人立刻遭了殃。
薛韫知咳出一嘴沙子,怒道:“…怎么回事!”
她朝门外一瞧,才发觉扬起沙尘的并非是风,而是几层垂在地上的,绸缎般柔软的锦旗。
锦旗挂在高高的桅杆上,被一行穿低品官袍的人举着过街,前方还有人敲锣打鼓,做足阵仗。垂地的锦缎太长了,像扫把一样激起地面上的灰尘,全部扫向了街两侧。
太铺张了!
虽然她躲藏在洛京的一年来,已经见过不少朝廷弄出的怪事,可是她本以为,各地义兵轮番陷阵,总该给朝廷一些威慑吧?
看来,完全没有。
苏润莲看得瞠目结舌:“这、这是什么东西?”
店内有一桌好事的人吆喝起来:“不知道了吧?一看你们就是外地的,第一次来洛京吧?”
这大概是苏润莲平生第一次被人在洛京当作“外地人”。不过,他竟瞬间切换成了荷州口音:“正是,还请诸位赐教。”
“外面正在游街的,是鄀侯白承玉大人所作《春山十景图》!每日的巳时、未时、酉时游街三次,是为了中元节。”
苏润莲更疑惑道:“十景图跟中元节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祭鬼啊!”
“……如何祭鬼?”
那人说起这个就来劲了。“你可别害怕,这些鬼都是前朝冤魂,不害好人,不伤百姓,像你我这样的,肯定没问题!这些鬼专门挑的是那些达官显贵、欺压百姓的大奸大恶之人!”
“那可曾有什么人,被这些鬼伤过?”
“有啊!”那人忽然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就是那位鄀侯大人啊。他被鬼缠上,失了神志卧床不起,蓟侯大人这才安排了十景图游街,希望能唤起那些鬼魂对鄀侯大人的恻隐之心!”
苏润莲放在桌上的手微微一缩。
“那鬼都活动在什么地方?我平时避着走。”
“好说。您别去那个听雨楼就行了,那个楼很邪门的,谁去了谁倒霉!”
“多谢。”
苏润莲转回来,对薛韫知压低声音道,“一派胡言。”
薛韫知冷笑着:“一派胡言。这世上哪有鬼?肯定是上面有人编造出来的说辞,是用来耸人听闻、蒙蔽视听的伎俩罢了。听雨楼就算有鬼不也得挺白子衡的吗?我看他才是鬼老大。”
苏润莲叹了声气。“先是把游乐舫变作鬼船,再有听雨楼闹鬼的传言......唉。我这个弟弟,这些年过得并不好。”
薛韫知沉默着。
有坐在靠里位置的人喊:“有没有谁能看见现在游街的是哪幅图?给我讲讲呗?”
有人把脑袋探出窗外:“是...一棵树,好像是柿子树...等一下旁边还有东西我没看清。”
“还有什么?”
“还有一棵柿子树!”
“两颗柿子树?我想起来了,这幅画是十景中的第一景!”
十景图里摆在首位的一幅,名为《形影无殇图》,不过要是让薛韫知来评,它应是十景中最差劲的一幅,白承玉把它列为第一全是因为私心——这张图画的是他和温若兰在鹤峰上火烧藏书阁的“光辉事迹”。
不过在梁朝,这幅年少戏谑之画更有了另外的含义——悼念梁元帝温若兰。
店里有人熟悉这些传闻轶事的,兀自奇怪道:“......这不对吧。给前朝冤鬼看这幅图,真的能平息他们的怨气吗?难道不会助长怨气吗?”
薛韫知看着那幅高高挂起飘扬着的长卷,想的却是她在洛京如何布局。
白承玉作为元帝“形影不离”的知交,又是忠良之后,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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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白吟山的侄子,地位自然也被抬高了。他从小就是顽劣不堪的公子哥形象,朝局动荡这些年,谁也没把他卷进来。故而,白承玉是她想成事最关键的一步棋。另外一个,是崔林。
这二位现在都下落不明。白承玉虽然不会真是撞了鬼,但肯定是被什么人困住了,没办法脱身,也没办法联系她。鉴于白承玉的地位,能做到这样的人并不多。
另一个疑点,是郊外官道上那个趴在长草堆里的黑面影卫。他在等谁?想要杀谁?又是谁派来的?
二人已经吃完。苏润莲付了账。
“走吧?”
她点了头,二人起身正要离开,忽然一群官兵乌泱泱地围起了小店,将门窗堵得水泄不通。店内众人惊慌失措。薛韫知立刻拉着苏润莲靠墙躲避。
希望别是冲他们来的...
“今日有可疑之人混进城内,我等奉命搜查,在场所有人,立刻原地抱头蹲下!”
薛韫知仔细打量着这些来者,都是禁卫的小兵,没有熟面孔,看上去官阶都不高,应该只是奉命例行搜查。
她知道自己的模样有些可疑,身为女子却穿着男装,还背着一把长剑,一副被人欠了钱的严肃神情,太容易被怀疑上了。
见有人朝这边走过来,薛韫知灵机一动,拽过旁边的苏润莲道:“相公…”
苏润莲好像没站稳,往前摔了半步。薛韫知顺势拿他挡在自己身前,给他顺着背。
一排官兵走来,将二人围了半圈。苏润莲一边咳嗽一边低下去,半天都没直起来。若非眼下情势有些不妙,薛韫知肯定要狠狠嘲笑他一番。
“从哪里来?”
“咳、咳咳、荷州巍山。”
官兵指着他身后的薛韫知。“你呢?”
“跟我一起的,她、咳咳是我的夫人。”
苏润莲继续用荷州口音回答。那些官兵却没有动静,半晌,一道冷冷的声音说:“就是这两个。抓起来!”
苏润莲瞬间不咳了,挺身撞破了身后的窗架,拽上薛韫知:“跑!”
他一边跑一边控诉道:“我一直用的荷州口音讲话,怎么会被怀疑!”
薛韫知猛地想起来了。“是那个碗!!”
“早知道就该吃同一碗!!!”
“这边!”薛韫知拽了一把他的袖子,直冲向不远处的游街华队。身后的追兵紧追不舍,她突然刹住,把苏润莲推进了街边的小巷子。苏润莲靠在墙上,喘着气道:“你对洛京、也太熟了,这都能跑!”
“跑不远的。”薛韫知利落地脱掉了遮雨的外衫,掏出路上那个影卫的黑色鬼面,罩在自己的脸上。她看角落里有个煤堆,就把外衫扔进去踩上几脚,染黑后扯烂几处,像裹被子一样披在身上。
苏润莲道:“你要干什么?”
薛韫知淡定道:“扮鬼。”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前方的游街队伍,顶着那幅长卷画图。苏润莲心下明白了她的用意,急忙问:“那我呢?我扮什么?”
薛韫知本想森然一笑,让他把妆擦了。照水青莲不本就是前朝怨鬼吗?可她转念一想:“我去引开追兵,你不用出去。直接去怜梦堂。”
苏润莲抓住她的手:“不行!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让你暴露,必须我去!”他想了想,似乎觉得哪样都不妥。“不如接着跑吧!”
二人僵持不过一瞬,薛韫知拉起他就往巷子深处跑去。同时,二人身后响起了一个孩童气势汹汹的责骂之声:“你们是哪里的?也敢冲撞蓟侯大人的游神队!”
二人狂奔着转过了几个弯,似是甩掉了追兵,靠着墙喘气时。一道透亮的孩童声音响起:“诶,奇怪了。刚才明明是往这个方向跑的啊?”
薛韫知立刻用手在唇边比划:“嘘!”
苏润莲小声:“那是个孩子!”
二人躲在暗处,看见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孩童走入了视线,只有她一个人,身后既没有官兵也没有随从,看她的衣着,应是大户人家之女。
她忽然转过身,半个正脸对着薛韫知。薛韫知倒抽了半口气,苏润莲立刻问:“怎么了?”
他看向那个孩子的脸,也惊疑道:“长得好像……谁来着?”
薛韫知不说话。那个女孩跟白千雪小时候几乎长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