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山东税案(二)

作品:《宣德大帝朱瞻基:我的皇帝生涯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这儿是一处破旧的房子,破到什么程度呢?就这么说吧,比一些普通百姓家的鸡窝也好不到哪里去。屋梁上的蛛网,西北角的茅草顶都塌了大半,还有半扇歪斜的板门用草绳绑着,摇摇欲坠。


    周新突然发觉自己躺的所谓"床榻",不过是并排架在土坯上的三块门板,身下褥子里塞的怕是芦苇花吧。


    一个黝黑的汉子推开门走了进来,瞧见周新坐在那里打量着周围,嘿嘿一笑:“家里破烂了点,别笑话。”


    周新还没回答,那汉子身后又跟着走进来一个女子,看见周新坐起来了,急忙放下手里的筐子,跑到周新跟前扶着他躺下,还不忘回头跟那汉子埋怨一句:“先生伤还没好利索,就这么坐着,你也不说让先生躺下。”


    伤?


    周新恍惚间回想起来,他离开峄县的时候,遇到了一群蒙面劫匪,将他随行的两个仆人杀害,又拎着刀直冲他而来。慌乱之中,周新后背被砍了一刀,掉到旁边的河水当中。


    再然后,周新就想不起来发生什么了,反正他一睁眼就在这里了。


    “敢问两位,这里是……”周新试探着开口询问。


    那汉子没说话,女子倒是热情的回答道:“这儿是峄县西边的芦苇荡,俺们是打渔的。”然后,那女子回到门口捡起自己刚才放在地上的筐子,“当家的前儿个在河边收网,瞧见先生漂在河汊子里,后背还冒着血,就赶紧把您背回来了。”


    “哦……”周新点点头,然后再次挣扎着要坐起来,“多谢相救,大恩大德……”


    “别说那话!”女子大大咧咧的摆摆手,“俺们救人又不是为了让别人感谢的,就是因为……因为……”女子有点卡壳,看了一眼那汉子,“因为什么来着?那话怎么说的来着?”


    汉子嘿嘿一笑:“救人一命,胜造七个图!”


    “哦对!”女子一点头,“救人一命,胜造七个图!”


    周新笑了笑,眼前这两人的淳朴让他也格外暖心,不过他也没打算纠正这句话,毕竟话是说出来的,事儿是做出来的。


    “二位高义,救人不图回报,在下感激不尽。”


    周新说着,下意识摸了摸后背的伤口。粗糙的麻布包扎下,伤口隐隐作痛,给他疼的呲牙咧嘴。


    “先生快躺下吧,当家的,你扶着点儿,动作轻些,别让先生背后的伤口崩裂了。”女子招呼着那汉子再次搀扶周新缓缓躺下。


    周新躺在那里许久,后背的痛感才逐渐消散。


    “还不知道二位尊姓大名,可否告知,在下也好感怀于心!”周新开口询问。


    女子已经忙活着在烧水了,冲着周新一转头,咧嘴一笑:“俺叫唐赛儿,这是俺男人,村里人叫他林老三。”


    ……


    朱高燧带着随行卫队,星夜兼程赶到了峄县。


    按照朱棣之前的旨意,包括峄县在内的七个县,知县、县丞、主簿,全被锦衣卫抓到京城去审问了,这会儿这七个县的候补官员已经陆续到任了,只是峄县的候补知县在来山东的路上不慎落水染病,吏部只能重新选拔官员,新的候补知县还没进山东呢。


    所以,朱高燧抵达峄县后,随行的刑部右侍郎王城和于谦便打算临时处理积压的政务。


    一开始,王城还很自信,觉得一个小县城能有多少积压的政务,我堂堂刑部右侍郎,朝廷正三品大员,处理一个小县城积压的政务,还不是手拿把攥的?


    结果,县衙里的师爷指挥着众多衙役,把那一大堆又一大堆的文书摆在县衙大堂的地上的时候,王城忍不住脱口而出……


    “这狗日的知县,去年的事儿到现在没处理?”


    王城算是领教了大明基层官员的懒政到底有多懒了,这些文书摆了满满一地,最早的一件还是永乐十一年的事儿。


    “那知县平时坐在这儿干嘛了?怎么能积压这么多文书没有处理?”王城俨然没有了往日那沉稳的模样,他今儿算是开了眼了。


    然后,王城默默向于谦投去了求助的目光,眼神里传递的消息只有三个字。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等到朱高燧发现朝廷派给他的两个助手正没日没夜的处理峄县积压的政务的时候,这位暴脾气的赵王爷也压不住火儿了。他娘的,朝廷派你来担任此地父母官,合着你来了啥事儿也不干,就一门心思敛财是吧?


    朱高燧一脚踹翻了县衙的公案,惊得堂下的师爷和衙役们齐刷刷跪了一地。


    “狗官!扒了那王八蛋的皮也不过分!”


    朱高燧骂骂咧咧,可也没忘自己来这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失踪了的山东道监察御史周新给找回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山东道监察御史虽然只是个七品官儿,可各道监察御史虽为七品,但可监督地方高官,甚至直接弹劾布政使(从二品)、按察使(正三品)等封疆大吏。说白了,那都是皇帝的耳目之臣,代天子巡狩。


    遭遇劫匪?啊呸!狗都不信!


    在朱高燧看来,刺杀监察御史,那就是打了皇上的脸。


    皇上是谁啊?那是我爹!


    你打了我爹的脸,就是打了我的脸!


    你打了大明朝赵王爷的脸!


    上一个打了老子脸的人,老子一瓶特制鹤顶红送他直接起飞,还把他儿子阉了送到凤阳高墙司去干苦役了!


    朱高燧亮着獠牙,像一头凶兽一样,盯着山东全境的所有官员,恨不得把全山东带品级的人全他娘扔到诏狱里头,每天大刑伺候,就不信挖不出那几个胆大妄为的臭虫来!


    朱高燧这儿还气呼呼的,不开眼的师爷凑上来:“赵王爷,正好您来了,有件事儿想请您做个主。”


    “有话说,有屁放!”朱高燧没好气的甩了一句。


    那师爷一脸谄媚的笑容:“百姓们怕明年继续不下雨,遭旱灾,庄稼又断了收成,那就是断了活路。所以,想请您……”


    朱高燧顿时怒了:“不下雨?遭旱灾?你他娘问老子干嘛?老子能怎么办?老子是赵王,又他娘的不是龙王!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儿干?”


    眼瞅着朱高燧是越说越来气,师爷哆哆嗦嗦往后退,可还是退慢了,被朱高燧一脚踹翻。


    “你们两个,皇上让你们来是跟本王查案的,不是给那个狗日的峄县知县擦屁股的。手里活都撂下,等吏部派人来收拾。”朱高燧忍着一肚子火,冲着王城和于谦嚷嚷着,“现在跟本王出城,去那个御史遇袭的地方看看!”


    ……


    济南知府衙门里,知府徐春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衙门后院的书房里来回踱步。


    书房门被推开,一个师爷打扮的人走了进来,在徐春面前停下:“大人。”


    徐春拽着那人的胳膊:“我问你,找到人没有?”


    师爷面露难色:“大人恕罪,这……峄县毕竟不属咱们济南府,咱们派去的人只能悄悄行动,免得被人发现……”


    “啪!”


    徐春一个耳光甩到师爷脸上:“还好意思说什么免得被人发现?你们干事儿的时候能不能把屁股擦干净!那个御史下落不明也就算了,那个御史的两个随从,为什么有一个还活着!”


    “啪!”


    又一个耳光甩过去,徐春还是气的浑身发抖:“要是你们事情办的干净利落,让那个御史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朝廷又怎么会派人来山东查案!”


    “啪!啪!啪!”又是连续三个耳光。


    一进门就被送了五连抽的师爷捂着脸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大人啊!小的无能,请大人恕罪啊!”


    “我恕你马……”徐春还觉得不解气,一脚把跪在地上的不住磕头的师爷踹翻,“你说!你说!现在该怎么办?锦衣卫到了济南,随便找个百姓一打听,就什么都知道了!”


    一时间,书房里只剩下徐春的喘息声,还有那师爷哭哭啼啼的声音。


    ……


    应天皇宫里,来述职的山东布政使李庸战战兢兢跪在御书房内。


    这次涉案的济南、兖州两府,兖州也就算了,济南……呵呵,那可是布政使的驻地。周新还没去济南治下的各县去查探,不过看着有人急着灭口的行为,怕是济南也干净不到哪儿去。


    你堂堂山东布政使,济南是你的驻地,要是济南也脏了,你这个布政使身上还能干净了?


    难道你要说,是下边的人蒙骗你?


    朱瞻基坐在桌子后边,冷眼盯着已经哑口无言的山东布政使李庸。


    “所以,济南、兖州两府十二县私征赋税的事儿,你也知情?”朱瞻基冷冷的问道。


    李庸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


    “怎么不说话?”朱瞻基冷笑几声,“是觉得我这个太孙,不配听你堂堂山东布政使开口说话?李大人,好大的谱啊,那我问你,太子爷来问你,你答不答?若是太子爷也不配听你开口讲话,是不是得皇上亲自来?”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啊!”李庸连连磕头,“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到底有没有私征赋税,很难回答么?我可提醒你一句,锦衣卫已经去了山东,到底有没有私征赋税,是容易就能查出来的。你最好……哼……”朱瞻基一边说,一边死死盯着李庸,“你最好是想好了再回答,免得说的越多,错的越多!”


    李庸面如死灰,闭上眼睛。


    “还不说?”朱瞻基乐了,“好,不想说是吧?来人!”


    “我说!”李庸颤声答道,“殿下,微臣……知罪!”然后,李庸磕头在地,“济南、兖州两府十二县,确实……确实私征赋税……”


    然后,他突然抬起头来:“可微臣从没有让下边人额外加征啊!”


    “哦,你的意思是说,你只是按照原本的征税额度,征收的赋税,没有让他们额外加征?”朱瞻基思索片刻,继续追问,“那我问你,朝廷是不是下旨,免除遭灾的济南、兖州两府十二县全年赋税?”


    “是……”李庸低声回答。


    “旨意,没有发到济南和兖州么?”


    “发到了……”李庸的声音越来越小。


    “哦,那好。”朱瞻基轻轻敲了敲桌子,“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些府县继续征收赋税呢?征收上来的赋税,你也并没有上交户部,那这些钱粮,去哪里了?”


    “都在……都在布政司府库里……”李庸低声回答,“微臣,想把这些钱粮留着……”


    朱瞻基被逗乐了:“在你的布政司府库里?留着干嘛?下崽儿?”


    李庸浑身颤抖,额头死死抵在金砖上,声音细若蚊蝇:“回……回殿下,这些钱粮……是……是鲁王府……”


    ……


    一个时辰之后,朱瞻基去面见朱棣,汇报审讯山东布政使李庸的情况。


    汇报之前,朱瞻基特意请求旁人退下,就连伺候朱棣贴身宦官王彦也被撵出乾清宫。


    “爷爷,根据山东布政使李庸所说,鲁王朱肇煇给他写了亲笔信,以今岁灾荒,王府用度不足为理由,向布政司暂借粮五万石,银三万两。”朱瞻基站在朱棣面前,低声汇报,“布政司拿不出这些钱粮来,只能打被朝廷免除赋税的济南、兖州两府十二县的主意。”


    “鲁王……”朱棣沉默许久,“那个布政使说有亲笔信?”


    朱瞻基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双手捧着呈到朱棣面前。


    朱棣接过信来一看,果然,落款盖着鲁王朱肇煇的印信。


    “堂堂布政使,竟然惧怕朝廷亲王?”朱棣有些疑惑,“布政使又不受鲁王节制,鲁王也不得干预地方政务,鲁王要借钱粮,他不答应就是了,干嘛要如此行事?”


    朱瞻基深吸一口气,上前半步道:“爷爷,这里边的情况,比较复杂。”


    山东一省,共有过三位藩王,分别是齐王、鲁王和汉王。


    齐王朱榑,洪武爷第七子,受封齐王,就藩青州。后来,朱榑在建文削藩的时候被废为庶人。朱棣登基后,恢复朱榑王位,可复爵之后的朱榑益加骄纵,又被朱棣再次废为庶人,齐藩乃除。


    鲁王朱檀,洪武爷第十个儿子。这个朱檀实在太混账了,跟王妃俩人一起祸祸当地百姓,据说曾经这两口子把大量民间、还有军营当中的孩童绑入到王府里面去阉割,然后把割下来的那鸟玩意用来当做药引子,配合夫妇二人去炼丹。因为这事儿,洪武爷直接把王妃抓到应天凌迟了。


    对,这鲁王妃是开国功臣汤和的女儿。后来,洪武爷又把汤和的另一个女儿册封为鲁王妃。


    (汤和:草……)


    不过朱檀也没活多久,后来年纪轻轻就因为吃金石药把自己吃没了,洪武爷以其荒诞不经,故谥曰“荒”。继任的鲁王朱肇煇,也就是山东布政使李庸说跟他借钱粮的那位。对了,鲁藩的封地,就在兖州。


    最后就是汉王朱高煦了,他的封地原本在山东青州,也就是以前齐王的封地,不过这会儿朱高煦已经主动放弃封地了。


    所以,现在的山东省,只有一个鲁王了。


    “等会儿,你跟爷爷说这个干嘛?这些爷爷都知道啊?”朱棣听着朱瞻基长篇大论,有点不太理解,“这跟鲁王向布政司借钱粮有什么关系?他怎么能指使的动一省布政使,替他刮地皮?真当大明的王法是摆设吗!”


    “爷爷,您别急,孙儿慢慢跟您说。”朱瞻基急忙安抚有些生气的朱棣,还贴心的奉上一杯茶水。


    朱棣接过茶杯来,瞥了一眼朱瞻基:“继续说,挑重点说,别他娘的给老子东扯西扯。”


    (本章完)