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山东道

作品:《宣德大帝朱瞻基:我的皇帝生涯

    他监国这么多年,一直是坚持当日事当日毕,六部的折子递到御书房,或者是接见大臣,他一定要把当天的公务全部处理完才会离开,绝对不会拖到第二天。


    今天,是朱高炽监国以来,第一次在第二天处理前一天的公务。


    完了,堕落了。


    坐在御书房里,朱高炽愣了许久才拿起笔开始在折子上批阅,可内阁给折子上附带的票拟,他是一个字儿也看不进去。好不容易逼着自己往下看,可他总觉得那字儿啊,一个一个的,都他娘的活了。


    比如这个“大”字儿,嘿嘿,像极了孙儿张开胳膊舒开腿儿睡觉的样子了。


    不对不对,这个“太”字儿才像。


    嗯,再看这个“寸”字儿,像不像孙儿侧过身子来睡觉的样子?


    朱高炽猛然摇摇头,发现自己一时间走神,毛笔上的墨水竟然到了奏折上,晕开了一团乌黑的墨渍。


    不行不行,这么下去可不行,国家政务岂可荒废!


    大明万千疆域,每天都会发生无数的事情,岂能拖沓!


    六部各司,都等着他们的折子从御书房发下去,岂能懈怠!


    朱高炽痛定思痛,觉得自己这样简直有负皇上重托,有负万民期待,他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于是,朱高炽深呼吸,盯着门外高喊:“来人!”


    门外的小太监进门跪下:“太子爷,您吩咐。”


    朱高炽双手扶着桌案缓缓站起,绕开桌案走出来。


    他的身躯似山岳沉稳,踱步时如巨象巡林。


    “去!”朱高炽中气十足,“你到重华宫一趟,把太孙找来!”


    ……


    一盏茶功夫后。


    朱瞻基愣愣的坐在那里,面前是一堆折子和各类文书。


    朱高炽双手摁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椅子上,然后朝着桌案一挥手:“看,这就是爹给你准备的!”


    朱瞻基指了指老爹给他准备的厚礼,瞪大眼睛。


    “好了,好好干,爹先回去看看孙子。”朱高炽笑眯眯的在朱瞻基肩膀上拍了拍,趁着朱瞻基还没反应过来,背着手从御书房走出去了。


    御书房大门关上,书房里就剩下朱瞻基一个人。


    守在门外的两个小太监似乎听到门里边儿传出了一些很优美的中国话。


    大概一个多时辰之后。


    御书房门内,突然又传出太孙殿下的骂声。


    “简直胆大妄为!区区一个七品知县,竟敢私征三成赋税!百姓卖儿鬻女,他倒建起五进宅院!”


    “啪——嚓啷!”像是茶杯被摔在地上的声音。


    门口两个小太监一个对视,很默契的往远离御书房大门的方向挪了半步。


    “来人!”


    书房内的太孙殿下在喊人,两个小太监你看我,我看你,你一言,我一语。


    “该你了……”


    “明明是该你了……”


    “上回是我,这回怎么还是我……”


    ……


    朱瞻基喊了一声“来人”,门外竟然没动静,本来就一肚子气的他更生气了:“人呢!去哪儿了!”


    再不进来要出事儿了!


    其中一个年龄大的太监深呼吸,推门进去,躬身向前:“太孙殿下,您吩咐……”


    朱瞻基也懒得计较为什么这次喊了半天才进来,因为现在有更让他生气的事儿。


    “去!”朱瞻基指着这个进门的太监,“让锦衣卫指挥同知刘勉来这里见我!”


    太监领命,刚要退下,朱瞻基却又突然叫住他:“等等!”


    朱瞻基眯起眼睛,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了两下,似乎在盘算什么。


    “先别惊动锦衣卫。”朱瞻基冷笑一声,“你先去户部,把户部去年核验的赋税册子给我调来。”


    太监连忙应声:“是,殿下。”


    这太监腿脚倒是快了许多,半个时辰不到,便带着人去户部把去年核验的赋税册子给拿来了,身后跟着户部侍郎李文郁,估计是怕赋税册子太复杂,太孙殿下看不懂,就跟着一起来了。


    “去年山东旱灾,朝廷已经免了几个受灾县的赋税,这事儿可曾办妥。”


    朱瞻基一边说着,一边在赋税册子上找山东兖州府滕县的名字,找到之后,在滕县的名字上狠狠戳了戳。


    户部侍郎李文郁,听着太孙殿下这话的语气可不太友善,恭恭敬敬的行个礼:“回禀太孙殿下,永乐十三年,山东旱灾受灾共波及兖州、济南二府十二县。朝廷已按例免除这些州县当年赋税,共免除……”


    朱瞻基一抬手,示意李文郁不必说了,因为这份赋税册子上确实写着免除兖州府滕县当年赋税的相关文字。


    那么问题就来了,朝廷免了滕县的赋税,为什么御史还会上奏,说藤县又私征了三成赋税呢?


    这意味着什么?


    第一,藤县的税赋,老百姓实打实的交了,官府实打实的收了。


    第二,除了原本缴纳的赋税之外,按照那个御史的说法,藤县的百姓又额外多缴纳了三成的税赋。而且御史特意强调了,这三成的税赋,是知县下令加征的。


    第三,这些赋税,不管是原本的赋税,还是加征的的赋税,没有一个铜板交到朝廷的手中,那么这些钱去哪里了呢?


    嘿,对咯, 第四个问题来了。藤县知县不过一个七品知县,年俸不过几十两,还要养家糊口,雇佣师爷,再加上平时的一些灰色收入,好,好,好,水至清则无鱼,朱瞻基也不是那不通情达理的人,就给你算成是一百两好了。


    可五进宅院,占地至少五亩,就算是青砖灰瓦,最普通的五进院子,没二三百两银子也造不出来!


    这个藤县的县太爷,既不是退休的朝廷高官,也不是地方豪强,更不是世袭士绅家族,他哪来的钱?


    当年朱瞻基离开北平南下的时候,路过徐州,住在时任徐州卫所指挥使何成的家里,何成才不过住了个四进的院子!


    朱瞻基此刻是越想越生气,不过他也不会对户部侍郎李文郁发脾气,因为户部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没有收藤县百姓一个铜板、一粒粮食。


    “你先回去,告诉夏大人,请他核验一下过去三年朝廷免除各地赋税的情况。核验之后,带着结果来找我。”朱瞻基开口说道,


    李文郁恭恭敬敬行礼,带着赋税册子离开御书房。


    “再去一趟锦衣卫衙门,把锦衣卫指挥同知刘勉叫来。”朱瞻基前脚安顿完,后脚看了一眼门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指着门口的太监说道,“算了,让刘勉一个时辰后自己去重华宫找我。”


    朱瞻基站起来,走到书房中间,指着桌案上还没处理完的折子和公文:“这些个没处理完的,都留下,等太子爷明天来了再处理,保持原样,别动。”


    哼,你不加班,凭什么让我加班。我要回家抱儿子去。


    等朱瞻基回到重华宫,一整个愣住。


    我儿子呢?


    不对,我媳妇怎么也没了?


    朱瞻基又跑到孙婉茹住处,发现孙婉茹和女儿也没在。


    面对朱瞻基的疑问,重华宫的下人回答,说是下午太子爷来重华宫,把两位娘娘和两位小殿下都接到东宫去了。


    朱瞻基黑着脸跑到东宫要人去。


    ……


    “哟,回来啦?折子批完了?”朱高炽装糊涂,“累不累啊?吃完了没?我听说重华宫晚上吃鱼,你一会儿找人跟厨房说一声,那鱼要做的嫩一点儿……”


    朱高炽一边儿说,怀里抱着孙女儿常德,孙子朱祁钧则是被一旁的太子妃抱着,好像睡着了。


    房间里没见着张怜儿,说是有些困了,在朱瞻基原先那屋子休息,这会儿就孙婉茹站在太子妃旁边。


    朱瞻基无语:“爹,你把我媳妇孩子都拐来……”


    “打住!千万别这么说,这怎么能叫‘拐’呢?”朱高炽嘿嘿一笑,“我不是体恤你公务繁忙,帮你照顾家小嘛。你看看,常德多喜欢我啊……”


    被朱高炽抱在怀里的常德适时地“咯咯”笑起来,伸手去抓朱高炽的胡子。


    难得朱高炽不重男轻女,能抱着常德玩耍。要知道老爷子自打这两个孩子出生,甚至没去看过孙婉茹一回,就更甭说了抱常德了。


    “正好,爹,我跟你说个事儿。我下午在御书房看折子……”


    朱瞻基一开始说正事儿,太子妃就很自觉的带着孙婉茹离开了,临走前孙婉茹从朱高炽怀里接过了小常德。


    接下来,朱瞻基把下午在御书房看见山东藤县加征赋税的事儿跟朱高炽完完整整说了一遍。


    朱高炽也是有些吃惊,有些不可思议:“山东?”


    “对,山东。”


    “藤县?兖州的藤县?”


    “对,就是这里。”


    朱高炽倒吸凉气:“去年山东的旱灾,波及兖州、济南二府十二县,免除这些地方税赋的事儿,是我亲自批的……这个藤县的知县,他疯了吧?”


    朱高炽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思索许久,继续说道:“山东去年大旱,朝廷不仅免了赋税,还拨了二十万石粮食赈灾。我估计,最坏的情况,不光是一个藤县出了这种事儿,遭灾的兖州、济南二府十二县,都有问题。”说到这里,朱高炽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折子是谁递上来的?”


    御史台的折子不通过内阁,都是直达御书房的,所以内阁还不知道这事儿。


    朱瞻基压低声音:“还记得去年怜儿祖父张合去世的时候,那个封驳了皇上追赠张合、缩短丧期旨意,又跪在奉天殿广扬外死谏的礼科给事中周新么?”


    朱高炽虽然是监国太子,可毕竟不是每件事都要亲自过问的。比如周新,他原先是正七品的礼科给事中,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跑到都察院当上了同样是正七品的山东道监察御史。这种级别的官员调动,还不需要惊动朱高炽。


    听到朱瞻基提起周新的名字,尤其是听说现在的周新是山东道监察御史之后,朱高炽一怔:“他去都察院了?哎呦,那家伙,他怎么……”然后突然冷静片刻,默默点头,“你别说,这个周新,还真是个天生的御史。你爷爷当初评价他,说他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嘶……他因为你太孙妃丧期的事儿,可是把文武百官都得罪了,怎么还能跑到都察院去了?”


    朱瞻基拍拍胸脯:“我安排的。”


    朱高炽盯着儿子许久:“你心胸……嘿嘿,还真宽广。”


    父子俩打趣完事儿了,赶紧继续书说正事儿。


    “折子是什么时候交到御书房的?”朱高炽开口问道。


    朱瞻基回想了一下:“应该是今天刚送到。”然后补充了一句,“反正肯定不是昨天您没处理完的。”


    朱高炽懒得搭理朱瞻基后一句话的阴阳怪气,又开始琢磨,他最担心的,就是这种朝廷明明已经免除赋税了、地方官不仅全额征收,还加征赋税的现象,不局限于藤县一地。


    因为朱高炽这么多年来监国的经验,这种行为,往往背后隐藏着的是某一个州府、甚至某一个省地方官集体的贪污腐败。


    说白了,就是一大批官员狼狈为奸,上边哄骗朝廷,下边哄骗百姓。这放在现代社会,叫“塌方式腐败”。


    “周新是山东道监察御史,这些各省的监察御史啊,平时最喜欢微服私访,一年到头在衙门里待不了几天。我估计,周新这会儿就在兖州、济南的二府十二县的地界儿上来回转悠,接下来,可能会有源源不断的折子送来。”朱高炽习惯性的来回踱步,似乎在自言自语,不过说话的声音有点大,朱瞻基也听的一清二楚,“如果这事儿不是藤县一地的个例,那周新可就有点危险了……”


    朱高炽站在原地,看着朱瞻基:“你通知锦衣卫了没?”


    朱瞻基点头:“嗯,我让刘勉一会儿去重华宫找我。”


    朱高炽走到朱瞻基身边:“马上让刘勉派出精干人手,去山东,找到周新,保护他的安全。我担心,如果兖州、济南的二府十二县发生都有这样的情况,怕是有人会对周新动手,好让这位山东道监察御史闭嘴。”


    “杀人灭口?”朱瞻基脱口而出,然后低着头琢磨片刻,“爹,您说的有道理,我现在就让刘勉派人去山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