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用礼法打败礼法(二)
作品:《宣德大帝朱瞻基:我的皇帝生涯》 周新表情就跟见鬼了似的。
大殿里的朱高炽表情也差不多,他还在回想,儿子是不是昨晚上睡觉没盖被子,着凉了?不对啊,他那屋挺暖和的啊!
其他人的表情也大差不差,只有朱棣好像没什么情绪波动,静静的看着大殿外广场跪着的那二位,甚至还有心思在心里嘀咕。
这小子,嗓子真不错。两军阵前有这嗓门,喊话都方便许多了。
老二老三的注意力一直在朱棣身上,看见朱棣这副表情,大概也知道肯定是朱瞻基又和老爷子悄悄搞事情。
周新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却愣是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奉天殿里的大臣们,也伸长了脖子往殿外广场上张望。
朱棣咳嗽了几声:“让殿外那两位进来吧,隔着远,说话都得喊出来,不然人家说了什么咱们也听不清,咱们说了什么,人家也听不清。”
传命的小太监一溜烟跑出去,在朱瞻基和周新身边说了半天话。
朱瞻基嘴角微微上扬,又往周新身边凑近了些:“周大人,咱还是别抗旨了,皇上让咱们进去。”
周新猛的抬头,正对上朱瞻基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他忽然意识到了一点,自己这是被架在火上烤了!
你们文官不是叫嚣着要遵循礼法么?好!如果要遵循礼法,那就遵循到底,按照最高标准来。
俩人站起来,跟在来传命的小太监身后往奉天殿方向走。
周新开口低声说道:“太孙殿下,礼制有定例,孙辈为祖父母服丧,一年即可……”
朱瞻基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周大人,您这话可就不对了!太孙妃的祖父是大明开国的老兵、太祖高皇帝的从龙之臣,那是朝廷的肱骨!《孝经》有云,丧致乎哀而止。若是太孙妃不能尽孝,岂不是朝廷薄待忠良?依我看来,三年啊,都算短的!”
周新脸色铁青,额头冷汗直冒,也算是看出来太孙殿下这是什么路数了。
有的话,太孙可以说,比如“一年不够,必须三年”,但是周新不能说,因为历朝历代都有皇室遇丧、酌情减少丧期的例子。比如说先帝驾崩、嗣君继位,如果按照礼法中“父母去世要守孝二十七个月”的说法,岂不是这二十七个月朝廷连皇帝都没有了?
以日易月,本身就是礼法对皇权的让步。怎么,现在太孙妃祖父去世了,一样可以视为皇室遇丧,礼法又不能让步了?好好好!不让就不让,那咱们就按照规矩来,而且要比规矩做的更规矩,比礼法做的更礼法!
你要跟我讲礼法,那我朱瞻基今天就好好跟你讲讲礼法!
周新脑中又浮现出一个想法,若是顺着太孙殿下的话说,就让太孙妃守孝三年呢?
转瞬间,周新自己就把这个想法否决了。
他如果赞成了太孙的做法,就代表他认同太孙说的“皇室应该为天下做表率”的理念。那……
洪武年间,孝慈高皇后去世,洪武爷亲自下旨,命藩王回京服丧,但实际仅守孝三个月后即令返藩。
懿文太子朱标去世,洪武爷令皇孙(也就是建文)代父服丧,但遵循了“以日易月”,仅仅守了二十七天的孝。
到了永乐朝,徐皇后去世的时候,当今皇上下旨,命礼部删改《大明集礼》,将皇后丧期压缩至百日。
如果周新赞成太孙的做法,那就代表他要否认之前大明皇室数次压减丧期的行为,而且要把这些行为都认定为“不合礼法”。
周新是文官,文官有风骨,可你再有风骨,你也不能指责洪武爷让藩王只守孝三月的行为啊!而且,当今皇上下旨,命礼部删改《大明集礼》的时候,你们文官怎么不跳出来说“于礼法不合”呢?
从奉天殿外广场到进入到奉天殿内,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反正周新还没想出对策的时候,他已经被迫跟着那个领路的小太监一起进入大殿之内了。
然后,在周新还在疯狂思索对策的时候,朱瞻基已经跪在大殿之上,把自己刚才对周新说的话又讲了一遍。
等到朱瞻基把话全部讲完之后,周新慢慢转头看向朱瞻基,朱瞻基的眼神里分明就是“没有人比我更懂礼法了”的自豪感。
好个太孙殿下!这是要逼我自绝于百官啊!
继续坚持守孝一年?那你周新就是虚伪,双标,然后轻微的否定了大明之前缩短丧期的先例。
同意守孝三年?那你等于就是严重的否定大明之前缩短丧期的先例,而且也是背叛了整个文官集团,因为缩短丧期的这些例子,都是文官集团同意的。
这……横竖都是死啊!
“周新!”龙椅上的朱棣看着周新这副快崩溃了的表情,忍着没笑出来,故作威严的问道,“太孙所言,你以为如何?”
“回皇上,臣......臣以为......”周新跪在那里,支支吾吾了半天,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什么?”朱棣追问。
周新咽下一口唾沫,快速思索对策。
“皇上,臣……臣以为……”周新突然眼前一亮,“皇上!臣以为,太孙殿下纯孝可嘉!然……然《礼记·王制》有云,丧不贰事,自天子达于庶人。太孙妃身负皇嗣教养之责,若守制三年,恐有违社稷之重!”
“哦,朕知道你的意思了,三年不行……”朱棣的声音从御台上传来,“……那一年呢?一年就不会‘有违社稷之重’了么?你刚才也说了,太孙妃身负皇嗣教养之责,朕没有听错吧?”
周新已经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辩解反而被朱棣抓住了话柄。
若说三年太长会影响皇嗣教养了,那一年的丧期难道就不影响了么?这分明是个两头堵的死局啊!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间福至心灵,重重叩首道:“皇上明鉴!臣以为……礼法虽重,然《春秋》有‘权变’之义!太孙妃祖父乃开国勋旧,若全然依庶民之礼,恐寒功臣之心;若尽循古制,又恐碍国本之重。”
周新停顿片刻,他知道,他接下来说的话,就是完全打了自己之前的脸。
可不说也不行啊。
“……故而,臣……臣斗胆请仿‘心丧’之例!”
什么叫心丧?就是说外表不必严格遵循丧礼的服饰、期限等规定,但在内心仍保持哀悼之情即可。
孝慈高皇后去世的时候,洪武爷命藩王守孝三个月即返藩,实际上就是以“心丧”的方式平衡礼法与国事。
徐皇后去世的时候,朱棣命令礼部修改《大明集礼》,将皇后期压缩至百日,但自己私下仍持哀思,实际上也是“心丧”之例。
而之前朱棣下旨追赠太孙妃祖父、令太孙妃缩短丧期的旨意,实际上也是要遵循“心丧”之例。
放在太孙妃这里,那就是大婚不需要延期,按照预定日期进行就可以了。只不过从太孙妃祖父去世之日起,百日之内,太孙妃深居简出,素服斋戒。
到了行“亲迎”之礼的时候,简化仪式,不设乐、不宴群臣。
正式大婚庆典,可以推迟至一年丧满后补办?,对外称“嘉礼缓行,以全孝道”就可以了。
最关键的,嘿嘿——这个主意,还是你周新自己出的。太孙可是一直要遵循礼法的,甚至嚷嚷着要太孙妃守孝三年的!
而你周新,前脚暂扣了皇上的旨意,还在奉天殿外表演死谏,后脚就同意了圣旨里的做法?
大殿之上,周新说完最后一个字以后,整个人也像是失去了力气似的,瘫倒在了地上。
百官看着周新的模样,然后看了一眼年轻的皇太孙。他们突然发现,这个皇太孙,和他的父亲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性格。
他做事情的行为准则,更像是龙椅上的当今皇上——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而比起皇上而言,太孙更善于借力打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他先是摆出一副“恪守礼法”的架势,守孝一年不够,还加码到三年,逼得周新进退维谷。等周新自己提出“心丧”之策以后,又等于是逼着周新,亲口承认了他暂扣旨意的这件事做的不合适。
这一招,既全了礼法体面,又达到了政治目的,还让文官集团无话可说。
最重要的,是狠狠在周新的脸上甩了一个耳光。
大殿内一片寂静,连朱棣都忍不住微微颔首,老二老三则是捂着嘴偷笑。
而已经瘫软在地的周新,此刻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
自己不仅被这位太孙殿下当枪使了,还亲手把文官集团的礼法大旗给拆了。
从今往后,谁还敢拿“祖制”、“礼法”来约束皇室?
看看!都看看!明明有那么多例子可以遵循,而这些例子也都是“礼法”,你们文官到底是遵,还是不遵呢?
朱棣轻咳一声,打破了大殿内令人窒息的沉默。
“既然周爱卿也赞同‘心丧’之制,那此事就这么定了。”朱棣又看向礼部尚书吕震,“想必朕之前被周爱卿扣下的那份旨意,他也不会再阻拦了。太孙妃素服斋戒百日,期满后依制完婚。”
吕震犹豫片刻,几步跨出队列:“臣……遵旨!”
吕震偷偷瞥了眼瘫软的周新,又看了眼气定神闲的朱瞻基。
这位太孙殿下,可比他父亲难对付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